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苏砚将方笛叫到身边,问道:“你可知本门为何名号‘无极’?”他摇了摇头。苏砚道:“无极乃是先天而成,万物之本。正是无极生太极;太极化生万物之意。故又名先天无极。”顿一顿,道:“咱们无极门的武功重在练气,须知只要内功一有所成,甚么武功都可应手而使。从今日起为师便开始传授你神功的修炼之法,你必须要用功不辍,持之以恒,方能有成。”遂将“无极神功”的第一层修炼心法详细地讲给他听。
方笛虽读过些书,于武功一道却全然不懂,对师父传授的心法十之八九不明所以然。苏砚也不着恼,耐心地讲解。教给他如何静心敛神;如何搬运周天;如何以意领气和经脉穴位等修炼内功的基本道理。方笛的资质颇佳,只用了两日便记了个大概。半月下来,对“无极神功”的心法已全盘领会,随即开始自行修炼。
“无极神功”乃系道教一流,须心境平和,一心向善之人方可练成。倘若修炼之人心猿意马,气息浮躁,或是心有邪念,终不免外魔纷扰,心魔不止,势必引致走火入魔,难成正道。所以“无极神功”的第一层心法就是教人如何驱除杂念,静神平气,修养内丹的。方笛本不是行事轻佻,生性浮躁之人,但所有的亲人才刚刚离去,心中焉能平静下来?幸而入门神功虽然较耗时日,却决不致有甚危险,只要勤加修炼,功到自然成。
自此他每日间只是专心练功,苏砚除了在一旁指教督促外,便是负责一日三餐。山上但有食物短缺之时,他便独身下山采购,半日即回,却从不让方笛随之同行,实是唯恐耽误了他练功,六年之后自己若是输了,可糟之糕矣!
苏砚为了将来能胜过妻子,竟不苟言笑,在方笛面前俨如一位严师。见他与初会时的样子大相径庭,方笛大感不解,却不敢相询。
方笛初时也曾想过私自下山去找何晓芸,但每次当他走到崖边之时,看见下面的悬崖峭壁陡得犹如直上直下一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再也不敢上前半步。又见师父在峭壁上来去自如,胜似灵猿,着实歆羡不已,对无极门的武功更多了一层信心,遂打消下山的念头。
转眼间过了两年多,正是春暖花开之时。苏砚见方笛的第一层“无极神功”已有所成,这一日将他带到屋后的一块儿空地。看着地上十几个圆鼓鼓的布袋,他问道:“师父,这些袋子是做甚么用的?”
苏砚道:“你的内功已有些根基,现在为师便教你一套腿法,此腿法以迅疾而著称,故名‘疾风腿’。且先看为师演示一番。”话音才落,身形一纵,站在了布袋中间。他足尖一点,一个圆鼓鼓的布袋“噌”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直飞至一树之高,未待升势行尽,他双足连点,地上十余个布袋竟不分先后似地飞将起来。只是他腿上用的力道不一,布袋也是飞起的高低各异。待升势一尽,纷纷落下。他双腿疾飞,朝已落下的布袋踢去,使其重拾升势,决不令其落地。一时间十几个布袋在空中翻腾飞跃,竟无一只落在地上或与其它布袋相撞。苏砚在布袋下身形翻飞,腿如闪电,十余只布袋无不在他的控制之下。
方笛根本无法看清他的身形,只依稀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那里晃动,直看得目瞪口呆,恨不得自己立时便可以练成这路腿法,方才过瘾。
蓦地苏砚向后一纵,已站回到他的身边。这时十余只布袋才纷纷落下,地上“砰砰”作响,想来布袋的份量实是不轻。看着兀自发呆的方笛,苏砚得意道:“这就是咱们无极门的入门腿法,你可看清了?”他定了定神,看着师父,眼中大有钦佩之意,道:“您适才的腿法太快,弟子无法看清。”
苏砚笑道:“若是不快,又怎能叫作‘疾风腿’?不过这路腿法并非一味的只求快就可以,每一腿踢出必要做到快、准、狠,令敌人防不胜防,才算是练成了。你若不将此腿法练成,无极门的许多精妙武功便无法习得,所以你可要多下些功夫呀!”
