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虎门三花 她已爬起身来,一面匆匆整衣,一面用又爱又恨的眼神,望了他那害人宝贝一 眼,她实在不懂,这宝贝怎么会变成巨无霸的。 侯玉阳却一再催促道:“快去快去,我快饿死啦!” 梅仙轻轻叹了口气,万般无奈的走了出去。 侯玉阳望着她那款款而行的俏丽背影,想到李宝裳对他说过的话:“把她转到 你的房里,等于平白让你捡了个大便宜!” 果真是个大便宜! 这个梅仙是二公子房里三朵花之一,另外两朵花呢?是不是也一样的便宜? 正想得出神,梅仙已满脸堆笑,端着一盘似菜非菜,似汤非汤,半圆半扁,白 里镶黄的球球走进来,小心翼翼的摆在床头几上,道:“是不是这盘怪东西?” 侯玉阳匆匆抹了下嘴角,点头不迭道:“不错,正是它。” 话没说完,抓起汤匙便勺了一个,放在嘴里大吃大嚼起来。 梅仙忙道:“你再忍一忍,我去拿副碗筷来。” 侯玉阳摇头,同时第二个也已塞入口中。 梅仙只好捡起毛巾,小心地擦抹他嘴角余汁,把他服侍得无微不至,一边叹道 :“你究竟几天没吃东西了,怎么饿成这副模样?” 侯玉阳就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接连吃下几个,才放下汤匙,赞不绝口道: “好,好极了!想不到林栋那家伙竟能创出如此人间美味,真乃超水准之作!” 梅仙听得也不禁直咽口水,道:“直的有那么好吃?” 侯玉阳立刻勺了一个送到她嘴道:“你尝尝看,保证你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 美味的东西。” 梅仙朝门窗扫了一眼,才悄悄咬了一口,谁知刚刚入口便吐出来,叫道:“糟 了,这是萝卜做的!” 侯玉阳道:“不错,主要的材料正是萝卜和干贝。” 梅仙急形于色道:“这种东西你不能吃啊!” 侯玉阳愕然道:“谁说我不能吃?” 梅仙道:“何大夫说的,方才你还没醒的时候,他已看过了你的伤口,而且已 经开了药,萝卜是解药的,怎么可以吃呢?” 侯玉阳皱眉道:“我的伤又不重,吃那门子的药?只要每天有好酒好菜吃,保 证比吃药还要管用。” 梅仙急道:“谁说你的伤不重,据何大夫说,你按时吃药,至少也得躺个两三 个月,如果不吃药,一定拖得更久。” 侯玉阳登时叫起来,道:“那怎么可以,你叫我躺两三个月,非把我闷死不可。” 梅仙道:“这是甚么话,你以前又不是没有躺过……” 说着,轻轻在他小腹上的伤痕上摸了摸,继续道:“你这道创伤,足足让你在 床上躺了大半年,还不是活得满好的。” 侯玉阳垂首朝那伤疤上瞧了一眼,猛然一呆,道:“咦?这是几时长出来的?” 梅仙嗤地一笑,道:“这是你前年独战‘秦岭五雄’时所留下来的伤痕,怎么 说是长出来的?” 侯玉阳又连忙在自己全身查看了一遍,不禁又叫起来,道:“我身上怎么会有 这么多可怕的东西?” 梅仙道:“这都怪你自己,谁叫你每次出去都要带点伤回来呢?” 侯玉阳脸色陡然大变,道:“不对,这不是我的身体,这一定不是我的身体!” 梅仙诧异的望着他,道:“不是你的身体是谁的身体?” 侯玉阳道:“当然是侯二公子的。” 梅仙莫名其妙道:“你不就是侯二公子么?” 侯玉阳道:“我是说那位真的侯二公子。” 梅仙道:“本来你就不是假的嘛!” 侯玉阳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再仔细看看,我真的是你们那位宝贝公子么?” 梅仙呆然盯着他的鼻子看了一阵,道:“绝对错不了,你小时候跌破的那条疤, 还能隐隐约约看得清楚……” 侯玉阳气极败坏道:“笨蛋,我不是叫你看我的鼻子,我是叫你比较一下,我 跟你们二公子,一定有不一样的地方……譬如我的声音,你没发觉我说起话来,满 口都是扬州腔么?” 梅仙道:“那是因为你的两个奶娘都是扬州人,所以从小说话就带有一股扬州 腔调,不过这几年好像已经好多了。” 侯玉阳呆了呆,道:“嘿,这倒巧得很。” 梅仙道:“可不是嘛,如果你没有那种腔调,也就不是侯二公子了。” 侯玉阳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语气呢?多少总有点不同吧?” 梅仙道:“你虽然装得怪里怪气的,但开口傻瓜,闭口笨蛋的习惯,总是改不 了……其实你也知道我既不笨,也不傻,你要想唬唬那两个丫头,也许可以,想唬 我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说完,得意洋洋的将毛巾往水盆里一丢,取出一套崭新的内衣,爬上床铺就想 替他穿上。 侯玉阳却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再仔细看,我跟你们二公子真的完全一样?” 梅仙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道:“你本来就是二公子,怎么会不一样?” 侯玉阳放开她的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道:“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了。” 梅仙怔怔道:“甚么可能?” 侯玉阳连声音都有一些颤抖道:“借尸还魂,一定是借尸还魂!” 梅仙吓了一跳,道:“你说谁借尸还魂?” 侯玉阳道:“我。” 