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绝命老么 花白凤喝道:“你除了搬弄事非之外,究竟有没有正经事?” 薛影人道:“有。” 花白凤道:“说。” 薛影人道:“我看咱们还是赶紧靠岸吧,这条船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花白凤道:“你怎么知道撑不了多久?” 薛影人道:“因为……‘鬼火’刘灵还在下面。” 花白凤骇然叫道:“你不是已经把他给宰了么?” 薛影人道:“我不过是在南琪面前信口吹吹,刘灵哪里是那么好宰的?我能够 让他陪着我流点血,已经算不容易了……” 话刚说完,还没等花白凤开口骂人,身子便已直挺挺的摔在舱板上。 花白凤匆匆出手先封住了她的穴道,又看了看她的伤口,然后抬起头来,望着 默默不语的李宝裳,道:“李总管,你看应该怎么办?” 李宝裳道:“那就得看梅仙姑娘的意思了。” 梅仙满脸无奈的样子,道:“人都已躺下了,我还有甚么话说,你们两位看着 办吧!” 李宝裳道:“依我着,还是先上去找个大夫替她治伤要紧。” 春兰却轻轻摇摇头道:“恐怕不太好。” 李宝裳道:“为甚么?” 秋菊又在一旁悠悠接道:“如果一上去,花大小姐这场赌不就输了么?” 忽听侯玉阳在舱内喝道:“梅仙!” 梅仙回头道:“甚么事?” 侯玉阳递给她一盒一瓶,道:“这是周天羽的‘天香续命膏’你去给她擦上, 这药丸……不知对她有没有帮助。” 梅仙去给薛影人擦药,花白凤知道那是极珍贵的灵药,心中甚为感动,口中却 说不出一个道谢字,只是猛然抬手朝岸边一指,大喝一声:“靠岸!” 船已缓缓的靠近岸边,船身也开始逐渐倾斜…… 船底有几处已被鬼火烧穿,河水从被烧破的地方不断的涌入舱中。 侯玉阳早被春兰、秋菊搬上了甲板,四周虽已乱成一团,而他却宛如老僧入定 般的坐在软椅上,好像身边一切事物都与他无关。 梅仙又将一盒一瓶塞回他的怀中,李宝裳、四剑婢、春兰、秋菊等人都有些紧 张,目光不时四下搜索,一副生怕有人出手行刺的模样。 停泊在附近的船只均已远远避开,岸上也没有外人,只有几个花白凤的手下在 忙着打桩,正在准备迎接座舫靠岸。 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个黑衣人影自水中跃起,直向岸上窜去。 花白凤登时大吼道:“他就是‘鬼火’刘灵,赶快把他截住!” 岸上那几个人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已有一名老太婆陡然冲了出来,对准 那黑衣人就是一掌! “砰”地一声,接个正着,那“鬼火”刘灵又凌空倒翻,落回水中! 紧跟着水中又翻起了一片浪花,浪花尚未平息,一条窈窕的金色身影已自浪中 窜起,水淋淋的落在倾斜的船舷上。 只见那窈窕人影貌比西施,湿淋淋的金色衣衫紧贴身上,尤其衬出她混身上下 的曲线窈窕,一颦一笑,充满无边性感! 只可惜年龄大了些,想来年轻时不知曾迷惑过多少男人? 她一手提着短刀,一手拎着一个人头,清瘦的脸孔上充满了得意之色。 花白凤仔细看了看那个人头,不由挑起大拇指道:“‘金狐’施西,这回你可 露脸了,杀死‘鬼火’刘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侯玉阳一听是“金狐”施西,忍不住瞟了她一眼。 一看她手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又急忙将头转开。 施西得意洋洋道:“我杀他是给大小姐办事,不是为了自己露脸。” 花白凤哈哈大笑道:“说得好,你们五个人之中,数你最能办事。” 这时那名老太婆也已跃上船头,尖嘴鹰鼻,两眼炯炯有神,光秃的头顶上,只 剩下疏疏落落几根不黑下白的乱发。 听得花白凤大赞“金狐”光秃秃的头顶都已胀红,冷哼一声,道:“这女人倒 会邀功,如果没有我老太婆那一掌,她杀得了人家么?” 一瞧她那副长相,连侯玉阳都不难认出这人正是死盯着“无心乞婆”不放的 “秃鹰”。 花白凤又是哈哈一笑,道:“你也不错,也不错。” 施西笑道:“你也用不着吃味儿,如果你想插一脚,这件功劳算我们两个的好 了。” 秃鹰冷冷道:“我不要甚么功劳,我只想为侯二公子办点事,侯二公子是大小 姐的好朋友,平日咱们难得有机会能替他效劳,这姓刘的既敢来打他的主意,咱们 不把他留下怎么行?” 施西立刻道:“你既然这么说,咱们也不必争功了,索性把这个人头献给侯二 公子,岂不更好?” 她一面说着,一面已捧着人头向侯玉阳走去。 侯玉阳骇然摇手道:“我不要,我不要……” 梅仙忙拦在施西面前,道:“盛情领了,这东西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家公 子不感兴趣。” 只听岸上忽然有人笑呵呵接道:“那种血淋淋的东西怎么能当礼物?我带来几 个活的,我想二哥一定很有兴趣。” 侯玉阳听得又是一惊,他这才发现岸边已多了一列人马,每匹马都很健壮,马 上的人都很精悍。 每个人的右肩上都露着一把刀柄,只刀柄就有一尺多长,看上去十分刺眼。 这时候已开始靠岸,方才说话的那个人不待放下跳板,便由马上直接跃上了船。 只见那人年纪轻轻,最多只有二十出头,一面黑里透红的脸膛堆满了微笑,一 上船就向众人连连抱拳,好像跟每个人都熟得不得了。 侯玉阳匆匆瞟了身边的梅仙一眼,似乎在探问这个人的来历。 梅仙没有吭声,只悄悄的伸出了一根小手指在腰间比了比。 侯玉阳脸色一沉,道:“‘绝命老么’?” 梅仙轻声道:“不错,他是你的结拜兄弟,你平常都叫他卢九。” 