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
狂风。
黄沙。
四周死一样的寂静。
别说是人,就是野狗也没见到一只。
蓦地——
随风传来一阵“叮当、叮当”的清脆铜铃声,声音忽大忽小,若有若无,随着风势飘荡传送。
片刻——
就见一个豆大的黑点儿,在沙沟中缓缓向前移动。
不!
那不是沙沟,是车辙,更应该称它为——路。
怪?
既然是路,为什么要比两边儿的高梁地凹下去那么多?足足有个把人深。
有原因。
人踩,马踏,车辗,千百年来沙土随风流失,自然而然的向下凹陷,年深日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也许,南边儿人要问?万一下雨,这个大沟似的路面,岂不是被水淹没,成了条大河吗?
那是他少见多怪,没见识!
因为北边儿很少下雨,就算有雨,也是淅沥哗喇一阵子,顶多个把时辰,就风滑云散,雨过天青,积水立刻渗入干旱的路面。
晌午。
日正当中。
远处那个小黑点儿,越来越近,慢慢儿的在放大。
那“叮当”“叮当”的铜铃声,当然也越来越为响亮清脆。
渐渐可以看清楚,那是一辆牛车。
那“叮当”“叮当”的声音,就是从牛脖子挂的那个铜铃上发出来的。
车上坐着一男一女,旁边儿还躺着一个五六岁的半大孩子,火伞当头,日烈如火,可是他却睡得颇为香甜。
男的玉面朗目,双层斜飞入鬓,刚健但不失儒雅,虽然风沙满面,烈日当头,可是他脸上却没有一点汗水,身背长剑,神釆飞扬,盼顾之间,双目炯炯有神,莫非他的武功已至返璞归真,寒暑不侵之境?
女的清丽高华,回出尘表,容光绝世,玉貌珠辉,虽然是粗衣布裙,但仍遮不住她那天生丽质。
他们两同年,都是二十五岁。
当他们老爸的硬顶功还没有把他们俩练出来,就已经把他两给拴在一块儿,指腹为亲,注定要做夫妻了。
那个孩子就是他们的独子——陆小飘。
虽然没有人赶车,可是那条老牛却像认识路似的,慢吞吞儿的不停向前走着。
也许是时间坐的太久了,他把屁股挪动了一下儿,身子往车帮上一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见他双眉一皱,失声低呼起来,不停的揉搓着他的胸口。
她吃惊的抬眼瞅着他,情意绵绵的说道:“怎么?又疼了……”
“嗯……”
他点了点头,轻抚着她被风吹散的头发,深情的瞥了她一眼,怕她心里难过,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轻轻在地耳根子说道:“不要紧,过一会儿就好了……”
她关心不安的瞅着他,像哄孩子似的笑着说道:“你别动,让我来替你揉揉……”
她边说,边伸出她那羊脂白玉般的柔荑,开始替丈夫揉搓胸部。
他痴迷的望着她,说不出的感激,说不出的安慰,心里甜甜的,痛苦好像突然减轻了许多,缓缓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
她望着渐渐熟睡的丈夫,轻轻吁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脸上浮起一抹安慰的笑容,她笑得好美好美。
黄沙漫天。
风势更紧。
老牛破车,“叮当”“叮当”的继续往前走着。
□□ □□ □□
烈日。
日烈如火。
大热天儿,他却戴着顶三块瓦的破毡帽儿,如果说他不是疯了,那他准是个大白痴!
他把帽沿儿压得低低的,虽然看不见他的面目,但可以看清楚他那凌乱枯槁,一无光彩的须发。
他的衣服又破又脏,脏得让人看不出倒底是什么颜色,什么质料。
他既没有光鲜的衣裳,更没有宝剑名驹,彷佛是已经一无所有了。
有——
他唯一所有的,就是日夜煎熬着他的深仇,和不断在他心头燃烧的那团恨火!
他——
就是为了要报仇,才活到现在,否则他早就死了!