梅仙惊惶失色道:“你……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侯玉阳道:“我没有吓你,我真的不是你家公子,而且我也不会武功,难道你 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 梅仙呆望他半晌,才愁眉苦脸道:“好公子,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这是在别 人家里,万一被人听了去,人家还以为是真的呢。” 侯玉阳沉叹一声,道:“本来就是真的。” 梅仙急忙道:“好吧,这种玩笑回家再开,你先把衣裳穿好,我好去替你端点 东西来吃。” 侯玉阳最后也只好放弃,叹道:“好吧……你先替我拿壶酒来。” 梅仙为难道:“你的酒刚刚才醒,怎么又要喝?而且你身上有伤,根本就不宜 多喝,尤其是‘醉猫’喝的那种东西,连沾都不能沾。” 侯玉阳道:“这也是何大夫交代的?” 梅仙道:“不错,何大夫是伤科高手,听他的保证没错。” 侯玉阳道:“那你就想办法给我弄壶不那么有劲的酒来,总之你想不叫我说话, 就得用酒来堵我的嘴。” 梅仙眼睛一眨一眨的瞅着他,道:“你不是为了想喝酒,才故意拿那种话来吓 唬我吧。” 侯玉阳道:“哪种话?” 梅仙道:“就是你方才说过的……那句话。” 侯玉阳道:“借尸还魂?” 梅仙点头,目光中仍有惊悸之色。 侯玉阳道:“这个问题就得等我喝足了以后再答覆你了。” 梅仙即刻跳下床,道:“好,我这就去问问何大夫,看你能不能喝。” 侯玉阳皱眉道:“何大夫还在这里?” 梅仙道:“当然在,他正陪西门大侠和李总管在前厅用饭,只要他点头,你要 喝多少都行。” 侯玉阳道:“西门大侠?” 梅仙道:“‘穿心剑’西门胜西门大侠,是大公子的至交好友。” 侯玉阳这才想起李宝裳在车上对他说过,点头道:“原来是他。” 接着嗅了嗅,道:“菜全在这里,他们在那边吃甚么?” 梅仙道:“这里的菜是专为你准备的,其实西门夫人烧菜的手艺好得很,比外 面的馆子只高不低,从外面叫菜,简直是多余的事。” 侯玉阳轻哼一声,道:“一个女人家能够做出甚么好菜?怎么可以跟鼎鼎大名 的林师父相比?” 梅仙一怔!道:“可是……这些话也都是你告诉我的。” 侯玉阳道:“我没说过这种话,这一定又是你们那个宝贝二公子跟你胡说八道。” 梅仙又惊愕的瞧了半晌,道:“公子,你的头部是不是受了伤?” 侯玉阳苦笑道:“你不是说何大夫是伤科高手么?你为甚么不去问问他?” 梅仙甚么话都没说,匆匆走出房门,神态却已显得十分惶恐。 侯玉阳似乎已经习惯随时利用机会,做“吹月吞日”的吐纳呼吸…… 他发觉自己的伤势恢复的很快,而体力精神也大有进步。 过了不久,梅仙又已满面含笑的走进来,方才那股惶恐的神情,早已一扫而光。 只见她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不但有一副精致的酒壶和酒杯,而且还有两 碟色泽鲜美的小菜。 小菜还在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才炒出来的。 侯玉阳衣扣尚未扣好,便停下来道:“这就是西门夫人的菜?” 梅仙笑咪咪的道:“不错,酒也是西门夫人亲手烫出来的,听说是珍藏多年的 ‘花雕’你尝尝看。” 侯玉阳将托盘整个接过去,摆在大腿上,先端起小菜又嗅了嗅,然后才倒了一 杯酒。 酒到唇边却忽然停下来,道:“你说这是甚么酒?” 梅仙道:“陈年花雕,有甚么不对么?” 侯玉阳笑道:“凭良心说,这女人的两道小菜做得好像还可以,不过她若连酒 里也要加点佐料调味……那她的见识就未免太有限了。” 梅仙似乎想都没想“当”地一声,已将一支银簪投进酒杯里。 银簪变了颜色,梅仙的脸色也为之大变。 侯玉阳忙怔道:“这是怎么回事?” 梅仙低声道:“这酒有毛病。” 侯玉阳叹口气,道:“我知道这酒里搀了东西,问题是还能不能将就着喝?” 梅仙一把夺过托盘,道:“你喝下去,我们金陵侯家就完了。” 侯玉阳骇然道:“酒里搀的莫非是毒药?” 梅仙点点头,随手将托盘往脚下一摆,同时也从床下取出了一柄三尺长的钢刀。 侯玉阳一惊,道:“你这是干甚么?” 梅仙咬牙,道:“看样子,我们跟西门家的交情,是到此为止了。” 侯玉阳道:“你想跟他们翻脸?” 梅仙道:“他们想毒死你,不翻脸行吗?” 侯玉阳也不禁叹了口气,道:“这么一来,我这一餐又要泡汤了。” 梅仙苦笑着道:“不要紧,只要能活着出去,你想吃甚么东西部有。” 侯玉阳无奈道:“好吧,那我们就快点走吧!” 梅仙把钢刀放在他身旁,道:“等一下你可千万不能手下留情,那西门胜人称 ‘穿心剑’剑法毒辣得很。” 侯玉阳急忙推还给她,道:“我又不会使刀,你拿给我有甚么用?” 梅仙怔住了!过了许久,才道:“你身上有伤,当然不能用这种东西,不过那 把‘六月飞霜’你应该还可以勉强使用吧?” 侯玉阳一怔!道:“甚么‘六月飞霜’?” 梅仙伸手从枕下拿出了那柄缠了红绳的短刀,道:“就是这柄东西,你难道连 它的名字都不知道?” 侯玉阳摇头道:“怎么连刀也有名字?” 梅仙道:“这是武林中极有名气的一把短刀,我还没问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侯玉阳道:“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梅仙惊讶道:“甚么人会把如此名贵的东西送给你?” 侯玉阳垂首黯然不语,他想起了谢金凤。 