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杀戮战场 亚马只好应道:“是我。” 这六个人手里都提了个一个青布包袱,有的包袱很长,有的包袱很短。 短的只不过一尺六、七,长的却有六、七尺。 提在他们手里时,分量看起来很轻,一摆到桌上,却能把桌子压得“吱吱”地 响。 这下没有人再笑了,邢幼苹甚至吓得躲到了亚马背后。 无论谁都看得出来,这六个人绝对都是功夫很不错的江湖好汉。 他们提来的这六个包袱,纵然不是杀人的利器,也绝不是好玩的东西。 六个人同路而来,装束打扮也都一样,却偏偏不坐同一张桌上。 六个人竟占了六张桌子,正好将这茶棚里每个人的去路全都堵死。 只有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手,才能在一瞬间,就选好这样的位置。 六个人都低着头坐下,一双手还是紧紧抓住已经摆在桌上的包袱。 第一个走进来的那人,高大强壮,也比大多数的人都要高出一个头,带来的包 袱也是最长的。 他再向亚马问一次:“那棺材的确是你带来的?” 亚马只好再回答一次:“不错。” 他道:“很好!” 他旁边一桌,已坐了一个又高又瘦,弯腰驼背,仿佛已是个老人的人,点点头 道:“很好。” 他带来的包袱最轻,抓住包袱的一双手又干又瘦,就如鸟爪。 这两个人亚马都好像见过,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根本看不见他们的脸,他也不想看见。 这些人到这里来,好像是存心来找人麻烦的,而且就是要来找亚马的麻烦。 也许不是,也许只是想找这口棺材的麻烦。 棺材不会惹麻烦,除非是棺材里的人惹了麻烦。 亚马不禁回身向邢幼苹望去,她适巧也讶然地向自己望来。 邢幼苹有些耽心,紧紧地揑住亚马的手。也难怪她要耽心,像这样的六个人, 无论带来的是哪种麻烦,这麻烦都不会太小。 亚马看出来这一点,别人当然也看出了这点,茶棚里的客人大多数都已在悄悄 的结账,悄悄的溜了,只有那位胃口不好的胖公子,还在埋头大吃。 看来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要等吃完这只鸡才会走。 这种人当然不会多管别人的闲事。 高瘦的驼背人忽然站起来,提着包袱,慢慢的走到亚马面前,道:“你好!” 亚马叹了口气道:“直到现在为止,一直都还不错,只可惜现在就好像已经有 麻烦了。” 驼子笑了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不做糊涂事,就不会有麻烦。” 亚马道:“我一向很少做糊涂事!” 驼子道:“很好。” 他放下了包袱又道:“你当然也不认得我?” 亚马承认:“不认得。” 驼子道:“那么你认不认得,这是甚么?” 他用两根手指,提着包袱上的结一抖,就露出一对精光闪闪,用纯钢打造的奇 形外门兵刀,看来有点像鸡爪镰,又是鸡爪镰。 就连邢幼苹的眼睛也睁得老大,因为她就见过这种东西,在雷景光府中的后院 偏房中,三名杀手中的一个,就差点用这种东西要了她哥哥的命! 亚马道:“这是不是淮南鹰爪门的独门兵器,铁鹰爪?” 驼子道:“好眼力。” 亚马道:“我的耳朵也不差。” 驼子道:“哦?” 亚马道:“我听得出你说话的口音,绝不是淮南一带的人。” 驼子道:“我在淮南门下,学的本来就不是说话!” 亚马道:“那你学的是甚么?” 驼子道:“只要我能用本门的功夫杀人,不管我说的是甚么口音都无妨!” 亚马道:“有理。” 驼子忽然用他那双鸟爪般的手,拿起了这付鹰爪般的兵器。 寒光闪动,鹰爪双双飞出“叮”的一声,亚马面前的酒碗就已被钉穿了四圈小 洞。 而栏杆上的根粗大毛竹,也被鹰爪硬生生的撕裂。 酒碗是瓷器,要打碎它不难,能把它钉穿四个小洞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毛竹坚韧,要撕裂它也不容易。 何况这两种力是完全不同,他左右双手同时施展,竟能使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力 量来,尤其难得。 亚马叹了口气道:“好功夫!” 驼子道:“这是不是杀人的功夫?” 亚马道:“是。” 驼子道:“你想不想看我杀人?” 亚马道:“不想。” 驼子道:“那么你快走吧!” 亚马道:“你肯让我走?” 驼子道:“我要的本就不是你这个人。” 亚马道:“你要的是甚么?” 驼子道:“我要的是你带来的那口棺材!” 棺材是亚马亲自去买的,上好的柳州楠木,加工加料精选特制。 亚马道:“阁下的眼光真不错,这口棺材的确是口好棺材!” 驼子道:“我看得出来。” 亚马道:“但是无论多好的棺材,也不值得劳动阁下这样的人出手。” 驼子道:“你说不值得,我却说值得!” 亚马道:“阁下若是真的想要这么样一口棺材,也可以再去叫那棺材店,加工 赶造一口。” 驼子道:“我要的就是这一口!” 亚马道:“难道这口棺材有甚么特别的地方?” 