如果。
一个人必须靠仇恨支持才能活不去,那他一定会变得非常可怕。
不错。
他的确非常可怕,在边城,在塞外,不管是谁?只要是个人,一听到秃鹰黑三儿的名字,准会吓得身上哆嗦,打心眼儿里直冒寒气儿。
怪事儿!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大太阳底下,难道他打摆子?
他站在这儿干嘛?报仇!
他站在这儿多久了?天没亮他就来了。
他到底还要站多久?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
太阳更毒。
风沙更大。
而他心中的恨火,也更为炽烈。
蓦地——
人影疾闪。
快若闪电。
一个精壮汉子,形同鬼魅,无声无息的飘落在秃鹰黑三儿的身旁,双手一拱,暴声说道:“当家的,他来了,二十里外……”
秃鹰黑三儿没吭声儿,仍然一动没动,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儿,好像那个人不是在跟他说话。
片刻——
人影翻飞。
晃眼郎至。
直似乳燕穿云,衣袂飘风声中,又一个精壮汉子,飘落在秃鹰黑三儿身旁,躬身一礼,接着说道:“当家的,他来了,十五里外……”
秃鹰黑三儿就像泥塑木雕一样,没动也没搭碴儿。
接着——
一道人影。
直似陨星飞坠,快得令人目不暇给,凌空倒翻,一个千斤坠,人已气定神闲的飘落地面,抱拳说道:“当家的,他来了,十里之外……”
事不过三,这下儿秃鹰黑三儿总该有所表示了吧?嘿嘿!他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
盏茶时间。
但见——
一条认影,业已凌空飞起,直似一缕轻烟,随风而至,入未落地,即迫不及待的说道:“当家的,他来了,五里之处……”
这四个来报信儿的人,不但身材面貌,衣着打扮极为相似,就是那轻身功夫,和说话神态语气,也都一模一样。
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们四个人的脸上,被人同样用利及划了一个又深又长的十字儿,使那原本丑陋寒蠢的一张脸,显得更为狰狞恐怖。
秃鹰黑三儿终于有了反应,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儿,脸色更寒,目光更冷,鬓发戟立,更为怕人。
那“叮当”“叮当”的声音,越来越近,也更为清脆悦耳。
从那滚滚沙烟之中,现出了一辆老牛破车,车上坐着一男一女,他们的面目,也越来越为清晰。
秃鹰黑三儿好像没看见他们,仍然一动不动的屹立在那儿,丝毫没有反应。
“噢……吁……”
一阵吆喝,牛车停了下来。
那个身背长剑的年轻人,仍然端坐在车上,全未做势,人已盘膝冉冉升起,似缓实快,晃眼已飘落在秃鹰黑三儿身前丈外之处。
秃鹰黑三儿仍然一动没动,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儿,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对方投射在沙土上的影子。
一阵沉寂。
空气像突然凝结了似的,令人有着窒息的感觉。
蓦地——
秃鹰黑三儿纵声狂笑起来,但他笑得却比哭还要难听,良久,他始冷冷说道:“陆千峰!你终于来了?我——我等得好苦!”
陆千峰潇洒的笑了笑,淡淡说道:“黑三儿——想不到你还活着?”
仇恨烧红了秃鹰黑三儿的眼睛,白眼珠子上布满了血丝儿,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说,为了今天的约会,我能死吗?”
陆千峰淡淡一笑,接着说道:“三年了,你居然还没忘记?”
秃鹰黑三儿冷冷叱道:“忘记?哈哈哈,您陆大侠的厚赐,我黑三儿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
说话声中,秃鹰黑三儿右臂一扬,头上那顶三块瓦飞上了天,脸上肌肉料结,疤痕累累,耳断鼻歪,一目已眇,形同厉鬼,令人不寒而颤。
秃鹰黑三儿轻抚着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指着被削掉一半儿的鼻子,以笑当哭,恨声说道:“耳朵没了,鼻子断了,眼睛瞎了,这一道一道纵横的疤痕,都是你风雷手陆大侠身后那柄长剑留下的,当时,你曾经对我说过:‘黑三儿,如果你想报仇,三年后到老地方等我。’现在我来了,我们还等什么?”