梅仙也不再追问,只替他将红丝绳扣在手腕上,道:“记住,我们跟西门家的 交情已经结束,你一心软,我们要出去就难了。” 侯玉阳只有勉强的点了点头。 梅仙道:“我现在可以喊他们进来么?” 侯玉阳道:“喊谁进来?” 梅仙道:“想杀你的人,当然也顺便通知李总管一声,如果他还没被害死,也 一定会赶过来。” 侯玉阳迟迟疑疑的躺到床上,又抓了床被子盖在身上,耽心的看了她半晌,才 道:“好,你喊吧。” 梅仙立刻惊叫一声,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侯玉阳吓了一跳,道:“我没怎么样啊。” 梅仙急忙道:“这是演戏的,你不要出声,只等着出刀就行了。” 侯玉阳点点头,紧紧张张的握着那柄短刀,一副随时准备出刀的样子。 梅仙继续喊道:“公子,你醒醒,你醒醒……你不能死啊……” 喊声愈来愈急,愈来愈尖锐,喊到后来,已渐渐变成了哭声。 侯玉阳听得整个傻住了,如果这是演戏,这个梅仙演得实在太好了! 直到外面有了动静,他才闭上眼睛,身子也挺得笔直,看上去真像个死人一般。 首先赶来的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人在门外已大声道:“莫非是侯二公子的伤势 有了变化?” 另外一个女人也直着嗓子接道:“我们赶快进去看看。” 说着,只见两名佩剑女子直闯进来,一进房门就不约而同的收住脚步。 原来梅仙正手持钢刀,当门而立,钢刀已然出鞘,脸上一丝悲伤的表情都没有, 只冷冷的凝视着那两个人。 那两名女子相互望了一眼“呛”地一声,同时亮出了长剑。 梅仙冷笑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们这是进来看看的么?” 左头那女子哼了一声,道:“也顺便来领教一下你们侯家的刀法。” 右首那个冷冷接道:“侯冢刀法名满天下,但愿不是浪得虚名才好……” 话没说完,梅仙已挥刀而上,道:“是不是浪得虚名,一刀便知分晓!” 这一刀分明是劈向右首那女子,但只一转眼间,人刀已到了左首那女子面前。 左首那女子慌忙挺剑招架,可是梅仙的持刀手臂却陡然一个大转弯,眼看着自 右上方砍下的刀锋,竟从左下角倒抹上来。 那女子尚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刀尖已自她颈间抹过,鲜血如箭般的从咽喉射 了出来,吭都没吭一声便已栽倒在地上。 另外那名女子却停也没停,剑锋快如闪电,直向梅仙脑后刺到。 梅仙手臂一弯,与先前如出一辙,刀锋又从下面逆迎了上来。 那女子猛地一闪,直向床边踉舱退去。 梅仙急声喊道:“公子,快出刀!” 那女子原本认为侯玉阳已死,只当梅仙故意吓她,但床上的侯玉阳却在这时发 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那女子大惊之下,头也来不及回,便已一剑平平刺出,使的正是西门胜赖以成 名的那招“穿心剑”。 侯玉阳忙将双腿往上一缩,翻起被子,便把那柄短刀抽了出来。 而那女子慌忙剠出的剑锋,正好被翻起来的被子裹在里边,身体也失去重心, 整个扑在床上。 侯玉阳想也没想,举起短刀就砍,竟将那女子持剑的手臂整个砍断。 只听那女子惨叫一声,抱着断臂伤口,踉跄朝外便跑…… 侯玉阳惊慌失措地扔下刀,大叫:“我杀人了,我杀人啦!” 他惨叫的声音,简直比被砍的女人更大,好像是歇斯底里一般。 梅仙忙过去抱住他,安抚他,道:“没有,没有,她只是受伤,你没有杀她。” 那受伤女子刚刚跑到门口,正跟随后赶来的一个中年男子撞了个满怀。 那中年男子一瞧房里的情况,整个吓呆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宝裳与四剑婢也冲进门来,一齐护住侯玉阳。 李窨裳大声道:“出了甚么事?” 梅仙冷冷的盯着那中年男子,道:“这恐怕就得问问西门大侠了。” 原来那中年男子,正是此间的主人西门胜,他这时才紧抓着这名断臂女子,喝 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断臂女子没有回答,只不断地痛苦呻吟着。 梅仙将裹在被中那只依然紧握着长剑的断臂抖出来,跌落在西门胜脚下,道: “就是这么回事,事到如今,西门大侠何必再装糊涂?” 西门胜脸色整个变了,猛摇着那断臂女子,厉声道:“说,谁叫你干的?” 那断臂女人连呻吟都停下来,只恐惧得呆望着西门胜,吭也不敢吭一声。 门外却有人接道:“我叫她干的。” 说话间,一名美妇人满面寒霜的走了进来,谁也想不到竟是素有贤名的西门夫 人。 西门胜不禁怔了怔!才一把将那断臂女子推开,气极败坏道:“你为甚么要这 么做?” 西门夫人酥胸一挺,毫无愧色道:“当然是为了我们西门家。” 西门胜道:“你难道忘了我是他哥哥侯玉麟的朋友么?” 西门夫人道:“我当然没有忘记,可是侯玉麟早就死了,而这个人却是神鹰教 誓必除去的死对头。” 西门胜道:“我不管他是谁的死对头,我只知道他是侯玉麟的弟弟。” 西门夫人道:“侯玉麟是你的朋友,他弟弟不是,我们总不能为了一个不相干 的人,拿我们西门家几十口人命开玩笑。” 西门胜又怔住了!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连缩在床上的侯玉阳都认为她的话很有道理,脸上都现出了一股同情的神色。 