方笛见这“疾风腿”如此神妙,早就欲学之而后快,忙道:“师父放心,弟子自然尽心竭力。”苏砚当下边演示边讲,告诉他出腿的方位和力道,以及运气的法门。待他全部领会,即开始练习踢布袋。
他功力不深,不能像苏砚那样用足尖一点,布袋即起。他先是将右足探入一个布袋底下,用力向上一挑,只觉极是沉重,忙运气加力,布袋只勉强飞起丈余高,便向下落去。他未及挑起第二个布袋,忙闪身起脚,踢向那落下的布袋。脚一触及布袋,全身一震,脚上犹如被一块儿千斤巨石砸了一下似的,大叫了一声“唉哟”,双手抱脚,跌坐在地上,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疼痛难忍。
苏砚见况,急上前察看他的伤势,挽起他的裤脚,只见右脚脚腕处已成黑紫色,受伤不轻。忙将他抱进屋中,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脚腕,发现未伤筋骨,心内一宽。然后找来消肿的草药捣碎,敷在他的伤处。心里不住地怪自己太过大意,明知他内功未成,却忘了减轻袋子的重量,以致使其受伤。
方笛虽痛苦难当,但见师父忙前忙后的,对自己极为关心,甚为感动。本想安慰一下,让他不必太过担心,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索作罢。
练“疾风腿”的布袋共有十六个,里面皆装满了沙土,每一个都在三十斤上下。若是从丈余处落下,力道决不弱于百斤。方笛内功未成,腿上的劲力不足,发力去踢百余斤的重物,自是非受伤不可。不过踝骨没有折断,已是万幸。
苏砚每日替他换药,过了一个多月才痊愈。再让他练“疾风腿”时,苏砚先将布袋中的沙土各去一半,而后才让他开始练习。方笛默默地想了一遍腿法,走到十六个沙袋中间,右足一挑,一个沙袋飞起,急忙左脚又是一挑,另一个沙袋倏然跳起。正要踢起第三只,先挑起的沙袋已落下,忙一撤身,朝它踢去。此刻另一只沙袋又落了下来,急又将它踢起。如此十几个回合,仍只有两只沙袋在他的脚上翻飞跳跃,始终无暇踢起第三只来。
苏砚看了一会儿,笑骂道:“学女孩子踢花毽么?”方笛脸上一红。这一分神,一只沙袋已落在地上,他也不去管另一只,任由其落在地上。看着十六只沙袋,倍感无望,不知何时才能练到师父那样的境界。
苏砚上前,怒道:“你若一只都踢不起来,如何才能学会我无极门的其他武功?”他从未见师父对自己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忙跪在地上道:“弟子知错,还请师父息怒。弟子一定用心地去练,决不辜负您老人家的厚望。”
他突然大发脾气,厉声叱道:“甚么我老人家,我才多老?这样叫我,是不是嫌我活得命长?”方笛早就见识过他这副蛮横不讲理的脾气,也不以为意,笑而不言,起身又去练习腿法了。
此等情形之下,苏砚稍静心神,反倒颇为歉然,自知适才言语过重,但若让他上前道歉,那是拧下他的头也绝不干的。遂在一旁认真地看着方笛练习,不时地出言指点,极为耐心,再无半句重话。
“疾风腿”虽是无极门的入门腿法,却极是难练。习练者须有一定的内力根基,持之以恒,才能做到出腿如风,既快且狠。纵是资质佳者也需数月方可有成。苏砚当年也是练了七个月,才能做到同时踢起十六只沙袋而无一落地的,自然清楚其中的难处。不过他好胜心切,太过着急,方笛才第二次习练,便想让他同时踢起十六只沙袋,当然绝无可能。待骂过方笛之后,自己也颇觉无理,暗生悔意。
其实苏砚自从收下方笛为徒,一直装作不拘言笑的严师,纵是有时想要说笑几句,也强行忍住,唯恐自己在其眼中不像个师父,因此把他随意洒脱的个性久久憋在心里,委实难熬。今日能发上几句脾气,已是心中大畅。美中不足的是方笛不肯和自己顶撞几句,否则那才真是痛快淋漓,美不胜收!