陆千峰望着秃鹰黑三儿脸上的疤痕,双眉一皱,轻轻一叹,歉然说道:“我没想到……”
秃鹰黑三儿仰天狂笑的说道:“想不到我还活着?还是后悔当初没杀了我?”
陆千峰淡淡一笑,平静的说道:“在下做事从不后侮,就算我后悔,也已经太迟了对不对?”
秃鹰黑三儿恨声叱道:“没错儿!”
陆千峰缓口说道:“宽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当初我……”
秃鹰黑三儿暴跳如雷,断声喝道:“住口!冤家宜解不宜结?哈哈哈!陆千峰,你知道我这一千多个日子是怎么过的吗?寝食难安,生不如死,我等的就是今天!”
陆千峰平静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动手吧!”
秃鹰黑三儿沉声喝道:“好!拔出你的剑来。”
陆千峰轻轻瞟了那四个精壮汉子一眼,笑着对秃鹰黑三儿说道:“对付你们还用不着陆某拔剑,来,你们就一起上吧!也免得我多费手脚。”
这个年轻人的确狂得可以,也冷静得有点儿怕人,若非他身负绝世武学,断然不敢如此蓦地——
刀声响亮。
银虹飞射。
人影穿梭。
风驰电掣。
晃眼之间,那四名精壮汉子手中,已各自多了一柄梆叶弯刀,横刀平胸,绕着陆千峰迅速的旋转起来,做势欲扑,齐声喝道:“陆千峰,明年此时,就是你的周年忌日,拔出你的剑来!”
陆千峰淡淡一笑,缓缓说道:“三年前,我能杀你们,但却留了你们一条自新之路,今天,我也希望你们别逼我。”
陆千峰业已看出,今日之事,绝难善了,他已经开始缓缓移动他的脚步。
那四个精壮汉子似已稳操胜券叱道:“小狗!你就亮家伙吧!”
陆千峰淡淡一笑,接着说道:“四位请别忘了,江湖传言,陆某剑下,从无活口,至今武林,还没有活人看过陆某拔剑!
三年前陆某一念之仁,留尔等一个活口,今天,尔等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那四名精壮汉子不禁心神一凛,浑身轻颤,身不由己的后退去。
陆千峰背负双手,仰首望天,看都没再看他们一眼。
一阵沉寂。
为首那名精壮汉子突然怒目圆睁,泼口骂道:“俺操你亲娘奶奶!该死鸟朝上,有什么本事你尽管使出来,爷们儿接着你的也就是了……”
陆千峰剥眉轻轩,目光利如刀锋,狠狠瞪了他一眼。
为首那名精壮汉子和陆千峰那利如刀锋的眼神相接,不禁心神一凛,身不由己的打了一个冷顿,硬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陆千峰冷冷一笑,沉声喝道:“出言无状,该当掌嘴!注意,陆某可要动手了。”
为首那名精壮汉子虽然知道陆千峰的利害,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儿,一边后退,一边哈哈笑道:“姓陆的,当心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就听——
一声唿哨。
接着——
刀光耀眼。
但见另外三名精壮汉子,手中柳叶弯刀翻飞,化做千重刀幕,快如电光石火,直向陆千峰当头罩去。
蓦地——
人影一闪。
快拟闪电。
左弯右摆,轻旋疾转,直似出洞灵蛇,晃限之间,陆千峰已穿过那千重刀幕,顺势前欺,人已到了为首那名精壮汉子身侧。
为首那名精壮汉子瞪着一双死鱼眼,眨也没敢眨动一下儿,可就没有看清楚人家用的什么方法,人影一闪,已经到了他身前咫尺之处。
一时肝胆俱裂,魂飞天外,匆忽之下,柳叶弯刀一举,划起一道银虹,护住全身。
陆千峰左手疾伸,快如风驰电掣,穿入那重重刀光之中,顺势轻轻一拨,立刻有股强劲潜力,逼住刀锋,右手一扬,劈头盖脸打去。
为首那名精壮汉子心神一凛,暗喊;声不好,身子向后一仰,就在背脊将要着地的刹那间,双脚脚跟猛一蹬地,“嗖”的一声,人已倒飞丈外。
此人轻功之高,心思之巧,反应之快,足可跻身高手之林,只可惜他遇到的对手是——陆千峰。
他快,陆千峰比他更快。
只见他身形快如电光石火,轻飘有若柳絮随风,直似附身魔影一般,紧跟着为首那名精壮汉子向后疾退的身子前欺。
待为首那名精壮汉子挺身站起之时,陆千峰的右掌刚巧递到,时间,部位,拿捏得恰到好处。
就听——
“啪”的一声脆响,为首那名精壮汉子的左脸上,已狠狠挨了一大耳括子。
陆千峰淡淡一笑,接着说道:“别跑,还有右边!”