驼子道:“那就得看这口棺材里有些甚么?” 亚马道:“棺材里当然只有人……” 驼子冷冷道:“一个甚么样的人?” 亚马叹气道:“一个朋友。” 驼子道:“是活朋友,还是个死朋友?” 亚马笑了:“我这个人虽然不能算很讲义气,可是,也不会把活朋友送到棺材 里去。” 亚马说的不是实话,但也不能算是谎话。 邢云飞还没有死,是他亲手把他摆进棺材里去的,而邢云飞也并不是他的朋友。 但是这口棺材里的确只有邢云飞这么一个人,他亲手盖上棺材,雇好挑夫,亲 眼看着挑夫们,把棺材抬到这里,的确一点也不假。 这驼子却好像完全不信,又问道:“你这朋友已死了?” 亚马道:“人生百年,总难免会一死的。” 驼子道:“死人还会不会呼吸?” 亚马摇头。 他已经想到了一点漏洞,可是他从未想到别人会看得出来。 驼子显然已经看了出来。 他冷笑道:“死人既已经不会呼吸,你为甚么还要在这棺材上,留两个透气的 洞?” 亚马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会有这么样满意一口棺材。” 这是实话。 如果有口棺材摆在那里,每个人都免不了要去看一眼的,但却很少有人还会再 看第二眼。 女人衣服上如果有个洞,人人都会看得清楚,但是看得见棺材上有洞的人就不 多了。 亚马道:“但是这口棺材里,的确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的确是我的朋友,不管 他是死是活?都是我的朋友!” 驼子道:“你为甚么要把他装进棺材里去?” 亚马道:“因为他有病,而且病得很重。” 驼子道:“他患的是不是见不得人的病?” 亚马道:“你想看看他?” 驼子道:“我只想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亚马道:“如果棺材里,真的只有一个人呢?” 驼子道:“那么我就恭送你们的大驾上路,这里的酒账也由我来付。” 亚马道:“无论棺材里这个人是谁,都是一样?” 驼子道:“就算你把我老婆藏在棺材里也是一样。” 邢幼苹突然咭咭而笑,道:“我猜他一定是条老光杆,要不然老婆早已跟别人 跑了……” 亚马赶紧阻止她。 驼子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来斗嘴的,所以他继续把话说完:“只要棺材里没有 别的,我就一定让你们走。” 亚马道:“你说话算数?” 驼子道:“淮南门下,从没有食言背信的人。” 亚马道:“那就好极了。” 他一直在耽心,生怕他们要找的是邢云飞。 他实不愿为了邢云飞而跟他们动手,但也不能让他们把邢云飞劫走。 现在他虽然已经知道他们并不是为了邢云飞而来的,却还是猜不出他们为甚么 想要这口棺材。 棺材就摆在茶棚外的栏杆下。 四个挑夫要了壶茶,蹲在棺材旁边,用随身带来的硬饼就茶喝。 茶虽然又冷又苦涩,饼虽然又干又硬,他们却还是吃得很乐,喝得很乐。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人生中的乐趣,本来就已经不太多了,所以他们只要能找 到一点点快乐,就绝对不肯放过,所以他们还活着。 快乐本来就不是绝对的,只要你自己觉得快乐,就是快乐! 痛苦是不是也一样? 奇怪的是,这个驼子不但对这口棺材有兴趣,对这四个挑夫,好像也很有兴趣。 他们衣不蔽体,骨瘦如柴,而且头发蓬乱,又黑又脏,实在没有甚么值得别人 去看的地方。 可是驼子却一直在看着他们,一双眼睛钉子般盯在他们身上,舍不得移开。 他虽然说要看看棺材里是否真的只有一个人?可是他一双脚像是被钉子钉在地 板上,并没有移动一步。 亚马反而忍不住要提醒他:“棺材就在那里。” 驼子道:“我看得见。” 亚马道:“看见了,为甚么还不过去?” 驼子枯瘦的脸上,忽然露出种诡秘的冷笑,一个字一个的说出了一句,让亚马 大出意外的话:“因为我还不想死在‘十二飞鹏’的手下!” 亚马立刻问道:“‘十二飞鹏’?” “不错!” “‘十二飞鹏’来了?” “至少来了四个。” “在哪里?” “就在那里!”驼子冷冷的接着说:“蹲在棺材旁边喝茶吃饼的那四位仁兄, 就是金鹏堡的‘十二飞鹏’!” 亚马脸色变了! 他当然知道新进崛起江湖的金鹏堡,有多大的实力! 可是这四个又穷又脏又臭的苦力挑夫,就是金鹏堡“十二飞鹏”中人? 他们为甚么要如此作贱自己?为甚么要来着他抬这口棺材? 难道金鹏堡突然之间破产了,穷到要靠出卖劳力维生? 亚马不住再次望向那四名挑夫。 年纪最大的一个挑夫,忽然叹了口气,慢慢的站了起来。 他左手还是端着个破茶碗,右手还是拿着半块硬饼,身上穿的是那套又脏又破, 几乎连屁股都遮不住的破布衣服。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样子已完全变了。 他的眼睛已发出了光芒,身上已散发出动力,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个人绝不再 是个卑微低贱的苦力。 