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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荒山之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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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招自己胸口完全卖给了敌人,但他见义弟命悬一丝,顾不得犯了武术大忌,救人要紧。

正在这双方性命相关之际,天空忽然打了一个霹雳,乌云掩月,荒山上伸手不见五指。

只听见喀喀两响,接著又是噗的一声,陈玄风以力碰力,已震断了南希仁的左臂,同时左手手肘在朱聪胸口一挡,朱聪只觉前胸剧痛,不由自主的放松了扼在敌人颈中的手臂,向后直跌出去。

陈玄风也感咽喉间被扼得呼吸为难,跃在一旁,狠狠喘气。韩宝驹在黑暗中大叫:“大家退开些!七妹,你怎样?”韩小莹道:“别作声!”说著向旁奔了几步。柯镇恶听了众人的动静,心中甚奇,问道:“二弟,你怎么了?”

全金发道:“现在漆黑一团,谁也瞧不见谁。”柯镇恶大喜,暗叫:“老天助我!”江南七怪,三人重伤,本已一败涂地,这时忽然黑云笼罩,大雨倾盆而下,各人屏息凝气,谁都不敢先动。

柯镇恶耳朵极灵,雨声中仍然辨出左侧八九步处那人呼吸沉重,并非自己兄弟,当下双手齐扬,六枚毒菱往他三路打去。

陈玄风刚觉劲风扑面,暗器已到眼前,急忙低头,上三路两毒菱打空,另外四枚虽然都中在身上,但他横练功夫厉害,只感一阵刺痛,极为难受,却并未受伤,这一来,却也辨明了敌人的方向,他不发一声,突然纵起,双爪在身前一尺处舞了一个圆周,猛往柯镇恶扑来。

柯镇恶向旁一让,回了一杖,白日黑夜,于他全无分别,陈玄风视物不见,功夫恰如剩了一成,两人登时打了个难分难解。

韩宝驹与韩小莹、全金发三人一面呐喊助威,一面摸索著去救助受伤的三人,虽然明知大哥生死系于一发,性命已在呼吸之间,但漆黑之中,实在无法上前相助,只有心中干著急的份儿。

大雨杀杀声中,只听得陈玄风掌风嗖嗖,柯镇恶铁杖呼呼,两人相拆不过二三十招,但守在旁边的众人,却觉已如过了好几个时辰一般。

猛听得蓬蓬两响,陈玄风狂呼怪叫,竟是身上中了两枚。众人正自大喜,突然电光一闪,照得满山通明,全金发急叫:“大哥留神!”

陈玄风已乘著这刹时间的一亮,欺身进步,运气于肩,蓬的一声,左肩硬接了对方一杖,左手向外一搭,已抓住了铁杖,右手跟著一爪,电光甫息,他右手已搭上了柯镇恶胸口。

柯镇恶大惊,撒杖后跃。陈玄风这一得手那肯再放过良机,一抓已扯破了对方衣服,倏地变爪为拳,身子不动,右臂一长,潜用内力,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柯镇恶胸口,刚感到柯镇恶直跌出去,左手一送,一枚铁杖如标枪般向他身上插去,这几下连环进击,招招是他生平的绝技,不觉得意之极,仰天怪啸。

霹雳声中电光又是两闪,韩宝驹猛见铁杖正向大哥追去,而柯镇恶身子软绵绵的茫如不觉,这一惊非同小可,金龙鞭倏地飞出,卷住了铁杖。陈玄风叫道:“现在取你这矮胖子狗命!”

举足向他奔来,忽地脚下一绊,似是一个人体,俯身抓起,那人又轻又小,却是郭靖这个孩子。郭靖大叫:“放下我!”陈玄风“哼”了一声,这时电光又是一闪。郭靖只见抓住自己的人面色焦黄,双目射出凶光,可怖之极,知道自己性命危殆,顺手拔山腰间的匕首,向他身上一插,这一下正插入陈玄风小腹的肚脐之中,八寸长的匕首直没至柄。

陈玄风狂叫一声向后便倒。原来铜尸陈玄风一身的横练功夫,他的练门正是在肚脐之中。别说丘处机所赠的这柄匕首砍金断玉,锋锐无匹,就是普通刀剑碰中了他的练门,也是立时毙命。

在与高手对敌时他对练门防卫周密,决不容对方拳脚兵刃接近他小腹外一尺之处,这时抓住一个幼童,对他那里有提防之心,殊不知“善泳溺水,平地覆车”,这个武功盖世、横行天下的陈玄风,竟自丧身在一个完全不会武技的小儿之手。

梅超风听得丈夫惨叫,夫妻情深,从山上疾冲下来,踏了一个空,连跌了几个筋斗。她一身铜筋铁骨,砂石自是伤她不了,猛扑到丈夫身旁,叫道:“贼汉子,你怎么啦!”陈玄风微声道:“不成啦,贼……贼婆……快逃命吧。”

郭靖用匕首将人刺倒,已吓得怔怔的躲在一旁。梅超风咬牙切齿道:“我给你报仇。”陈玄风道:“那部经……经……已给我烧啦,秘要……在我胸……”一口气喘不上来,只听得全身骨骼中格格乱响。

梅超风知道丈夫是在临死之前散功,这虽是瞬间之事,但苦楚难以形容,当下硬起心肠,在他天灵盖上猛力一掌,免他抵受死前散功之苦,随即伸手到他胸口,探摸那部“九阴真经”的秘要。

原来陈玄风和梅超风是同门师兄妹,两人都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弟子。那黄药师武功自成一派,只是他的功夫是在桃花岛秘练而成,艺成之后,从未离开过桃花岛,所以中土武林人士,极少知道他的名头,其实论到功力之深湛,技艺之奥秘,黄药师决不在名闻关东关西的全真教与威震西南的段氏之下。

