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金刀驸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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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只听得驼铃悠扬,又有四人骑了白骆驼到来。四人下驼进店,郭靖一看,更加惊奇,只见这四人也都是身披白袍的美貌少年。
这四人走进店来,与先前四人坐在一桌,要了饭菜。
朱聪继续讲下去:“汉武帝心想,宝马得不到,还丧了数万士卒,岂不是让外国看轻了我大汉天子?于是大发边骑,一共二十余万人,牛马粮草,不计其数,还怕兵力不足,又下令全国犯罪小吏,赘婿,商人一律从军出征,真是弄得天下骚然。还封了两名著名的马师做大官,一个官拜驱马校尉,一个官拜执马校尉,只等破了大宛,选取骏马。六弟,汉朝重农轻商,你在汉武帝时那就倒了霉,三弟却能做官,哈哈!”
韩小莹道:“赘婿又犯了罪?”朱聪道:“不是贫穷无告之人,谁肯去做赘婿?且说那李广利带了大军,围攻大宛城四十余曰,杀死勇将无数。大宛的贵人们害怕了,斩了国王的头投降,献出宝马。李广利凯旋回京,天子大喜,封他为海西侯,军官个个升级。为了这几匹汗血宝马,天下不知死了多少人,耗费了多少钱财。汉武帝大宴群臣,做了一首天马之歌,说道:‘太一贡兮天马下,露赤汗兮沫流赭,聘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与友!’诗中说只有天上的龙才能够和它做朋友呢。”
那八个白衣男子一面听,一面打量那匹红马,眼中满是欣羡之色。
朱聪道:“天马的骠悍,全由野马而来,汉武帝以举国之力得了几匹汗血马,但找不到野马与之交配,传了数代,也就不怎么神骏,身上也渗不出红汗了。”朱聪说完故事,大家谈谈说说,吃起面条来。
那八个白衣少年远远坐开,悄悄议论,柯镇恶耳朵灵极,虽然相隔甚远,仍旧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一个人道:“要动手马上就干,给他一上马,怎么还追得上?”另一人道:“这里人多,他又有同伴。”一人道:“他们敢来拦阻,一起杀了。”柯镇恶吃了一惊:“这八个人明明都是女子,怎么这样狠毒?”当下丝毫不露声色,背转身子,脸向店外,那八人更加不来防他。
只听一人道:“咱们把这宝马献给山主,他骑了上京,那更加大大露脸,叫长白山的参仙老怪,西藏密宗的大手印灵智上人再也逞不出威风。”
柯镇恶曾听见过灵智上人的名头,知道他是西藏的一位高僧,参仙老怪却不知是何等样的人物。
又听另一人道:“这几日道上撞见了不少黑道朋友,听说都是千手人屠彭连虎的手下,他们也必都是到京集会的,要是这匹马给他们撞见了,还有咱们的份儿么?”
柯镇恶心中一凛,他知道彭连虎是河北、山西一带的悍匪,声势浩大,杀人如麻,所以绰号叫做“千手人屠”。
他暗暗琢磨:“这样厉害的大头子都到京里聚会,那是干什么去的?这八个女子又是什么来头?”只听见她们商量了一阵,决定先出镇甸,拦在路上下手,夺郭靖的宝马。
接著这八个女子叽叽喳喳的谈了一阵儿女风流之事,什么“山主”最喜欢你啦,什么“山主”这时候一定在想你啦等等。
柯镇恶皱起眉头,听得很是不耐。只听一女子道:“咱们把这匹汗血宝马拿去送给山主,你猜他奖赏咱们什么?”另一人笑道:“要你陪他多睡几晚哪!”