卢九立刻闻声赶出来,道:“小弟护驾来迟,还请二哥不要见怪才好。” 侯玉阳冷冷道:“不敢当。” 卢九道:“二哥的伤势如何?要不要紧?” 侯玉阳道:“不劳动问,我好得很。” 卢九道:“那太好了,其实我在嘉兴已听到了二哥的情况,不过还是有点不放 心,所以才急着赶来看看。” 侯玉阳道:“你现在已经看过了,可以走了。” 卢九怔了! 梅仙一旁咳了咳,道:“九爷方才不是说带来几个活的么?但不知是甚么东西?” 卢九道:“不是东西,是人。” 梅仙忙道:“是甚么人?” 卢九抬手一招,道了声:“扔过来!” 即刻就有个健壮骑士下马,吐气开声,扬手扔过一个庞大的东西。 那东西当然是个活人,不过全身已被麻绳一条条的捆绑住,捆绑得像个湖州粽 子一般。 那么庞大的一个人,须隔空这样扔来,可见冲力该有多大。 那卢九只伸手在那人腰上一托,四两拨千斤,就将冲力全部卸掉,顺手扔在侯 玉阳脚下。 这一摔力道不轻,但那人却吭也没吭一声。 侯玉阳一看,不禁惊叫起来,道:“‘夺命飞刀’屠光启?” 卢九道:“正是。” 梅仙变色道:“还有他那六个弟兄呢?” 卢九道:“都在马上,要不要一起送上来?” 梅仙摇手道:“我看不用了……” 侯玉阳不等他说完,便已直瞪着卢九道:“你把他们绑来干甚么?” 卢九道:“送给二哥的,这几个居然敢对二哥不敬,实在可恶至极,不给他们 点颜色瞧瞧,住后咱们弟兄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侯玉阳苦苦一笑道:“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倒是很能办事。” 卢九面露得意,道:“二哥过奖。” 侯玉阳道:“你说这几个人是送给我的?” 卢九道:“不错,是杀是剁,任凭二哥裁夺。” 侯玉阳二话不说,猛然抽出短刀,扑到屠光启身前,扬起刀来就砍。 旁边的梅仙吓了一跳,想去扶他,却又忍住。 但见刀光闪闪,接连砍了七、八刀,才“笃”的一声,将短刀刺在舱板上,人 也气喘喘的跌坐在那里,好像体力全已用尽。 梅仙急忙赶上去,本想将他扶回座位,可是一看屠光启身上,不禁整个傻住了。 原来捆绑着屠光启的绳索,已全被砍断,身上的衣服却连一丝破损都没有。 如非刀刃极其锋利,刀法极其高明,力道不可能捏得如此准确,就连她自己也 未必办得到。 所有的目光也全都落在侯玉阳脸上,似乎每道目光中都充满了敬佩又讶异的神 色。 侯玉阳喘息长久,才朝屠光启一指,道:“帮我把他扶起来……” 屠光启没等人动手,已从地上弹起,道:“你……你为甚么不杀我?” 侯玉阳道:“我为甚么要杀你?” 屠光启叫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一再放我,究竟是何居心?” 侯玉阳道:“我侮辱过你么?” 屠光启没有出声,侯玉阳道:“我也没有任何居心,我没有杀你的理由,只好 放你走。” 屠光启忽然长叹一声,道:“侯二公子,这一套对我是没有用的,你就算放我 一百次,一有机会我还是要杀你的。” 侯玉阳似乎连理也懒得再理他,只回首喊了声:“李宝裳。” 李宝裳慌忙道:“属下在。” 侯玉阳道:“替我把他送下船,顺便帮我把他那六个弟兄也放了!” 屠光启立刻道:“不必送,我自己会走,不过在我走之前,你们最好想想清楚, 你们放了我,等于纵虎归山,万一将来你们落在我手上,我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到时候你们可不能怪我忘恩负义。” 众人听得个个面泛冷笑,似乎每个人都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李宝裳淡淡道:“屠舵主,请吧。” 屠光启冷笑一声,转身就想纵上岸去,谁知由于捆绑过久,双腿无力,险些栽 进河里。 幸亏李宝裳在旁帮了他一把,才没有当场出丑。 卢九狠狠的哼了一声,道:“大哥的心肠也太软了,像这种人留着也是个祸害, 干脆杀掉他算了。” 侯玉阳冷冷的凝视着他,道:“你好像很喜欢杀人?” 卢九咳了咳,道:“那也不见得,不过该杀的人,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侯玉阳道:“哦?你倒说说看,甚么样的人该杀?甚么样的人不该杀?” 卢九道:“像‘穿心剑’西门胜那种出卖朋友的人就该杀。” 侯玉阳道:“谁告诉你西门胜是出卖朋友的人?” 卢九道:“他公然把你们逐出西门府,公然派人在后面追杀,这件事有谁不知 道?还要人告诉我么?” 侯玉阳道:“如果他真的要杀我们,大可在家里就地解决,何必把我们逐出来, 然后再派人在后面追杀,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卢九道:“那有甚么奇怪,西门胜的剑法纵然不错,但想拦住李总管这种高手, 只怕还未必办得到。” 侯玉阳道:“就算他拦不住李宝裳,难道还拦不住我么?” 卢九道:“你虽然负了伤,但身旁有梅仙姑娘在,他能将你奈何?” 侯玉阳道:“梅仙再厉害,也不过一人一刀而已,如果他们真想留下我,侯玉 阳一口刀又能撑多久?” 卢九原本说得理直气壮,这时突然收住了口,沉吟良久,才道:“这么说,他 把你们逐出来,再在后面追杀,莫非只是做给神鹰教看的?” 侯玉阳沉叹一声,道:“你现在明白了,可惜已经太晚了……” 卢九忽又挺起胸膛,道:“就算他是做给神鹰教看的,也不应该,他是你的朋 友,在你受伤之际,就该拼命保护你才对,怎么可以趁机向神鹰教讨好?” 