驼子冷笑,道:“果然是你,你几时改行做挑夫的?” 这挑夫道:“从这个病重的人装入棺材时开始的。” 驼子道:“你们的样于,确实改变了不少。” 挑夫道:“所以我才想不通,你怎么会认得出我们来的?” 驼子淡淡道:“这也许是因为我眼力特别好,也许是因为有人走漏了你们的消 息。” 挑夫脸色变了,厉声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几个人,是谁把我们出卖了?” 那名人高马大的壮汉,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沉声道:“我们兄弟与金鹏堡没有 过节,只要你们留下这口棺材,不管你们要到哪里去,不管你们要去干甚么,我们 兄弟绝对置身事外,不闻不问。” 他想了想,又道:“若是有别人问起你们,我们兄弟也不会说出来,就只当今 天我们根本没有见过面!” 他解开手里的青衣包袱,竟是一支铁胎金弓、一支银羽长箭。 这挑夫冷冷一笑,道:“你手里拿的是金弓银箭,百步穿扬,百发百中,你身 边这位,虽然连话的口音都变丫,我也能认得出来,他就是这一代的淮南掌门‘鹰 爪王’。” 驼子并不否认。 这挑夫又道:“你们两位居然肯放我一条生路,我兄弟本该感激不尽,何况陪 你们一起来的那四位,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好像还有‘五虎刀’彭氏兄弟和 ‘铁拳开碑’孙震。” 驼子道:“好眼力。” 这挑夫道:“凭你们六位,今天要把我们兄弟的这四条命搁在这里不难,只可 惜……” 驼子道:“只可惜怎么样?” 这挑夫冷笑道:“只可惜,人若死了,铁掌就软啦,当然也就没有法子再使五 虎刀啦!” 驼子微笑道:“幸好,他们还没有死。” 挑夫道:“他们还没有死?你为甚么不回头去看看?” 驼子立刻回头去看,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 本来坐在他后面的四个人,现在已全都倒了下去,脑后“玉枕穴”上,赫然都 插入一根竹筷! 一尺左右的竹筷子,已没入脑后五寸! 脑壳本是人身上最坚硬的地方,能够以一根竹筷子洞穿脑壳,已经是骇听人的事。 更可怕的是,这四个人本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竟全都在一瞬间,被人无声 无息的夺去性命,而没有人发觉是谁下的毒手? 这人出手好快、好准、好狠! 茶棚里的人早就溜光了,连掌柜和伙计都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除了亚马与邢幼苹之外,茶棚里只剩下三个活人。 那位胃口欠佳的胖公子,虽然还活着,却已吓得半死,整个人都几乎瘫倒在桌 子底下去,他的同伴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何况这两人一直都是坐在彭家兄弟和孙震的前面,而竹筷无疑是从后面射进来 的。 这四名死者的后面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还没有走,只因为他早已醉了。亚马他们来时,这个人就已伏倒在桌上, 桌上已东倒西歪着七、八个空酒壶。 一个竹筒装满了筷子,也被他的醉手拨得倒下,竹筷零乱地散在桌上…… 他没有戴帽子,半秃的头露出了斑斑白发,他已是个老人。 他身上穿的一件蓝布衫,不但是已经洗得发白,而且还打着好几个补钉。 难道这落拓老人,竟是位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竟能在无声无息中取人性命? 竟能在挥手间杀人于十步之外? 驼子手里紧握着他的那对铁鹰爪,一步步向这老人走过去。 他知道他的手在流汗——冷汗。 他手里的这双铁鹰爪,也是杀人的利器,也曾有不少英雄好汉,死在他这对鹰 爪之下。 但是现在他的手却在抖,别人也许看不见,他自己却肯定可以感觉得到。 能够以一根竹筷,隔空打穴,贯穿脑壳的人,绝不是他能对付的了的。 一个在江湖中混了三十多年的人,至少总有这一点自知之明,但是他不能退缩! 淮南派现在虽已不再是个显赫的门派,也曾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 不管怎么样,他总是淮南这一代的掌门人,为了生活,为了把门面支持下去, 他可以改变容貌声音,来做强盗,却绝不能让淮南派的声名败在他手里。 这正是江湖人的悲剧,江湖中的辉煌历史,就正是无数个像这样的悲剧,累积 而成的。 忽听“登”地一声,他身旁那高大黑铁汉,弓已在手,箭已在弦,一双眼睛也 盯在那老人的满头白发之上。 老人忽然说话了,说得含糊不清,仿佛是醉话,又仿佛是梦呓:“为甚么大家 都想要这口棺材,是不是全都活得不耐烦了,全都争着要躺进去?” 驼子的瞳孔收缩,手握得更紧。 