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在水上飘荡,全都远远地停下,四条狗形状和毛色一模一样,四个人的装束打扮也一模一样。
白纸灯笼下四个人的脸全都在闪闪地发光,看来实在是说不出的诡秘恐怖。
风四娘己怔住。
她回头去看连城璧,连城璧的表情也差不多,显然也觉得很惊讶。
船首上的小狗已跳回黑衣人的怀里,提灯的青衣童子忽然高呼:"连公子在哪里?请过来相见。"四个人同时开口,同时闭口,说的话也完全一字不差。
风四娘声音更低,道:"你过不过去?"
连城璧摇摇头。
风四娘道:"为什么?"
连城璧道:"我一去就必死无疑。"
风四娘不懂。
连城璧道:"这四人中只有一个是真的天宗主人。,风四娘道:"你也分不出他们的真假?"连城璧摇摇头道:"所以我不能过去,我根本不知道应该上哪条船。"风四娘道:"难道你上错了船就非死不可?"
连城璧道:"这约会是花如玉订的,他们之间一定已约好了见面的法子。"风四娘道:"花如玉没有告诉你?"
连城璧道:"没有。"
风四娘轻轻叹息,道:"难怪他临死前还说,你若杀了他,必定会后悔。"忽然间,四条小舟中居然有一条向水月楼这边荡了过来。
风四娘精神一振,道:"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你若坚持不肯过去,他就只好过来了。"连城璧道:"你知道来的人是真是假?"
风四娘道:"不管他是真是假,我们都不妨先到灯下去等着他。"轻丹慢慢地荡了过来,终于停在水月楼船的栏汗下。
黑衣人刚站起来,他怀里的小狗已跳上船头,"汪汪,汪"地叫着,奔入了船舷。
船舱里一片黑暗,这条狗一奔进来,就窜到花如玉的尸体上,叫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厉而悲伤。
他活着时从未给人快乐,所以他死了后,为他伤心的也只有这条狗。
风四娘忽然又觉得要呕吐。
她勉强忍住。舱外的脚步声已渐渐近了,就像是秋风吹下落叶。
忽然间,门外出现了一张发光的脸。
风四娘正想过去,已有两条人影同时从她身后窜出。
就连她都从来也没有见过动作这么快的人,她忽然发现连城璧身手之矫健,应反之快竟似已不在萧十一郎之下。
刚走入船舱的黑衣人显然也吃了一惊,刚想退出去,肋骨上已被人重勇地打了一拳,打得他满嘴苦水。
他想放声大叫,另一只拳头已迎上了他的脸。
他眼前立刻出现了满天金星,身子斜斜地冲出两步终于倒了下去,倒在风四娘脚下。
风四娘刚才憋住的一口气才吐出来,这人就已倒下。
他的脚步很轻,轻功显然不弱,动作和反应也很快,事实上他的确也是武林中的一等高手。
只可惜他遇见了天下最可怕的对手。
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连城璧和萧十一郎的联手一击!
何况,他们这一击势在必得,两个人都已使出了全力。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望了一眼,眼睛里都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在互相警惕,还是惺惺相借。
连城璧轻轻吐出口气道:"这人绝不是天孙。"萧十一郎道:"哦?"
连城璧道:"我见过他出手,以他的武功我们纵然全力出击,三十招内也胜不了他。"萧十一郎沉默。
他想不出世上有谁能挡得住他们三十招。
风四娘已俯下身,伸出手在这人身上摸了摸,忽然失声道:"这人已死了。"连城璧道:"他怎么会死?我的出手并不太重。"萧十一郎道:"我也想留下他的活口。"
风四娘道:"看来他——他好像是被吓死的。"这句话未说完。她又忍不住要呕吐。
船舱里不知何时已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恶臭,臭气正是从这人身上发出来的。
那条小狗又窜到他身上不停地叫,突听舱外传来了两声惨呼,接着"扑通,扑通"两声响。
风四娘赶出去,轻舟上的梢公和童子都已不见,轻舟旁溅起的水花刚落下,一盏自纸灯笼还漂浮在水波上。
水波中忽然冒出了一缕鲜血。
再看远处的三条小船,都已掉转船头,向湖岸边荡了过去。
风四娘跺了跺脚,道:"他们一定已发现不对了,竟连这孩子也一起杀了灭口。"连城璧也叹了口气,道:"他们这一走,要想再查出他们的行踪只怕已难如登天。"萧十一郎道:"所以我们一定要追。"
风四娘道:"怎么追?"
