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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以德服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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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变故人人大出意料之外,明明张无忌已然身受重伤,摇摇欲倒,那知一刹那间,变成鲜于通跪在他的面前,难道他当真是有妖法不成?只见他俯下身去,从鲜于通手中取过折扇,哈哈长笑,朗声说道:“华山派自负名门正派,真料不到还有一手放蛊下毒的绝艺,各位请看!”说着轻轻一挥,打开折扇,只见扇上一面绘的是华山最高峰,千仞叠秀,有如削成,另一面写着六句郭璞的“太华赞”:“华山岳灵峻,削成四方。爰有神女,是挹玉浆。其谁游之?龙驾云裳。”图文古雅,洵属妙品。张无忌折拢扇子,说道:“谁知道在这把风雅的扇子之中,竟藏着一个卑鄙阴毒的机关。”一面说,一面走到一棵花树之前,以扇柄对住花树一指,片刻之间,花瓣纷纷萎谢,树叶也变为黄色。众人看得清楚,无不骇然,均想:“鲜于通在这把扇子中藏的不知是什么毒药,竟有这等厉害?”

只听得鲜于通伏在地下,犹如杀猪般的惨叫,声音凄厉,撼人心弦,“啊——啊——”的一声声长呼,犹如有人以利刃在一刀刀刺他的肌肤。本来以他这等武学高强之士,便是真有利刃加身,也能强忍痛楚,决不致在众人之前,如此大失身份的呼痛。他每呼一声,便是削了华山派众人的一层面皮。只听他呼叫几声,大声道:“快——快杀了我——快打死我吧——”张无忌道:“我倒有法子治你的痛楚,只不知你扇中所藏,是何毒物。不明毒源,难以解救。”鲜于通道:“这——这是金蚕——金蚕蛊毒——快——快打死我——啊——啊——”

众人听到“金蚕蛊毒”四字,年轻的不知厉害,倒也罢了,各派耆宿却无不变色,有些正直的有德之士,已大声的斥责起来。原来这“金蚕蛊毒”出于贵州苗疆,乃天下毒物之最,无形无色,中毒者有如千万条蚕虫同时在周身咬啮,痛楚难当,无可形容。武林中人说及时无不切齿痛恨,须知这种蛊毒无迹可寻,凭你是神功无敌,也能被一个半点不会武功的妇女儿童下了毒手,只是其物难得,各人均是只闻它的毒名,今日才亲眼见到鲜于通身受其毒的惨状。张无忌又问:“你将金蚕蛊毒藏在折扇之中,怎么会害到了自己?”鲜于通道:“快—杀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到这里,伸手在自己身上乱抓乱击,满地翻滚。张无忌道:“你将扇中的金蚕蛊毒放出害我,却被我用内力逼出回来,你还有什么话说。”鲜于通尖声大叫:“是我自己作孽——我自作孽——”伸出双手扼在自己咽喉之中,想要自尽,但中了这金蚕蛊毒之后,全身已无半点力气,拚命将额头在地下碰撞,也是连面皮也撞不破半点。这毒物的厉害之处,就在这里,叫中毒者真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偏又神智清楚,身上每一处的痛楚,加倍敏锐的感到,因此比之中者立毙的毒药,其可畏可怖,不可同日而语。

原来当年鲜于通害死胡青牛的妹子胡青羊,这姑娘明知他薄幸负义,但恩情不断,临死时反求兄长维护爱郎。胡青牛的妻子毒仙王难姑却心下不忿,在他身上下了金蚕蛊毒,胡青牛记着对妹子发过的誓言,终于救活了他。这鲜于通也真工心计,乘着在胡青牛家中养伤之便,偷了王难姑的两对金蚕,此后依法饲养,制成毒粉,藏在扇柄之中。扇柄上装有机括,一加掀按,再以内力逼出,便能伤人于无形。他适才一动手便被张无忌制住,呼吸一畅,内力使发不出,直到张无忌放手相让,他即以“鹰蛇生死搏”中的一招“鹰扬蛇窜”,用扇柄虚指,将金蚕蛊毒射向敌人。幸得张无忌内力深厚无比,临危之际屏息凝气,反将毒气喷回到鲜于通身上,只要他内力稍差,那么眼前在地下辗转呼号之人,便不是鲜于通而是他了。

张无忌熟读王难姑的“毒经”,深知这金蚕蛊毒的厉害,暗中早已将一口真气运遍周身,察觉绝无异状,这才放心,眼见鲜于通如此痛苦,不禁起了恻隐之心,但想:“我救是可以救他,却要他亲口吐露自己当年的恶行。”于是朗声道:“这金蚕蛊毒救治之法,我倒也懂得,只是我问你什么,你须老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我便撒手不理,由你受罪七日七夜,到时肉腐见骨,滋味可不好受。”鲜于通身上虽痛,神志却极清醒,暗想:“当年王难姑在我身上下了此毒之后,也说要我苦受折磨七日七夜之后,这才肉腐见骨而死,怎地这小子说得一点也不错?”可是心中仍不信他会有蝶谷医仙胡青牛的神技,能解自己身上的剧毒,说道:“你——救不了我的——”

张无忌微微一笑,倒过折扇,在他腰眼中点了一点,说道:“在此处开孔,倾入药物后缝好,那便能驱走蛊毒。”鲜于通忙不迭的道:“是,是!一点也——也——不错。”张无忌道:“那么你说罢,你这一生之中,做过什么亏心事。”鲜于通道:“没——没有——”张无忌双手一拱道:“请了!你在这儿躺七天七夜吧。”鲜于通忙道:“我——我说——”可是要他当众人之前,说出自己生平的亏心事来,那究是大大的为难,他嚅嚅半晌,终于不说。突然之间,华山派中两声清啸,同时跃出二人,手中长刀闪耀,纵身来到张无忌身前,一高一矮,年纪均已五旬有余。那身矮老者尖声说道:“姓曾的,我华山派可杀不可辱,你如此对付我们鲜于掌门,非英雄好汉所为。”

