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夜瓜棚 门上挂着的帘子,是用湘缎做成的,上面还绣着富贵牡丹。 一个衣着华丽的秃头大汉,手里拿着根翠玉烟管,大马金刀地往门口一站。 所有的声音立刻全都静了下来,大家暗中更替亚马耽心了。 现在连贾老板都出面了,再想要好好的走出去,只怕很难。 “退下去!” 这位贾老板果然有大老板的威风,轻轻一挥手,那群猛虎就乖乖的退开。 贾老板大声道:“没事没事,各位继续玩,要喝酒的,我请客!”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走到亚马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亚马两眼,一张满是横肉 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道:“这位就是亚马公子?” 亚马道:“不错,我就是亚马,我不是要来赢你们的钱的,我只是要找你们的 幕后老板,雷玉峰!” 贾老板神秘一笑道:“恐怕不是吧……” 亚马一怔!道:“你说甚么?” 贾老板凑了嘴来,在他耳旁低声道:“有人告诉我,你不是来找雷少爷,而是 要找‘火药库’……” 亚马暗惊道:“是谁告诉你的?” 贾老板用他手里的翠玉烟管,指了指那扇挂着帘子的门:“亚马公子何不进去 看看?” 亚马和贾老板已走进了那扇门,门上挂着的帘子又落下。 大家在窃窃私语道:“他怎么胆于这么大?他怎么敢这样随随便便就跟他进去? 他不怕里面有十七、八把钢刀在等着他,要把他剁成肉酱?” 旁边也有人在冷笑,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是刀子在等他?搞不好贾老 板要花大钱请他留下来,当庄家,镇场子!” “啊?他当庄冢,把把都是豹子,咱们还睹个屁呀!” 内间没有人,只有一张极大的办公桌。 办公桌后面是一张极舒服的椅子,一看就知道是贾老板自己坐的。 贾老板却没有去坐,只是伸手往椅子上比了比,道:“请坐!” 亚马不但毫不客气的就坐了上去,舒舒服服地一靠,而且将两只脚都搁到桌子 上。 贾老板不以为忤,指指被他压在脚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件账册,道:“有空 你就看看这些。” 他又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支钥匙,去打开藏在壁柜里的几只大木箱。 箱子里竟是一叠叠的银票,一堆堆的赤金白银,一袋袋的铜铸制钱! 贾老板走回来将钥匙放到他脚边的桌上,道:“有空也请你仔细清点一下!” 亚马奇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意思就是从现在起,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啦!” 亚马冷笑道:“你倒大方,可是我却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幕后老板。” 贾老板笑道:“不错,是荣华富贵楼的雷家,这正是雷玉峰雷少爷叫我移交给 你的!” 亚马跳起来,道:“他这是甚么意思?难道他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他逼问‘火药 库’的下落?他早就打算用这些东西来堵住我的嘴?” 贾老板微微笑道:“他早就算定了你不但会来,也知道这些东西还是买不下你, 所以他还交代了一句话……” “甚么话?” “欲知后事如何?明日午间分解!” 亚马仍鼓足怒气,一副要挑衅的样子。 贾老板问道:“亚马公子还要甚么?是不是连我这条贱命一起要了去?” 亚马就像被人往嘴里塞了坨大便,满脸苦瓜相,再也说不出话来。 后来有人问起这件事:“你甚么时候见过亚马没有在笑?” 有好些人都在回答道:“就是那天他从贾老板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 亚马走出赌坊时,果然仍是苦着脸…… 外面仍是凄寒潮湿。 长长的巷子仍是只有昏暗的灯光朦胧。 朦胧的灯光下却没有那件摇曳生姿的红披风,没有那朵梦中的火红流云…… 巷口本来就有好多马车,在排班等着载客的。 来这里的赌客,如果不是自己骑马,或是备有专车,就非要由这些排班马车来 服务不可。 排在第一辆的马车已驶到他的面前,亚马正举步要跨上去,却一眼觑见排在第 七辆的,正是昨晚载他与萧洁洁的马车。 他不但认出那辆马车,同时也认出那个车夫。 亚马道:“搭你的马车进城,车资多少?” 车夫见他穿着不凡,定是个凯子,便开高价道:“纹银一两……” 亚马立刻塞了一两碎银子在他手上,道:“这是车资,现在请你到最后去排班!” 这明明是多赚的,他当然乐于从命“得儿”一声赶着马车再到队伍的最后去排 班。 就这样,亚马将前面马车都遣走后,那第七辆马车施施然来到他的前面。 车夫笑道:“看来这位公子一定是对在下有所差遣。” 亚马出手大方,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递了过去,道:“对极了,我只不过是还想 到那‘吉祥赌坊’去一次。” 