萧十一郎道:"中间一条船走得很慢,你坐下面的这条船去盯住他。"连城璧立刻道:"我追左边的一条。"
萧十郎道道:"要追出他们的下落,就立刻回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风四娘道:"你…你会在这里等我?"
萧十一郎道:"不管有没有消息,明天中午以前,我一定回来。"风四娘抬起头,看着他,仿佛还想说什么,忽又转身跳下了栏杆旁的小船,拿起长篙一点,一滴眼泪忽然落在手上。
远远看过去,前面的三条轻舟,几乎都已消失在朦胧烟水中。
烟水朦胧。
夜已更深了,却不知距离天亮还有多久。
湖上的水波安静而温柔,夜色也同样温柔安静,除了远方的摇船橹声以外,天地间就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前面的船也已看不见,左右两条船早已去得很远,中间的一条船也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影子。
风四娘用力摇着船,眼泪不停地在流。
她从来也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流泪。
她只觉得说不出的孤独,说不出的恐惧。
这世界仿佛忽然就已变成空的,天地间仿佛已只剩下她一个人。
虽然她明知萧十一郎,一定会在水月楼上等她,萧十一郎答应过的事从来也没有让人失望过。
可是她心里却还是很害怕,仿佛这一去就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又想起了沈璧君,想起了沈璧君在临去时说的那些话"…只有你才是萧十一郎最好的伴侣,也只有你才能真正了解他。"现在她这番心意,显然已被人辜负了。
她会不会怪她?会不会生气?
在这凄迷的月夜虽,她的幽灵是不是还留在这美丽的湖山间?会不会出现在风四娘眼前?
风四娘更用力去摇船,尽量不去想这些事,却又偏偏没法子不想。
她真希望沈璧君的鬼魂出现,指点她一条明路。
在人生的道路上她几乎已完全迷失了方向。
在这粼粼的水波上,她已迷失了方向。
一阵风吹过来她,抬起头,才发现前面的小船,连那一点淡淡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风中隐约还有摇橹声传过来,她正想追过去忽然发现船下的水波在旋转。
旋涡中仿佛有股奇异的力量在牵引着这条船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条船竟已完全不受她控制。
她本不是那种看见一只老鼠就会被吓得大叫起来的女人。
可是现在她却已几乎忍不住要大叫起来,只可惜她就算真的叫出来,也没有人听得见。
旋涡的力量越来越大,又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拉着这条船。
她只有眼睁睁地坐在那里,看着这条船被拉入不可知的黑暗中。
她的手已软了。
忽然间,"砰"的一声响,小船的船头,撞在一根柱子上。
前面一座小楼,半面临水,用几根很粗的木柱支架在湖滨。
小楼上三面有窗,窗子里灯火昏黄。
既然有灯就有人。
是什么人?
那股神秘的力量,为什么要把风四娘带到这里来?