说话声中,右掌已反手倒抽过来。
为首那名精壮汉子只觉得他那反手倒抽之势,样子怪异无比,不快不慢,而且有气无力。
眼睛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也知道该怎么躲,可就是躲不掉,避不开。
又是——
“啪”的一声脆响,为首那名精壮汉子的右脸上,也狠狠挨了一大耳括子。
这两大耳括子打得其重无比,为首那名精壮汉子难然早已运气护身,但仍被他打得晕头转向,牙落血喷。
说来话长,其实这只不过晃眼闾的事。
陆千峰仍然背负双手,仰苜望天,状似悠闲,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一阵沉寂。
前面那名精壮汉子看出便宜,振腕一抖,刀光闪处,劲风呼啸,首先发难,直向陆千峰、迎面劈去。
后面那名精壮汉子暗暗一纵一旋,人已到了陆千峰左后方,手中柳叶弯刀一递,快如电奔,若点似劈,猛向他“肩井”要穴击去。
他二人似是心灵相通,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前一后,同时出刀,狂飕四起,刀风嘶嘶作响,声势惊人,不愧为一流高手。
陆千峰仍然背负双手,仰首望天,一动不动,似乎不知死之将至,只不过他的脸上杀机更浓!
那利如刀锋的眼睛,也更为明亮!
一直冷眼旁观的秃鹰黑三儿,突然那刀疤纵横的脸上,展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蓦地——
金铁交鸣。
惨嚎冲天。
接着——
又传出阵阵闷哼……
秃鹰黑三儿和另外两名精壮汉子忙抬眼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儿,忍不住失声惊呼道:“这……”
“啊!”
“怪……”
陆千峰仍然仰首望天,背负双手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只不过他已经换了个地方儿。
怪事儿!他怎么会没挨刀呢?
前面那个精壮汉子手中柳叶弯刀在后面那个精壮汉子左肩上狠狠砍了一刀,而后面那个精壮汉子手中的柳叶弯刀,也在他的左肩上戮了个大窟窿,半斤八两,谁也没占到便宜。
他二人怒目圆睁,相互指责,同时叱道:“你……”
“你……”
谁也没看清楚陆千峰是如何躲过这石破天惊一击,就连他们这两个当事人也不明白,怎么会放走陆千峰糊里糊涂的伤了自己人。
秃鹰黑三儿脸色苍白,层心已沁出汗珠儿,一颗心在急骤的往下沉,浑身上下直冒寒气儿。
“我操你亲妹子,有种别跑,再接俺一刀试试!”
前面那个精壮汉子可真有股狠劲儿,虽肩膀上被狠狠砍了一刀,非但不退,反而形同疯狂,纵身疾扑,抡刀就砍。
陆千峰果然有种没跑,背负双手,一动没动,等着挨刀。
前面那个桩壮汉子在江湖武林中,也算是有头有脸儿的人物,这拚命一刀,威力自是非同小可。
但见——
刀光似雪。
快拟电奔。
说时迟,那时快,柳叶弯刀的刀锋,距离陆千峰的脑门儿,已近在咫尺,眼看他即将血溅尸横,身首异处。
可是——
陆千峰却不知死之将至,仍然背双手,直挺挺的站在那儿,一动没动。
秃鹰黑三儿不禁心头狂喜,静待刀落人亡。
前面那个精壮汉子眼看即将得手,喜形于色,断声喝道:“躺下!”