车夫眉开眼笑道:“我知道那地方,我载你去便是……” 亚马上了车,那车夫又殷勤地为他拉上窗帘,一面搭讪道:“昨天那位漂亮的 小姐怎么没来?” 亚马道:“她在吉祥赌坊等我……” 车夫“哦”了一声,为他关好车门,爬上驾驶座,驾车急奔而去…… 这次的车子不再是慢吞吞的摇摇晃晃,而是策马急奔。 亚马一直默默地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不多久他的鼻子就已经闻到了水气,却 听不到水声。 他知道就快要到昨天下车的地方了,他这才张开眼睛伸手拨开窗上的布帘往外 瞧去。 窗格太小,他能看到的角度有限,亚马便伸手去推车门。 谁知这车门竟从外面卡住了,亚马扬声向那车夫道:“你这车门是怎么回事?” 车夫一面策马急驶一面道:“车门怎么啦?” 亚马道:“车门推不开……” 车夫道:“又卡住啦……不要紧,马上就到了!” 不多久车子果然停住,车夫先将拉车的两匹马绳子割断,再下车,向亚马走过 来。 他却不是来为亚马开车门,而是将马车往湖里一推。 亚马这才发觉不对,却为时已晚。马车已连翻带滚地往湖里翻落下去。 只听那车夫哈哈大笑道:“只怪你手上戴了那只价值五十万两的戒指!” 接著“噗通”一声,亚马就连人带车,一起趺入湖中。 冰冷的湖水立刻就涌入了车内! 亚马按住车门,用力一震,这车门却文风不动! 原来这整辆马车都是五分厚的钢板打制成的牢笼! 亚马这才真的笑不出来了,一连两天都被关进了钢制的牢笼! 昨天在牢笼内,还有个自称萧媚媚的美女;今天在牢笼内陪他的,只有冰冷的 湖水。 即使像亚马这样内息悠长,在水底闭气也只能一时片刻,绝对不能像鱼一样, 能在水底用鳃呼吸! 他又惊又急,却又一筹莫展之时,却听见在车厢内座位底下有些动静。 亚马将车座用力一掀,里面竟然躲藏着一个小女孩。 夜色昏暗,又是深在湖底,污水混浊中,亚马隐约只见到一位瘦瘦弱弱的小姑 娘,竟能从这窄小的窗口,勉强地挤了出去。 不多久她就弄开了车门外面的闩扣,牵着亚马的手,脱困而去。 小姑娘竟然也是内息悠长,牵着他往前游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之后,这才浮上 水面来。 夜已凉如水,何况夜里的湖水。 亚马却与一个小女孩,从冰冷的湖水里爬了出来。 一阵寒风吹过,她就“哈啾”打了个大喷嚏。 亚马这才有机会看清她,吃惊道:“巧儿?” 巧儿却冷得挤入他怀中发抖。 亚马是大男人,当然要保护可怜的弱女子,何况这个弱女子刚才还救了他一命。 亚马将她抱了起来,道:“你忍耐一下,我马上带你去找一户人家……” 说着他就展开脚程,开始狂奔而去。 巧儿勾住他的脖子,赖在他的怀中,娇笑道:“你不想去抓那个车夫?” 亚马一面奔跑一面道:“抓他干甚么?” “他想谋你的财,害你的命……” “他又没有谋到、害到……何况,我如要抓他,以后有的是机会!” 在这荒郊野地里,前面没有人家,却见到一座草棚,是种瓜人家看守西瓜的简 陋草棚。 现在不是西瓜季节,这草棚也就根本没人。 虽然没有人,却有一大堆干稻草。 亚马将她塞到稻草棚里的干草里去,然后收集一些枯枝木柴,生起一堆火来。 他背对着这堆稻草,一面烤火一面道:“把湿衣服脱下来,我帮你烤干!” 亚马一面为她烘烤衣物,一面道:“你怎么会在车里的?” 巧儿在他背后的草堆里,吃吃笑道:“因为我看上了你……” 亚马笑骂道:“小孩子别胡说!” 突然眼前一花,巧儿已立在他面前,大声道:“再过三天我就满十五啦!” 火光照映着一个粉妆玉琢的人儿,果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只可惜稍嫌瘦弱 了些…… 也幸好她瘦弱了些,否则又如何能钻出那窄小的车窗,逃得性命! 她却干脆坐到亚马的怀里来,一面是温暖的火堆,一面是亚马炽热的胸膛。 亚马叹了口气,他实在不忍伤一个才十五岁小女孩的心,只好轻轻搂住了她, 道:“你还没有说你怎么也会在车里的……” 巧儿又岔开他的话,道:“我刚刚是不是救了你一条命?” 亚马点头道:“不错,你的确是救了我一命……” 巧儿道:“那么,我向你讨一件东西,你舍不舍得?” “甚么东西?” “你手上的这只戒指!” 亚马叹口气,道:“我就猜到你是为了这只戒指而来!” 巧儿道:“你给不给?” 亚马道:“照说这戒指已经是你的了,我又怎能不给?” 巧儿道:“哦?” “你钻出车厢,不用救我,只要上岸去把那个混蛋车夫杀了……你要杀他,大 概也费不了多少力气。” “哼!” “然后,最多再等一个时辰,等我死得透了,你再下来把这只戒指取走就是。” 巧儿倚在他怀里吃吃的笑道:“我原来也是这样打算的……” “是甚么原因让你改变了主意?” “因为我看上了你!” 她开始不安分地在他怀中扭动:“我不但要你的戒指,还要你的心……” 亚马大笑道:“你要我的心?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外号叫‘武林种马’?难道你 不知道我专偷女人的心?” 巧儿道:“那是你没有遇到我,你不知道我是‘玉清观’的人,我会那种功夫, 保证能偷到你的心!” 亚马实在有些不信,巧儿却似乎非常有信心。 而且她又的确能很快地让亚马野心勃勃地准备好了。 准备与她赌一下,看看到底是谁偷走了谁的心! 于是在这荒野的瓜田里,在这荒废的草棚内,在这燃得很旺的火旁,在这堆干 燥的草堆上…… 巧儿一再地向亚马挑衅…… 亚马却一再地将她击败…… 终于让巧儿四肢瘫软,再也不能动了。 亚马开始发觉自己受骗了,问道:“你那‘玉清观’的甚么功夫呢?