西门夫人冷笑一声,继续道:“更何况这个人是不是侯玉鳞的弟弟,还是未定 之数,我们为他把神鹰教给得罪了,未免太不智了。” 西门胜暴喝道:“住口,你……你怎么可以为了畏惧神鹰教而陷我于不义?” 西门夫人尖吼道:“你只知道胡乱讲义气,连死掉的朋友都念念不忘,你可曾 为自己的父母、妻儿想过?你可曾为我娘家那一大家子人想过?万一得罪了神鹰教, 你叫我们这两家人还怎么过下去?” 西门胜听得脸色都气白了,紧握着的双拳也在不停的“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那断臂女子忽然又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哀嚎。 西门胜陡然挑起那柄连着手臂的长剑,将断臂一甩,一剑刺进了那哀嚎女子的 胸膛。 所有的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床上的侯玉阳更是惊叫出声。 那断臂女子缓缓的瘫软在西门夫人的脚下,两只眼睛却一直仰望着她的脸,至 死都没有移开过。 西门夫人的脸色已变得铁青,目光冷冷的逼视着西门胜,道:“好,好,西门 胜,你真狠!你为了讨好侯冢,竟连服侍你多年的丫头都杀了,你索性连我也一起 杀掉算了……” 说着,猛将衣襟撕开来,指着自己雪白的胸脯,大喊道:“你不是叫穿心剑么? 我的心就在这里,你来穿吧!” 西门胜扬起了剑,剑上还在滴着血,他的眼泪也忍不住滴了下来。 就在这时,忽听侯玉阳疯狂般叫道:“不要杀她,不要杀她……” 同时轰然一声,挤在门外的西门家子弟一起跪倒在地,似乎每个人都在为西门 夫人请命。 西门胜的剑已开始颤抖,紧接着全身都抖了起来,最后竟然剑锋一转,猛向自 己的颈子抹去。 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李宝裳,突然出手紧抓住他的手臂,喝道:“西门大侠, 你这是干甚么?” 西门胜挣扎道:“闪开,让我死,我现在还有脸见侯玉麟,再迟就来不及了。” 李宝裳急道:“不论以后怎么样,你西门胜已经对得起我们侯家了,侯玉麟能 够交到你这个朋友,也应当可以贪笑九泉了。” “当郎”一声,长剑坠落在地上,西门胜也已掩面痛哭失声。 西门夫人依然冷冷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急着求死,反正我们也活不久了。” 西门胜满面泪痕的回望着她,道:“为甚么?” 西门夫人道:“你想神鹰教会放过收容侯二公子的人么?” 李宝裳忙道:“这一点西门夫人倒大可放心,我们现在马上就走,绝不敢再拖 累你们西门府。” 西门夫人摇头道:“已经来不及了,虽然仅仅是半天时间,但是我们已经收容 过你们了。” 李宝裳道:“那么以夫人之见,还有没有甚么补救之策?” 西门夫人道:“有,只有一个方法。” 李宝裳道:“甚么方法?夫人请说。” 西门夫人道:“除非我们把侯二公子留下来,以他一命换取我们全家几十口的 性命……” 西门胜截口道:“住口,我宁愿死在神鹰教手上,也不能做个不仁不义之徒。” 西门夫人道:“我的想法却跟你不同,你我死不足惜,可是年迈的父母何辜? 幼小的子女何辜?他们既没有受过侯家的恩惠,跟侯家也没有交情,他们为甚么要 平白无故为侯家而死?” 西门胜沉默,所有的人也都听得哑口无言,房里登时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侯玉阳却在这时忽然道:“好,就把我留下来吧,我一条性命能换几十条命, 倒也划算得很!” 梅仙立刻尖叫道:“不行,你这条命跟别人不同,就算几百条命,也绝对不能 跟人换。” 李宝裳哈哈一笑道:“这个方法未免太离谱,别的事都好商量,唯有这件事, 实在难以从命。” 西门夫人道:“为甚么?连侯玉阳自己都愿意留下来,你们做下人的,还有甚 么理由从中作梗?” 李宝裳道:“理由很简单,因为侯二公子的命,已不属于他本人了。” 西门夫人道:“哦?这倒怪了,他的命不属于他本人,又属于谁呢?” 李宝裳道:“属于整个中原武林,因为武林中已经不能没有他。” 西门夫人道:“笑话,我们西门家也是武林中人,如果没有他,我们的日子只 会过得更好。” 李宝裳笑了笑道:“那当然,至少你不必偷偷的派两个丫环去行刺一个身负重 伤的朋友。” 梅仙接口道:“而且还在酒里下了毒,幸亏我家公子的鼻子还管用,否则早就 一命归天了。” 此言一出,非但李宝裳闻之色变,一旁的西门胜更是跳了起来,抬手指着西门 夫人,叫道:“你怎么可以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段?你不是一向最厌恶使毒么?” 西门夫人挺胸道:“不错,我是厌恶使毒,也厌恶杀人,可是为了保护家小, 再厌恶的事我都肯做。” 西门胜摇着头,道:“你变了,你完全变了。” 西门夫人道:“再不变,我们西门家就完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西门胜继续摇着头道:“我们西门家已经完了,方才那一剑我没刺下去,就已 经注定今后武林再也没有我‘穿心剑’西门胜这号人物了。” 西门夫人道:“那也未必,侯家并不能代表整个武林,只要不得罪神鹰教,我 们西门家照样可以混下去。” 西门胜仍在不停的摇头,挺拔的身型忽然卷了下去,脸上也失去了过去那种英 姿焕发的神采,仿佛陡然之间老了许多,看上去至少苍老了二十年。 