刀随声落,快如电闪,刀锋已触及陆千峰头顶发丝。
蓦地——
众人眼前一花,闷哼声中,陆千峰左手已反扣在他右腕脉门上。
前面那个精壮汉子失声惊呼,魂飞天外,举刀难下,浑身颤抖。
变生肘腋,众人俱被惊怔当场。
“我说过,你们别再逼我,这是尔等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我!”
也只是眨眼的功夫。
但见——
陆千峰右手竖掌如刀,快如电光石火,直向他脖梗子上切去!
就听“咔喳”一声,前面那个精壮汉子项上人头,业已随掌飞落在地。
前面那个精壮汉子可怜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儿,业已身首异处,一命鸣呼,昆横血溅。
再说身后那个精壮汉子,眼看同伴即将得手,岂肯让他独占功劳,虽然肩膀上被戮了个大窟窿,仍在血流不止,但仍振腕出刀,疾攻而至。
谁知祸起萧墙,变生肘腋,他一见情形情形不对,再也顾不得同伴死活,一收刀势,脚底抹油,拔腿就跑。
陆千峰冷冷一笑,沉声喝道:“站住!”
这小子一如丧家之犬,跑得可真快,晃眼工夫儿已奔出十丈开外。
陆千峰一声冷哼,接着说道:“你走得了吗?躺下!”
说话声中,只见他右脚脚尖儿轻轻一勾,银光闪处,前面那个精壮汉子跌落在地上的那柄柳叶弯刀,业已飞入手中,运足内力,抖手掷出。
但见——
一道银虹,脱手飞出,锐啸刺耳,快拟电闪。
刀光过处,血肉横飞,惨嚎声中,后面那个精壮汉子,已被飞刀洞穿心腹,倒地不起了。
那柄柳叶弯刀伤人之后,余烕仍然不减,“轰”的一声巨响!
飞沙走石,火星飞射,历久不息。
古墓前的巨大石碑,已被飞刀拦腰射断。
陆千峰仍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他的手上,他的身上溅满了鲜血,他不再儒雅,脸上充满杀气。
血——使他变得更骠悍,更暴戾,也更凶残。
那两个精壮汉子浑身直打哆嗉,裤裆里湿湿的,不是拉了,就是尿了,他们想溜,可是脚就是不听指挥。
同时——
他们知道,在陆千峰的面前,没有人能溜得掉,只有死得更惨。
死并不可怕,该死鸟朝上,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可怕的是明明知道自己要死,既不能逃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究竟是怎么个死法儿?
一阵沉寂。
除了风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空气就像突然凝结了似的,令人有着窒息的感觉。
片刻——
陆千峰利如刀锋的眼睛轻轻瞥了那两个精壮汉子一眼道:“要杀我——为什么还不动手?”
那两个精壮汉子面如死灰,脚步踉跄,连连后退,没敢吭声儿。
陆千峰淡淡一笑,接着说道:“不杀我了?”
那两个精壮汉子垂首不语。
陆千峰大声说道:“还是杀不了我?”
那两个精壮汉子嘴再掀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抑或是不敢杀我?”
陆千峰神色一变,接着叱道:“二位刚才的威风呢?”
秃鹰黑三儿以手遮阴,看了看那火红的太阳,接着低头望着自己的影子,暗笑良久,眼睛里闪过一抹极为诡异的笑容。
陆千峰渐感不耐,指着那两个精壮汉子说道:“二位一再逼我出剑,陆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但陆某剑下从无活口,二位请注意!”
话一说完,反手一探,剑鸣声中,一抹银虹,业已冲天飞起。
那两个精壮汉子肝胆俱裂,浑身一颉,如遇鬼魅,失声惊呼道:“快走!”