怎么还不 快点施展出来?” 巧儿气喘嘘嘘,道:“我哪有甚么功夫……” 亚马气道:“你为甚么要骗我?” 巧儿道:“我不骗你,你肯爱我吗?” 亚马道:“爱你?我当然会爱你……” “肯跟我做这件事吗?” “这……” “所以我必须要骗你一次!” “你这是何苦?” “因为我要赢她!” “她是谁?” “杜美吟,我的姊姊。” 亚马失声道:“她是你的姊姊?” 巧儿道:“我叫杜巧吟,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她刚好大我一岁,可是……” 她紧紧地缠住他,一定要他继续留在她里面。 “可是她比我聪明,比我漂亮,武功也比我好,发育得也比我好……她是大小 姐,我只能帮她捶腿……” 亚马也只能叹口气。 巧儿却开始兴奋道:“我总算赢了她一次了,她一再在我面前说她一定会得到 你,叫我想也不用想,她保证说你一定不会看上我……” 像这样的成就感一定令得她非常兴奋,她又忘了刚才已经累得几乎虚脱,她又 开始扭动、索求…… 亚马怜惜她,温柔地向她展开一连串的技巧…… 终于她再度崩溃…… 终于她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今夜的夜色真美。 其实到底美在哪里?他也说不出个名堂来。 既没有月亮,又没有星星,四周又荒凉的随时会有可能冒出鬼来! 但是他还是觉得今晚的这里很美,那也许是因为有五十万两银子在这里等着的 缘故吧! 他已经想像许多种法子,如何来享受这些钱了…… 这车夫已经等得够久了,他向来行事谨慎。他知道一个人如果武功够强,一定 内息悠长,能够在水底下闭气很长一段时间。 他知道这个亚马就是属于“高手”级的人物,所以他耐下心来,抽着他的旱烟 杆,耐下心来等着…… 如今他已抽完第三筒烟啦!算时间也应该有一个多时辰,即使武功再强,内息 再长,也该死透死绝啦! 现在他才能放心大胆地抽出一柄小匕首来,潜下水去…… 他只须要找到车子,把从外面锁住的车门打开,将那个死透的手指切下来就成 啦…… 天下有比这更好赚的钱么? 只不过他一找到车子时,他的心就凉了。 车门是开着的,车里面没有人! 没有人就没有戒指,没有戒指就没有银子,这个道理就跟一减一等于零一样简 单。 这车夫再次浮上水面时,立刻心更凉了,因为他看见一个他这辈子再也不愿再 见到的人——亚马! 亚马却笑嘻嘻地望着他,甚至还伸出手来要拉他上岸。 车夫又惊又怒,又羞又愧!事已至此,只好伸手让他拉上岸来。 “好吧,既然被你捉到,要杀要剐,都由你啦!” 亚马笑道:“我为甚么要杀你剐你?” 车夫一怔!道:“我把你锁在车里,推入水中,打算要你的命……你难道一点 都不生气?” 亚马大笑道:“我非但没有死,反而因此得到一场艳福……所以我不但不生你 的气,反而应该好好的谢谢你!” 他亲切地搂住他的肩膀,又道:“何况又不是你要杀我,你也只不过是受了别 人的指使。” 车夫叹道:“我的确是受人指使,但是你如不杀我,也休想从我这里打听出那 个人来!” 亚马道:“这才是条血性汉子,我最喜欢交你这种朋友,不过……” 车夫一惊!追问道:“不过甚么?” 亚马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倒是耽心,你这样对他忠心耿耿,他对你又会怎 样?” 车夫道:“甚么意思?” 亚马道:“你想他会留你活口么?” 这车夫才真的吓一跳! 亚马再道:“那个人是怎么知道我有这只戒指的?他又怎么知道我这只戒指值 五十万两?他拿了我的戒指又有何用?” 车夫只能发怔…… 亚马道:“那个人必定有重大的阴谋,既使你真的得了戒指去交给他,他也必 然不能留你活口,让你有机会把他的身分泄露出去!” 车夫大声道:“你以为我是随便会泄露秘密的人么?” 亚马笑道:“我就至少知道五十种不同的法子,可以叫一个铁打的汉子,连亲 生爸爸都可以出卖的……” 这车夫脸色惨白…… 亚马诚恳道:“我混江湖的日子比你久,我见过的大坏蛋也比你多,相信我的 话,所有这一类的枭雄人物,只有一个信念!” 车夫道:“甚么信念?” 亚马道:“他们坚信只有一种人才能真正的保密。” 车夫道:“哪种人?” 亚马道:“死人!” 这车夫整个人却瘫软了…… 亚马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现在至少还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把那个人告 诉我,让我去与他面对面解决……第二就是,从此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永远别再 回来!” 这车夫停下脚步,认真地考虑着他的话。亚马耐心地等候着。 许久之后,车夫终于抬起头来,道:“再见!” 他调头就走;亚马只好叹气,回头向草丛中唤道:“可以出来啦!” 果然草丛中走出一个人来,赫然竟是那人小鬼大,喜欢装模作样的紫衣少女— —杜美吟。 这次却没有装模作样,非但没有弄那些臭排场,甚至也没有在脸上涂五颜六色 的妆。 亚马叹道:“这就对啦,这样不是漂亮多了么?” 大凡女人,没有不爱听别人说她漂亮的,所以这杜美吟立刻就眉开眼笑了。 蒙胧的夜色下,她这一笑简直比花还要美! 亚马又道:“这又对了,身为一个女孩儿家,开开心心的笑,绝对比凶巴巴的 讲打讲杀,要可爱得多!” 杜美吟简真就心花怒放了,笑颜满面,道:“你就真的把那家伙放走?” 