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外,夕阳西沈.清风,舞影已守候主人多时.浪风行今日在金銮殿上的事早已传遍整个帝都,他们的眼光含着对她的指责,却碍于下属服从的天性,未有多言.“你们不用再跟着我了!”晴雪忽然道.
两人诧异地望着她.
“圣上要你们保护的是战场上的高宗主,如今南源已平,我也不再是高家宗长,你们的责任已了。”
“可是……”
她一叹地道:“你们原就是隶属武将,如非情况特殊也不会跟在我身边,现在该是你们回归本位时,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你们的能力已更胜当初,圣上亲口承诺,将给你更高的军权地位,对你这一年多来的相随守护,我总算能无愧地离开。”
看她始终淡淡地说着,舞影忍不住激动地道:“雪少主,高官厚禄并非我们所追求,当初,是你将我们从底层的士兵中拔擢而出,进而成为你的随身护卫,这一切年多的相处,你教我们兵法布阵,指点我们如何将所擅长的兵器发挥到更大的功效,让我们逐步拥有将领的实力,这点点滴滴让我和清风早已认定奶是唯一的主人,更在心中立誓,哪怕任务结束,们也将脱离军籍永远为你效忠,如今无论你做怎么样的决定,也请让清风,舞影继续——”
晴雪举手打断他们的话.“将相本无种,若非你们是可造之材,我也不会如此费心,你们不欠我什么,对我而言,眼看良材变朽木,才是最难以忍受的.我们之间不过就是一场宾主的合作关系,如今这关系已尽,跟着我,你们不会有任何前途,况且……”她看向地牢.“今后,会有一个人比我更需要你们,你们如果对我这一年多的情谊感念的话,就好好将所学用来守护未来的主人吧!”
“雪少主!”清风,舞影见她欲转身离开,皆一急地依朝礼下跪,企盼她能回心转意.见此,晴雪那清丽的面庞凝出深柔,瞳眸却洁剔如雪冰般.“我决定的事从不更改,无用的举动只会令我不悦,这一年多的跟随还不明白吗?”她温和的声蕴涵不容抗拒的凛冽,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的清风,舞影,神情是痛苦的复杂,她那温柔与冷漠的极致两人并不陌生,只是从没想过他们也会有面对的一天!
皇城外的帝都街道,霞光的艳色映照宫墙,巍峨的豪丽城都,漫染一股典雅的幽古浓情.一见到出现在城门外的人,冷扬冰雕的脸更加寒栗,手中的剑就要出鞘,却被杜痕给拦下.“这是天子脚下,况且事已至此,真伤了她,只会给将军带来更大的麻烦!”
冷扬狠瞪她一眼,才缓然放下手.
“将军会安然无恙吧?”杜痕平静地问.
“是。”
“多久才会还他自由身?”
她略一思忖.“如果没有什么误差的话,明晨。”
“没什么误差的话!”冷扬奚落道.“有你这位繁事算尽的宗主之言,哪还有什么误差!”
“这也难说,冷扬大侠要不喜欢明晨的话,本宗主算个几年后也行!”她一摊手道.一道银光霍然闪出,随着冷扬那栗悚的声音,一同指向高晴雪.“将军如果明晨没有出地牢,就算你是将军喜爱的人,我也会取你项上人头!”说着,手中的剑就如主人何时出手,都教人难以看清般,瞬然回鞘,他转身走到另一边待着,只要主人在这一天,他就绝不离开一步.晴雪吁口气的一叹,却也有着几分赞赏道:“连句玩笑话都开不得,看来如冰的外表却有着火冲的个性,真是标准的外冷内热,虽不讨人喜欢,倒还算是性情中人!”
“外冷内热,高宗主更符合这句话!”杜痕道.“哦,从何说起?”她略感微愕地笑问.
“就因今天的事让我更明白宗主不是无心之人!”看着高晴雪挑眉望向他,杜痕哂然一笑.“宗主曾说你的心究竟在哪,奶自己都不知道.但是,今日的事让我明白,你不是无心之人,至少在你和将军这段感情路上,总算不是将军一人唱了全盘独角戏!”
