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微笑道:"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算是牺牲了自己他虽没有得到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却得了世上最温柔、最高雅、最体贴的妻人。秋灵素柔声道:"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说这种话,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听了你的话,心里有多麽开心。"楚留香道:"在下更要感谢夫人,告诉我这段往事,在下这一生中,永远再也不会听到比这更伟大、更动人的爱情。"秋灵素忽又一笑,道"你可知道,除了任慈外,你不但是唯一见这张脸的男人,也是我唯一感激的男人。"她凝注楚留香,目光变得更温柔。
她温柔地轻抚瓷坛,轻轻地、缓缓地接道;"只因任慈赐给我叁十年宁静的幸福生活,却只有你,才能令我在如此宁静的心情中死……楚留香骇然道:死?"秋灵素悠悠道:"任慈一死,我活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揭穿南宫灵的秘密,现在,我心愿已了,你以为我还能活下去?"直等楚留香回到济南时,他心里仍充满了悲哀。
他眼看任夫人的身子,直坠人那万丈悬崖中,眼看那迷蒙的云雾,将她吞没,竟援救不及。
虽然他也看得很清楚,任夫人临死前的目光,是那麽宁静,并没有丝毫痛苦,虽然他也知道,死亡,对任夫人疲惫的生命说来,已不过只是一种永久的安息,但他仍然觉得说不出曲悲哀,说不出的愤怒。
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南宫灵,他几乎立刻就找到了南宫灵。
夜已很深,但丐帮的香堂中仍是灯火通明。
楚留香到这里来,本未想到能寻南宫灵,他只不过想寻个丐帮子弟,问出南宫灵的下落而已。
但在那辉煌的灯光下,宽大的紫檀木椅上,石像般端坐一个人,却赫然正是南宫灵。
他以手支腮,坐在那里,似乎在沉思,又似在等人。
他等的是谁?楚留香远在对面屋脊上,便已见他了,白玉魔必已回来,他想必已知道楚留香已单独和秋灵素谈过话。
那麽他为何还不走?为何还坐在这里这莫非又是个陷阱?这院子里,莫非已有杀人的埋伏,南宫灵不惜以身为饵,等楚留香上钩。
但院子里却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影,也瞧不出丝毫杀机,星光映青石扳的地,亮得像镜子。
南宫灵忽然始起头,微微─笑,道:"楚兄己来了麽?小弟在此久候了。"楚留香微微一惊,南宫灵已又笑道:"楚兄请放心,此间只有小弟一个人,并无埋伏。"焚留香大笑道:"这里自然绝无埋伏,我自然放心得很,这种事你自然不愿惊动别人,你自然如道还是你我两人单独解决的好。"话声中,他已掠入大厅,目光灼灼,瞪着南宫灵。
南宫灵也瞪着他,锐利的目光,像是狼,又像是鹰。
良久良久,南宫灵才叹了口气,道:"你已知道了,是麽?"楚留香点了点头,道:"你也知道我已知道了,是麽"南宫灵也点了点头,微笑道:"但小弟还没有走,还是在这里相候,楚兄必定奇怪得狠。"楚留香通:"你没有走,只因你知道走不了的。"南宫灵大笑道:"我没有走,只因为我不愿走而已,否则天下之大,我何处不可去?"楚留香拉过把椅子坐下,悠悠道:"你要走,便得放弃一切,过着被放政般的生活,但若要你放弃你现在声名与权势,你却比死更痛苦。"南宫灵大笑道:"楚兄倒真是小弟的知己。"他忽然顿住了笑声,厉喝道:"你既对我了解如此之深,你该知道我死也不会放弃这一切的,我费了一生心血得来的东西,没有人能逼我放弃。"楚留香轻叹道;"你能不放弃麽?"
南宫灵霍然站了起来,厉声道:"我为何不能不放弃,我就算杀死任慈,但那也不过只是为父报仇,父仇不共戴天,江湖中有谁敢说我的不是?"楚留香失声道:"你已知道了这秘密?"