亚马道:“你是在说那个车夫么?不放他又能怎样?” 杜美吟道:“除了你知道的五十种,我至少也懂得十多种逼供的方法!” 亚马摇头道:“不,我不赞成,我痛恨用暴力来解决问题!” 杜美吟却道:“可是那个背后主使者……” 亚马道:“不要紧,他迟早会自己送上门来!” 杜美吟道:“哦?” 亚马道:“这次他没有成功,他会不会甘心?他会否想办法再试一次?” 杜美吟道:“绝对会,只不过他会换一种你想都想不到的法子……” 她亲切地挽起他的手,道:“你在明处,他却在暗处,所谓‘明枪好躲,暗箭 难防’……” 亚马笑道:“不要紧,所谓‘吉人自有天相’……” 她的手仍挽在他的臂弯上,他轻轻拍着她的手,道:“你怎么会突然关心起我 来了?是不是想跟我配成一对呀?” 杜美吟猛地抽回她的手来,扳起脸来,道:“对了,我是来向你要一个人的, 巧儿呢?你把她藏到哪去了?” 亚马吓了一跳,面红耳赤,道:“我……我……” 杜美吟两手又腰,面罩寒霜,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诱拐末成年少 女……” 亚马语塞,正不知如何回答?忽地后面草丛中走出一个人来,道:“谁?谁诱 拐了未成年少女?” 她一个箭步就窜到了亚马面前,道:“是你吗?你诱拐了谁?还不从实招来!” 不止亚马一怔!就连杜美吟亦是意外,道:“巧儿?” 巧儿转头向她道:“告诉我,这个人诱拐了谁?” 杜美吟,怒道:“当然是你,还会有谁?” 她一把捉住巧儿的手,道:“还不跟我回去!” 巧儿却甩开了她,道:“不,我还有事情没有办完!” 杜美吟一怔! 巧儿又道:“再过三天我就满十五岁啦,有些女人十五岁就已经嫁人生儿子了, 所以拜托,你不要把我管得那么紧……”说完调头就走。 临走前抽空向亚马挤了一下眼睛。 只剩下杜美吟站在那里发怔…… 亚马暗中叹了口气,正想开口说句甚么安慰的话,杜美吟却长长地叹道:“女 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亚马道:“杜姑娘……” 杜美吟抬头道:“算了,你不用管我,你还是赶快去劝劝她!” 说完她已调头疾去…… 这下子,只剩下亚马一个人在这黑暗的荒野中…… 杜美吟说得对,是应该去规劝巧儿。一个老是被姊姊管住,刚刚争取到自主权的十 五岁孩子…… 才走进草寮,就已见着巧儿。 一个赤裸的巧儿,热情的巧儿,已经扑身而上,投入了他的怀中! “好好爱我,好好爱我……” 那堆火早已成为灰烬…… 天色早已大明…… 巧儿却仍在酣睡。 亚马将她那套烘干的衣服叠好,放在她身边,再次怜惜地望望她洁白凝脂般的 玉体,叹了口气。 但愿她赢了这一次,重新建立起她的信心,重新踏上人生的坦途…… 他轻柔地将干草盖满她的身体,正要离去,突听巧儿开口,道:“你要到‘荣 华富贵楼’去赴约?” 亚马叹口气:“我能不去吗?” 春天…… 荣华富贵楼…… 荣华富贵楼的春天,也许比世上其他任何地方的春天都美得多。 因为别的地方就算也有如此广大的庭园,也没有这么多五色缤纷的花。 就算有这么多花,也没有这么多人。 就算有这么多人,也绝没有如此多采多姿。 尤其是再过两天就是三月初七了。 三月初七也许是江南武林人物最有意义的一天。 因为三月初七这天,正是荣华富贵楼上,雷老太夫人的八旬的大寿! 雷老太夫人也许可以说是世上最有福气的一位老太太了。 别的老太太就算能活到她这样的年纪,也没有她这样的荣华富贵。 就算有这么多子孙,也不会像她这样,所有的子孙都能出人头地。 最重要的是,这位雷老太夫人不但有福气,而且还懂得怎样去“享”福! 雷老太夫人一共有十个儿子九个女儿,八个女婿,三十九个孙儿、孙女,有的 是总镖头,有的是帮主,有的是掌门人。 有一位是丐帮八袋长老,有一位四川唐门谪系,有一位甚至晚年出家,成为少 林达摩院的首座长老……可说没有一个不是江湖中顶尖人物! 其中只有一个弃武修文,已是金马玉堂,位居极品的朝廷栋梁之材。 而她的长子却是出身军伍,凭着自己一身勇气与功夫,一刀一枪地以军功升上 当朝“神武大将军”不幸的是在前年征辽战役中,忠勇殉国。 皇帝亲笔御书的“国之干城”四字金匾,正高高地悬在大厅正面的墙上! 她有九个女儿,却只有八个女婿,只因其中有一个女儿已削发为尼,投入了峨 眉门下,继承了“了因师太”的衣钵。 她的长子既已为国捐躯,这座祖产的“荣华富贵楼”以及雷家的庞大事业,当 然就由长孙雷玉峰继承。 而这雷玉峰恰巧也是亚马的好朋友。 亚马能与雷玉峰成为好朋友,是因为他有个妹妹雷玉芝! 那天他被血衣人的快剑逼得从十丈飞瀑跌下来时,恰巧遇见雷玉芝在潭水中洗 澡。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那是个很奇特、很刺激的开始,但是他们认识后的共同 经历,却更奇特、更刺激…… 他们曾经同挤在一个棺材里,被埋进了地底;也曾迷矢在戈壁沙漠里等死。 他们遇到过被渔网缠住的娃娃鱼;也曾剖开鲸鱼的肚皮逃生! 总之,他与雷玉芝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伙伴,所以他与这位独生子的哥哥,也 成了好朋友。 今天是三月初四了。 除了雷家自家人之外,远道而来的祝寿客人也陆续都到了。 荣华富贵楼更热闹了,只因正式寿诞之日还没有到,所有的宾客也都暂时不进 这座大厅。 大厅也早布置成喜气洋洋的寿堂了;那块皇帝御赐的金匾,正高高地挂在大厅 里。 “栖霞四凤”的师父章虚道人,独自站在大厅,正在瞻仰着那块金匾。 他是个很严肃的人,年纪已经不小了,腰杆依旧挺直,钢针般的须发也还是漆 黑,只不过脸上的皱纹已很多、很深了,你只有看见他的脸的时候,才会觉得他已 是个老人。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可是他的手却已握住 了剑柄。 他的剑比平常的剑要粗大些,剑身也特别长、特别宽,黄铜的剑锷,擦得很亮, 但剑鞘却已很陈旧,上面嵌着个小小的八卦,正是栖霞掌门人佩剑的标志。 一个人慢慢的从后面走过来,站在他身旁,他虽然没有转头去看,已知道这人 是亚马。 章虚道人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强傲的年轻人,他也不必看。 亚马站在他身旁,已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我叫亚马。” 章虚道人仍在仰望着那块金匾没有回答,因为这本是句不必回答的话,他跨入 大厅的第一步,他就已知道他是亚马了。 他的身分和地位,已使他可以不用回答这种不必要的问话。 亚马却问:“是你派四凤去把我约来的?” 章虚道人道:“是。” 亚马道:“不知道长有何赐教?” 章虚道人这才回过头来盯视着他,两道锐利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心,缓缓 道:“你怎么会有‘迷迭香’?萧洁洁那丫头呢?” 亚马道:“前辈见问,本该据实以答,只不过……” 章虚道人目中精光暴涨,厉声道:“不过甚么?” 亚马道:“我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再见!” 亚马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章虚道人脸色已变,一脚跺下,地上的方砖立刻粉碎,轻叱道:“站住!” 亚马停步转身,冷冷道:“你叫我站住?” 章虚道人手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只见他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沉下脸来,厉 声道:“不错,我叫你站住。” 亚马冷冷道:“你还不配,若论年纪,我虽不如你,若论辈分,我亚马并不在 你章虚道人之下!” 章虚道人怒道:“你有甚么身分?” 亚马道:“我也知道你不认得我,但是这一招,你总该认得!” 他本来和章虚道人面对面站着的,此刻突然向右一拧腰,双臂微张“凤凰展翅” 左手两指虚揑成凤啄,急点章虚道人“天突穴”。 章虚道人右掌斜起,划向他腕脉。 谁知亚马脚步轻轻一滑,忽然滑出了四尺,人已到了章虚道人右肩,招式虽然 还是同样一招“凤凰展翅”但出手的方向部位,已忽然完全改变,竟以右手的凤啄, 点向章虚道人颈后的大动脉血管! 这一着变化看来虽简单,其中的巧妙,却已非言语所能形容。 章虚道人失声道:“凤双飞!” 喝声中,突然向左拧身“回首望月”以左掌迎向亚马的凤啄。 亚马吐气开声,掌心以“小天星”力量,向外一翻。 只听“噗”地一声,两只手掌已接在一起,两个人突然全都不动了。 亚马本已吐气开声,此刻缓缓道:“不错,这一招正是‘凤双飞’!昔年道通 老人独上栖霞,和令师胡道人金顶斗掌,施出了这一着凤双飞,想必你也曾在旁边 见着了。” 章虚道人道:“不错。” 他只说了两个字,脸色似已有些发青。 高手过招,到了以内力相拚之时,本就不能开口说话的。 但道通老人绝世惊才,偏偏练成了一种可以开口说话的内功,说话时非但内力 无损,反而将丹田内一口浊气,乘机排出。 亚马竟能得到这项真传?这是章虚道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亚马接着又说:“一般武功高手,接这一招时,大多向右拧身,以右掌接招, 但栖霞胡道人究竟不愧为一代大师,竟反其道而行,以左掌接招,你可知道其中的 分别何在?” 章虚道人道:“以右掌接招,虽然较快,但自身的变化已穷。以左掌接招,掌 势方出,余力未尽,仍可随意变化……” 他本不愿开口的,却又不能示弱,说到这里,突然觉得呼吸急促,竟已说不下 去。 亚马却道:“不错!正因如此,所以道通老人也就只能用这种硬拚内力的招式, 将他的后着变化逼住……” 章虚道人仿佛不愿他再说下去,突然喝道:“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亚马赫然大笑:“这可要你自己猜上一猜啦!” 章虚道人脸色大变,只能全力专注与他掌力硬拚。 亚马却能淡笑自如,道:“事后道通老人,与令师平辈论交,因怜惜他是个人 才,你想必也是知道的!” 章虚道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非但不能再说话,实在也无话可说了。 章虚道人虽然高傲刚烈,却也不能乱了武林中的辈分。 亚马淡淡道:“我的身分你既已猜出,可不许你随便说出去……另外,我还有 几句话要问你。” 章虚道人咬着牙点点头,额上已有汗珠现出。 亚马道:“你为何有‘迷迭香’这种东西?莫非你现在已改修铅汞之术?” 章虚道人脸色铁青,咬牙不答话。 亚马再问:“萧洁洁是你派出来的,还是她偷了你的灵药,偷偷溜走?” 章虚道人咬牙不答,亚马加深内力一逼。 