风四娘连想都没有想。长篙在船头一点,船借水力,终于靠了上去。
只要能离开这条见了鬼的船,她什么都不管了。
就算这小楼上有更可怕的妖魔在等着她也不管了。
不管怎么样能让两只脚平平稳稳地站在实地上,她就已心满意足。
冷水从鼻子里溜进去的滋味,她己尝过一次,她忽然发现无论什么样死法都比做淹死鬼好。
小楼后有个窄窄的阳台,栏杆上还摆着几盆盛开的菊花。
灯光从窗子里照出来,窗子都是关着的。
风四娘越过栏杆,跳上阳台,才算吐出口气。
小船还在水里打着转。突听"哗啦啦"声响,一个人头从水里冒出来,竟是太湖中的第一条好汉"水豹"章横。
原来这小子也是他们一路的。
风四娘咬了咬牙,忽然笑了"我还以为是水鬼在找替身,想不到是你。"章横也笑了双,手扶了扶船舷,人已一跃而上,站在船头,仰着脸笑道:"我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风四娘居然还记得我。"风四娘嫣然道:"你知道我就是大名鼎鼎的风四娘?"章横道:"我当然知道。"
风四娘眼珠子转了转,道:"这地方是你的家?"章横笑道:"这是西湖,不是太湖。我只不过临时找了这屋子住着。"风四娘道:"那么这就是你临时的家。章横道:"可以这么样说。"风四娘道:"你把我带到你临时的家,是不是想要我做你临时的老婆?"章横怔了怔,嘴里结结巴巴的竟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他实在想不到风四娘会问出这么样一句话来。
风四娘却还在用眼角瞟着他,又问道:"你说是不是?"章横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终于说出了一句"我不是这意思。"风四娘又笑了,笑得更甜:"不管你是什么意思,这地方总是你的家,你这做主人的为什么还不上来招呼客人?"章横赶紧道:"我就上来。"
他先把小船系在柱子上就壁虎般沿着柱子爬了上来。
风四娘就站在栏杆后面等着他,脸上的笑容比盛开的菊花更美。
看见了她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微笑,若有人还能不动心的,这个人就一定不是男人。
章横是个男人。
他不往上看,又忍不住要往上看。
风四娘嫣然道:"想不到你不但水性好,壁虎功也这么高。"章横的人已有点晕了,仰起头笑道:"我只不过…"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有样黑黝黝的东西从半空中砸下来,正砸在他的头顶上。
这下子他真的晕了。
无论谁的脑袋,都不会有花盆硬的,何况风四娘手上已用了十分力。
"扑通"一声,章横先掉了下去,又是"扑通"一声,花盆也掉了下去。
风四娘拍了拍手上的土,冷笑道"在水里我虽然是个旱鸭子,可是一到了岸上,我随时都能让你变成一个死鸭子。"窗户里的灯还亮着,却听不见人声。
这地方既然是章横租来的,章横既然已经像是个死鸭子般掉在水里,小楼上当然就不会再有别的人。
虽然一定不会有别人,却说不定会有很多线索——关于天宗的线索。
章横当然也是天宗里的人,否则他为什么要在水下将风四娘的船引开不让她去追踪。
这就是风四娘在刚才一瞬间所下的判断,她对自己的判断觉得很满意。
门也很窄,外面并没有上锁。
风四娘刚想过去推门,门却忽然从里面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她,美丽的眼睛显得既悲伤又疲倦,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双肩,看来就像是秋水中的仙子,月夜里的幽灵。
"沈璧君"风四娘叫了起来。
她做梦出没有想到,会夜这里见到沈璧君。
沈璧君既不是仙子,也不是幽灵。
她还没有死,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活生生的人。
风四娘失声道:"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沈璧君没有回答这句话,转过身,定进屋子,画里有原有椅,有桌有灯。
她选了个灯光最暗的角落坐下来,她不愿让风四娘看见她哭红了的眼睛。
风四娘也走了进来,盯着她的脸,好像还想再看看清楚些,看看她究竟是人?还是冤魂未散的幽灵。
沈璧君终于勉强笑了笑,道:"我没有死。"
风四娘也勉强笑了笑,道:"我看得出。,沈璧君道:"你是不是很奇怪?"风四娘道:"我…我很高兴。"
她真的很高兴,她中就在心里暗暗期望会有奇迹出现,希望萧十一郎和沈璧君还有再见的一天。
现在奇迹果然出现了。
是怎么会出现的?
沈璧君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自已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救了我。"风四娘道:"是谁救了你?沈璧君道:"章横。"风四娘几乎又要叫了起来:"章横?"
当然是章横,他在水底下的本事,就好像萧十一郎在陆地上一样,甚至有人说他随时都可以从水底下找到一根针。
找人当然比找针容易得多。
——难怪我们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你,原来你已被那水鬼拖走了。
这句话风四娘并没有说出来,因为沈璧君已接着道,"我相信你一定也见过他的,昨天他也在水月楼上。风四娘苦笑道:"我见过他,第一个青衣人忽然失踪的时候,叫得最起劲的就是他。"沈璧君道:"他的确是个狠热心的人,先父在世的时候就认得他,还救过他一次,所以他一直都在找机会报恩。"风四娘道:"他救你真的是为了报恩?"