侯玉阳道:“谁说他没有拼命保护我?他为了放我离开西门府,不惜与西门夫 人反目,不惜杀死伺候他多年的婢女,这件事你知道么?” 卢九呆了呆,道:“原来想卖友求荣的不是西门胜,是西门夫人?” 侯玉阳道:“西门夫人只是一个女流,她为了保护家小,不敢得罪神鹰教,也 是情有可原,怎么可以说她卖友求荣?” 卢九脸色登时变了,那股精悍的神情也不见了,垂头丧气的瞧了马上的弟兄们 一眼,道:“看来我们这次好像杀错人了。” 侯玉阳也有气无力道:“你杀错了西门胜,我不怪你,你杀错了西门夫人,我 也不怪你,那女人的菜做得不错,杀了虽然可惜,但无论如何她也曾经跟侯家相交 一场,为侯家而死也不算冤枉……” 说到这里,语调徒然一变,疾声厉色道:“可是那一家老小又怎么说?他们跟 侯家素无交情可言,他们死得冤不冤枉?你能说他们也是该杀的么?” 卢九吭也没吭一声,岸上他那批弟兄也都垂了头,每个人都出现了悔恨之色。 侯玉阳继续道:“你们号称‘绝命十八骑’个个英雄了得,动不动就绝别人的 命,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你们难道就没有年迈的父母?你们难道就 没有幼小的弟妹?你们面对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人,如何下得了手?” 卢九的脸色由红转白,声音也有些颤抖,道:“我错了……” 侯玉阳道:“你难道不晓得这种事错不得么?事关几十条人命,你在下手之前, 为甚么不先问问清楚?” 卢九道:“我问了,可是他一句也不肯说,而且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甚至连看 也不看我一眼……” 侯玉阳道:“你说他一句话都没有辩白?” 卢九道:“没有。” 侯玉阳道:“也没有出剑抵抗?” 卢九道:“没有。” 侯玉阳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下得了手?” 卢九道:“我还以为他做了亏心事,没有脸出手抵抗,而且我又在气头上,所 以才忍不住给了他一刀。” 侯玉阳道:“就因为你不能多忍一下,才造成了难以弥补的大错。” 卢九垂首道:“是……” 侯玉阳道:“你知道他为甚么不出手抵抗么?” 卢九摇摇头。 侯玉阳道:“那是因为他已经料定神鹰教不会放过他,他认为与其被神鹰教毁 家灭门,还不如死在你们‘绝命十八骑’手上的好。” 卢九想了想,道:“可能。” 侯玉阳道:“你知道他,为甚么选择你们么?” 卢九又摇摇头。 侯玉阳道:“那是因为他把你们当成了朋友。” 卢九又想了想,道:“可能。” 侯玉阳猛地一捶舱板,嘶吼道:“他把你们当成了朋友,而你们却把他全家老 小当成了青菜萝卜,杀得一个不剩,你们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卢九嚅嚅道:“我……我……” 侯玉阳更加激动道:“人家至死还当你们是好朋友,而你们却灭了他的门,你 们怎么对得起那一家善良的老小?你们怎么对得起‘穿心剑’这种光明磊落的好朋 友?你说,你……” 他愈说愈沉痛,说到后来,吼声已变成了哭声,眼泪也已夺眶而出。 卢九的脸孔垂得几乎贴在胸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吭声,也没有一个人挪动一下,只有河水不停的渗入船舱。 初时大家还忙着往外勺水,这时也全都停了下来,四周登时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卢九忽然“咯”的一声跪倒在地上,道:“二哥,我错了, 你杀了我吧!” 侯玉阳摇着头,道:“我可不敢杀你,我骂了你半天,你能不‘绝’我的命, 我已经很感激了……而且你也不要再叫我二哥,老实说,我实在不敢跟你们这群大 英雄称兄道弟。” 卢九惨然一笑,道:“好,好,既然二哥不屑动手,我自己来……” 说着“铿锵”一声拔出了刀。 侯玉阳一声不响的瞪着他,连动也没动一下。 一旁的梅仙却骇然叫道:“九爷,使不得。” 岸上也有人大声喊道:“等一等,要死大家一起死!” 呼喊声中,但见卢九那十八名弟兄同时翻下马鞍,争先恐后的扑上船来,一起 跪倒在他的身后,一起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船上原有的人全都紧张起来,所有的目光全都紧盯着侯玉阳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侯玉阳不慌不忙的扫视了那十八人一眼,道:“你们这是干甚么?想集体自杀?” 卢九道:“不错,我们杀错了人,自己了断,免得教二哥为难。” 侯玉阳这才叹了口气,道:“卢九,你好糊涂,你已经错杀了几十条人命,你 的罪孽还嫌不够么?” 卢九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是因为杀错了人,所以我方自杀偿命。” 侯玉阳道:“你们现在死了又有甚么用?对西门家没有一点好处,实际受惠的 反而是神鹰教,我想西门大侠死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不会赞成你们这种愚蠢的做法。” 李宝裳忽然接道:“二公子说得不错,西门大侠虽然死在九爷刀下,但实际逼 他走上死路的却是神鹰教,如果‘绝命十八骑’真的为西门家自杀偿命,我想西门 大侠在九泉之下也一定遗憾得很。” 