南宫灵凄声笑道;"任慈以为能瞒得过我,你难道也以为能瞒得过我麽?"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就算你这麽做,真是为了要报父仇,就算江湖中没有人管你,但丐帮子弟,若知道你杀了任慈,他们还能容你做帮主?"南宫灵身子一震,噗地坐回椅子上,楚留香这句话,就像是一柄刀,一刀刺入他的要害。
他像是突然老了许多,垂下头,凄然道:"楚留香楚留香你为何要如此逼我我本不原有丝毫伤害到你,你……"你为何定要多管闲事"楚留香默然半晌,苦笑道;"这也许是因为我天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南宫灵缓缓道:"我自从第一次见到你,便认为你可以做我终生的好友,你……你可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是什麽地方?"楚留香道:"是在泰山之麓,那时齐鲁四雄非但劫了金陵双义镖局的镖,还将总镖头沙天义的女儿绑了去,我听到后,不禁又犯了好管闲事的脾气,立刻赶到泰山,不想你已先我而至,赶致电那里。"他锐利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缓缓接着道:"我赶去时,你以一双铁掌,已重创了齐鲁四雄,我见到你不同凡俗的武功,又是如虎少年英俊,也不免大是倾倒,那时若有人问我,谁是天下第一少年英雄,我必定会毫不迟疑地告诉他,是南宫灵。"南宾灵微笑道:"从此以後你我就成了相知好友,只要我有空,我就会到你的船上去躲两天,你可记得构为苏蓉蓉画像的那次……"楚留香嘴角也泛起了微笑,道:"那次是你我相处得最久的次,五天之内,你我喝光了船上所有的藏酒,有一次我喝得烂醉,要到海中去捉月亮,你居然也跳下去帮我的忙,我打月亮虽没有捉到,却捉回了一双大海龟。"南宫灵大笑道:"那只海龟,真是我平生从吃到过的美昧,你我比赛看谁吃得多,诺大的海龟,竞被我们一天就吃光了,但我们的肚子却因此疼了两天。"两人相对大笑,笑得是那麽开心,像是已忘去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不快,但不知怎地,笑声却竟然微弱下来。
楚留香喃喃道:"那些日子,可真是一连串快乐的日子,我有时总不觉奇怪,为什麽快乐的日子总像是份外短促?"南宫灵悠悠道:"只要你不破坏,我们仍有那种快乐的日子,只要你不说,这件事也绝不会有别人知道。"楚留香骤然沉默了下来,良久,才轻轻叹息道:"若说世上还有什麽事能打动楚留香的心,那就是友情了"南宫灵道:"你……你肯不说麽?"楚留香道:"我不说……"南宫灵大喜道:"朋友……我就知道楚留香是南宫灵的朋友。"楚留香沉声道:"我不说,但却要你答应我两件事"南宫灵一征,道:"什麽事"楚留香叹通:"你纵然为父复仇,手段却不该如此残酷,更不该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我希望你暂时辞去帮主之职,找个地方,闭门思过,你……你还年轻,将来再从头做起以你的才干,必定还会有作为的。"南宫灵面色变得铁青,仰首笑道:"楚留香,好朋友你总算还没将说要杀我,却要我将来再从头做起,将来是什麽时候?十年?二十年……"他又霍然站起,身子额起抖来,嘶声道"一个人一生中,又有几个二十年?你为何定逼我牺牲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候?你为何不素性说杀了我?"楚留香叹道:"我只是要你为自已所做的事赔罪,只是要你改过,并不要你死,你要知道,死,并不是一个人赔罪的最好方法。"南官灵冷笑道:"你那第二个条件是什麽?我也想听听。"楚留香沉声道:"我要你告诉我,他究竟是谁?"南宫灵皱眉道:"他?"