先一人娇嗔不依,起身扭她,登时咭咭咯咯的笑成一团。又一人发言拦阻:“大家别太放肆啦,小心露了行藏。”又一人道:“那个女子身上带剑,一定会武,生得可俊,要是年轻十岁,山主见了不害相思病才怪呢。”
柯镇恶知道说的是韩小莹,心中怒气勃发,心想这什么“山主”一定不是个好东西。
又听一人道:“你可别为了讨好山主,不顾性命的给他找美貌女子。”一个人嘻嘻的笑了几声,没有回答。另一人道:“咱们这次到中原来,那是要扬名立威、慑服群雄,好教天下英雄知道咱们白驼山的威风。大家还是收收心,别像黄河四鬼那样倒霉,那才教人家笑掉了牙齿呢。”柯镇恶不知道白驼山是什么派别帮会,但听了“黄河四鬼”四字,却是心中一震。
一个人道:“山主说,黄河四鬼是鬼门龙王的得意弟子,在陇西中州颇有威名,听说这次是折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手里,那真是古怪。”又一人道:“有人说那小孩会九阴白骨爪,黄河四鬼每个人身上都给他抓了几个窟窿。”又一人笑道:“你小心著,别让那小孩抓你这里!”先一人“呸”了一声,大家又说起笑话来。
柯镇恶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江湖上传闻竟这么快!但说靖儿会九阴白骨抓,却夸大得不近情理,这种爪法不是十年以上的苦练,那能成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会有这种本事?”他想到郭靖一出马就打败了来头不小的黄河四鬼,不枉了六兄弟十多年的辛劳,心中也自十分欣慰。
那八个女子吃了面点,匆匆跨上白驼,抢先去了。
柯镇恶听她们去远了,道:“二弟,你瞧这八个女子功夫怎样?”朱聪奇道:“女子?”柯镇恶道:“怎么?”朱聪道:“啊,她们男装打扮,竟不易瞧得出来。她们身法很古怪,又像武功奇佳,又像不会武功。”柯镇恶道:“你听说过白驼山么?”朱聪等想了一阵,都说没听见过。柯镇恶当下把刚才听见的话了一遍,朱聪等听说几个女子胆大妄为,竟要来泰山头上动土,都觉好笑。
柯镇恶道:“夺马事小,但她们说有好多厉害脚色要到京里聚会,只怕中间必有图谋。既让咱们撞见了,可不能不理。”全金发道:“嘉兴比武之期快到,咱们不能再有耽搁。”大家沉吟了一会,都觉事在两难。南希仁忽道:“靖儿先去!”
韩小莹道:“四哥说要靖儿独自先到嘉兴,咱们探查这事之后再行赶去?”南希仁点了点头。朱聪道:“不错,靖儿也该一人到道上历练历练了。”郭靖听说要与师父们分手,很有点依依不舍。柯镇恶斥道:“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一样。”
韩小莹安慰他道:“你先去等我们,不到一个月,我们也跟著来了。在比武之前就算六个人不能齐来,总会有一两位师父赶到主持,不用担心。”郭靖答应了。
柯镇恶道:“那八个女子要夺你马,你走小路抄过去吧,你马快,她们一追赶不上。你有要事在身,不要旁生枝节。”韩宝驹道:“她们要是胆敢作恶,江南七怪决不能放过她们。”
笑弥陀张阿生逝世虽已十多年,但六怪谈论起来仍自称江南七怪,决不忘了这位兄弟。
当下郭靖向六位师父辞别。六怪日前见他独斗黄河四鬼,已能善用所传武艺,这次放他独行,一则固然自己另有要事,二则也是让他出去闯闯江湖,多得些经验,那是任何师父所不能传授的。
各人临别时又都嘱咐了几句,南希仁最后说,却只说了四个字:“打不过,逃!”原来他见郭靖与黄河四鬼相斗时一味狠战,这种打法要是遇上高手非送命不可,所以教了他这看来简单、却是意味深长的四字诀。
全金发道:“武学无底,山外有山,人上有人,恁你多大的本事,也不能天下无敌。四师父这句话你要记住了!”郭靖点头答应,依次向六位师父磕头,上马向南驰去。
驰出不到两里,只见前面两条岔路,他依著柯镇恶的指点,沿小路奔去。这小路途程较长,又是曲折难行,向来少人行走,所以路上都是沙石野草,但那小红马毫不在乎,一样的行走如飞。
再驰七八里路,地势陡高,道旁高山夹峙,怪石嵯峨,郭靖初次出道,见了这险恶形势,不觉暗暗心惊,手按剑柄,凝神前望,心想:“要是三师父见了我这副慌慌失失的模样,一定要骂我没用了。”
这时道路愈来愈窄,转过一个山拗,突见前面白蒙蒙的一团,正是三个男装的白衣女子,骑在白骆驼之上,拦在当路。
郭靖心中突的一跳,远远将马勒住,高声叫道:“劳驾哪,借光借光。”那三个女子哈哈大笑,一个人笑道:“小伙子,怕什么?过来哟,又不会吃了你的。”郭靖脸上一阵发烧,心中踌躇不定,是跟她们善言相商呢,还是冲过去动武?