方笛每日苦练,只用了八天,已能同时踢起五只沙袋。见他进展不慢,苏砚也自欢喜。 待能踢起十一只沙袋时,进展变缓。此后若想再多踢起一只沙袋,少则十余天,多则近一月方可。直过了八个月,终于可以同时让十六只沙袋在自己的双腿之间翻飞自如。
苏砚知他的腿法迅疾已够,力道不足。遂将十六只沙袋装满了沙土,以求增强他腿上的力度。初时他踢著有些吃力,最多只能踢起十二三只沙袋。过了月余,十六只沙袋复又可在他双腿间纷飞翻腾。至此他的“疾风腿”终告大成。而第一层“无极神功”也于两个月前练成。
苏砚接着将“无极神功”的第二层心法传授于他。方笛在山上待了已近三年,心境极为平和,不似初上山时那样心烦意躁,那第二层神功虽比第一层凶险得多,倒也不致出甚差池。加之苏砚当他练功时都守在身边,更是万无一失。
这一年冬天,苏砚知道方笛的第二层“无极神功”已将练成,便将他叫到户外,指着一棵碗口大小的松树道:“你用尽全力打这松树一掌。”
方笛知道师父在考教自己武功,缓步走上前,气沉丹田,内力直贯于臂,蓦然出掌,只听“喀嚓”一声,松树应手而折。他见自己的掌力竟有如此威力,惊喜不已。
苏砚笑道:“想不到你的掌力已如此浑厚,倒不弱于我年轻之时。好,现在为师便教给你一套擒拿手。”方笛大喜,忙磕头拜谢。
苏砚道:“这套武功唤作‘七十二式困龙擒拿手’。意思就是说即便遇上了龙,它在咱们这路擒拿手面前也只有束手被擒的份儿,故名‘困龙’。不过你要记住,这路擒拿手出手狠辣,与人对之,非死即伤,因而决不可轻用。”他忙点头称是。苏砚便将“困龙擒拿手”的“折、缠、卸、卡、撇、摔、抢、踢”八字诀一一解释清楚。
次日,苏砚开始传授他“困龙擒拿手”。方笛见招数虽不繁杂,但每一招均是狠辣之极,不是残人肢体,就是取人性命,暗感心惊。
“困龙擒拿手”乃是无极门第二代传人,也就是苏砚的师祖所创,他名叫范清风,原是江湖黑道人物,一次在山中为恶,被无极门的创派祖师撞上,将他制住。本欲杀之,但见他确有悔改之心,便将其留在身边,后来收为弟子。
范清风本身的武功已然甚高,又学会了“无极神功”,便将自己会的一套擒拿手融入其中,果然威力惊人。哪知创派祖师偶见之下,极为不喜,嫌此擒拿手不仅戾气十足,而且狠毒阴辣,便劝他不要再练。范清风极不情愿,但在师父面前只有点头称是,答应今后不再练这套擒拿手。
过了些日子,祖师发现他仍在暗中习练擒拿手,就对他晓之以理,劝其放弃。范清风只坚持若将这套擒拿手弃之不练极是可惜。祖师闻言心有计议,命他当场将擒拿手演练一趟。待其练毕,祖师见这套武功确是精妙,如当真弃而舍去,确有些暴殄天物。细思过后,指出个中的若干破绽,直说得范清风心悦诚服。之后师徒二人一起钻研,将这套擒拿手改之又改,最后便化成了这“七十二式困龙擒拿手”。经这一番大加改动,此路擒拿手威力不减,暴戾阴毒之气全消,不过狠辣犹存。故祖师告诫后人,此路擒拿手不到迫不得已之时,决不可轻用。
“困龙擒拿手”招招凌厉,却并不繁复。只用了半个月光景,方笛已将其中的诸般变化学得甚为纯熟。随后苏砚亲自与之拆招,初时他不出三招便被制住。过了一年,他的“无极神功”第二层大有进境,“困龙擒拿手”亦随之威力大长。再拆招时,竟能接下师父十余招。等到他第二层神功练成之时,已可堪堪与师父拆解完一整套擒拿手。
此刻他才明白师傅为何直到现在才将这路擒拿手传授于自己。“困龙擒拿手”施展出来固是威力奇大,却必须附以极强的内力,否则不但难见其功,反易为人所制。自己刚上山时,全无内力,纵是学了这套擒拿手,亦无用处,反而会耽误了自己修炼内功。其实不仅仅是这套擒拿手如此,任何武功都必须有高强的内力与之相配合,方可发挥威力,不然就只是徒具其表。