西门夫人终于有些伤感道:“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我总不能眼看着你把 辛苦多年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希望你不要怪我才好。” 西门胜叹了口气,道:“我不怪你,怪只怪大公子侯玉麟死得太早,如果他不 死,神鹰教的声势绝对不可能扩张得如此之快,你也就不至于做出今天这种罔顾道 义的事了,你说是不是……” 西门夫人黯然道:“不错。” 西门胜挥手道:“你走吧,带着你的人,回你的娘家去吧,我要留下来,我西 门胜虽然懦弱无能,但我却不怕死,我倒要看看神鹰教能把我怎么样。” 西门夫人也深叹一声道:“走不掉的,如果能够一走了之,我也不会下手暗算 一个身负重伤的人了,如今我们只剩下一条路,想活下去,就得把侯玉阳留下来, 否则就算逃到天涯海角,神鹰教也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西门胜冷笑着道:“你以为凭你就能把人家留下来吗?” 西门夫人道:“还有你,只要我们同心协力,总还有几成胜算。” 西门胜道:“很抱歉,这种事,我不能干……” 说到这里,陡然将地上的一柄长剑踢到她脚下,道:“这是剑,你有本事,你 就把他留下来吧。” 西门夫人怔住了!一旁的李宝裳也怔忡的站在那里,动也没动。 西门胜含着眼泪,遥遥朝着侯玉阳拱了拱手,道:“侯二弟,我对不起你,你 多保重吧。” 说完,转身出房而去,似乎所有人的生死,都已与他无关。 就在他刚刚离去的那一刹间,窗户被人推开,童山那颗光溜溜的脑袋在窗外出 现。 李宝裳身边的四剑婢女,匆匆把床上的侯玉阳抬起,越窗而出。 梅仙也跟着跨上了窗枱,想了想又退回来,不慌不忙的将床上那床崭新的枕头、 被子卷起,往腋下一挟,又同西门夫人挥了挥手,才拧身跃出窗外。 西门夫人这才慌里慌张的拾起了长剑,对准李宝裳就刺。 跪在门外的那些西门府子弟,也同时站了起来,个个兵刀出鞘,显然都决心要 与他们的主母共进退。 李宝裳忽然闪身扬手,大声喝道:“夫人且慢动手,我还有话说。” 西门夫人停剑道:“你还有甚么遗言?” 李宝裳笑哈哈道:“夫人言重了,你我两家一向友好,何必伤了和气?” 西门夫人抖剑恶叱道:“有话快说,少跟我拖时间。” 李宝裳脸色一寒,道:“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话,你如果不想有太多伤亡,最 好是追得慢一点,做给神鹰教那批眼线看看也就够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退到窗口,话一说完,人已失去了踪影。 西门夫人怔了好一会,才长剑一挥,喝了声:“追!” 车马一阵疾驰之后,终于渐渐慢了下来。 西门府那些惊心动魄的追杀之声已不复闻,能够听到的,只有远远跟在车后的 几匹马蹄声响。 侯玉阳撩起了车帘,朝后望去。 车后只剩下了四匹马,包括跑在最前面的李宝裳在内。 侯玉阳道:“还有三个人呢?到哪里去了?” 坐在旁边的梅仙笑盈盈道:“你不要耽心,他们很快就会赶上来的。” 侯玉阳道:“真的?” 梅仙道:“当然是真的。” 侯玉阳道:“好,停车,我们等。” 梅仙脸上的笑容马上不见了,急急喊了声:“二公子……” 侯玉阳不容她说下去,便已大声喊道:“停车,停车!” 马车登时停了下来,李宝裳也自后面疾赶而至,问道:“出了甚么事?” 梅仙探头帘外,愁眉苦脸道:“公子一定要等那三个人,你看怎么办?” 李宝裳淡淡道:“不必等了,到现在还不回来,我看是差不多了。” 侯玉阳逼视着梅仙,道:“她说差不多的意思,是不是已经死了?” 梅仙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李宝裳却已显得很满意道:“像今天这种情况,只死了三个人,已经是不幸中 的大幸了,幸亏西门胜还顾念过去的交情,否则的话,只怕死伤的人数还要多。” 梅仙道:“可不是吗?谁也没想到出身名侠之门的西门夫人,竟会做出这种事 来。” 说完,还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侯玉阳也跟着叹了口气,而且脸色显得十分难看。 满身酒气的童山,这时忽然凑到车旁,笑嘻嘻道:“二公子,要不要再来两口?” 梅仙吓了一跳,急忙朝着童山连使眼色。 童山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双手捧着酒囊,毕慕毕敬的送了上来。 侯玉阳居然没有伸手,只冷冷的望着他,道:“你的同伴死了三个,你好像一 点也不难过?” 童山道:“只要二公子平安无事,就算所有的同伴都死光,我也只觉光荣,不 会难过。” 李宝裳立刻接道:“这就是属下等人的心意,所以务必请二公子多加保重。” 侯玉阳摇头、叹气,不声不响的躺了下去…… 虽然伤腹中又开始疼痛得要命…… 周身扭曲,呼吸急促,却连吭也不吭一声。 他实在不懂自己怎么会这样容易肚子疼的。 梅仙心疼不已,将他抱在怀中,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是中了毒么?” 侯玉阳紧紧贴在她怀中,用力地深深呼吸着她的体香,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 他的疼痛。 