只听另一个女子笑道:“你的马不坏啊,来。给我瞧瞧。”听她语气,完全是对小孩说话的口吻。
凡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必定不喜被人当小孩看待,郭靖心中有气,一瞧右边是壁立的高山,左边却是望不见底的山谷,云气蒙蒙,不知多深,本想动手,见了这深谷,却又有点胆寒,一提缰,双腿一夹,那红马如一支箭向前冲去。
郭靖提剑在手,扬声大叫:“马来啦,快让路!”那马去得好快,转眼间已奔到三人跟前。
一个白衣女子一跃下驼,纵身上来,伸手来扣红马的辔头。红马一声长嘶,忽地跃起,从空窜过三匹骆驼,郭靖在半空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待得落下,已在三女身后。这一下不但三女吃惊,连郭靖也是大感意外。
只听得一女娇叱一声,郭靖一回头,两件明晃晃的暗器扑面飞来。他初闯江湖,一切小心谨慎,只怕暗器有毒,不敢伸手迳接,除下头上皮帽,扭身一兜,将两件暗器都兜在帽里,遥遥听得两个女子齐声赞道:“好功夫。”
郭靖把帽子拿到眼前,帽里暗器原来是两双打造得十分精致玲珑的银梭,梭头尖尖,梭身两旁极为锋锐,打中了势必丧命。
郭靖心中有气:“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不过看中我的宝马,就要伤我性命!”只见每只银梭都用金丝嵌了一只小小骆驼的花纹。
郭靖把银梭收入囊中,忽听头顶一阵鸽哨之声,抬头一望,两只白鸽自北而南疾飞而去。郭靖也不在意,只怕还有敌人拦在前面,纵马疾驰,不到一个时辰,已奔出一百余里。
休息片刻,上马又行,天色未夜,已到了张家口,估计离那些白衣女子已有三日行程,她们再也追赶不上了。
张家口是南北通道,口外皮毛集散地,人烟稠密,交易兴旺。
郭靖一手牵了红马,东张西望,到处是从所未见之物,来到一家大酒店之前,忽然腹中饥饿,于是把马带在门前马桩之上,进店入座,要了一盘牛肉,两斤面饼,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郭靖身体壮健,又在成长之时,胃口奇佳,他也不用筷子,依著蒙古人的习惯,抓著牛肉面饼,一把把往口中塞去,正自吃得痛快,忽听店门口吵嚷起来。郭靖挂念红马,忙抢步出去,只见那红马好端端在吃草料,两个店伙却在大声呵斥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
那少年大约十五六岁年纪,头上歪戴著一顶黑黝黝的破皮帽,脸上手上全是黑煤,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
北国春日苦寒,他却赤了双足,看来是个十分贫苦的捡煤渣小儿。
他手里拿著一个馒头,嘻嘻的笑著,露出两排晶晶发光的雪白细牙,整整齐齐,与他全身极不相称。一个店伙叫道:“干什么呀?还不给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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