她漫不经心地背手走过他眼前.“我晓得杜痕大侠对‘感情’也有研究,只可惜今日怕是看走眼了。”
“是吗?在你看似无情的背后,是否也蕴涵了讳莫如深的苦衷,我看得出,你对将军虽不至‘深情’,却也绝对是‘有情’.否则,说的直接点,将军完全为你痴心狂恋,甚至承诺以自己的力量护持你达成一切的心愿,以宗主所表现出的野心,理应是不择手段的以这股力量为后盾,但是,你没有,甚至宁愿把事情做绝,蓄意让对方看清你真面目似的,理由只有一个,便是你不愿让自己所爱之人真沦为利用的工具筹码.我说的是吗,高宗主?”杜痕眸光扫过低眉敛目的她.渐沈的天色在晴雪睫扉下勾勒出根根的睫影,显得幽漠难解的淡声道:“你多心了,我只是看不下去,一个男子汉本就该有豪情天下的气概,更何况他本就有卓越的能力,又何苦为儿女情长绊,此刻朝廷和圣上需他,当个治理一方的镇南王,繁华前景够他发挥一切作为,这不好吗?我不过是让他明白什么才是该做的事!”
“如果宗主真是禀着这样的心态,那么在下也只能劝宗主小心了。”杜痕的口吻已然转冷.“繁华前景,一方之王,不是每个人都希望拥有这些!对这些而言,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得到你,拥有你,才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在他为你付出这么多后,你却为了一已之私的想法而毁了它,此后你面对的浪风行将是最可怕的,因为你剥夺了他一生最大的愿望,他那残忍的黑暗面都将为你倾出!”
明月澈如镜,丝絮翩翩飞.“星诛亭”前的木棉道上,枝桠间细雪正随风飘摇,漫漫倾洒了一地银白.高晴雪一身银辉流纹的雪纱白衣,云绾的乌缎上别着水蓝色琉钗,晖灿的月芒为绝伦的朱颜照出艳光,她伫立亭中,仰望夜色,难得的嫣俏女装,增添她离尘的仙人之色.“你把所有的事在今日做绝,可有想过日后又该如何面对?”坐于石桌边的高云朗道.晴雪盈盈浅笑地回过身,并未回答,只是拿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了两只玉杯,道:“劝君今夜须沈醉,樽前莫话明朝事。”
“及时行乐不是你的风格,看来对今日的事你并非无动于衷吧!”
她依旧笑着朝他举杯.“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高云朗皱眉看着一饮而尽的她.
“云弟,弹首曲子吧,莫辜负了今晚这美丽的夜色。”
那月光下的容颜隐透一丝戚然的要求,令高云朗心中一动地饮下杯中酒后,命人焚香送上筝琴.星夜中,筝的清音脆沥的抑扬,时高时低的旋律,充满了主人那股孤高雅绝之意.当另一阵幽柔的箫声响起,伴着筝音流徜于夜空,恍如山中之泉,泻洒了一地清灵,在轻烟袅绕中,令人悠然忘俗.直至筝琴四弦一划时,箫音也到了终曲.“我们已有许久未曾合奏了吧?”高晴雪放下手中绿箫,怀念的问.“从你接掌高家以后,已有三年了吧?”说起往事,高云朗那冷傲的面庞也不禁放柔了.“三年!从义父手中接掌高家后,转眼间竟已过了三年。”
“往事是最教人难忘的,还记得童年的光阴吗?”
“童年!”高晴雪回想着.“我只记得小时候的你很喜欢黏着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情谊之深胜过亲姊弟,后来或许是各自成长了,才渐行渐远。”
“并非渐行渐远,而是你变了!”高云朗看着她.“在你接掌高家前一年,失踪了整整半年之久,再出现时,整个人的行事作风都不一样了,你不再是从前的你。”
“我从未改变,只是成长了,既答应义父暂代高家宗长之位,就得全力以赴,自然不可能永远停留在那不解世事的天真里。”她淡笑地回答.“成长!”高云朗唇角冷勾地迳自斟着酒.“到今日你觉得已达成当初的承诺吗?”
“得回属于高家的荣耀,便将宗主之位完整地移转予你,这一切我应是无憾了。”
“所以该是曲终人散时!”他端起酒杯,犀利地凝视她,从以前他就知悉了她的离去之意.“是功成身退!”晴雪回应地举起酒杯道.
无言的复杂,在两人的默然迎视中.半晌后,高云朗那双冷淡的眸闪动异样的光芒,他幽幽道:“童年的时光对你可能只是一段成长岁月,对我却是人生最重要的记忆,从你进高家后,我们之间的相处,无一不烙印在我脑海中,你对我是姊弟之情,而我对你却更有着仰慕之情,如果你愿意,高家宗主永远是你的!”