沈璧君点点头道"他一直对那天发生在水月楼上的事觉得怀疑,所以别人都走了后,他还想暗中回来查明究竟。"风四蹬道:"他回来的时候就是你跳下水的时候?"沈璧君道:"那时他已在水里躲了很久,后来我才知道一天之中,他总有几个时辰是泡在水里的,他觉得在水里比在岸上还舒服。"——他当然宁愿泡在水里,因为一上了岸他就随时都可能变成个死鸭子。
这句话风四娘当然也没有说出来,她己发现沈璧君对这个人的印像并不坏。
但她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救了你后,为什么不送你回去?"沈经君笑了笑,笑得很辛酸:"回去?回到哪里去?水月楼又不是我的家。"风四娘道:"可是你…你难道真的不愿再见我们?沈璧君垂下头,过了很久,才轻声道:"我知道你们一定在为我担心,我…。我也在想念着你们,可是我却宁愿让你们认为我已死了,因为…",她悄悄地擦了擦眼泪,"因为这世界上若是少了我这样一个人,你们反而会活得更好些。"风四娘也垂下了头,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不想跟沈璧君争辩,至少现在还不是争辩这问题的时候。
沈璧君道:"可是章横还是怕你们担心,一定要去看看你们,他去了很久。"她叹息着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实在是个热心的人。"风四娘更没法子开口了,现在她当然已明白自己错怪了章横。
沈璧君道:"我刚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下子,好像听见外面有很响的声音。"风四娘道:"嗯。"
沈璧君道:"那是什么声音?"
风四娘的脸居然也红了,正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外面已有人带着笑道:"那是一只死鸭子被早鸭子打得掉下水的声音。"风四娘一向很少脸红可是现在她的脸绝不会比一只煮熟了的大虾更淡。
因为章横已湿琳琳地走进来,身上虽然并没有少了什么东西,却多了一样。
多了个又红又肿的大包。
沈璧君皱眉道:"你头上为什么会肿了一大块?"章横苦笑道:"也不为什么,只不过因为有人想比一比。,沈璧君道:"比什么?"章横道:"比一比是我的头硬?还是花盆硬?"沈璧君看着他头上的大包,再看看风四娘脸上的表情,眼睛里居然也有了笑意。
她实在已很久很久未曾笑过。
风四娘忽然道:"你猜猜究竟是花盆硬?还是他的头硬?"沈璧君道:"是花盆硬。"
风四娘道:"若是花盆硬,为什么花盆会被他撞得少了一个角,他头上反而多了一个角。"沈璧君终于笑了。
风四娘本来就是想要她笑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风四娘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愉快。
章横却忽然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风四娘道"什么事?"
章横苦笑道:"我现在总算才明白,江湖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把你当做女妖怪。"风四娘道:"现在我却还有件事不明白。"
章横道"什么事?"
风四娘沉了脸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追那条船?"章横道:"因为我不想看着你死在水里。"
风四娘道:"难道我还应该谢谢你?"
章横道:"你知不知道那船夫和那孩子是怎么死的?"风四娘道:"你知道?"
童横道:"这暗器就是我从他们身上起出来的。"他说的暗器是根三角形的钉子,比普通的钉子长些,细些,颜色乌黑,看来并不出色。
他刚从身上拿出来,风四娘就已失声道:"三棱透骨针?"章横道:"我知道你一定能认得出的。风四娘道:"就算我没吃过猪肉,至少总还看见过猪走路。"江湖中不知道这种暗器的人实在不多。
据说天下的暗器,一共有一百七十多种,最可怕的却只有七种。
三棱透骨针就是这七种最可伯的暗器之一。
章横道:"这种暗器通常都是用机簧发射,就算在水里也能打出去三五丈远,我们在水底下最怕遇见的,就是这种暗器。"风四娘道:"我一向很少在水底下,我既不是水鬼,也不是鱼。"章横道:"若是在水面上,这种暗器远在几丈外也能取人的性命。"风四娘道:“身上带着这种暗器的人,就在我追的那条船上?”
章横点点头。
风四娘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就怕了这种暗器?若连这几枝钉子都躲不过我还算什么女妖怪?”