梅仙也急忙道:“就算你们把十八个脑袋割下来,这笔债也偿不清啊,以一命 抵一命计算,数目还差得远,剩下的那笔滥账,你打算叫谁来替你们还?” 卢九怔了一下!道:“那么依二哥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办?” 侯玉阳皱眉道:“这个嘛……我得好好想一想。” 李宝裳一旁道:“我看九爷还是叫你这批弟兄赶快把刀收起来,安心的坐在一 边等,这种样子万一被外人瞧见了,可不太好看。” 梅仙也紧接道:“对,听说霍传甲那老贼就在附近,万一被他看见,他一定以 为我家公子正在传授你们甚么可怕的刀法呢,以后对你们就会更加小心了。” 卢九就像没听到两个人的话一般,金刀依然紧贴在自己的脖子上,身后那十八 把刀当然也没有动弹一下。 过了许久,侯玉阳才沉吟道:“我看这样吧,你们这笔账不妨先欠一欠,等有 一天你们能把霍传甲的脑袋捧到西门大侠的墓前,你们这笔账就算两清,你认为如 何?” 卢九吓了一跳,道:“你叫我们把霍传甲的脑袋砍下来?” 侯玉阳道:“不错,这件差事在你们说来,应该不会太难才对!” 卢九愁眉苦脸道:“二哥真会开玩笑,以我弟兄目前的实力,莫说是砍他的脑 袋,连想近他的身只怕也办不到,怎么能说不难?” 侯玉阳道:“你们现在或许办不到,不过你们还年轻,可以回去埋头苦练,等 到有把握的时候再动手也不迟。” 卢九叹道:“那得练多久?” 侯玉阳道:“那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李宝裳忙道:“如果有谭总和我家二公子从旁指点,我想也不会太久。” 梅仙也紧接道:“只要各位肯下苦功,有个三、五年也就差不多了。” 卢九神情一振,道:“二哥真的肯来指点我们?” 侯玉阳道:“我……我……” 梅仙急忙道:“我家公子当然肯,主意是他出的,他还会不希望你们早一点把 这笔债偿清么?” 说着又忙向侯玉阳打了个眼色,道:“公子,你说是不是?” 侯玉阳只得点点头,道:“不过我有条件。” 卢九道:“甚么条件?” 侯玉阳道:“在你们把霍传甲的脑袋砍下来之前,你们绝对不可再杀人。” 卢九一怔!道:“神鹰教的人能不能杀?” 侯玉阳断然摇首道:“神鹰教的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能杀。” 卢九道:“这么说,二哥岂不等于把我们这十八把刀都封起来了?” 侯玉阳道:“我只是叫你们少造一点杀孽,如果你们答应,就赶快收起刀来, 如果不答应……好在刀还在你们的脖子上,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由春兰、秋菊扶着坐回软椅上,两眼一闭,再也不理他们。 卢九回头看了一眼,猛地收起了刀,身后那十八名弟兄也同时将金刀还入鞘中。 久未开口的花白凤,这时忽然嗤嗤笑道:“这可好玩了‘绝命十八骑’封起了 刀,那不等于裱子松了裤带,就等着人家来宰了?” “轰”地一声,十八个人同时自舱板上跳起,同时怒目的瞪着她,有的人甚至 已抓住了刀柄。 花白凤却把粉颈一伸,大有试试刀子够不够硬的架势,口中说道:“杀呀,杀 呀!” 刚刚才答应不再胡乱杀人的,又慌不迭的松开来。 梅仙急得跺着脚道:“大小姐,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花白凤脸色一整,道:“我还有一件事,说完了就封嘴,你看怎么样?” 梅仙道:“好,你说。” 花白凤道:“就算他们真能把霍传甲的脑袋砍下来,也没有办法捧到西门大侠 的墓前。” 梅仙道:“为甚么?” 花白凤道:“因为西门大侠没有墓,连人带房子全被人烧光了,还哪里来的坟 墓?” 梅仙道:“那好办,咱们可以把骨灰捡起来,替他们修一座。” 花白凤道:“谁去修?” 卢九挺胸道:“我们去。” 花白凤冷笑道:“你们怎么去?衙门正在捉拿杀人纵火的凶犯不说,神鹰教的 主力也都聚集在那一带,你们这一去,还想回来么?” 侯玉阳眼睛一睁,道:“他们不能去,你可以去。” 梅仙即刻接道:“对,这件事交给大小姐去做,最适合不过,不但神鹰教不敢 找你麻烦,就连官面上多少也要卖你花家几分交情。” 花白凤迟疑会儿,道:“可是我去了,谁来保护你们公子?” 梅仙道:“大小姐只管放心,神鹰教的人虽已到了附近,我们侯府的人也该不 会太远,何况有李总管的四剑婢和我们姊妹三个在,就算碰上硬里子,我想也不至 于出甚么差错。” 花白凤道:“万一碰到霍传甲呢?” 梅仙道:“那也不要紧,有一位与他不相上下的高人,刚好就在我们身边,有 她老人家在场,霍传甲那批人根本就不足为惧。” 花白凤一怔!道:“你说的那个高人,指的莫非是‘无心乞婆’?” 梅仙道:“不错,正是她老人家。” 花白凤嘴巴一撇,语调充满不屑道:“梅仙姑娘,你好糊涂,神鹰教横行多年 来,丐帮全都在当缩头乌龟,加上武当青城那群杂毛老乞婆,统统都是浪得虚名之 辈,你怎么能指望他们?” 她一面说着,秃鹰一面在后边拉她。 她却理也不理,将秃鹰的手甩开,继续道:“至于那个疯疯癫癫的无心老乞婆, 你们说她武功如何如何了得,那更靠不住,如果她武功真的高过他那群师弟,丐帮 掌门的位子,还轮得到魏当阳去坐?” 秃鹰急急在后面低喊道:“大小姐,大小姐……” 花白凤满脸不耐道:“甚么事?” 秃鹰没有吭声,只朝船舱里噘了噘嘴。 花白凤回首一瞧,不禁双腿都吓软了,差点就当场摔倒。 原来舱里也不知甚么时候多出了个锦衣华服的老太婆,正闭目宁神的盘坐在侯 玉阳刚刚睡过的床铺上。 一瞧她那身豪华富贵打扮,肩上又有八只妆饰性的麻袋,便不难猜出准是“无 心乞婆”无疑。 