“云弟……”他突来的表态令高晴雪愕然.
“从小无论我需要什么,不用开口,你都会替我达成,因为你是这么看重唯一的弟弟,包括暂代高家之主,与其说是为了回报逝去的爹娘之恩,不如说你要我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所以你替我铺好一条通往荣耀的道路,如今,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开口求你,请你别离开,对我而言……你一直是这么重要的人呀!若你答应的话,便喝下这杯酒吧!”
沈默的气氛笼罩,他们共同握着杯却无一人就口,仅是看着对方,最后,高晴雪站起,朝他举杯定然道:“这杯酒就敬给天地吧!希望我们的姊弟之情恒久长存,不因分开而改变!”说着,她将手中的酒一敬地倒往尘土中.看着神情寒漠的高云朗,她绽开了一抹真挚的微笑,彷佛小时候每当他闹时,她总是笑着包容他每一分任性,晴雪回揖一别的转身走下“星诛亭”优雅的身形踏上那絮白飘飞的木棉道上.“雪姊!”高云朗突然唤道.
这在他们姊弟间睽违已久的称谓,拉住了高晴雪的脚步.“只要你走出高家,我将以背叛者的名义处置你这上一代宗主!”
冷冷的警告,刺入晴雪隐隐作痛的心,从没有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会让她真的什么都失去!
“只要你离开一步,今天你为高家所打下的江山,明朝都将成为对付你的利器!”
她疼爱的云弟,一直以来对她是这么的重要,如今……
见到她继续举步走开,高云朗痛苦地叫着:“连我都留不住你吗?你爱权势,擅玩心计,身为高家宗主都已随你,难道还不能满足你!为什么你的选择竟是离开?”
“云弟,”她回过头,月光映柔了她每一戈容颜.“我只能对你说,我也有想守护的人呀,我不惜放弃一切,但求一个安全无忧的环境,只想保护好这重越我生命的人!”
“是谁?究竟是谁能让你付出到这样的地步?与你失踪的半年有关吗?”
晴雪无言地转身,消失在那漫飞的木棉道上,她毅然离开了这令她扬名天下的成长之地!
“对朕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天一亮,皇上便亲自来到岩层地牢,抚需看着侍卫正将浪风行手脚上的铁链镣解开.浪风行按着僵硬的手臂,在头散披的黑发下,他的面庞沈滞得不带任何情绪反应.面对皇帝的问话,他冷静地在皇上眼前跪下道:“臣弟愿接受镇南王一位,在这之前,想先请皇兄允诺,让臣弟指挥大军征讨各地边疆的战乱,一但边境平定,皇兄心头无忧,臣弟也可安心镇守南源!”
“你有这份心,皇兄真的很感动,但是征战东域,北蛮,西疆,将会耗上经年累月,皇兄不忍……”
“圣上,”浪风行恭声一唤.“这是身为臣弟的我本该为你分忧解劳的事,却因不想再入是非圈中而一再逃避,如今该是诚心为皇兄效劳时,只盼皇兄答应臣弟两件事!”
“你先起身再说吧!”皇上心中有数地道.
浪风行颔首站起,全身内力尚被金针封住,一摸到手腕上那里缠的绢帕时,他始终肃然平静的神色,涌山一股锥心的乖戾,双拳不自觉地握紧.“第一,皇兄知道高晴雪多少事,臣弟都希望你能告诉我.第二,将高晴雪在高家,朝廷除籍,除名,往后她的一切都与朝廷,高家无关,谁都不能再为她说项请命,只有我才是她唯一的主人,这两个愿望尚请皇兄成全!”
“阿九,你这第二个愿望等于将高晴雪变成一个无身分,地位的人,往后她如果落到你手中,面对你这个皇亲国戚真是只能听天由命了,因为她没有任何背景可依靠,看来,她真是惹火烧身了!”
“皇兄答应吗?”未理些多言之语,他要的是答案.“说是为朕分忧,其实这才是交换条件吧!”
“随皇兄如何认定,你不也为了边境而以臣弟为条件,如今,臣弟不过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他冷笑.皇上沈吟半晌,才叹口气道:“好,只要你回到皇兄身边效力,高晴雪是你的,属于她的一切,都是你的权利。”
“谢皇兄,边境之战,臣弟定当不负皇兄之企盼,凯旋奏捷!”