其后苏砚开始教他修炼“无极神功”的第三层来打通最后玄关。此时方笛的内功已然有成,只要再打通最后玄关,令体内阴阳二气调和,全身的经脉通畅无阻,那时“无极神功”才算大功告成。再假以时日,内力定然精进超凡。
寒来暑往,四季循环。一日清晨醒来,方笛见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万物尽被白雪覆盖,精神为之一爽。起身见师父的房门紧闭,不敢去打扰。洗漱完毕,童心忽起,飞身纵出屋去。看着这粉雕玉琢的世界,好不喜欢,忍不住抓起一把雪,攒成雪球,用力向远处掷去,直至它消失在视线中,大觉过瘾,遂不住地将攒好的雪球掷向山间。他不过十六岁的样子,童心尤盛,这几年来一直勤于练武功,没有机会玩耍,现在这一番光景,自是不会放过,非要玩个痛快不可。
玩着玩着,忽然想起了何晓芸,暗道:“不知芸妹现在在做甚么?会不会也像我这样在玩雪?她那样爱玩,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现下若是她也在这里就好了,我可以陪她打雪仗,堆雪人。总胜于我一个人在这里。”想到此处,颇有些失落。既有些郁意,也就无心再玩下去了。
鹅毛大雪依然在下。他眼望远处群山,悠然出神,不知在想些甚么。须臾身上便覆盖了一层白雪,眉发皆白。蓦的心下一动:“芸妹的武功练得怎么样了?现在是她的武功好,还是我的武功强?”念及此,不由自主地练起了“七十二式困龙擒拿手”。
此时他的功力可说已臻一流高手之境,使得兴发,体内真气急转,掌风“呼呼”,周围丈许的地上,雪片纷纷向外退让开去。
使到第五十三招“节外生枝”时,突觉小腹丹田处一热,一道热气蠢蠢欲动。他心里一惊,不敢再练下去。当即也顾不上地上厚厚的积雪,就近盘膝坐在一棵松树下,舌抵上 ,意守丹田,试图将这道热气强行压制住。怎料这道热气不收反驰,直向下行,经任脉的“石门、关元、中极、曲骨”四处穴道,凝于下阴与后肛之间的“会阴穴”处,就此不前。无论怎样发力,这道热气始终丝毫难撼。 他心念一转:“难道现在便是师父所说的打通玄关之时?怎么事先并无半点征兆?若真是这紧要关头,那这道热气只可前行,决无后退之理。”情知此时非同小可,心中一慌,便想呼唤师父出来,却苦于正在运转真气,无法开口说话,否则真气一泄,十之八九会走火入魔。
寻常武林中人在将要打通玄关之前,必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方才行功。方笛的内力已成,只差打通玄关,便可功德圆满。苏砚也知道他这些天将要到最后要紧的时候,本打算挑个时机,助他行功。岂会料到他在冰天雪地里练功,峰顶倍加寒冷,练功时带动体内真气飞转,热流遍布全身,寒热内外夹攻之下,终于激发真气自行冲关。这便如同一桶火药摆放在那里,只要有片星点火,立时炸它个天昏地暗,更无二话。
他慌乱片刻,渐渐地平静下来,心知此时只有镇定下来,才能冲关成功。遂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下行到丹田,心中一横,猛催内力,直撞向“会阴穴”。不想用力太猛,直震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会阴穴”处疼痛欲裂,额头上不禁渗出了几滴汗水。那道热气被震得四下鼓荡,仍未移动分毫。须知“会阴”为任督二脉交汇的穴道,只要打通此节,二脉畅通无阻,即功成过半。正因如此,此穴极难打通,好似两条全不相同的道路,非欲将其贯穿一致,自必得大费周章,弄不好还会功亏一篑。