张无忌一抱拳,说道:“两位尊姓大名?”那矮小老者怒道:“谅你也不配问我师兄弟的名号。”一俯身,左手便去抱鲜于通。张无忌拍出一掌,将他逼退一步,冷冷的道:“他周身是毒,只须沾上一点,便和他一般无异,阁下还是小心些吧!”那矮小老者一怔之间,只听鲜于通叫道:“快救我——快救我——白垣师哥,是我用这金蚕蛊毒害死的,此外再也没有了,再也没亏心事了。”他此言一出,那高矮二老以及华山派人众,一齐大惊。矮老者道:“白垣是你害死的?此言可真?你怎么说他死于明教之手?”鲜于通叫道:“白——白师哥——求求你,饶了我——”他一面说,一面不住的磕头求告,说道:“白师哥——你死得很惨,可是谁叫你当时这般逼迫于我——你要说出胡家小姐的事来,师父决不能饶我,我——我只好杀了你灭口啊。白师哥——你放了我——你饶了我——”双掌用力扼迫自己的喉咙,又道:“我害了你,只好嫁祸于明教,可是——可是——我给你烧了多少纸钱,又给你做了多少法事,你怎么还来索我的命?你的妻儿老小,我也一直给你照顾得衣食无缺啊。”

此刻虽然日光普照,广场上到处是人,但鲜于通这几句哀求之言说得阴风惨惨,令人不寒而栗,似乎白垣的鬼魂真的到了身前一般。华山派中识得白垣的众人,更是暗自惊惧。张无忌听他如此说,似也大出意料之外,本来只想要他自承以怨报德、害死胡青牛之妹的事,那知他反而招供害死了自己的师兄。原来胡青羊虽是因他而死,究竟是她自尽。白垣却是他亲手加害。当时白垣身中金蚕蛊毒后辗转翻滚的惨状,今日鲜于通一一身受,脑海中想到只是“白垣”两字,又惊又痛之下,便像自己见到白垣的鬼魂前来索命。

张无忌也不知那白垣是什么人,但听了鲜于通的口气,知他将暗害白垣的罪行推在明教的身上,华山派所以参与光明顶之役,多半由此而起,于是朗声说道:“华山派各位听了,白垣师父非明教所害,各位可错怪了旁人。”那高大的老者突然快如闪电的手起一刀,往鲜于通头上劈将下去。张无忌折扇伸出,在他刀上一点,那柄长刀荡了开去,拍的一声,砍在地下,直埋入土里一尺有余。那高老者怒道:“这人是本派叛徒,人人得而诛之,你何必插手干预?”张无忌道:“我已答应治好他身上的蛊毒,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贵派门内纷争,尽可待回归华山之后,慢慢清理不迟。”那矮老者道:“师哥,此人之言不错。”飞起一脚,踢在鲜于通背心“大椎穴”上,这一脚既踢中了他的穴道,又将他身子踢得飞了起来,直掼出去,拍挞一声,摔在华山派众人的身前。鲜于通穴道上受踢,虽然全身痛楚不减,却已叫喊不出声音,只是在地下挣扎扭动。他虽有亲信门人弟子,但生怕沾到他身上的剧毒,谁也不敢上前救助。

那矮老者向着张无忌道:“我兄弟俩,是鲜于通这家伙的师叔,你帮我华山派弄明白了一件大事,令白垣师侄沉冤得雪,我谢谢你啦!”说着深深一揖,那高老者跟着也是一揖,张无忌急忙还礼,道:“好说,好说。”那矮老者举刀在手,虚砍一刀,厉声道:“可是我华山派的清名令誉,被你这小子当众败坏无遗,我兄弟俩跟你拚了这两条老命!”那高大老者也道:“我兄弟俩,跟你拚了这两条老命。”敢情他身材虽然高大,却是唯那矮老者马首是瞻,矮老者说什么,他便跟什么。张无忌道:“华山派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偶尔出一个败类,不碍贵派威名。武林中不肖之徒,各大门派均是在所难免,两位何必耿耿于怀?”那高老者道:“依你说是不碍的?”张无忌道:“不碍的。”高老者道:“师哥,这小子说是不碍的,咱们就算了吧!”原来这高老者性子戆直,对张无忌又是暗存怯意,有些不敢和他动手。

那矮老者厉声道:“先除外侮,再清门户。华山派今日若是胜不得这小子,咱们岂能再立足于武林之中。”那高老者道:“好!喂,小子,咱们可要两个打你一个。你要是觉得不公平,那便乘早认输了事。”那矮老者眉头一皱,喝道:“师弟,你——”张无忌接口道:“两个打我一个,那是再好也没有,倘若你们输了,可不能再跟明教为难。”那高老者大喜,大声道:“咱们两个打你一个,那你决计活不了。我师兄弟有一套两仪刀法,变化莫测,联刀攻敌,万夫莫当。我就只担心你定要单打独斗,一个对一个。你既肯一个对我们两个,那是输定了,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张无忌道:“我决不反悔便是,老前辈刀下留情。”那高老者道:“我刀是决不容情的,这路两仪刀法一经施展,越来越是凌厉,那可没有什么客气。我瞧你这小子为人也不坏,砍死了你,倒是怪可怜的——”那矮老者怒喝:“师弟,少说一句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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