章虚道人满头大汗,涔涔而落,脚下的方砖,一块块碎裂,右脚突然踢起,右 手已握住了剑柄。 但就在这一瞬间,亚马掌上的力量忽然消失无踪,章虚道人的掌力竟毫无阻碍 地向前攻出。 亚马竟藉他这一推之力,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章虚道人骤然失去了重心,似将跌倒,突然剑光一闪,接著“叮”的一响,他 手里的长剑深深地打入地下,方才稳住了跌倒之势! 再看亚马的人,已大步走了出去。 章虚道人忽然觉得很疲倦…… 他毕竟已是个老人了…… 他不想跟雷家其他的人照面,他更不想与那些来拜寿的人照面,所以他往这大厅的 侧门出去。 侧边是个花园,很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但却有人。 一长排人,就像是一长排树,静静的站立园中,动也不动。 亚马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人?只看见了他们的弓,他们的刀。 弓已上弦,刀已出鞘! 这么多的人赶到此地,却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么多人的脚步声,居然能瞒得过亚马? 亚马只有苦笑,刚才他的思想实在太紊乱了,要想的事情也实在太多了。 这些人的脚步也实在太轻,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才会有这样轻的脚步,才 能在无声无息中,将弓上弦,刀出鞘! 但真正可怕的并不是他们。 可怕的是那个训练他们的人! 亚马的目光一扫,立刻就认出了这个人。 原来是他最想找的,此刻却已是最不愿见到的人。 荣华富贵雷家,最有权威的人。 也几乎就已算是江南武林中最有权威的人。 这个人并不是年纪辈分最高的雷老太夫人,她已成为一种荣华富贵的象征,一 种一福寿双全的代表。 所以她并不须要再握有实权。 这个握有实权的人是雷玉峰! 雷氏长房的长孙,虽然是年纪轻轻,却已握有了实权。 他一只手掌握着亿万的财富,另一只手掌握着江南武林中,大半人的生死和命 运。 一张英俊清秀的脸,却有一双坚毅智慧的眼睛。 他就穿着与那些大汉一样的劲装,他就与那些大汉一起站着,亚马却能从一群 人中,一眼就瞧出了他。 他本就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他已从人群中走了过来,站到亚马面前,冷冷道:“你刚才跟章虚道长动过手 了?” 亚马道:“动过了!” 雷玉峰道:“你怎么敢跟他动手的?” 亚马道:“我是随时随地,可以跟任何人动手的人!” 雷玉峰道:“你可知道他是我的甚么人?” 亚马道:“甚么人?” 雷玉峰道:“他是我未婚妻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父!” 亚马眨眨眼道:“哦!那就失敬了……” 雷玉峰厉声道:“你竟敢跟我的师父动手,所以无论结局会如何?我都得跟你 动手!” 亚马笑笑,道:“我说过我是随时随地,可以跟任何人动手的,所以,你现在 就可以动手了!” 雷玉峰已不再多说,左掌在亚马眼前挥过,右手闪电般去抓亚马的腕子。 这并不能算是很精妙的招式。 亚马七、八岁的时候,就已学会对付这种招式的法子。 他就算闭着眼睛,再绑住一手一脚,也有把握能避开这一招的。 但雷玉峰的招式却变了,忽然间就变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变的? 亚马忽然发现雷玉峰的右手已到了他的眼前,而左手却已扣住了他的腕子! 他这才吃了一惊! 最近这两年,他所会见过的绝顶高手,远比别人一生中听说的还多。 韩无垢的身法“病嫦娥”的掌力,白秋练的暗器“阿弥陀”的快剑……可说无 一不是登峰造极的武功,每一着使出,几乎都有令人不得不拍案叫绝的变化,不能 不惊心动魄的威力。 但亚马却从来未见过像雷玉峰这一招,这么简单却这么有效的武功。 这一招好像就是准备用来对付亚马的。 亚马的手腕已被扣住。 雷玉峰低喝一声,额上竟有青筋一根根浮起,手臂反抡,竟将亚马整个摔了出 去! 他本是亚马的好朋友,也是他宝贝妹妹雷玉芝的好朋友,他本不打算真的要对 付亚马。 只因章虚道人的关系,他总要摔亚马一下出出气的。 他拍了拍手,吐出口气,脸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显然对自己的武功觉得很 满意。 无论是谁,能在一招之间就将亚马摔出去,都应该觉得满意了。 眼看着亚马的头就要撞在花圃的泥土里,雷玉峰就缓缓转过身来,打算要家丁 勇士们收队了。 他已不打算再看亚马这个人了。 一个跌在花圃里,压碎一片花草,弄得满身污泥的人,并不是很好看的事。 谁知他刚转过身,就看见一个人笑嘻嘻地在他的面前望着他。 这个人正是他再也不想见到的人! 雷玉峰的脸突然僵硬了。 亚马正站在他的面前,正嗅着手中一朵新摘的红玫瑰,笑嘻嘻地看着他,全身 上下都完整得像刚从箱子里拿出来的瓷器,连一点污泥都没有! 雷玉峰的目光从他的头看到他的脚,又从他的脚看到他的头上,上上下下看了 两遍,这才冷冷一笑,道:“好,好功夫!” 亚马也笑了笑,道:“你的功夫也不错!” 雷玉峰道:“你再试试这一招!” 说话的时候他已出手。