花白凤急忙干咳两声,立刻口道:“当然,这些话也是我听来的,信不信就由 你了。” 梅仙嗤嗤笑道:“我信不信都不要紧,问题是你肯不肯跑这一趟?” 花白凤忙道:“肯,当然肯,替人捡骨修坟,也算是一件功德,就算你们公子 不求我,我也要去。” 话刚说完,人已跃上了岸。 施西匆匆朝众人招呼一声,也忙不迭的跟了下去。 只剩下秃鹰略略迟疑了一下,才将薛影人扶起,往肩上一扛,道:“李总管, 要不要我再替你们安排一条船?” 李宝裳道:“不必了,在这种节骨眼上,我们何必再给‘龙王’找麻烦。” 秃鹰道:“可是走旱路可比水路危险多了。” 李宝裳道:“不要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真跟神鹰教的人碰上, 放手拚一拚也好,总比在水里挨打来得痛快多了,你说是不是?” 秃鹰无可奈何的走上了跳板。 跳板在摇晃,秃鹰也不断的在摇头,直到踏上岸边,她还回头看了一眼,目光 中充满了关切之色。 侯玉阳遥望她远去的背影,道:“这个秃鹰看起来人还不错。” 梅仙嘴巴张了张,又闭起来,一旁的“绝命十八骑”却同时发出了一声冷笑。 李宝裳忙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愿她将来有个善终。” 静坐在舱里的“无心乞婆”忽然走了出来,一面打着哈欠,一面道:“难,难, 难!” 梅仙一惊,道:“仙婆指的是甚么事难?” “无心乞婆”笑嘻嘻的指着侯玉阳,道:“我说我想不佩服他都很难。” 梅仙诧异道:“我家公子有甚么值得您老人家佩服的事?” “无心乞婆”道:“他到现在居然还能活着,简直是个异数,我真想不通他是 怎么闯过这一劫的?” 梅仙愕然道:“甚么劫?” “无心乞婆”道:“死劫。” 梅仙呆了呆,道:“你老人家莫非早就算出我家公子当有此劫?” “无心乞婆”道:“不是算出来的,是看出来的。” 说着,两道炯炯有神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侯玉阳的脸孔上。 侯玉阳又将脸孔往前凑了凑,似乎有意让她瞧个清楚。 “无心乞婆”端详他好一阵子,忽然奇声怪调道:“咦?怎么变了?” 梅仙听得神情一紧,道:“甚么变了?” “无心乞婆”道:“他的相貌……原来他脸孔上那股凶杀之气,怎么全都不见 了?” 梅仙紧紧张张道:“有道是相随心转,我家公子这几年少杀生,多行善,心性 跟过去完全不同了,相貌当然也会随着改变。” “无心乞婆”道:“就算改变,也不可能这么快,而且他前些日子还杀了二十 几个,你居然说他少杀生?如果多杀的话,那岂不要血流成河了?” 梅仙道:“那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手的,像方才那一个曾经向他行刺过 的人,分明该杀,但他还是把他们放了,你老人家不是亲眼看到了么?” “无心乞婆”连连点着头,道:“不论他过去的作风如何?就凭他方才处理事 情的心态,我老乞婆就不得不打心里佩服他。” 梅仙忙道:“其实我家公子对你老人家也一向佩服得很。” “无心乞婆”立刻眯起眼睛,经声细语道:“哦?你倒说说看,你们公子都佩 服我甚么?” 梅仙眸子一转,道:“他对您老人家任何事都很佩服……除了下棋之外。” 一旁的秋菊和春兰已忍不住同声笑了出来,李宝裳也急忙垂下头去,拚命捏着 自己的鼻子。 “无心乞婆”脸色一沉,道:“你们公子的棋力,总不会高出他哥哥吧?” 梅仙道:“那可高多了。” “无心乞婆”道:“比李宝裳如何?” 梅仙斜着眼睛想了想,道:“至少可以让他一子。” “无心乞婆”迫不及待的叫了声:“李宝裳!” 李宝裳慌忙应道:“晚辈在。” “无心乞婆”道:“替我找副围棋来,快!” 梅仙忙道:“等一等!” “无心乞婆”道:“还等甚么?” 梅仙道:“您老人家就算想下棋,至少也得等我家公子身体复元啊。” “无心乞婆”道:“我是跟他下棋,又不是找他打架,跟他身上的伤有甚么关 系?” 梅仙道:“关系可大了,高手对奕,要靠精力,我家公子不但身负重伤,而且 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在这种时候您老人家硬逼他下棋,这不是欺侮人么?” 春兰立刻接道:“是啊,就算您老人家赢了,也胜之不武啊!” 秋菊也悠悠道:“万一输了,那您老人家的脸可就丢大喽!” “无心乞婆”怔了一会!忽然凑到侯玉阳面前,道:“小家伙,说实话,你的 棋力究竟怎么样?” 侯玉阳沉吟着道:“这可难说得很,有的时候好,有的时候坏……你听过黄月 天这个人吗?” “无心乞婆”道:“当然听说过啊,他是江南第一高手,下棋的哪有不知道这 个人的?” 侯玉阳叹了口气,道:“我去年就曾经输给他一盘,输了整整十二个子,直到 现在想起来还窝囊得很。” “无心乞婆”呆了呆,道:“他让你几子?” 侯玉阳道:“我倒希望他让我几子,可惜他不肯。” 立刻神色一振,肃然道:“高手,果然高手!” 侯玉阳淡淡道:“不高不高,还低得很。” “无心乞婆”点头道:“好,我等,等你有精神的时候,我再向你……讨教讨 教。” 船已下沉到水浸鞋面,再不离开只怕全身都要湿掉。 李宝裳向四剑婢打个眼色,晓晴、晓云、晓彤、晓岚立刻上前,道声:“公子 别怕!” 四手交握成坐椅,另四手结成靠背,合力将侯玉阳抬起,道声:“起!” 平平稳稳将侯玉阳送上岸来。 侯府高手接应的马车已经赶到。 春兰、秋菊也已将侯玉阳的被子、枕头抱了下来,再与梅仙合力将他安置在车 上睡好。 “无心乞婆”却从车窗伸头进来,道:“这沿路有我老婆子跟着,你尽管安心 好好睡!” 