现在他已经确定,这个老人就是刚才以竹筷洞穿他伙伴头颅的人。 他突然大声喊道:“前辈!” 老人还是伏在桌上,鼻息沉沉,仿佛又睡着了。 驼子冷笑道:“以你的年纪,我本该尊你一声前辈,我还没有忘记江湖中的规 炬,你最好也莫要忘记自尊自重。” 老人忽然纵声大笑,道:“好,说得好!” 他忽然抬起头来,干瘪的脸上,长满了一块一块钱大的白癣,眉毛脱落,醉眼 蒙胧,笑起来就像是头风干了的山羊。 他望向驼子道:“想不到小小淮南派中,居然还有你这种人物?居然还懂得江 湖规炬?还有点掌门人的气派。” 驼子道:“我不是淮南掌门。” 老人道:“你不是?” 驼子道:“我只是个找棺材的!” 老人笑道:“原来你只是个找棺材的。” 驼子道:“找棺材的,有时也会杀人。” 老人笑道:“你要杀谁?” 驼子道:“杀你!” 老人又大笑,道:“你自己也该知道,你绝不是我的对手,又何苦来送死?” 驼子忽然也大笑,道:“我如杀了你,杀的是名震江湖的武林前辈,你杀了我, 杀的却只不过是一个找棺材的,我死又何妨!” 大笑声中,他的鹰爪已飞出! 昔年“鹰爪王”自淮南出道,名动天下,只凭一双铁掌和十三年苦练而成的大鹰爪功, 创立了淮南鹰爪门,从来没有用过兵刀。 可惜他的后人们,既没有那么精纯的功夫,也没有他的神功,所才造成这么样 一对奇形外门兵刀,以弥补功力之不足。 他临死时,看到这种兵刀,就知道淮南这一派,迟早难免要被毁在这对铁鹰爪 下。 因为他知道,无论多么精巧的兵刀,总不如一双手灵巧,他的三十六招大鹰爪 手,用这种兵刀使出,绝对没法子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他也知道他的后人,有了这种兵刀后,就更不肯苦练掌力了。 但是这对兵刀,却打造的实在灵巧霸道,两只鹰爪般的钢爪,不但有生裂虎豹 之利,而且可以伸缩自如。 据说如果运用得巧妙,甚至可以用它从头发里夹出一只蚤子而不会伤到头皮。 驼子在这对兵刀上,也下过多年苦功,一着击出,双爪齐飞,左手的铁爪轻灵 变幻流动,右手的铁爪刚烈霸道威猛! 这一着力量间,有巧劲也有猛力,这一着的招式间,有虚招也有实招。 虚招诱敌,实招打的是对方致命处。 老人一双蒙胧的醉眼中,忽然精光暴射,大喝一声:“开!” 叱声出口,他的身形暴长,袍袖飞卷,铁鹰爪立刻被震得脱手飞出,远远的飞 出了二十丈,落在茶棚外的江水中去! 驼子居然还没有被震倒,居然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但是他的眼珠已渐渐凸出,鲜红的血丝,已沿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老人盯着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要杀我,我不能不杀你。” 驼子咬紧牙关,不开口。 老人道:“其实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 驼子忽然问道:“我是谁?” 他一张嘴,就有口鲜血喷了出来。 老人摇头叹气,道:“‘鹰爪王’陈耀东,你这是何苦?” 驼子用衣袖擦干了嘴角的鲜血,大声道:“我不是‘鹰爪王’不是陈耀东!” 刚擦掉的血又流出来,他喘息着道:“‘鹰爪王’陈耀东早已死了,所以没有 人能杀得了他,他……是病死的,我,我……” 老人眼里露出同情之色,柔声道:“我知道,你只不过是个来找棺材的人而已 ……” 驼子慢慢的点点头,闭上眼睛,慢慢的倒了下去。 他求仁得仁,死而无憾。 因为他并不是陈耀东,淮南一派威名不坠,并没有毁在他手里。 所以没有人能击败“鹰爪王”从前没有,以后更没有。 黑铁汉满眶热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蓦地一声暴喝,声如霹雳:“着!” 弓弦一响,三尺六寸长的银羽箭已离弦飞出! 喝声如霹雳惊雷,箭出如流星闪电! 这黑铁汉身长八尺,两膀有千斤之力,他的金背铁胎弓,是五百石的骨弓,他 的银羽箭虽然不能开山射月,但也足以穿云裂石。 江湖传说,如有三个人背贴背站着,他一箭就能射个对穿! 可是银光一闪,那样一支箭,忽然已到了老人手里。 他只伸出两指,就把这根穿云裂石的银羽捏住了。 在这一瞬间,黑铁汉的面如死灰,四个飞鹏喜动颜色。 想不到就在这一瞬间,情况忽然又改变。 这老人脸上突然露出种奇怪之极的表情,就好像一个害羞的少女正在如厕,而 厕所门突然被一个莽汉撞开了一样。 惊讶、恐惧,都已到了极点,连手中捏住的一根银羽箭也忘了放下,忽然凌空 翻身,掠出了竹棚,眨眼间就踪影不见! 四个飞鹏挑夫急道:“大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十二飞鹏”之首的大哥,已经逃得不见人影了…… 要学“射”一定要先练眼力。 这黑铁汉从七、八岁的时候就已开始练眼力,要练得可以在暗室中,把一只蚊 子看得和别人看见老鹰一样清楚,才算略有成就! 