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出手更慢,慢得出奇。 亚马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秀气纤长,看起来是一双艺术家的手,保养得很好,指甲也修剪得很干 净。 而且也绝不像其他那些养尊处优的纰裤子弟那样,把小指的指甲留得长长的, 表示甚么事都可以不必自己亲手做。 所以这双手虽然绝不会令人觉得呕心,但有时的确可以教人送命! 他左手看来更秀气纤弱,大概不是左撇子,左手用的比较少的缘故。 现在他的左手虽已抬起,却没有动,右手也动得很慢,缓缓的向亚马伸过去, 好像想握一握对方的手,跟他交个朋友。 现在这只手看来的确连一点危险都没有。 但也只有看不见的危险,才是真正的危险。 这道理亚马是不是懂得?他好像不懂。 所以,等他看出这只手的危险时,已来不及了! 忽然间,亚马发现自己两只手都已在这只手的力量控制之下。 无论他的手想怎么动,手腕都很可能立刻被这只手扣住。 亚马没有动,并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不能动。 雷玉峰手背上的青筋又已凸起,指关距离亚马的手腕已不及三寸。 亚马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雷玉峰的手已扣住了他的手腕,不是右手,是左手。 雷玉峰的右手还停在那里,左手却已突然闪电般的探出。 这种招式说来并不玄妙,甚至可以说是很陈旧、很老套。 但他却用得实在太快、太有效! 因为亚马的注意力好像已完全集中在他右手上,根本没有防备他这只左手。 雷玉峰再次低喝一声,亚马的人立刻又被抡了出去!还是抡向刚才的那片花圃! 这次他并不打算转回身来,他目光灼灼,瞬也不瞬地盯着亚马看。 几十名武勇家丁们站在那里,四下里却静得像是完全没有人一样。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喝采。 这些人已被训练得如铁石一般的冷静,雷玉峰又是一招得手,这些人却连手中 已张满了的弓弦,都没有颤动一下。 但他们的眼睛却也忍不住瞄过去看着亚马。 在每个人的计算中,都认为亚马的头,就要倒栽撞到有刺的玫瑰花圃里去的时 候…… 亚马的身子突然凌空一转,就像是鱼儿在水中一转。 这一转非但没有丝毫的勉强,而且优雅得有如舞蹈。 看到亚马的轻功身法,简直就好像看着一个人,久经训练的曼妙舞姿,在你面 前随着音乐起舞一样。 几乎就在他凌空转身的同一刹那,他已放弃手中那朵红玫瑰,而改摘了一朵黄 色的。 接着他的人又回到雷玉峰面前,嗅着这朵黄玫瑰。 雷玉峰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突又出手。 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看见亚马的身子又被抡起,死鱼般被摔了出去,只 不过换了不同的姿势而已。 但是他回来的方法还是和刚才一样,眼看他就要撞入花圃时,他的身于突又一 转,人又回到了原地。 这一次,手上摘来的却是一朵白色的玫瑰。 只听一声霹雳般的大喝! 雷玉峰的身子似已暴长半尺,似已将全身力量都作这孤注一掷。 亚马的人已如箭一般地被掷出。 这已是他第四次被摔出去。 这一摔之力何止千斤?亚马的人似已完全失去控制! 在这种力量之下,根本就没有人还能控制自己。 眼看他这次势必栽入花圃中去,但他却突然地伸手摘第一朵红玫瑰,去势不竭, 他又摘下第二朵黄玫瑰、第三朵白玫瑰…… 他每摘一朵玫瑰,去势就减弱一分,等他摘下三朵玫瑰时,他已化解了那千斤 之力,悠游自如地折身而返,再次优雅而轻松地回到雷玉峰面前。 脸上还是那种懒懒散散的微笑,就好像始终都一直站在那里,根本就没有移动 过一样。 就连嗅着手中那一把玫瑰花的姿势也都一样! 现场几十个武勇家丁,每个人眼里都不禁露出了惊叹之色。 这一战虽然是他们亲眼看见的,但是直到许多年之后,他们还是不能相信他们 自己所看见的。 人有很多种,绝大多数都属于同一种。 这种人做的每件事,几乎都在预料中,在别人的预料中,也在自己的预料中。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辛勤工作,然后就等着收获。 他们总不会有太大的欢乐,也不会有太大的痛苦,他们平平凡凡地活着,很少 会引起别人的惊奇,也不会被别人羡慕。 但他们却是这世界上最不可缺少的一群,亚马却绝对不是这种人! 他做的每件事,几乎都是别人无法预料得到的,他遭遇的每件事……也都不是 自己所能预料得到的! 所以他每天的结果,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因为他天生就是个传奇人物。 雷玉峰大概也是个传奇性的人物,只不过他所遇的传奇事物没有亚马的多。 所以他在盯视着亚马的时候,神情虽仍然冷静,额上却似已有汗珠在闪着光。 他凝视着亚马,目光已很久很久没有移动,亚马仍是吊儿郎当地拈花微笑。 雷玉峰终于开口道:“好,好功夫!” 亚马微笑道:“你的功夫也不错!” 还是和刚才同样的两句话,但现在听起来,味道却已不同。 雷玉峰突然眼神一闪,只见亚马身后的大厅处,出现四条人影,悄悄接近…… 亚马却已从这四条人影的脚步声中,分辨出她们的声音,他并不回头,只是笑 道:“‘栖霞四凤’?” 