“有你出马,朕相信一切不成问题!”他笑着拍拍浪风行的肩,经过一番折腾,这令他宠爱又头痛的九弟总算回到身边来了.“至于高晴雪,皇兄知道你心中的怒,不会劝你什么,只想让你知道,高晴雪和你渊源很深呀!”
“晴雪和我渊源很深?”浪风行凛眉不解.
“记得上任武林盟主官卿宏吗?”
“官卿宏!”这个名字令浪风行愕然.“这跟姨丈有什么关系,他已去世十多年了!”
浪风行的母亲白萍和其姊白蝶是一对美丽的孪生姊妹,两人皆出自嵩山一个极为隐蔽的山谷“赤赋”,这儿是武林中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尼修行之处,白蝶和白萍姊妹两人是她接受临终的至友所托而收为弟子,传授她们武功,医术与琴艺,直至老尼圆寂时,姊妹两人才依师父所嘱火化遗骨后,便各自出谷闯荡武林.这对貌美绝伦的姊妹花在当时的武林追求者之众,几至掀起争夺风暴!
白蝶和白萍两人虽是孪生姊妹,气韵却有着鲜明的不同,白蝶艳丽,白萍清雅,前者做事不择手段野心大,后者心地善良不喜争名夺利,于是姊妹俩也因行事方法迥异,而嫌隙渐大,终至分道扬镳!白萍在偶然的机缘下救了老皇帝,年岁相差极大的两人,竟因这场意外的邂逅展开了一场忘年之恋,善良温婉的她因而成为老皇帝的最后一任妃子。而白蝶为其野心下嫁当时的武林盟主官卿宏,也因各自的境遇与发展,这两姊妹从此便断了联络!
“当年官卿宏和妻子双双死在红枫林里,死因成谜,这是曾经轰动武林的大事,在那场势难中,他们唯一的独生女也下落不明,你记得吗?”
“我怎么可能忘了,当初还为了找表妹的下落,动员了朝野内外多人,母亲更是茶饭不思到了极点!”
当年的白萍知道消息后,哭得伤心欲绝,虽是姊妹情淡,白蝶绐终都是她的亲姊姊,为此,她派出好多的人誓言要找出小侄女的下落,然而,寻遍中原却始终毫无所获,直到临终她都念念忘这件事,甚至交代浪风行定要找出这唯一的侄女,了却她生前的遗憾.皇上摇头叹息道:“众人拚命寻访的都在帝都之外,当然不可能找到,早在白蝶临终前,便将其女托孤给身在高家的至友,也是当时的高家主母!”
“当时的高家主母!”浪风行一震,瞳眸诧睁.“是晴雪!晴雪是官卿宏的女儿,她是我的表妹!”他不禁想起晴雪曾说过的话……
我们也算同出一脉,环境却为何这般天差地别!
“原来晴雪早就知道我是她的表哥,她明知这一切,为何还要这么对我……”浪风行按着额头,无法想像晴雪自小便一波三折的命运,更不明白在晴雪心中究竟是如何看待她这个表哥!
她恨他吗?浪风行不明白,是怨他当年没伸出援手吗?不可能,当年他和母亲费尽心力的寻找,天下皆知,况且晴雪还身在帝都,这些历历可证的事,她不可能不知道.为何她知道这一切却从不曾出面过,还如此对他?
“我也是今早才知道,告诉我的人,正是朕请来替你解除金针封穴的人。”他笑着朝外唤道:“云朗,请进来吧,阿九,见见这位新继任的高家宗主,往后你们两人可会是朕最倚赖的左右手!”
由石门外走进的高云朗,那双雪冰的瞳眸迎视浪风行,悠声问道:“将军,这情之一字将你伤得可重!”
他唇角一扬地回应道:“如你所言,我跌到了无底深渊!但,也让我学到了该怎么度过这在无底深渊的日子,我会记住言裂心的痛,哀绝的恨,无论多久我都要伤我的人付出代价,一旦再入我手,我会要她彻底实行亲下的承诺,好让她明白这痛与恨交相折磨的感觉!”
这个身躯属于你,每一分,每一寸,今生今世除了你,无人能拥有它!
这是她唯一对他亲下的承诺.看着被拔出的金针,感觉源源不断的内力再次缓缓运行于体内,浪风行狂狷而笑,暗忖道:高晴雪,等着吧,当我们再见面时,我要你的身体每一分,每一寸都烙下我的恨与痛,我要以另一个深渊来囚禁你的肉体与心灵,永远你都别想再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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