亚马的眼力当然也绝不比他差。 但是他和黑铁汉一样,都没有看出这“大哥”为甚么要忽然逃走? 像他那样的绝顶高手,绝不是很容易就会被骇走的人,除非他忽然看见了鬼, 忽然被毒蛇咬了一口! 这里没有鬼,也没有毒蛇! 他怕的是甚么?是谁把他吓走的? 这挑夫一只手端着破茶碗,一只手拿着半块硬饼,脸上的表情由欢欣的胜利, 变为惊讶,由惊讶变为恐惧,再由恐惧变为怀疑。 他们四人互望了一眼之后,忽然唤道:“老板!” 亚马不是老板,他这一生奇奇怪怪的事也做过不少,却从来没有做过老板。 可是这四个挑夫一路上都叫他“老板”。 亚马只好应道:“你在叫我?” 这挑夫道:“不管我们姓甚名谁?我们总是你花钱雇来的,你总是我们的老板!” 亚马不得不承认。 这挑夫又道:“你出五钱银子一天,雇我们做挑夫,要我们替你把这口棺材送 到熊耳山黄梅岗去。” 亚马道:“不错。” 挑夫道:“这一路上,我们有没有给你出过甚么差错?” 亚马道:“没有。” 挑夫道:“我们有没有偷过懒?耽误过你的行程?” 亚马道:“没有。” 挑夫道:“你花五钱银子一天,雇用我们,花得冤不冤枉?” 亚马道:“不冤枉。” 他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像他们这样的挑夫,实在很难找得到。 挑夫道:“你花钱雇我们替你挑这口棺材,我们就全心全意的替你挑这口棺材, 而且一定平平安安的替你把这口棺材送到地头。” 亚马道:“很好。” 挑夫道:“那么别的事你就不必管了,这些事跟你也完全没有关系!” 他的话说得已很明白了。 他们并不在乎这位老板的身分来历,也不想知道,只不过希望这位老板也不要 管他们的闲事。 亚马只有点不明白,他忍不住要问:“你们知不知道这棺材里的人是谁?” 挑夫道:“是你的好朋友。” 亚马道:“你们知不知道我这朋友是谁?” 挑夫道:“不管你这位朋友是谁,都跟我们无关。” 亚马道:“原先我不知道你们的身分,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就要问一声了… …” 挑夫道:“你问。” 亚马道:“你们为甚么要来替我挑这口棺材?” 挑夫道:“因为我们愿意。” 他淡淡的接着道:“只要我们自己愿意,不管我们是甚么身分,也都跟你没有 关系。” 亚马叹了口气,道:“有理。” 他不能不承认这挑夫说得有理,但是他心里却又偏偏觉得无理。 所有的事都无理,这里每个人所做的每件事,都无法以常理来解释。 但这些又确实发生了,而且已经有五个人为了这些事而死。 生命是绝对真实的,死也是。 亚马又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还想干甚么?” 这挑夫考虑着,终于回答道:“我们只不过想杀一个人,一个跟我们完全没有 关系的人!” 身长八尺的黑铁汉道:“你们想杀的人是我?” 挑夫道:“不错!” 话声才落,四个挑夫一齐行动。 四人很快地逼近黑铁汉,将他包围住。 长弓大箭,只利远攻,不利近身肉搏。 这四名挑夫无疑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当然都很明白这个道理。 以他们“十二飞鹏”的经验和武功,要杀这个黑铁汉,只不过是转眼之事。 亚马突然大声道:“等一等!” 这挑夫沉下脸,道:“难道你还是要管我们的事?” 亚马反问道:“难道你们一定要杀他?” 这挑夫道:“一定!”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如果有人想来阻拦,我们也不妨再多杀一个!” 亚马道:“你们为甚么一定要杀他?” 挑夫拒绝回答。 亚马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知道你们的来历,所以一定要杀了他灭口?” 挑夫并不否认。 亚马再道:“现在我跟这位姑娘,当然也已知道了你们的身分来历,你们杀过 他,是不是也要杀了我们?” 挑夫道:“我说过,只要你不管这件事,我们就负责把你和这口棺材,平安送 达地头去!” 亚马叹道:“现在我更不懂了,明明有三个人知道你们的秘密,你们为甚么只 杀一个?” 这挑夫冷冷一笑:“因为我喜欢你!” 亚马的脸突然变了,吃惊地看着他。 黑铁汉的脸色更是变了,吃惊地看着他:“你……你……” 亚马看着他,再看看他的三个同伴,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 黑铁汉也看着他们,眼神居然比亚马更恐怖,就好像这四个挑夫,在一瞬间忽 然变成了魔鬼。 这种表情,绝不是装得出来的。 他们究竟看见了甚么?为甚么忽然变得这么吃惊?这么害怕? 这四个挑夫自己也有点慌了,无论是谁,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都会发慌的。 