梅仙抿嘴笑道:“您老人家怎么这么好心!” “无心乞婆”瞪眼道:“我老婆子那有甚么好心?我老婆子只不过要等他睡饱 了,有精神的时候,我再向他……讨教讨教。” 二十余匹健马,是童山与侯府高手在前面开道。 两辆篷车,第一辆是“虎门三花”梅仙、春兰、秋菊,服侍着侯玉阳。 第二辆是四剑婢与李宝裳紧随在后。 再后面则是卢九的“绝命十八骑”他们虽然挨了骂,却还是不放心侯玉阳的安 全,一定要随行护送。 这样一行庞大的队伍,一路上浩浩荡荡,沿河而上。 乘车当然比坐船辛苦得多,但侯玉阳刚刚又与秋菊练了一场“吹月吞日”只觉 得身心康泰,安然入睡。 有“无心乞婆”陪伴在侧,又有“绝命十八骑”紧接在后,他心理上显然是放 松了不少。 途中经常有侯府的手下出现,不时向李宝裳传递消息…… 花家的船只也行驶在附近的河道中,好像随时都在准备着支援。 傍晚时分,江南大镇“柳河”已然在望,侯玉阳也悠然醒了过来。 “无心乞婆”登时笑口大开,道:“小伙子,你这一觉睡得还真久……现在的 精神怎么样?” 侯玉阳道:“好多了。” “无心乞婆”两指一比,道:“能不能下一盘?” 梅仙急忙道:“仙婆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家公子这种身体,怎么可以下棋?” 春兰立刻接道:“而且地方也不对,在车上颠颠簸簸的,怎么下?” 秋菊也悠悠道:“更何况也没有棋具啊,就算棋盘画得出来,那两百六十颗黑 白棋子怎么办?” “无心乞婆”大失所望,笑容也不见了,身子也弯了下去,忽然长叹一声,尖 起嗓子唱起戏曲来: 无端受屈配沧城,好一似虎落平阳鸟失群,一别东京何日返,我此仇不报枉为 人…… 唱来曲调悲怆,神情落寞,竟是苏州弹词里的一段“野猪林”。 虽然只短短的四句,却把水浒传里“豹子头”林冲,发配前的悲愤之情表现得 淋漓尽致。 众人听得全都傻住了,没有棋下,当真会令她如此难过么? 过了许久,李宝裳才忍不住鼓掌道:“好,好,想不到仙婆还精通此道,实在 出人意外得很。” “无心乞婆”道:“这都是当年侯玉麟那小子输给我的。” 李宝裳愕然道:“大公子?赌甚么输的?” “无心乞婆”道:“当然是棋,他把那几套贵公子哥儿的玩艺儿几乎都输光了, 当然,他也从我手里赢去了不少……他那几招唬人的绝活,全部是从我手里赢去的, 难道他从来都没有跟你们说起过?” 李宝裳缓缓的摇了摇头。 梅仙却已迫不及待道:“仙婆的意思是说,当年我们大公子陪你下棋并不是白 下?” “无心乞婆”道:“当然不是白下,那小子比狐狸还狡猾,如果没有一点甜头, 他怎会一天到晚在我身边打转?” 梅仙咽了口唾沫道:“这么说,我家公子和您下棋,也不会白下了?” “无心乞婆”忙道:“这还用说?我怎么会让一个受伤的人在我身上白花精神?” 她嘴里说着,两道企求的目光又已转到侯玉阳的脸上。 侯玉阳忽然翻身坐起,道:“您老人家会不会下‘太祖棋’?” “无心乞婆”一怔!道:“甚么‘太祖棋’?” 侯玉阳道:“就是宋太祖赵匡胤和陈搏老祖在华山顶上赌的那一种。” “无心乞婆”恍然道:“哦,我知道了,据说赵匡胤下到最后,连华山都整个 输给陈搏老祖了,对不对?” 侯玉阳道:“不错,是有这一说。” “无心乞婆”道:“那不是两颗夹一颗,一颗担两颗,又可下,又可走的‘担 担棋’么?” 侯玉阳道:“原本是叫‘担担棋’可是有人嫌它太粗俗,所以才给它取了个比 较雅一点的名字。” “无心乞婆”道:“嗯,的确好听得多。” 侯玉阳道:“您老人家会不会下?” “无心乞婆”笑道:“会是会,不过我实在不好意思跟你下。” 侯玉阳道:“为甚么?” “无心乞婆”道:“因为我跟你下这种棋,等于在欺侮你,以大欺小的事,我 可不愿意干。” 侯玉阳呆了呆,道:“这话怎么说?” “无心乞婆”搔着花白的头发,道:“老实告诉你,我在年轻的时候,因为沉 迷于这种‘担担棋’曾被家师处罚面壁一年,在那一年里,我完全没有想祖师爷的 武功,满脑子尽是黑子、白子……在那一年里,我把这种棋整个都想通了,自从出 关之后,从来就没有遇到过敌手,如果这种棋也有名人的话,那个人一定就是我。” 侯玉阳眼睛一翻一翻的瞅着他,道:“真的?” “无心乞婆”傲然道:“当然是真的,也正为了这种棋的对手太弱,愈下愈没 有意思,所以才逼得我不得下改习围棋。” 侯玉阳道:“您老人家是说,您改下围棋,只是因为‘太祖棋’已找不到旗鼓 相当的对手?” “无心乞婆”唉声叹气道:“不错。” 侯玉阳笑了笑,道:“这倒巧了,当年黄月天改下围棋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无心乞婆”神情一振,道:“黄月天也会下……太祖棋?” 侯玉阳道:“精得很,他在遇到我之前,曾自以为‘太祖棋’的名人非他莫属 ……” “无心乞婆”截口道:“遇到你以后呢?” 侯玉阳缓缓道:“那时他才知道,这种棋的名人,应该是我。” “无心乞婆”咧开嘴巴想笑,却硬没敢笑出来,因为她怎么看侯玉阳都不像在 说谎。 车上的人也全都怔住了!每个人都张口结舌的瞪着侯玉阳那张一点都不发红的 俊脸。 篷车不知甚么时候已停了下来,车后那十八匹健马也不约而同勒住了缰。 甚至连跟随在河道里的船也收起了帆,静静的注视着岸上,似乎谁也猜不透岸 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突然间,车上的几个人同时扑了出去,有的在地上画棋盘,有的在各处捡石子。 转眼功夫,棋盘、棋子便已齐备“无心乞婆”也已蹲在棋盘前,只等着唯一留 在车上的侯玉阳下车。 