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剑法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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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子和秃笔翁素知这位四弟剑法造诣之高,眼见他攻击一十六剑,令狐冲双足不离向问天所踏出的足印,却将这一位“江南四友”中的剑术名家逼退了一十七次,剑法之高,实是令人骇然。
丹青生斟了酒来,和令狐冲对饮三杯,说道:“江南四友之中,以我武功最低,我虽服输,二哥、三哥却不肯服。多半他们都要和你试试。”令狐冲道:“咱二人拆了十几招,四庄主一招未输,如何说是分了胜败?”丹青生摇头道:“第一招便已输了,以后这一十六剑,都是多余的。大哥说我风度不够,果真一点不错。”令狐冲笑道:“管他什么风度不风度,只要酒量好便成。”丹青生笑道:“是,是,咱们再喝酒。”他向来于剑术上十分自负,今日输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手中,居然不气恼,这等豁达气度,向问天和令狐冲都是不禁为之心折。
秃笔翁向施令威道:“施管家,烦你将我的那杆秃笔拿来。”施令威应了,出去拿了一件兵刃进来,双手递上。令狐冲一看,见是一杆精钢所铸的判官笔,长一尺六寸,奇的是那判官笔笔头,竟然缚有一束沾了墨的羊毛,恰如是一枝写字用的大笔。寻常判官笔的笔头原是作点穴之用,他这兵刃却以柔软的羊毛为笔头,点在人身穴道之上,如何能克敌制胜?想来他武功固是另有一套家数,而内力又必浑厚之极,内力到处,虽是羊毛亦能伤人。秃笔翁将兵刃取在手里,微笑道:“风兄,你仍是双足不离这足印么?”
令狐冲急忙退后两步,躬身道:“不敢。晚辈向前辈请教,何敢托大?”丹青生点头道:“是啊,你跟我比剑,站着不动是可以的,跟我三哥比就不行了。”秃笔翁举起判官笔,微笑道:“我这几路笔法,是从名家帖中变化出来。风兄文武全才,自必看得出我笔法的路子。风兄是好朋友,我这秃笔之上,便不蘸墨了。”
令狐冲微微一怔,心想:“你若不当我是好朋友,笔上便要醮墨,笔上醮墨,却又怎地?”他不知秃笔翁临敌时这兵刃上所醮之墨,乃以数十种特别药材煎熬而成,着人肌肤之后,永洗不脱,墨痕深印,刀刮不去,当年武林中的高手和“江南四友”对敌,最感头痛的便是这个秃笔翁,往往一不小心,便给他在脸上画个圆圈,打个交叉,甚或是写上一两个字,那便终身见不得人,宁可给人砍上一刀,斩去一臂,也胜于给秃笔翁在脸上涂抹。秃笔翁见令狐冲和丁坚及丹青生动手时出剑颇为忠厚,是以笔上也不醮墨了。令狐冲虽不明其意,但想总是对自己客气,便躬身道:“多感盛情。晚辈识字不多,三庄主的笔法,晚辈定然不识。”
秃笔翁微感失望,道:“你不懂书法?好吧,我先跟你解说。我这一套笔法,叫做‘裴将军诗’,是从颜真卿所书诗帖中变化出来,一共二十三字,每字三招至十六招不等,你听好了:‘裴将君!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凌何壮哉!’”令狐冲道:“是!多承指教。”心中却想:“管你什么诗词、书法,反正我是一概不懂。”秃笔翁大笔一起,向令狐冲左颊连点三点,正是那“裴”字的起首三笔,这三点乃是虚招,大笔一举,正要自上而下的划将下来,令狐冲长剑递出,制其机先,疾剌他右肩。秃笔翁迫不得已,横笔一封,令狐冲长剑已缩了回来。两人兵刃并未相交,所使的均是虚招,但秃笔翁这路“裴将军诗笔法”第一式,便只使了一半招,无法使全。他大笔架了个空,立时使出第二式。令狐冲见到他判官笔一动,不等他笔尖递出,长剑便已攻其必救。秃笔翁回笔封架,令狐冲又已缩回,秃笔翁这第二式,仍只使了半招。
秃笔翁一上手便给他连封二式,自己一套十分得意的笔法无法使出,甚感不耐,便如一个善书之人,提笔刚写了一笔,旁边便有一名顽童来捉他笔杆,拉他手臂,教他始终无法好好写一个字。秃笔翁心想:“我将这首‘裴将军诗’先念给他听,他知道我的笔路,制了我机先,以后各招可不能顺着次序来。”大笔在空中一点,自右上角至左下角弯曲而下,劲力充沛,笔尖所划的乃是个“如”字的草书。令狐冲长剑递出,指向他右胁。秃笔翁吃了一惊,将判官笔反挑,砸他长剑,令狐冲这一剌其实并非真剌,只是摆个姿式,秃笔翁又只使了半招。他这笔草书之中,本来灌注了无数精神力气,突然间中途转向,不但笔路为之一窒,同时内力改道,只觉丹田中一阵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
他呼了口气,判官笔急舞,要使“腾”字那一式,但仍只半招,便给令狐冲攻得回笔拆解。秃笔翁好生恼怒,喝道:“好小子,便只捣乱。”判官笔使得更加快了,可是不管他如何腾挪变化,每一个字的笔法最多写得两笔,便给令狐冲封死,无法再写下去。他大喝一声,笔法为之一变,不再如适才那么恣肆流动,而是笔法凝重,但锋芒角出,剑拔弩张,大有波磔意态。令狐冲不知他这路笔法乃是取意于蜀汉大将张飞所书的“八蒙山铭”,但也看出此时笔路与先前已大不相同。他不理对方便的是什么招式,总之是见他判官笔一动,便攻其虚隙。秃笔翁哇哇大叫,不论如何变招,总是只使得半招,无论如何使不全一招。
他笔法又变,使的是“怀素自叙帖”中草书,笔路流动,更是匪夷所思,心想:“怀素的草书本已十分的难以辨认,我草中加草,谅你这小子识不得我这自创的狂草。”他那知令狐冲别说草书,便是端端正正的真楷,也识不了多少,他只道令狐冲能抢先制住自己,由于揣摸到了自己的笔路,其实在令狐冲眼中所见,纯是兵刃的路子,乘瑕抵隙,祇是攻击对方招数中的破绽而已。秃笔翁这路狂草仍是每一招只使得半招,心中郁怒越积越甚,突然间大叫一声:“不打了,不打了!”向后纵开,提起丹青生那桶酒来,倒了一大滩在地下,将大笔往酒中一醮,便在白墙上写了起来,写的正是那首“裴将军诗”。二十三个字笔笔精神饱满,尤其那个“如”字,直犹破壁飞去。他写完之后,才松了口气,哈哈大笑,侧头欣赏壁上殷红如血的大字,说道:“好极!我生平书法,以这幅字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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