说话声中,身形顿起,一东一西,快如电光石火,分头落荒而逃。
江湖传言,陆千峰剑出人亡,从无活口,可是谁也没有过他长剑出鞘。
现在——
陆千峰长剑出鞘了,所以那两个精壮汉子才一东一西落荒而逃,谁死谁活,那就各凭运气了。
那两个精壮汉子的轻身功夫,真个是世所罕见,刹那之间,已飞出数十丈外。
秃鹰黑三儿望着渐渐远去的人影,脸上笑意更浓,嘴角轻轻掀动了一下儿,似乎是说:“他二人一东一西,相距何止百丈,我倒要看看你姓陆的如何下手?剑出人亡!呸!除非……”
陆千峰淡淡一笑,好整似暇的说道:“二位杀孽太重,陆某不能再留你!”
说话声中,陆千峰一提真气,身剑合一,电射飞出。
但见——
剑如风轮,剑光缭绕,漫天剑气之中,洒出朵朵剑花,回旋狂转,快拟闪电。
蓦地——
惨嚎震天,两颗人头,先后飞起,血溅尸横,毕命当场。
陆千峰缓缓飘落在地,横剑当胸,一瞬不瞬的瞅着秃鹰黑三儿,脸上极为平静。
风在咆哮。
黄沙漫天。
烈日如火。
四周死一样的沉寂。
秃鹰黑三儿的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他的脚在缓缓移动,一步一步向陆千峰走去。
一声龙吟。
寒光暴闪。
狂笑声中,秃鹰黑一二儿手上,已多了一柄三尺青锋。
陆千峰一动没动,冷静得出奇,但他那略显苍白的脸上,却轻微的抽搐了一下。
这突然的变化,虽然一闪即逝,但却没逃过秃鹰黑三儿那一双锐利的眼睛,一声长笑道:“陆大侠,现在……”
陆千峰淡淡一笑,缓缓说道:“现在该我们了!”
秃鹰黑三儿笑了,笑得好怪,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嘲弄的说道:“你——你行吗?”
陆千峰身子微微一顿,接着说道:“我……”
秃鹰黑三儿一声冷哼,大声说道:“陆千峰!你瞒得了别人,可是你却瞒不了我!阁下何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
陆千峰心神一凛,默然不语。
秃鹰黑三儿哈哈笑道:“陆千峰!这御剑之术,最耗内力真气,阁下未经调息,已难再御剑伤人,何况你的旧病即将复发,哈哈哈,我黑三儿不会坐失良机!……”
陆千峰心神狂震,已无法再保持平静,双目圆睁,沉声喝道:“难怪你眼见巫家兄弟,尸横血溅,坐视不救,驱羊拒虎,令其送死,原来你是另有目的?黑三儿,你——你好卑鄙!……”
秃鹰黑三儿哈哈一笑,得意的说道:“兵不厌诈,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陆千峰,如果你一上来,就全力对付我,恐怕我黑三儿早已魂归地府。
陆千峰,只怪你目空一切,把我黑三儿给看瘪了,骄兵必败,阁下就认命了吧!……”
此刻——
秃鹰黑三儿虽已胜券在握,但对陆千峰仍不敢稍存轻视之心,右臂疾伸,一招“花谢花飞”,迎面点去。
陆千峰似是不敢硬接,右腕一沉,长剑贴着秃鹰黑三儿剑身,直向下滑去,同时身子一侧,随着剑势,踏步直向中宫欺进。
这一招用得灵巧至极,但也惊险万分,更大大出乎秃鹰黑三儿意料之外,眼见剑气透体生寒,森森逼人,直向握剑右手刽到!
他不禁心神一凛,魂飞天外,脚一点地,人已倒飞数丈之外。
秃鹰黑三儿急怒攻心,沉声喝道:“好心思,好招术,你再接我一剑试试!”