女息为阴,如月之华…… 而他果然也在这样的纯气息中,渐渐压抑疼痛…… 车身晃动,道路两旁的树木接连不断的消失在车窗外,侯玉阳终于闭上眼睛, 在不知不觉间已沉沉睡去…… 前面突然射起一支响箭! 接着又是连续三只,呼啸直上青云,力尽才跌落下来。 梅仙惊道:“前面有警!” 李宝裳道:“而且人数不少!” 侮仙道:“现在怎么办?” 李宝裳四下一看,当机立断,道:“马车驶上左边山岗,固守待援!” 驾车的老冯不经她说完,就已挥鞭策马,直往那山岗冲去。 同时间,前面斥候开道的十余骑已急奔而回,后面童山六骑,也急速跟上,合 力护住马车,抢上山岗,占领优势地形。 侯玉阳一惊而醒,猛然坐起,不禁又捂着肚子,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 梅仙急忙扶着他,道:“你快躺下,外面的事自有李总管她们应付。” 外面已有狂野的呼啸嘶吼声,四、五十名黑衣神鹰教教徒策马挥刀,从四方八 面直扑而来! 李宝裳沉声下令,道:“先斩马腿,再砍人头!” 侯府众人一跃下马,长刀在手,四下散开…… 晓风、晓彤、晓云、晓晴四剑婢将马匹集中在篷车四周,以为屏障。 老冯拔刀在手,高踞车辕上,严防敌人突袭。 梅仙仍是紧紧抱着侯玉阳,让他在自己胸口颈项之间休息。 侯玉阳腹痛如绞,呼吸急促,梅仙安抚着他道:“不用怕,一切都有李总管她 们应付,绝对没有问题的……” 敌人已从四方八面策马冲来,果然个个都被侯府高手斩断马腿,滚跌而下。 接着就受到士气如虹的长刀砍杀! 神鹰教第一轮的攻势受挫,暂时退下山岗。 但仍旧仗着人多,将他们团团围住…… 侯家在上暂时守住,但是危机仍未解除。 突然山下一阵骚动,只见远处尘头大起,数十骑健马呼啸奔来。 李宝裳心头惊疑,绝对不是己方援军。 奔骑渐近,只见马上都是黑衣人,童山不免惊慌叫道:“糟了!” 但是奇怪,那些黑衣人胸前并无飞鹰,头上却罪着黑布,只留眼睛在外面。 李宝裳惊疑不定,皱眉道:“这些人是谁?” 只见那些黑衣蒙面人挥舞着长剑大刀,杂七杂八的各式兵器,竟冲入了神鹰教 徒群之中,肆意砍杀,绝不留情! 血肉飞溅,伤亡惨重…… 神鹰教徒刹时间阵脚大乱,李宝裳知道来了援军,扬刀大喊道:“里应外合, 前后夹攻!” 童山等人立时各自上马,狂喊呼啸着挥刀疾冲而下,斩瓜切菜,势如破竹! 不一会,神鹰教徒就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黑衣蒙面人却高喊道:“斩尽杀绝,莫留活口!” 童山等人亦深恨神鹰教徒,此时更是毫不容情地策马拦截追杀! 神鹰教徒刚才失去坐骑,此刻只靠两条腿奔逃,那能逃得过黑衣蒙面人与侯家 高手的联手围剿…… 马车内的侯玉阳又一惊而醒,猛然坐起,不禁又捂着肚子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 吟,道:“住手,叫他们快住手!” 梅仙急忙扶着他,道:“已经来不及了……” 侯玉阳拨开她的手,只朝车外看了一眼,便急急扑向窗口“呕”地一声,将肚 子里仅有的一点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原来车外已躺满了尸体,每具尸体的死状都很惨,而且青一色的身着黑色劲装, 胸口绣着的展翅飞鹰,染满鲜血,全都已经肢体不全了…… 只听李宝裳兴高采烈道:“梅仙姑娘,你叫二公子安心的睡吧,他的好帮手来 了。” 话刚说完,远处已有个清脆好听的嗓音高喊道:“李总管,你们二公子怎么样?” 李宝裳哈哈一笑,道:“好得很!” 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策马上岗,一跃而下,三两下扯下头罩,脱下黑外袍,才 知是一个打扮得像戏台上三花丑旦,穿红带绿的女子。 李宝裳笑嘻嘻迎上,道:“花大小姐现身,令兄怎么未见?” 这女子大声叹道:“他呀,他正在芦埕口附近,缠住神鹰教一位坛主,拼命跟 人家套交情。” 车上侯玉阳大皱眉头,低声道:“这女人是谁?” 梅仙笑道:“她就是你另一个结拜兄弟花云的亲妹妹,花白凤。” 侯玉阳不由眉头大皱,道:“花白凤?这名字比人更恶心!” 梅仙却吃吃笑道:“可是你本来跟她……” 侯玉阳一怔道:“跟她怎样?” 梅仙红着脸道:“跟她有过不止……一腿!” 只听那花白凤笑哈哈的走上来,边走边道:“我早就说你家二公子死不了,你 们偏不相信,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 李宝裳道:“花大小姐高见,我算服了你。” 花白凤得意洋洋道:“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如果连他都死掉,像我这么 好的人,岂不早就下了十八层地狱见了阎王?” 侯玉阳听得狠狠的“呸”了一声,道:“这家伙真不要脸!” 梅仙噗嗤一笑,道:“花大小姐就是这种人。” 花白凤愈走愈近,转眼已到了车外,道:“你说谁不要脸?” 侯玉阳急忙推了梅仙一把,道:“你去挡在前面,别让她上来,我不要见她!” 梅仙一怔!道:“可是……她是你的好朋友啊。” 侯玉阳道:“我不喜欢她这个人,也不喜欢她的名字,我也不是她的好朋友。” 梅仙怔怔道:“花白凤这名字有甚么不好?叫起来顺口得很嘛。” 花白凤已一头钻进来,道:“是啊,不但叫起来顺口,而且听起来也顺耳,可 比侯甚么,玉甚么阳的,高明多了。” 侯玉阳一见她那张白白的像是擦五斤面粉的脸,一身锦绣花团锦簇的衣衫,不 由朝后缩了缩,道:“你为甚么要杀光那些人?” 