他们本是盯视着敌人的,现在忍不住彼此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他们四个人的脸上立刻也露出和亚马同样的表情,却显得比亚马 更惊惶、更恐惧。 其中一个人突然转身冲出去,一把抓起了摆在棺材旁边的茶壶,但是现在这个 人,却已连茶壶都拿下稳。 忽然张开嘴想要嘶喊,竟已连声音都喊不出来,只听他喉咙里面一阵“嘶嘶” 作响,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他的同伴也转身奔出,两个人奔出了竹棚才倒下,一个就倒在凉棚里。一倒下 去,整个就开始萎缩,就像是一片叶子遇到了火焰,忽然间就已枯萎…… 连亚马都觉得手脚冰冷,黑铁汉额角和鼻尖上,已冒出豆大的冷汗。 这四个挑夫临死前那一瞬间,脸上的样子变得实在太可怕。 亚马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样子。 邢云飞中毒之时,脸上也有同样的变化,眼神骤然迟钝,瞳孔骤然收缩,嘴角、 眼角的肌肉骤然僵硬干裂,脸色骤然变成死黑……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脸上发生这种变化时,他们自己竟连一点感觉都还没有, 这种致命的毒性,竟能让人完全感觉不到。 非但你圣母时全钮感觉,毒性发作时,你也完全没有感觉! 就在不知不觉中,这种毒已进入你的身体,毁坏了你的神经中枢,要了你的命! 坐在竹棚的那位胖公子和同伴,还蹲在竹棚后面,替他们抬滑竿来的四个竿夫,也 不知何时早就悄悄溜走了。 竹棚后面无疑还有一条路。 遇到这种事,只要有腿的人,都会溜的。 黑铁汉忽然长长叹叹了口气,道:“难道真的是那茶壶里有毒?”他是在问亚 马。 现在这里一共只剩下三个活人,这使得他们彼此间仿佛忽然接近了很多。 如果你也曾有过他们这样的经验,你一定也会有这样的感觉的。 亚马道:“看起来,除了那壶茶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可能……” 黑铁汉道:“不是我下的毒手。” 亚马道:“我相信!” 黑铁汉道:“是谁下的毒?” 亚马道:“不知道!” 黑铁汉沉默着,脸上带着痛苦挣扎的表情,汗流得更多。 亚马道:“你是不是还有甚么话要跟我说?” 黑铁汉又沉默了很久,忽然大声道:“我并不想要他们的命,也不是想要这口 见鬼的棺材,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四个人会抬了一口棺材来。” 他说话的声音大的就像是在呐喊,并不是在对亚马呐喊,而是在对他自己呐喊。 亚马了解他的心情,所以甚么话都没有问,等他自己说下去。 黑铁汉道:“有人告诉我们,这棺材里藏着一批‘红货’至少值五十万两!” “红货”这两个字,是江湖切口,意思就是“珠宝”。 黑铁汉道:“这个人在这一带有名有利,有财有势,却跟我们有秘密的交易… …” 邢幼苹忍不住开口想问,亚马却一把将她的嘴掩住,因为像这种事,这种大人 物之间的秘密,知道得愈少愈好。 可是黑铁汉却偏偏要继续往下说,道:“我们以前就跟这个人有过好多次类似 的交易,如果他知道有甚么来路不明的红货经过,他自己不便出手,就通知我们, 做下了之后,三七分账。” 他又补充道:“我们虽然是强盗,可是只做‘红货’而且一定是来路不明的红 货。” 这些话在平时,是无论如何不会轻易向外人吐露的,但是在死亡、恐惧和极度 悲伤的压力下,他忽然觉得一定要把这些话吐出来。 就像酗酒之人,一定要把肚子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吐出来,才会觉得舒服 一样。 这些呕吐的秽物,亚马居然也学会忍受着没有掩鼻皱眉头,他知道这人眼前最 须要的,便是个倾诉的对象…… 亚马并没有问“这个人”是谁? 那是别人的秘密,他无权过问,他也一向不愿追究别人的隐私。 黑铁汉的声音愈来愈低,显得愈来愈悲伤,黯然道:“现我虽然已明白是怎么 回事,可惜已经太迟了。” 邢幼苹实在忍不住,还是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黑铁汉道:“这是个圈套。” 邢幼苹道:“圈套?甚么圈套?” 黑铁汉道:“这个人想除掉‘十二飞鹏’自己却不能出手,他也想杀了我们灭 口!” 邢幼苹道:“你们合作的这么好,他为甚么要杀你们灭口?” 黑铁汉道:“因为只有我们知道他是坐地分赃的伪君子!” 他的悲哀又变得愤怒,道:“所以他就设下这个借刀杀人的连环计,一石二鸟, 让我们自相残杀,最好全都死得干干净净!” 这时却有一张翻倒在地上的桌子,动了一下。 一个痴肥的像一团肥猪肉的胖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喘着气,努力要拍掉满身的尘上,一面气喘嘘嘘地说道:“你讲得有道理, 但是你却没有证据……” 黑铁汉道:“原来你没有逃走?” 