楚留香道:"他就是杀死天鹰子,杀死宋刚等人,他就是假扮天枫十四郎,要取我性命的人,他也就是自神水宫盗出天神水的人。"南宫灵身子一震,骡然怔住。
楚留香道:"你自然知道,他如此做,必定并非只为了要杀任慈,他必定还有许多阴谋,我绝不能眼看他的阴谋再发展下去,我一定要阻止他"南宫灵紧咬牙关,一字一字道:"你永远不阻止他的,没有人能阻止住他"楚留香大声道:"到了此刻,你为什麽还要为他守秘密?你可知道,要任慈死,只不过是他整个阴谋中的一环,你也不过最被他利用做杀死任慈的工具而已,到了必要时,他一样也会杀死你的。"南宫灵突又狂笑起来,道:"他利用我?他也会杀死我……你可知道他是谁麽"楚留香沉声道:"我正是不知道,所以才要问你。"南宫灵狂笑道:"你想我会说麽?"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南宫灵南宫灵我实在也不愿伤害你你为何也要逼我?"南宫灵颤声道:"是你在逼我,不是我在逼你,我虽不愿伤害你,但到了万不得已时,也只好出手了"楚留香缓缓道:"你绝不会出手的,你武功绝不是我的敌手"南官灵冷笑道:"真的?"他身子看来没有丝毫动弹,却已自椅子中平自飞起,楚留香身子也似是未动弹,也飞了起来。
但到了空中,楚留香竞还是坐的,那硕大而沉重的紫檀木椅,竟好像已黏在他身上。
两人凌空相遇,只听掌击之声,一连窜晌了七次,两人竟在这快的白驹过隙的刹那间,交了七掌。
掌声七响後,两人身形乍合又分。
楚留香带椅子,飘飘落到地上,恰巧正落在原处,几乎不差分寸,沉重的木椅落地,竟未发出丝毫声音。
南宫灵凌空个翻身,也落回椅上,却将那坚实的水椅,压得发出"吱"的声,他面色也已惨变。
两人虽然各无伤损,但无疑已分出高下,两人交手时间虽短却也无疑正是可以决定当今武林局势的一战。
这一战看来虽轻描淡写,但其重要性,却绝不在古往今来任何一战之下。
楚留香叹道:"南宫灵你难道还要逼我出手不成"南宫灵面上乍青乍红,神色说不出的凄凉仰天叹道:"南宫灵南宫灵你苦练了二十年的武功竟如此不堪一击麽"他突又长身而起,大瞩道"楚留香,你也莫要得意,我南宫灵今日既然在这里等你,又怎会有别的手段?"喝声中,他挥了挥手,一个身高八尺,赤膊秃顶,仿佛野兽般的大汉,已高举张椅子,大步走了出来。
辉煌的灯火下,只见那椅子上,竟也木然端坐一个人,苍白的脸上,一双美丽的眼睛,空洞庭湖地凝注着前方。
楚留香大惊失色,变色道"蓉儿你…"你怎会在这里"苏蓉蓉竞似听不见他的话,仍然动也不动。
南宫灵冷笑道:"苏姑娘自然是我请来的,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请得动她?"楚留香道:"大明湖畔的风雨亭上,那四个绿衣人也是你派去的?"南宫灵道:"正是"楚留香道"你怎知道她在那里?"南宫灵笑道:"月下大明湖,人约黄昏後!无花师既然提醒了我,我自然要去瞧瞧,我既然为她画过像,又怎会不认得她?"楚留香道:"你生怕她已探出了神水宫的秘神,所以竞令人骤下毒手,但你们既已下过毒手,又怎知她还未死?"南宫灵微笑道:"我知道那黑衣少年在一旁瞧着,故意要他传话给你,但你来到这里後,面上却毫无悲戚之色,由此可见,苏蓉蓉必定未死,所以你借尿遁之历,我并没有追你,却去追她,追你虽不易,要追上她却不难的。"楚留香长叹道:"而她却显然没有对你起丝毫怀疑,否则又怎会落入你的手中?"南宫灵大笑道:"她又怎会怀疑楚留香的朋友。"楚留香突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大喝道:"不对那四个绿衣人向她下手时,你正陪我去寻任夫人,这件事显然另有别人主使,他是谁?他又怎会认得蓉儿?"南宫灵面色又变,厉声道:"我既已下令,还用得着亲自在场麽?"他不等楚留香再说话,大喝又道:"放她下来"那野兽般的大汉,双手平伸,缓缓将椅子放下。