花白凤道:“我现在还不想跟神鹰教真正翻脸,又不能看着你被杀,我就只好 先蒙住头脸,再来个赶尽杀绝!” 侯玉阳只觉得一阵呕心,又不知怎么骂她?叹气道:“你……你追着我们来干 甚么?” 花白凤笑嘻嘻,道:“来接你的。” 侯玉阳寒着脸道:“接我到哪里去?” 花白凤道:“当然是扬州。” 侯玉阳的神色一缓,道:“扬州?” 花白凤道:“是啊。” 说着又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道:“而且我准备把你接到我大哥在金府的‘桃 花坞’,再去把何欢还有她的十二金钗接到船上,叫她好好的陪你们两个,你看如 何?” 侯玉阳呆了呆,道:“你说的可是‘水月楼’的那个何欢姑娘?” 花白凤冷哼道:“不错,那骚娘们虽然架子十足,不过若听说是你侯二公子叫 她,她一定来得比飞还快。” 侯玉阳急忙道:“我没有钱,我叫不起她,你要叫她你自己去吧。” 花白凤吃吃笑道:“我就知道你非敲我竹杠不可……好,这次我们花家请,总 行了吧?” 侯玉阳冷冷道:“我不去,我又不认识你们,凭甚么叫你们请客?” 花白凤脸色一沉,道:“你说不喜欢我的名字可以,你说不认识我可不行,我 大哥花云,跟你侯玉阳一向是合穿一条裤子的,大江南北哪个不知道?” 梅仙也在一旁接道:“是啊,金陵的侯二公子和五湖龙王大公子花云的交情, 江湖上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花白凤又道:“就算我花白凤,也跟你这位二公子关系非浅,你可不能不承认!” 梅仙接口道:“当然当然,只是这种关系,可不能随便到处嚷嚷……” 花白凤嘻嘻笑道:“这个你放心,我堂堂花家大小姐,岂是那么三八兮兮的人!” 侯玉阳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就算我们的交情不错,我不想跟你到扬州去, 行不行?” 花白凤怔了怔!道:“你不想到扬州,想到哪里去?” 侯玉阳沉吟道:“我想到嘉兴。” 梅仙已先惊叫道:“你身上带着伤,跑到嘉兴去干甚么?” 侯玉阳道:“去看看。” 花白凤莫名其妙道:“嘉兴有甚么好看的?” 侯玉阳轻抚着那柄短刀,道:“好看的东西多得很,你没兴趣只管请便,没有 人要拉你去。” 花白凤道:“你不拉我,我也要去,反正在你伤愈之前,我是跟定你了,不过 我可要先告诉你一声,往嘉兴那条路可难走得很,路上非出毛病不可。” 侯玉阳一惊道:“会出甚么毛病?” 花白凤道:“听说神鹰第三坛的主力,都在那条路上。” 梅仙忙道:“‘断魂枪’萧锦堂有没有来?” 花白凤道:“当然来了,像如此重大事件,他不来怎么可以?” 侯玉阳道:“甚么重大事件?” 花白凤道:“杀你。” 梅仙立刻冷笑道:“我家公子岂是那么好杀的,那姓萧的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花白凤也冷笑一声,道:“莫说他一个小小的神鹰第三坛,就算他们上下十三 坛通通到齐,只要有我‘白花仙子’花白凤在,谁也休想动他侯玉阳一根汗毛!” 说着,还在腰间一柄镶满宝石的宝剑上,狠狠的拍了一下。 梅仙听得急忙扭过头去。 侯玉阳也面带不屑的将目光转到窗外,可是当他一瞧车外的景象,不禁又是一 惊! 原来这时车外的尸体早已不见,但见几十名手持兵刀的娘子军,已将马车包围 得有如铁桶一般。 花白凤面露得意道:“你方才不是听李宝裳说过了吗,你只管安心睡觉,只要 有我花大小姐在,你的安全绝对没有问题。” 梅仙道:“这都是你的手下?” 花白凤道:“不错,这只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分之一。” 梅仙道:“其他的人呢?” 花白凤道:“都在附近,只要我一声令下,不消两个时辰,她们就可以赶过来。” 梅仙道:“两个时辰?” 花白凤道:“也许更快。” 梅仙道:“如果真要碰上厉害的,恐怕她们赶来收尸都嫌太慢。” 花白凤眼睛一翻,道:“这是甚么话?谁能在两个时辰之内,把我们这批人收 拾掉?更何况侯二公子虽然负了点伤,动总还可以动,我与他俩刀剑联手,珠联璧 合……就算神鹰教总坛主霍传甲郝老匹夫亲自赶来,也未必能把我们怎么样……” 说到这里,忽然发现系在侯玉阳腕上的那柄“六月飞霜”登时惊叫起来,道: “咦?这是甚么东西?” 侯玉阳道:“刀。” 梅仙即刻加了一句:“短刀。” 花白凤哈哈大笑道:“鼎鼎大名的金陵侯二公子,怎么突然换了兵刀,使起这 种娘儿们用的玩意儿来了。” 侯玉阳一怔!道:“这种短刀,莫非只有女人才可以使用?” 梅仙忙道:“谁说的,辰洲的‘一刀两断’辛力,三岔河的‘十步追魂’郝百 里,使的都是短刀,但他们也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花白凤道:“可是使用短刀最负盛名的,却是贺城的卫夫人。” 梅仙道:“不错,贺城卫夫人的确是使用短刀的第一高手,但你莫忘了,使剑 的第一高手静庵师太,却是女人,难道说你这种剑,也只有女人才能够使用吗?” 侯玉阳听得连连点头,似乎对梅仙的说词极为赞赏。 花白凤干咳两声,道:“我并不是说只有女人才能使用短刀,我只是认为你们 侯家的刀法,不太适合用这种短家伙罢了。” 梅仙道:“那也不见得。” 花白凤歪嘴笑笑道:“别的事我不敢跟你梅仙姑娘抬杠,唯有这件事,我有把 握绝对不会输给你,你们侯家刀法的路数我清楚得很,使用这种短家伙,只怕连三 成的威力也未必发挥得出来……不,最多两成,你信不信?” 