侯玉阳动也不动,只道了声:“仙婆请!” “无心乞婆”拿起了一颗石子,比了比又缩回去,道:“还是你先走吧,不瞒 你说,我至少已经有四十年没有先走过,你让我先,我还真不习惯。” 侯玉阳也不罗嗦,立刻道:“梅仙,你把第一颗子替我摆在左内角上。” 梅仙没等他说完,已将石子摆好。 “无心乞婆”跟着下了一个,占的刚好是右内角的位子。 侯玉阳道:“右外角。” 梅仙将石子虽然依言下好,嘴里却喃喃道:“好像吃亏了。” 侯玉阳道:“想占人家的便宜,就得先吃点亏,这就跟钓鱼一样,要想让鱼上 钩,就要舍得放饵。” “无心乞婆”眯眼笑道:“想让我上钩,哪有那么容易?” 说着,又一颗棋子摆了下去。 于是你来我往的接连下了十几手“无心乞婆”愈下愈得意,梅仙却每下一颗子 都要皱皱眉头。 “无心乞婆”又下了二手,忽然昂首望着侯玉阳,道:“小伙子,你扭转劣势 的机会来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 梅仙脸上也有了兴奋的颜色,一面举着棋子,一面回首瞄着侯玉阳,好像只等 他一点头,棋子就可以摆下去。 侯玉阳却摇头笑道:“仙婆想引我入毂,可没那么简单,老实说,你这手棋, 黄月天曾经下过好几次,结果每一次他都弄得灰头土脸,讨不到半分便宜。” “无心乞婆”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他,道:“有这种事?” 侯玉阳笑笑道:“梅仙,摆一颗在右内线当中,喂她吃!” 梅仙怔了怔!道:“这样行么?” 侯玉阳道:“你莫管,我叫你摆,你就摆。” 梅仙心不甘情不愿的摆了下去。 棋子落定,还耽心的回头瞟了侯玉阳一眼。 “无心乞婆”反倒迟疑起来,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道:“我吃了,你又能把 我怎么样?” 侯玉阳道:“您吃我一颗,三步之后我就能担您两颗,您信不信?” “无心乞婆”埋首盘算了一阵,恍然道:“原来你想跟我拚子,不过你虽然可 以提掉我两颗,我也可以吃回一子,以整个盘面说来,你还是讨不到半点便宜。” 侯玉阳淡淡道:“您老人家既然这么想,那还迟疑甚么?” “无心乞婆”又苦算了半晌,才将她那颗子吃掉,然后马上瞥着梅仙,道: “你赶快下一颗在这里。” 她一面说着,一面点着方才提掉那颗子的上方,好像早已算定侯玉阳非下那里 不可。 侯玉阳突然跳下车来,道:“等一等,我又没有疯,我下在那里干甚么?” “无心乞婆”抬眼愕然的瞅着他,梅仙也急忙让开,双手捧着一把石子,只等 着他来拈取。 侯玉阳却连看也不看那些石子一眼,只慢条斯理的往地上一坐,随手将盘上的 一颗棋子往前推了一步。 “无心乞婆”猛吃一惊,道:“咦?你怎么可以走这颗子?” 侯玉阳道:“我为甚么不能走?” “无心乞婆”道:“你不是说三步之后要提我两颗子么?如果你走这颗,你还 怎么提得着?” 侯玉阳道:“我只说能提您两颗子,并没说非要提您不可!我脑筋又没毛病, 在这种紧要时刻,争取主动还唯恐不及,我跟您拚甚么子?” “无心乞婆”登时叫起来,道:“你……你骗我?” 侯玉阳脸孔一板,很不开心道:“仙婆您也是下棋的人,怎么可以讲这种话? 下棋最难得的就是棋逢敌手,彼此勾心斗角,绞尽脑汁引对方上钩才有意思!如果 先把步子告诉您,那还有甚么味道?那还莫如我干脆投子认输算了。” “无心乞婆”怔了怔!咳了咳,道:“这话倒也很有道理,不过这么一来,我 的亏可吃大了。” 梅仙忽然叹了口气,道:“公子,你也真是的,仙婆辛辛苦苦的赶来保护咱们, 你就不能让她一盘?你看你这一步一走不要紧,把她老人家的脸孔都气白了……” “无心乞婆”听得不但脸孔发白,连头发都气得翘了起来,不等她把话说完, 便已冷笑道:“如果你认为我输定了,那你就错了,这盘棋还早得很,局面虽然对 我有些不利,但输赢却还是未定之天。” 梅仙道:“既然还没有输定,您老人家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无心乞婆”道:“谁说我在生气?” 梅仙道:“这还要人说?如果您老人家没有生气,怎么会连两只手都在发抖?” “无心乞婆”急忙将双手往袖里一缩,大声喊道:“李宝裳!” 李宝裳一直就在她身边,这时不禁被她吓了一跳,道:“仙婆不要叫我,我的 棋力还差您老人家好大一截,实在插不上嘴。” “无心乞婆”忿忿道:“谁说我要叫你插嘴?” 李宝裳道:“您老人家不叫我插嘴,叫我干甚么?” “无心乞婆”往前一指,道:“我叫你去跟前面那辆车上的人打个商量,最好 请他们先忍一忍,想动手也等我下完了这盘棋再说。” 李宝裳抬头一看,远处果然有辆篷车徐徐驶了过来,但是车不扬尘,篷帘虚掩, 赶车的也毫不起眼,一点都不像神鹰教的人马。 “无心乞婆”眼望着棋盘,嘴里却连连催道:“你还不快过去,再迟就来不及 了。” 李宝裳无奈道:“好,我去看看。” 走出几步,忽然又收住脚道:“您老人家怎么知道车里藏着神鹰教的人?” “无心乞婆”道:“赶车的是‘阎王帖’苏庆,你想车里的人会是谁?” 李宝裳骇然道:“‘铁索勾魂’卓长青?” “无心乞婆”道:“不错,他那条铁索的声音刺耳得很,你难道还没有听出来?” 李宝裳已无暇细听,只朝梅仙盯了一眼,转身便走。 身旁的四剑婢、三名侯府弟兄以及“绝命十八骑”也都跟着冲了上去。 梅仙从春兰手上接过了刀,不声不响的系在背上,一副准备随时拚命的样子。 “无心乞婆”眼睁睁的望着她,道:“有我在这里,你还紧张甚么?” 梅仙笑笑答道:“我是替您老人家紧张,这一步您老人家如果不退的话,这盘 棋就完了。” “无心乞婆”眼睛一瞪,道:“我为甚么不退?