断喝声中,踏中宫,欺身直进,手中三尺青锋一招“花飞天外”,直向陆千茶当胸点到。
这一招乃是秃鹰黑三儿功力所聚,如山剑影挟着嘶嘶锐啸,风驰电掣,声势惊人。
陆千峰心神一凛,暗暗忖道:“这厮敛出如风,奇诡难测,不愧为剑术名家。”
银虹一闪,陆千峰手中长剑向上一封,一触即收,跨步向横里一侧,顺势一旋,反手回剑,斜里刺去。
就听——
秃鹰黑三儿纵声狂笑,剑招忽变,“花飞天外”化做“花落水流”,架开长剑,寒光闪处,三尺青锋业已抵在陆千峰的心窝上。
这秃鹰黑三儿不但心机过人,生性狡猾,实战经验,更为丰富,适才那一招“花飞天外”,只不过是佯攻虚招儿,旨在乱人耳目。
谁知陆千峰不避不闪,直待秃鹰黑三儿剑尖掠胸触衣之际,始快如电光石火般的突然向后一倒。
秃鹰黑三儿望着那千丈流沙,喃喃说道:“陆千峰啊!陆千峰!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
话声甫落。
蓦地——
人影疾闪。
一道银虹,快拟闪电,当胸射到。
原来陆千峰与秃鹰黑三儿动手之前,已经知道,今日之战,凶多吉少,正如秃鹰黑三儿所说,御剑伤人之后,真气已难提聚。
而且,他心口也在隐隐微痛,他自然不肯闭目等死,任人宰割。
他知道,不出奇招儿,决难挽回颓势,他已无力和秃鹰黑三儿硬拚硬打,甚至于连飞腾纵跃都不可能。
因此——
一开始,他已留心观察周围地形地物,在攻守两难,生死一线之际,毅然向后倒了下去,身子完全离开地面,悬空探入那千丈流沙。
但他的双脚,却及时勾住浮在壁上的草根。
如果秃鹰黑三儿事先料到,无需动手,只要轻轻一脚,即可将他踢落千丈流沙之中,一命归阴。
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陆千峰的反应竟如此之快,甘冒奇险,闪避剑势,以争取还击时间,纵不能让他重创剑下,亦要和他同归于尽。
变生肘腋,秃鹰黑三儿不禁微微一怔。
就在秃鹰黑三儿微微一怔的刹那之间,陆千峰手中长剑,已刺到了他的胸前,衣破血流!
只要陆千峰再将长剑向前多送出一寸,秃鹰黑三儿纵然不死,亦必重伤在他剑下。
秃鹰黑三儿面色苍白,汗流如雨,一声长叹,闭目等死。
就在他即将被利剑穿心的刹那之间……
蓦地——
秃鹰黑三儿睁开了眼睛,奇光一闪,右脚疾退半步,仰身吸腹,避开了当胸剑势,右臂一扬,其疾似电,血光崩现,手中三尺长锋,已洞穿了陆千峰的胸口。
这变化太奇怪了,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奇怪归奇怪,不信归不信,但是陆千峰他毕竟是倒下去了!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威震武林的一代奇侠陆千峰——就这样死了!
他死得极为壮烈,没有惨嚎,也没有吭声儿,甚至于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子,当然更不会留下遗言。
只不过在陆千峰临终的刹那之间,嘴皮子轻轻掀动一下儿,似乎在说:“我——我好恨!”
秃鹰黑三儿的脸色更苍白,汗更不停的流着,身子也在不停的打哆嗦,余悸犹存的瞪着陆千峰的尸体。
他自己似乎也在奇怪,倒下去的怎么会是——陆千峰?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
秃鹰黑三儿突然感觉到心口一凉,陆千峰的长剑已划破了他的衣裳,刺进了他的肉里……
他怅,他痛苦,他恐惧,他不想死,但已无可奈何。
正当他绝望闭目等死之际,他突然感觉到那刺入他心口的剑尖,蓦地微微一抖,同时顿了一下……
虽然只是那么微微一抖,轻轻一顿,几乎让人无法感觉出来,可是秃鹰黑三儿却如大梦初醒,喜极而泣。
秃鹰黑三儿久历江湖,见多识广,智慧如海,心思慎密,他立刻省悟到陆千峰御剑伤人之后,一直没有机会调息,此刻业已后继无力,同时,他的旧病复发,否则,凭他这样一位身负绝世武毕的顶尖儿高手,断断不会发生这种不可原谅的失误。
秃鹰黑三儿知道该如何掌握这稍纵即逝的天赐良机,于是——他出剑反击。
陆千峰死了!
秃鹰黑三儿的一条腿,也跟着从鬼门关里抽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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