胖公子道:“你看我这一身肥油,怎么跑得动?” 他那个英俊的同伴,还有那四个竿夫都早已不见踪影,临到真正危险急难的关 头“日头赤炎炎,随人顾性命”相信任何人都怪不了他们的! 黑铁汉看看这满地尸体,他们六个同来,此刻也只剩下自己,又能顾得了谁? 这胖公子却打量着他,道:“你并没有证据,证明这是个圈套,对不对?” 黑铁汉道:“他就是证据!” 亚马吓一跳道:“我?” 黑铁汉道:“这口棺材,是不是你的?” 亚马道:“是。” 黑铁汉道:“你有没有把红货藏在棺材里?” 亚马道:“没有。” 黑铁汉道:“既然棺材里根本没有红货,这不是圈套是甚么?” 他握紧双拳,道:“现在我的兄弟都死了,四个飞鹏也死了,他的计划已成功, 只可惜……” 胖公子道:“只可惜你还没有死!” 黑铁汉咬紧牙根道:“只可惜我还没有死,而且我也瞧出他的阴谋圈套……只 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要揭穿他的阴谋毒计!” 他大步走出凉棚,胖公子却唤道:“等一等。” 黑铁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胖公子道:“你想不想看一看这棺材里到底有甚么?” 黑铁汉勉强笑了笑,道:“我相信亚马‘武林种马’这个名号虽然不好听,但 我还是宁可相信他……” 亚马不由深为感动,道:“谢谢……” 眫公子却笑道:“亚马绝对没有问题,可是他却不知他雇的四个挑夫,竟然会 是赫赫有名的‘十二飞鹏’!” 黑铁汉一怔!望向亚马。 这也正是亚马的疑问,只不过他不想在这个已经伤心失意的黑铁汉面前提起而 已。 胖公子却继续道:“‘十二飞鹏’怎么会甘心情愿的来赚五钱银子一天,辛辛 苦苦的抬棺材?除非……” 邢幼苹的思维也已经被胖公子引领着往下推理,道:“除非他们知道棺材里面 还有别的秘密!” 黑铁汉的眼睛里发出了光。 眫公子道:“亚马虽然没有甚么红货可以藏进棺材里,可是他们……” 黑铁汉抢着道:“他们来替你抬这口棺材,也许只不过想借你这口棺材做掩护, 把一批来路不明的红货,运到熊耳山去……” 运送红货时,本来通常都要走“暗镖”尤其是这批红货来路不明的时候。 江湖中走暗镖的法子,本来就五花八门,光怪陆离,利用死人或棺材做掩护, 也并不是第一次。 眫公子道:“我也知道你现在不会再对这批红货有兴趣了,可是你既然已经做 了这件事,至少也该把真相查出来,也算是给死去的兄弟有个交代……” 认真听着他再往下说,黑铁汉已经大步走了回来。 亚马的心也在跳,愈跳愈快。 九个人,九条命,只不过是为了一口棺材! 这口棺材里,究竟有甚么秘密? 上好的楠木棺材,华丽、坚固、沉重。 黑铁汉已走近棺材,将金弓“噗”地插入地上,伸出两只手去托住棺盖。 在这一瞬间,黑铁汉想起许多事,许多他还记得,许多他已遗忘的事。 更有许多他一直拒绝去想,又老是缠住他思想的事。 例如死亡——如果有一天,自己面临到自己的死亡时,我会怎么样? 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么多事来。 刚才他面临四名挑夫的杀机时,他只是全神要应敌,根本不会去分心想任何事。 此刻却手握棺盖时,忽然去想这些无聊事…… 是不是“棺材”本身就代表了死亡? 棺盖很沉重,但是以黑铁汉的天生神力,当然轻轻一托就托了起来。 亚马也与邢幼苹走了过去。 亚马本来认为黑铁汉六人是为了邢云飞而来,他们知道棺材里的人是邢云飞, 知道邢云飞还没有死,他们想来要邢云飞的命! 他会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想要邢云飞这条命的人绝对不会少。 但是后来的事实演变,渐渐证明他的想法错了。 那么这口棺材里除了邢云飞之外,到底还有甚么别的东西? 是不是真的还有一批价值钜万的“红货”? 他与邢幼苹都很想知道答案。 为了这口棺材,牺牲的人已太多,付出的代价已太大。 他希望黑铁汉能够有些收获。 亚马正走过去,还看不见棺材里面,却看得见黑铁汉的脸。 黑铁汉脸上竟忽然露出种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表情来。 那不仅是惊讶,还带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欲望。 亚马突然站住了脚,他觉得事情变成不寻常了。 这个黑铁汉是怎么回事?他从棺材里看到了甚么? 如果他看见的是珠宝,他当然会激动,会显露出一种人类共同的贪婪欲望。 但他看见的如果是珠宝,就绝不会有恐惧。 如果他看见的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就不会露出这种欲望之色。 亚马正想问,忽然一声极轻微的“嗤”声,自耳边划过。 