突然亚马的眼神也是一动,只见雷玉峰的背后也出现三条人影,脚步声比四凤 更轻。 雷玉峰竟也能从这么轻的脚步声中,分辨出他们的声音,他也不回头,只是笑 道:“好极了!栖霞三鹰、四凤,全都到齐啦!” 原来这三位健壮魁武的大汉,竟是近年来名动江湖的高手——“栖霞三鹰”。 这三鹰、四凤已缓缓地将亚马合围在中间。 亚马仍是轻轻松松地站着,一点也没有畏惧之意。 雷玉峰笑道:“你还不走?” 亚马道:“我为甚么要走?” 亚马道:“我是为了一个问题来的,谁能回答我这个问题,我立刻就走!” 雷玉峰道:“甚么问题?” 亚马道:“萧洁洁在哪里?” 雷玉峰突然闭住了嘴。 这本是章虚道人也想知道的问题,所以这三鹰、四凤自然也无法回答。 亚马叹道:“我知道答案一定在这里,你们既然不告诉我,我就只好继续赖在 这里……” 他的话没说完,偏院一旁的小阁楼内却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你过来, 我告诉你!” 突然间亚马脸色大变,突地拔空而起,一个倒翻,腾身上了那座大厅的屋顶! 三鹰、四凤同时轻叱:“哪里走!” 等他七人也追上屋顶,亚马早已不知去向…… 亚马也曾跟“无翼蝙蝠”比赛过脚程,也曾被“红发鬼婆”追的逃了一天一夜。 可是从没有像这次,逃得比兔子还要快,简直是比逃命还要匆忙。 慌不择路地越屋而过,更远处又有另一丛屋宇。 亚马衡量自己的力量,利用这全速往前的冲力,吸了口清气,纵身就要直接飞 越过去! 他不在乎这样腾空飞掠的姿势美妙与否…… 就在他飞越之时,偶而觑见下面那空地一处荷池边,有一个窈窕的人影,在向 他招手! 他心中猛地一突,立刻使一个“千斤坠”硬生生地将身形扭转直下,恰恰就落 到了这位美女的面前。 那少女脱口赞道:“好身法!” 亚马亦失声道:“是你?” 原来这少女竟是雷玉芝,他又惊又喜,拉起她的小手道:“听说你在关外……” 雷玉芝来不及答话,已将他塞入身后假山石缝中,然后转身挡在前面,故意装 成在欣赏池中将要绽放的荷花。 果然一阵衣袂震风之声,先是栖霞三鹰、四凤,一掠而过,接着竟是雷玉峰出 现。 如果不是他刚才全力对付亚马而有点气息急促,亚马是完全听不到他半点脚步 之声的! 跟他做了这么久的朋友,只知道雷玉峰武功不凡,绝未料到他的功力竟到了深 不可测的地步…… 雷玉峰见到这个妹妹,竟然全无好脸色,冷冷道:“你居然回来了?你居然也 知道这里是你的家?” 雷玉芝对这个哥哥似乎也并无好感,声音更冷,道:“不是我的家,是你的! 你想要只手遮天,为所欲为,我就只好赶紧把自己嫁掉,还回来干甚么?” 顿了一顿,雷玉芝长叹道:“我到外面去流浪了那么久,找来找去,能值得我 嫁的男人,就只有一个……” 雷玉峰冷哼道:“那你还不快点跟他去?” 雷玉芝道:“不用你赶,我这次回来,只不过是要拿一点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再跟娘打个招呼,马上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雷玉峰冷哼一声,道:“那就再见!” 一垫脚掠到对面的屋檐上,又道:“那个人是谁?” 雷玉芝道:“哪个人?” 雷玉峰道:“你要嫁的那个人……” 雷玉芝咬牙道:“你的目的只不过是要我赶快从你眼前消失,又何必在乎他是 谁?” 雷玉峰“哼”了一声道:“如果你看中的是亚马,你最好赶快去追,他刚刚才 从我眼前跑掉了!” 雷玉芝忽然大笑了起来,道:“你才应该赶紧去追,我知道这个人跑得比兔子 还快!” 雷玉峰果然急急越过屋顶,疾追了去。 雷玉芝伸出纤纤玉手,将亚马从假山石后面拉了出来。 亚马心中七上八下,满心不是滋味。 他和她曾经多少次同生共死…… 他和她也曾经多少次同衾而寝…… 亚马承认她绝对是个好女人,但是他从未想要与她成为夫妻。 亚马知道自己得了一种绝症,他不要再去害任何女人! 绝症的意思,就是绝对治不好的病,一定会走上绝路的病…… “流浪”岂非就是一种绝症! 雷玉芝却非常能体谅他这种心情,毕竟他俩好几次都差一点“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轻轻拍拍他的手道:“放心,刚才我只不过是唬唬他,把他打发走,我不会 打算‘嫁’给你的!” 亚马这才放下心头一块石头。 她又拉他道:“来,先到我房里去,他们打破头也想不到你会躲在我房里……” 她的闺房就跟她的人一样,美丽、简洁、淡雅又实用。 如果说亚马是个男浪子,那么她便是女浪子! 她有这么好的家世背景,却宁可终年在外面流浪而不回家。 这也是亚马第一次踏入她的闺房,他从未见过这么简单朴素的闺房,每件东西 都是必须用到的,每件东西都放在最能用得到的地方! 譬如她的床就在窗下,以便任何风吹草动,便可越窗而出…… 才一进门,她就把他推向里面一间浴室,道:“赶快去把你身上的野女人味洗 掉,我受不了!” 亚马苦笑,他知道雷玉芝身上是绝对不用任何胭粉化妆品的! 浴室里好大一只木盆,大概是这样的富贵人家订做的。亚马知道她最爱泡在水 里,他第一次遇见她时,她就正在瀑布底下洗澡…… 好大的木盆里有好大一盆热水,就好像早就准备好要让他洗澡一样! 亚马笑笑,他用不着跟她客气,所以他衣服一脱就泡进了热水里。 热气弥漫中,他见到了窈窕的人影。 是雷玉芝……她也褪下自己的衣衫,一脚就跨进了他的澡盆……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