陈玄风和梅超风艺未成而暗中私通,知道如被乃师发觉,不但性命不保,而且死时受刑之惨,思之心寒胆颤,两人终于择了一个风高月黑之夜,乘小船偷渡到了南面的横岛,再辗转逃到浙江宁波。

陈玄风临走时自知目前这点武功,在江湖上防身有余,成名不足,一不做二不休,竟摸进师父秘室,将师父赖以成艺的一部“九阴真经”偷了出来。他得手后远走高飞,从此不再重踏江南寸土。

黄药师虽然怒极,但因自己立誓不离桃花岛一步,只索罢了,当下将余下弟子一一挑断筋脉,使之个个成为废人,一齐逐出桃花岛外,自己闭门暴跳发火。黑风双煞这一来累得众同门个个受了无妄之灾,但依著「九阴真经”中的秘传,也终于练成了一身武林中罕见罕闻的功夫。

夫妻两人闭门练了几年武艺,在江湖上一闯,竟是没遇上敌手,普通武师固然望风披靡,连成名的英雄人物,折在他们手里的也是不计其数。两人心狠手辣,愈来愈骄,终于惹得大河以北各派武术名家大会恒山,群起而攻。

黑风双煞恶战群雄,连斗两次都占上风,到第三次上,终因对方好手太多,寡不敌众,两人都受了伤,这才销声匿迹的隐居起来。

十年来武林中不再听到他们的消息,大家只道两人伤发而死,那知却在这里秘修阴毒武功。

这“九阴白骨爪”和“催心掌”的功夫,都载在“九阴真经”之上,陈玄风和梅超风虽是夫妻之亲,但他始终不肯把真经的原本给她看,只是自己参悟习练之后,再行转授妻子,不论梅超风如何硬索软缠,他总是不允拿将出来。

梅超风问他原因,陈玄风道:“这部经其实有上下两部,我匆忙中只偷到了下半部,一切扎根基、修真元的基础功夫,却全在上半部之中。如我把经给你看了,你贪多务得,把上面记著的功夫都练将起来,不但发挥不出威力而且反于身体有害。师父教过咱们几年基本功夫,经上武功虽多,但只有那几种与咱们所学过基本功夫配合得起的,才可修练。”

梅超风听了有理,而且心知丈夫对自己是一片真情,虽然平素说话都是“贼婆娘,臭婆娘”的乱骂,心中却并无恶意,于是也就不再追索。此时丈夫临死,这才问起,可是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只说了半句,就此散功死去,她忙伸手到丈夫胸口一摸,却无别物,一怔之下,想再摸时,韩宝驹、韩小莹、全金发已乘著天空微露光芒,略可分辨人形之际急攻上来。

梅超风双目已盲,只得展开擒拿手,在敌人攻近时凌厉反击,江南三怪非但不能伤到敌人分毫,反而连遇险招。

韩宝驹心中焦躁起来,寻思:“咱们三人合斗一个受伤的瞎眼婆娘,尚且不能得手,江南七怪威名真是扫地了。”忽地鞭法一变,刷刷刷连环三鞭,连攻梅超风后心。

韩小莹见敌人渐乱,挺剑疾刺,全金发也是狠扑猛打,眼见就可得手,突然间狂风大作,黑云更浓,人人眼前登时只是漆黑一团,飞沙走石,拳头大的石子在空中乱舞乱打。

全金发等个个纵开数步,伏在地下。过了良久,狂风平息,暴雨渐止,层层黑云中只钻出丝丝月光来。

韩宝驹一跃而起,不禁大叫一声,不但梅超风人影不见,而且陈玄风的尸首也不知去向,只见柯镇恶、朱聪、南希仁、张阿生四人躺在地下,郭靖的小头慢慢从岩石后面探了出来,人人身上都被大雨淋得内外湿透。

全金发等三人急忙救助四个受伤的兄弟。南希仁折臂断腰,幸而未受内伤。柯镇恶和朱聪两人内功都极深湛,虽然中了铜尸的猛击,但以力抗力,内脏也未受到重大损伤。只张阿生连中两下“九阴白骨爪”,性命已是垂危。

江南七怪义结金兰,情逾手足,眼见张阿生伤不可救,个个伤痛之极,韩小莹更是心痛如绞,这位五哥对自己怀有情意,自己如何不知,只是她生性豪迈,一心好武,对这种儿女之情看得极淡,张阿生又是终日咧开了大口嘻嘻哈哈的傻笑,所以两人从来没有好好表露一下心意,想到他为救自己性命而把身体撞到敌人爪下,不禁既感且悲,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嫌,抱住了张阿生的身体痛哭起来。

张阿生一张胖脸平常笑惯了的,这时仍然微露笑意,伸出扇子般的屠牛大手,轻抚韩小莹的秀发,安慰道:“别哭,别哭,我很好。”韩小莹哭道:“五哥,我嫁给你做老婆吧,你说好吗?”张阿生嘻嘻的笑了两下,他伤口剧痛,神智渐渐迷糊。韩小莹道:“五哥,你放心,我已是你张家的人,这生这世决不再嫁别人,我死之后,永远和你厮守。”

张阿生又笑了两笑,低声道:“七妹,我一向待你不好。”韩小莹哭道:“你待我很好,很好,我都知道的。”朱聪眼中含了泪水,向郭靖道:“你既到这里,是想来拜咱们为师的了?”郭靖道:“是的。”朱聪道:“那么你以后要听咱们的话。”郭靖点头答应。

朱聪哽咽道:“咱们七兄弟都是你的师父,现在你这位五师父快要归天了,你先磕头拜师吧。”郭靖年纪虽小,天性却很纯厚,当下扑翻在地,咚咚咚的,不住向张阿生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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