亚马反应非常快,但是还是慢了一步,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回头见到的是 那个臃肿痴肥的胖公子,已经将邢幼苹挟持了! 这个原本看起来好像连走一步路就会喘上半天气的肥胖子,此刻竟敏捷的像只 山猫——肥山猫! 他挟持邢幼苹的方法也极有效,他那只肥得像猪蹄的手,按住了邢幼苹肩头与 颈项之间的那条肌肉,令得她整个右半身,又酸又痛,连一点力都使不上来。 而他肥肥的手指上有一支蓝宝石的戒指,却竖出一枚尖锐的银针,针尖处泛着 蓝光,一看就知道那是一种剧毒! 他那戒指上的针尖,就恰巧抵住了邢幼苹的颈动脉,只要她想挣扎反抗,或是 其他任何人企图抢救,他都可能以极简单的手法,轻易地用针尖划破她那娇嫩的皮 肤! 邢幼苹已惊得呆了,惊得忘了喊救命。 亚马亦惊得呆了,惊得不敢出手相救。 胖子冷笑道:“我知道你的身手够快,但是这次,你若想要救她,其实是在杀 她!” 亚马当然知道这句话绝对不是虚言恫吓,眼下他绝对不敢试图抢救她,甚至连 想都不敢去想…… “砰”的一声响,刚掀开的棺盖忽然又落下、合起。 那黑铁汉全身上下,所有的动作、表情,全都在这一刹那间,骤然停止。 他整个人就像是在这一刹那间完全冻结了。 然后他的喉结上,慢慢地沁出了一滴血珠,转瞬间又已凝结。 他眼神已死灰,张大的嘴中,用尽全身气力,只迸出了两个字:“唐山!” 这两个字是用喊的,才喊出这两个字,他喉结上凝结的血珠就骤然进裂,一股 鲜血喷泉般地喷了出来。 他的身子往后倒下,鲜血一点点洒在他自己脸上。 随着鲜血喷射出来的是一根八分长的毒针! 唐山。 这不是流浪在台湾岛国上的闽南同胞,口中所讲,心中所想,魂牵梦萦的故乡 唐山。 这是一个人的名字,亚马也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亚马回头再望向那挟持住邢幼苹的胖子,他却笑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唐 山!” 亚马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他,道:“你真的是唐山?” 唐山道:“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亚马道:“我听说最近在蜀中,新兴起一个家族叫做‘四川唐门’?” 唐山道:“不错。” 亚马道:“我也听说这四川唐门,并没有甚么不得了的武功,却是使‘毒’的 能手!” 唐山道:“不错。” 亚马道:“听说这一代的唐门,最出色的是兄弟三个。” 唐山道:“也不错。” 亚马道:“你若是唐三,那么唐大和唐二呢?” 唐山道:“唐大名叫唐达,唐二名叫唐尔,都相信自己武功非凡,下毒功夫天 下武敌,就不甘心一辈子呆在四川,从去年起,就受了别人的蛊惑,到中原来闯名 号啦……” 亚马道:“他们现在人呢?” 唐山道:“死了。” 亚马道:“死在哪里?” 唐山道:“死在武昌城里一家叫‘美而廉’的川菜餐厅!” 亚马道:“死在谁手上?” 唐山道:“死在一个叫亚马的人手上!” 亚马道:“我就是亚马!” 唐山道:“我知道。” 亚马道:“你还不过来找我报仇?” 唐山摇头道:“我跟你没仇,就算有仇,我也打不过你,这一点自知之明我倒 还是有的!” 亚马叹道:“杀了你兄弟的人就站在面前,你竟然能忍得住不冲过来拼命,可 见你城府之深,阴狠毒辣!” 唐山道:“过奖!” 亚马瞪眼道:“你既不打算找我报仇,你还抓住她干甚么?还不赶快把她放了!” 唐山道:“放不得,她是我的救命护身符!” 亚马冷冷道:“我如要杀你,只怕谁也护不了你!” 唐山道:“那倒也是……” 他已挟持着邢幼苹来到那口棺材之前,一手抓住棺盖,就打算要掀开来。 亚马心中怦怦乱跳,他最耽心的事果然就要发生了。 唐山一手握住棺盖,一手挟持邢幼苹,冷笑道:“‘武林种马’的大名,我们 在蜀中就已听说了,我唐家有位叔叔见过你,他一直就警告我们,说你不但武功绝 对极高,而且机智、深沉、冷静!” 亚马仍是冷冷地盯视住他,唐山笑了笑,又道:“我从未听过他这么样夸赞过 任何人,他警告我们绝对不要去碰你……” 亚马笑了,道:“你这位叔叔倒很有眼力!” 他虽然在笑,笑得却并不愉快,因为他绝不希望别人太看重他。 别人愈轻视你,就愈不会提防你,你就愈有机会。 ——一个真正的聪明人,绝不会低估自己的敌人,却希望敌人会低估他。 ——低估了自己的敌人,绝对是种致命的错误。 ——若能让自己的敌人判断错误,就等于已成功了一半。 这是亚马太多次出生入死所学到的教训,他永远不会忘记。 偏偏他那位叔叔竟能将他看穿,而且用来警告他们唐家子弟…… 唐山却叹道:“只可惜我那两个狂妄自大的哥哥,偏偏忘了叔叔的教训,偏偏 受了别人的蛊惑,偏偏以为一定有办法杀得了你……” 唐山深深叹道:“任何人能杀的了亚马,立刻就会名满天下!” 亚马却听得不寒而栗……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