梅仙淡淡道:“我家公子最近创出了一套新刀法,就很适合使用短刀。” 花白凤半信半疑道:“真的?” 梅仙道:“当然是真的,否则我家公子怎么能够把号称‘武林第一快刀’的申 屠虹都轻轻松松给宰了呢?” 花白凤想了想,突然凝视着侯玉阳,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从来没有告 诉过我?” 梅仙急忙道:“他不敢告诉你。” 花白凤道:“为甚么?” 梅仙水汪汪的眼睛溜了一转,道:“他怕你瞧得眼红,非磕头拜他做师父不可, 到时候他的麻烦岂不大了。” 说完,自己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侯玉阳又在连连点头,看起来就像真有其事一般。 花白凤猛然回头喊道:“李总管。” 李宝裳凑近窗口道:“属下在。” 花白凤道:“咱们现在可以走了,不过你们二公子想到嘉兴转转,你认为如何?” 李宝裳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花白凤忙道:“等一等。” 李宝裳又转回来,道:“大小姐还有甚么吩咐?” 花白凤道:“你知道到嘉兴那条路很难走吗?” 李宝裳道:“我知道。” 花白凤道:“你知道到嘉兴非路经桐乡附近不可吗?” 李宝裳道:“我知道。” 花白凤道:“你知道‘断魂枪’萧锦堂极可能在桐乡附近等着我们吗?” 李宝裳道:“我知道。” 花白凤道:“你既然都知道,为甚么不表示一点意见?” 李宝裳道:“只要是二公子的意思,我绝对没有意见,不论水里火里,我都追 随到底。” 花白凤挥手、叹气,直到侯家大队扈从,簇拥着这辆车身移动前去,她才瞪着 留下来的一群娘子军道:“你看看人家侯府的人,你们惭愧不惭愧?” 其中一人道:“其实我们对大小姐也一向忠心耿耿,就算大小姐要闯阎罗殿, 我们也照样追随不误。” 花白凤隔着车窗瞧了那名属下一眼,口中却叱道:“放你妈的狗臭屁,闲着没 事,我闯哪门子阎罗殿,你这不是存心在咒我吗?” 那名娘子军嘴里连忙道:“不敢,不敢。” 花白凤与侯玉阳同乘马车前行,那群手下脚步却慢了下来,远远地落在后面, 转眼便已从她视线中消失。 花白凤的视线才从窗外收了回来,叹了口气,向侯玉阳道:“奇怪,我平日待 她们也不薄,她们就是没有你手下对你的那股味道,我真不明白你这批人是怎么训 练出来的?” 侯玉阳也不明白,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梅仙脸上。 梅仙一句话也没说,脸上却堆满了笑意。 花白凤突然向梅仙附耳低语道:“你还在这里干甚么?” 梅仙一怔!也向他附耳低语道:“我在这里,当然是为了照顾我家二公子。” 花白凤附耳道:“你家二公子有我在这里照顾,还不够么?” 梅仙附耳道:“够,当然够,简直太够了……” 她二人这样交头接耳,附耳来附耳去,侯玉阳莫名其妙,道:“喂喂,你们在 讨论些甚么?” 梅仙道:“没甚么。” 眼珠子一动,又向花白凤附耳低语道:“让我先喂他一颗药……” 说着取出一粒药丸,花白凤却接了过去,附耳道:“我来喂。” 梅仙眨眨眼,低语道:“只怕他不肯乖乖的吃……” 花白凤也低语道:“我自然有办法!” 梅仙只得叹口气,道:“好吧,就交给你了……” 说完就下车而去,侯玉阳急道:“喂喂,你不能走!” 他伸手要拉,却被花白凤将他伸出的手按住,笑道:“不用怕,我不会吃掉你 的。” 梅仙下车,向花家那些娘子军打个手势。 那些娘子军们早已知道这位花大小姐与侯二公子的关系,不由会心一笑,各自 策骑散开,远远护卫。 甚至连驾车的老冯,也被一位叫小菲的花家娘子军换了下来…… 花白凤甚为满意,这才放下窗帘,举起那粒黑药丸,向侯玉阳道:“梅仙说你 该吃药了。” 侯玉阳赌气道:“我不吃!” 花白凤娇笑道:“你身上有病,不吃药怎么成?” 侯玉阳道:“瞧你这副尊容,我连吐都来不及,那还吃得下?” 花白凤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为了这个……” 只见她伸手拔下头上几只大红大绿的发钗,立刻泻下满头乌黑秀发…… 动手脱除那件大红大绿的外衣,露出一袭湖水绿的紧身劲装,衬托出她玲珑有 致的窈窕身材。 掏出绢帕擦了把脸,花白凤这才笑着道:“你再看看,这样满意么?” 只见她那张芙蓉一般清新秀丽的脸庞,娇艳欲滴的樱唇,瞧得侯玉阳目瞪口呆。 腹中的“碧眼金蝇”又在作怪,他的腹中又开始绞痛…… 侯玉阳又开始用力深呼吸,以“吹月”来抑制……不由叹道:“你知不知道你 有多漂亮?” 花白凤凑近了他,娇笑道:“不知道,你告诉我……” 侯玉阳道:“你这么漂亮,又为甚么把自己弄得像个三八婆?” 花白凤叹道:“那只是因为外面有太多无聊的男人,色迷迷的,让我恶心!” 侯玉阳道:“有谁那么大胆,敢在你花大小姐面面前色迷迷?” 花白凤道:“就算他们不敢当面对我怎么样,背后那种声调、眼神,我也受不 了,又不能一天到晚为这种事找人打架……” 侯玉阳笑道:“所以你才故意装成三八阿花,吓得人家避之唯恐不及?” 花白凤道:“你觉得这办法如何?” 侯玉阳:“聪明。” 花白凤手中拈着那粒药丸,道:“现在你肯乖乖的吃药了?” ---------- 双鱼梦幻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