南宫灵道:"你为何不让这位朋友瞧瞧你的手劲"那大汉切开大嘴一笑,伸出一只毛茸草的巨掌,缓缓抓起旁边一张椅子,两双手轻轻一挟。
只听"喀咳擦"响,坚实的木椅,竟被他挟得粉碎。这哪里像是人?这实在是像来自洪荒的恶兽。
南宫灵大笑道:"很好现在,你就将你这双手,放在这小姑娘的头上,只是要小心些,莫要将她的头压扁。"那大汉的手果然缓缓的落在苏蓉蓉头上。
南宫灵指楚留香对那大汉道:"现在,你张大了眼脐,瞧着他,他全身上下,无论手脚,只要稍为动一动,你就将这位小姑娘的头捏碎!"那大汉竟然吃吃笑了起来,像是觉得这件事有趣已极,楚留香却只觉手脚有些发冷,仰天叹道:"南宫灵南官灵想不到你竟也做得出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来,你……你实在有些令我失想了。"南宫灵扭转了头,嘎声道:"我本来也不愿如此做,但你为何定要苦苦逼我?"楚留香道:"现在你……你究竟想怎样?"
南宫灵道:"我只要在你知道,苏蓉蓉已落在我手中,你若还想她好好活下去就千万莫要再管我的闲事。"楚留香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若不顾她的性命,一定要管呢"南宫灵回过头,微徽笑道:"我确信楚留香不会是这样的人。"楚留香道:"如此说来,你……你莫非竟要将蓉儿永远留在这?"南宫灵道"无论在哪里,我总会让你知道她还是活的,那总比死了的好,是麽?"楚留香缓缓道:"但我也还是活的,只要我活,你们就再也不会放心,我此刻纵然答应了你,你们还是要设法将我置之于死地,是麽?"南宫灵面色缓缓沉下,一字字道:"那是另外一事了,你的死活与她的死活无关,你若还想她活下去,此刻就答应不可。"楚留香道:"我死了之后,你还是要杀她的。"南宫灵悠悠道:"你既已死了,她是死是活,都已与你无关,但你只要活着,就绝不会忍心见她为你而死是麽?"楚留香惨笑道:"这条约岂非太不公平。"
南宫灵放声笑道:"到了此时,你还期望什麽公平的条约,何况,在你未死之前,说不定还有些机会将她救出去的。"楚留香目光凝注苏蓉蓉,指尖已不觉在发抖,若有人说楚留香居然也发起抖来,天下怕谁也不会相信。
南官灵大笑道:"楚留香,我实已将你的骨子都瞧透了,我知道你非答应不可,你已无选择的余地。"楚留香眼角似乎向窗外膘了眼,又叹了口气,悠悠道:"南宫灵,你既如此令我失望,这时我说不定也会令你失望的。"语声中,只听"嗡"的一声,一丝乌光,挟带尖锐的风声,毒蛇般掷住那大汉的咽喉。
那大汉狂吼抬起手,他刚拾起手,楚留香已经涸般掠了过去,将苏蓉蓉连人带椅子一齐推开。
南宫灵大惊之下,也想扑上去,但一道冷森森的剑光,已匹练般飞来,挡住他的去路。
楚留香直将苏蓉蓉推到角落里,才松了口气,喃喃笑道:"黑珍珠、一点红,我认得你们两人,真是支气。"黑珍珠掌中的长鞭,已如弓弦绷紧。
他双手用力紧拉长鞭,就像是长江险滩上拉船的纤夫似的,身子几乎已和地面平行,识柔的手掌,已暴出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