第十九回 心伤殿隅星初落 魂断城头日已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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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雄知他必死,虽恨他奸恶,但陈家洛、骆冰等心肠较软,不忍卒睹,走下城墙。
陆菲青双目含泪,又是怜悯,又是痛恨,见张召重使到二十四招“破金锤”时,一头饿狼扑将上来,向他腿上咬去,张妇重一缩腿,狼牙撕下了他裤子上长长一条布片。陆菲青脑海中突然涌现了四十余年前旧事:那一日他和张召重两人瞒了师父,偷偷到山下买糖吃,师弟摔了一跤,裤子在山石上勾破了。张召重爱惜裤子,又怕师父责骂,大哭起来。他一路安慰,回山之后,立即取针线给师弟缝补破裤。又想到这套“破金锤”锤法也是自己亲自点拨的。当年张召重聪明颖悟,学艺勤奋,师兄弟间情如手足,不料他后来贪图富贵,竟然愈陷愈深。眼见到师弟如此惨状,不禁泪如附下,心想:“他虽罪孽深重,我还是要再给他一条自新之路,重做好人。”叫道:“师弟,我来救你!”踊身跃出,跳人了狼城。
众人大惊呼叫,只见他脚未着地,白龙剑已舞成一闭剑花,群狼纷纷倒退,他站到张召重身旁,说道:“师弟,别怕。”张召重命在顷刻,神志大乱,满心全是怨毒,人性尽失,已如凶狼一般,忽地将手中两狼猛力掷开,和身扑上,双手抱住了他,叫道:“大家一起死了,谁也别活!”陆菲青出其不意,白龙剑落地,双臂被他紧紧抱住,犹如一个钢圈箍住了一般,忙运力挣扎,但张召重兽性大发,决意和他同归于尽,拼死抱住,哪里挣扎得开?群狼见这两人在地下翻滚,猛扑上来撕咬。师兄弟各运内力,要把对方翻在上面,好让他先膏狼吻。
陈家洛等在城墙脚下忽听城墙顶上连声惊呼,忙飞步上墙。这时陆菲青想起自己好心反得惨报,气往上冲,手足忽软,被张召重用擒拿手法拿住脉门,动弹不得。
张召重左手拉扯,右手回举,已将陆菲青遮在自己身上,突然间认出了他,叫道:“师哥,是你啊!你一直待我很好,像我亲哥哥一般……”急速翻身,遮在陆菲青身上,挡住凶狼爪牙,两只狼猛咬他背心。众人惊呼声中,文泰来与余鱼同双双跃下。文泰来单刀连挥,劈死数狼。群狼退开数丈。余鱼同握着从徐天宏手里接来的钢刀,跳落时因城墙过高,立足不稳,翻了个筋斗方才站起,刀尖看准张召重肩头戳将下去。张召重长声惨叫,抱着陆菲青的双臂登时松了。这时群雄已将长绳挂下,先将陆菲青与余鱼同缒上,随即又缒上文泰来。看下面时,群狼已扑在张召重身上乱嚼乱咬。
众人心头评怦乱跳,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想到刚才的凶险,无不心有余悸。
隔了良久,骆冰道:“陆伯伯,你的白龙剑没能拿上来,真可惜。”袁士霄道:“再过一两个月,恶狼都死光了,就可拿回来。”陆菲青乘泪不语。
傍晚扎营后,陈家洛对师父说了与乾隆数次见面的经过。袁士宵听了原委曲折,甚感惊异,从怀里摸出一个黄布包来,递给他道:“今年春间,你义父差常氏兄弟前来,交这布包给我收着,说是两件要紧物事。他们没说是什么东丙,我也没打开来看过,只怕就是皇帝所要的什么证物了。”
陈家洛道:“一定是的。义父既有遗命,徒儿就打开来瞧了。”解开布包,见里面用油纸密密裹了三层,油纸里面有两个信封,因年深日久,纸色都已变黄,信封上并无字迹。
陈家洛抽出第一个信封中的纸笺,见笺上写了两行字:“世倌先生足下:请将你刚生的儿子交来人抱来,给我一看可也。”下面签的是“雍邸”两字,笔致圆润,字迹潦草,另盖着一颗朱红的阳文小章:“四时优游”。
袁士霄看了不解,问道:“这信是什么意思?那有什么用,你义父看得这么要紧?”陈家洛道:“这是雍正皇帝写的。”袁士霄道:“你怎知道?”陈家洛道:“徒儿家里清廷皇帝的赐书很多,康熙、雍正、乾隆的都有,因此认得他们的笔迹。”袁土霄笑道:“雍正的字还不错,怎地文句如此粗俗?”陈家洛道:“徒儿曾见他在先父奏章上写的批文,有的写:‘知道了,钦此’。提到他不喜欢的人时,常写:‘此人乃大花脸也,要小心防他,钦此’。”袁士霄呵呵大笑,道:“他自己就是大花脸,果然要小心防他。”又道:“这信是雍正所写,那又有什么了不起?”陈家洛道:“他写这信时还没做皇帝。”袁士霄道:“你怎知道?”陈家洛道:“他署了‘雍邸’两字,那是他做贝勒时的府第。而且要是他做了皇帝,就不会称先父为‘先生’了。图章上这四个字,表明无心帝位,但求优游岁月。‘四’是表示是四阿哥。”袁士霄点了点头。
陈家洛扳手指计算年月,沉吟道:“雍正还没做皇帝,那时候我当然还没生,二哥也没生。姊姊是这时候生的,可是信上写着‘你刚生的儿子’,嗯……”想到文泰来在地道中所说言语,以及乾隆的种种神情,叫道:“这正是绝好的证据。”袁士筲道:“怎么?”陈家洛道:“雍正将我大哥抱了去,抱回来的却是个女孩。这女孩就是我大姊,后来嫁给常熟蒋阁老的,其实是雍正所生的公主。我真正的大哥,现今做着皇帝。”袁士霄道:“乾隆?”
陈家洛点了点头,又抽出第二封来。他一见字迹,不由得一阵心酸,流下泪来。袁士霄问道:“怎么?”陈家洛哽咽道:“这是先母的亲笔。”拭去眼泪,展纸读道:“亭哥惠鉴:你我缘尽今生,命簿运乖,夫复何言。余所口夜耿耿者,吾哥以顶天立地之英雄,乃深受我累,不容于师门。我生三子,一居深宫,一驰大漠,日夕所伴之二儿,庸愚顽劣,令人神伤。三官聪颖,得托明师,余虽爱之念之,然不虑也。大官不知一己身世,俨然而为胡帝。亭哥,亭哥,汝能为我点化之乎?彼左臀有殷红朱记一块,以此为证,自当入信。余精力日衰,朝思夕梦,皆为少年时与哥共处之情景。上天垂怜,来生而后,当生生世世为眷属也。妹潮生手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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