她嘴里虽然一点都不领情,心里却也不禁在暗暗感激。
她实也没有把握能躲过这种暗器。
她也不想被这种暗器打下水里再活活地淹死。
无论对什么人来说,淹死一次就已够多了,尝过那种滋味的人绝不会还想再试第二次。
跳河也一样要有勇气的,跳一次河还活着的人,第二次就很难再鼓起勇气来。
所以沈璧君还活着。
她垂着头,坐在那幽暗的角落里,痴痴地看着自已的脚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刚才的笑容,就好像满天里阴翳中的一缕阳光,现在早已消失。
风四娘走过来,扶着她的肩,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他在哪里?”
沈璧君头低得更低。
风四娘又道:“这地方虽不错你还是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的,该走的迟早总是要走,你难道忘了这是谁说的话?”
沈璧君抬起头,看见了章横又垂下头。女人的心里要说的话总是不愿让男人听见的。
幸好章横还不是不知趣的男人忽然道:“你们饿不饿?”
风四娘立刻道:“饿得要命。”’
章横道:“我去找点东西来给你们吃,随便换身衣服,来回一趟至少也得半个时辰。”风四姬道:“你慢慢的换,慢慢地换,我们一点也不急。”
章横笑了摸着脑袋走了出去,还顺手替她们关上了门。
沈璧君这才抬起头,轻轻道:“他……他在哪里?为什么没有跟你在一起?”
风四娘也叹了口气正想说她心里的话。却听“砰”的一响,关上的门又被撞开,一个人从外面飞了进来,“咚”的一声趴在桌子上,桌子碎裂,这个人又从桌上掉下来,躺在地上,两眼发直,竟是刚出去的章横。非但还不到半个时辰,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他居然就已回来了。他回来得倒真快。
一个人刚才还四平八稳地走出去,怎么会忽然间就凌空翻着跟斗飞了回来?
难道他竟是被人扔进来的?
“水豹”章横并不是个麻袋,要把他扔进来并不是件容易事。
风四娘忽然抢前两步挡在沈璧君面前,其实她的武功并不比沈璧君高,可是她和沈璧君在一起时,总觉得自已是比较坚强的一个,总是要以保护者自居。
章横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嘴角突然有鲜血涌出。
血竟不是红的,是黑的,黑也有很多种,有的黑得很美,有的黑得可怕。这是一种可怕的黑色。风四娘失声道:“你怎么样了?”
章横嘴闭得更紧,牙齿咬得吱吱发响,鲜血却还是不停地涌出来。
就连风四娘都从来未见过一个人嘴里流出过这么多血,死黑色的血。
沈璧君忽然道:“你能不能张开嘴?’
章横挣扎,勉强摇了摇头。
风四娘道:“为伸么连嘴都张不开?”
章横想说话却说不出,突然大吼一声,一样东西弹出来“叮”的落在地上,赫然竟是一枚三棱透骨针。
风四娘的心沉了下去,慢慢地抬起头,就看见门外的黑夜中,果然有条黑黝黝的人影,一张脸却在月光下闪闪发着光。章横想必是出去就看见了这个人,刚想叫出来,三棱透骨针已打入他嘴里,打在他舌头上。
风四娘握紧双拳只觉得嘴里又干又苦,章横的痛苦,竟似也感染到她。
黑衣人忽然道:“你想不想救他的命?”
风四娘只有点点头。
男衣人道:“好,先割下他的舌头,再迟就来不及了。”
风四娘忍不住机凛凛打了个寒噤,她也知道要救章横的命,只有先割下他的舌头来,免得毒性蔓延。
可是她实在下不了手。
沈璧君忽然咬了咬牙,从章横腰畔抽出柄尖刀,一抬手,卸下了他的下颚。
章横惨呼一声,舌头伸出,就在这时,刀光一闪,半截乌黑的舌头随着刀锋落下,落在地上发出了“笃”的一响,他的舌尖竟已僵硬,他的人已晕过去。
沈璧君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将手中的尖刀抛下,冷汗已流满她苍白美丽的脸。
风四娘吃惊地看着她,道:“你……你竟能下得了手。”
沈璧君道:“我不能不下手,因为我不能看着他死。”
风四娘沉默,她忽然发现她们两个中真正比较软弱的一个人也许并不是沈璧君。
有些人的外表虽柔弱,可是到了紧要关头,却往往会做出令人意料不到的事。
黑衣人一直在冷冷地看着她们,冷冷道:“现在你们已可跟我走了。”
风四娘道:“跟你走?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
风四娘道:“你就是天孙?真的是天孙。”
黑衣人道:“无相天孙,身外化身,真即是假,假即是真。”
风四娘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黑衣人道:“风四娘。”
风四娘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又看过我的脸,至少也该让我看看你。”黑衣人道:“你迟早总看得到的。”
风四娘道:“你先让我看看,我才跟你走。”
黑衣人道:“否则呢?”