这么明显的棋,还要你来多嘴。” 说着,果然把其中一颗子后退了一步,脸上也流露出一股如释重负的味道。 侯玉阳皱着眉头,开始思索起来,远处虽已传来了李宝裳和对方交手的声音, 但他却像没有听到一般,丝毫不受影响。 “无心乞婆”一边把弄着棋子,一面道:“你们有没有发觉,这几年李宝裳的 刀法已精进了不少?” 梅仙连连点头,道:“莫非也是您老人家教的?” “无心乞婆”道:“我只不过指点了她几招,老实说,你们侯家的功夫刚猛有 余,柔腻不足,如非经我一番调教,只怕早就败下阵来,哪里能够在‘铁索勾魂’ 手下支撑这么多招?” 说话间,又是一阵刀索交鸣的声响传来。 “无心乞婆”大叫道:“你们看她方才破解卓长青的‘毒龙摆尾’那一招,使 得多漂亮!若是使用你们侯家原来的刀法,脖子早就不见了……” 说到这里,又猛地一拳槌在大腿上,道:“那群小鬼为甚么还不拔刀?难道非 等着李宝裳送命,他们才肯动手么?” 梅仙稍许迟疑了一下,猛将粉首一摆,道:“春兰、秋菊,你们去知会九爷一 声,叫他赶快动手,只要好下刀有点分寸,尽量少伤人命……” 话没说完,秋菊和春兰已飞奔而去。 就在这时,陡见不远处人影一闪,一道青光已从侧面刺到,寒光夺目的剑锋, 只在梅仙脸前一晃,便已转到侯玉阳背脊上。 梅仙急急横撞过去,同时也抽出了刀。 可是那持剑的人身法怪异至极,身形微微一摆,反将梅仙顶了出去,剑光却仍 未离开侯玉阳的要害。 “无心乞婆”身子连动都没动,只伸出一只手,穿过了侯玉阳的腋下,竟把已 沾到他衣服的剑尖紧紧夹住。 几乎在同一时间,梅仙又已扑回,一瞧眼前的危险情势,不禁吓得全身一颤, 紧张得连钢刀都险些脱手掉在地上。 “无心乞婆”不慌不忙道:“你先不要紧张,赶快撩开她的下摆,数数她有几 条尾巴?” 梅仙这才发觉对方是个中年女人,只在她那张妖艳的面孔上扫了一眼,便已尖 叫起来,道:“‘九尾仙狐’杜云娘。” 那女人媚笑一声,道:“瞧你年纪轻轻,眼光倒不错,居然一眼就能认出我老 人家,真是难得的很啊!” 梅仙紧张的握着钢刀,动也没敢动一下。 “无心乞婆”却已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你这狐狸精,难怪直到现在还在跟我 较劲!” 杜云娘笑容不减道:“老乞婆,你的命可真长啊,一别二十年,想不到你还活 着。” “无心乞婆”笑道:“是啊,我也嫌我的命太长了,可是就是死不了,连我自 己都没法可想。” 杜云娘道:“我替你想个办法怎么样?” “无心乞婆”道:“好哇!甚么办法?你说。” 杜云娘道:“我干脆借给你一把剑,你自己抹脖子自刎算了。” “无心乞婆”道:“行,你赶快松手,我就用这把剑死给你看。” 杜云娘剑挟得更紧,连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而且她两脚也已陷入黄土地面 寸许,显然双方的劲道用得都不小。 梅仙在一旁急得连冷汗都淌了下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误伤了侯玉阳。 而坐在两人中间的侯玉阳,却像老僧入定一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棋上。 远处的杀喊之声不断,而眼前这四个人竟然一丝动静都没有。 突然,侯玉阳抬手让过“无心乞婆”的手臂,顺手拈起一颗石子,往棋盘上一 摆,道:“仙婆,该您老人家了。” “无心乞婆”苦笑道:“你小子倒也真沉得住气,只顾下棋,连命都不要了!” 侯玉阳吁出了一口大气,道:“仙婆言重了,这盘棋还没到决定胜负的时候, 谈生死未免还言之过早。” 梅仙忍不住急声道:“仙婆指的不是棋,是你背上那把剑。” 侯玉阳回头一看背后的杜云娘,立刻讶声道:“咦?你是几时醒来的,是不是 我们吵醒了你?” “无心乞婆”吃惊道:“莫非你早就发现了她?” 侯玉阳道:“是啊,方才我看她在路边睡得很舒服,所以没好意思叫醒她。” “无心乞婆”打量着她那身土黄的衣衫,恍然大笑道:“难怪你来得这么快, 原来就躲在路边。” 杜云娘道:“不错,我早就算定你们非经过这里不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害 我白白在此地睡了大半个时辰,结果却被你这个老乞婆,坏了你姑奶奶的大事。” “无心乞婆”突然细声道:“姑奶奶,我跟你打个商量怎么样?” 杜云娘道:“你说。” “无心乞婆”道:“你既然已在路边睡了大半个时辰,何不再多睡一会?等我 下完了这盘棋,再陪你好好玩玩如何?” 杜云娘道:“你想都不要想,姑奶奶非要把你这盘棋搞乱不可。” “无心乞婆”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把摆在一旁的那柄短刀递给侯玉阳,道: “小伙子,你能不能帮个忙,替我把她的腿砍下来一只?” 杜云娘霍然变色,道:“你敢!” “无心乞婆”即刻道:“不要怕她,只要她动一动,我就要了她的命。” 侯玉阳望着她那两条腿,迟疑着道:“砍那一边好呢?” “无心乞婆”道:“随便那一边都行。” 侯玉阳拔出了刀,比划了半晌还没砍下去。 “无心乞婆”急急道:“你还等甚么?还不赶快动手!” 侯玉阳叹了口气,道:“我是看她两条腿长得很均匀,无论砍掉那一边都觉得 可惜……” 梅仙忽然走过来,道:“既然公子不忍下手,我来。” ---------- 双鱼梦幻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