风四娘道;“你不肯答应我的事,我当然也不肯答应你。”
黑衣人道:“你真的不走。”
风四娘笑道:“你要我走,我就偏偏要坐在这里,看你怎么样?”
她居然真的坐下去,就好像孩子们在跟大人撒娇似的。
她用这法子对付过很多男人,每次都很有效,很少有男人会板起脸来对付一个正在撒娇的女孩子。
黑衣人却是例外,冷笑道:“你要看看我能把你怎么样?”
风四娘道:“嗯。”
黑衣人道:“好,你看着吧。”
他冷笑着走进来,一走进灯光中,他的脸亮得更可怕,一双手也亮得可怕。
无论谁只要多看他两眼,眼睛都一定会发光,你若连看都没法子看他,又怎么能跟他交手?
风四娘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大声道:“你敢对我无礼。”
黑衣人冷冷道:“我不但要对你无礼,而且还要很无礼。”
风四娘沉下了脸,道:“你们这四个真真假假的天孙中刚才是不是有一个上了水月搂?”
黑衣人道:“嗯。”
风四娘道:“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黑衣人道:“死了。”
风四娘道:“你知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黑衣人摇摇头。
风四娘道;“他是吓死的。”她冷笑着又道:“你看见过被吓死的人没有?我可以保证,一个人无论怎么样死法,都没有吓死的可怕。”黑衣人道“哦。”
风四始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样被吓死的?”
黑衣人又摇摇头。
风四娘道:“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竟连一招都招架不住我们一出手,他就已倒下。”
她说得活灵活现,令人无法不信,风四娘不但会撒娇,吓人的本事也是蛮不错的。
只可惜她还是看不出黑衣人是不是已被她吓住,又问道:“你的武功比他怎么样?”
黑衣人道:“差不多。”
风四娘冷冷道:“这里虽不是水月楼,可是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要你立毙掌下。”
黑衣人道:“真的?”
风四娘道:“当然是真的。”
黑衣人道:“只要我再往前一步.我就必死无疑?”
风四娘道:“不错。”
黑衣人就向前走了一步。
风四跟只觉得胃里又在收缩,她知道现在已到了非出手不可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沈璧君,沈璧君也在看着她,两个人突然一起出手,向黑衣人扑了过去,她们并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人。
事实上,她们的武功,在江湖中都可以算是一流的好手了,这黑衣人的武功既跟死在水月楼上的那个人差不多,那个人既然连萧十一郎和连城璧的一招都招架不住,那她们的机会也就不会太少。风四娘只希望能在半招之内,先抢得先机,十招之内,将这人击倒。
她冲过去,双掌翻飞如蝴蝶,先以虚招诱出对方的破绽。
她武功走的本是昔年南海观音一路,招式繁复,变化奇诡,姿态也很美妙。
这一招“花雨缤纷,蝴蝶双飞”,正是她武功中的精招,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虚实实,令人不可捉摸。谁知她一招刚出手,突然觉得自已眼前仿佛也有满天花雨缤纷,手腕忽然间已被捉住,一根冰冷坚硬的手指已点亦她后脑玉枕穴上。她并没有立刻晕过去,在这一瞬间,她又想到了萧十一郎。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和萧十一郎距离得有多远。
他们两个人现在距离得岂非也同样遥远?
“萧十一郎,你在哪里?”她在大叫,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叫出来。满天缤纷的花雨已不见了,她眼前已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西湖北岸有宝石山,宝石山巅有宝叔塔,塔下有来凤亭。
萧十一郎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