过了半晌,疼痛渐止。他定了定神,想起日前师父的告诫,知道运转内力真气之时,最忌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忙静敛心神,缓催真气,置于“会阴穴”,不再猛冲,而是憋足一口气,内息徐徐流向“会阴穴”。
随着“会阴穴”处真气充盈,渐而鼓胀,他心意已决,并不呼出这一口气,反而又深吸了一口,缓催真气直逼向“会阴穴”。不一会儿,“会阴穴”处的真气越聚越多,膨胀欲裂。他强忍痛楚,并不肯有一丝松懈,仍不断的运转真气,直将一张脸憋得通红,烦躁无比,心神不专,神智渐失清醒。这当儿忽的心头一震,充盈此间的真气竟开始不受控制,隐然有四散之势,与走火入魔仅一线之差。他强行阻止,却无济于事,真气开始四处流散。他明知大势即将去矣,万念俱灰。随着颓然绝望之心一生,真气散得更快了。
山风凛冽,奇寒刺骨,树木被吹得左右摇曳。这时他头顶上松枝托着的一堆白雪猝然落下,正中其头顶,立觉“百会穴”一阵清凉,瞬间通彻全身,精神为之一振。他忖道:“我还没有练成武功,没有为何伯伯一家报仇,焉能轻易死去?”此念甫出,心意顿坚,借着这股清凉之意,急忙静敛心神,去烦减躁,真气果然慢慢回归正途,重新凝聚起来,复逼向“会阴穴”。
随着真气连绵不断地催来,“会阴穴”处的气息越来越足,偏生又无处宣泄,气势自也变得猛烈无比,几乎到了再无法容纳一丝气息的地步。现下他亦是憋无可憋,正欲张嘴呼出这一口气,重新再来,蓦觉“会阴穴”处一动,竟侵过了一丝真气。他自知有望,本要一口呼出的气息,转而又逼其下行。千钧一发之间,“会阴穴”?忽犹如决口的堤坝一般,一道急而猛烈的真气狂涌而过,直入肛后的“长强穴”,此穴已属督脉,就此终于打通了任督二脉这一玄关。霎时间痛楚全消。
他长长呼出适才的一口浊气,略一调整内息,以意领气,令其沿着督脉向上游走,一路之上势如破竹。自“长强穴”上行,经“腰俞、阳关、命门”几穴,再过“悬枢、脊中、中枢、筋缩、至阳、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大椎”各处,而后升之于脑后,途经“哑门、风府、脑户、强间、后顶”,汇于“百会穴”,转向前行,过“前顶、囟会、上星、神庭、素 、水沟、兑端、龈交”,至此督脉走尽,还归任脉。下“承浆、廉泉、天突、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中庭、鸠尾、巨厥、上脘、中脘、建里、下脘、水分、神阙、阴交、气海”,复归丹田。一团炙热的气息在丹田中运转如飞,四肢百脉的真气源源流入,有若百川纳海,无穷无尽。 气团越转越大,直至丹田中容无可容,源流不断的真气才渐渐止住。他更无半分耽搁,收敛周身十二经脉和其余六处奇脉(即冲脉、带脉、阳跷、阴跷、阳维、阴维六脉,它们与任脉、督脉合称奇经八脉)的真气,依照任督二脉的路线,连运十二周天。
雪依然在下,苍松翠柏尽数银装素裹,虽无往日翠绿盎然之色,却也别有一番洁白无瑕,绰约不凡的风姿。
他运功圆满,体内阴阳二气均衡,丹田中真气充盈,内力大增,远非昔日可比。虽身处于冰天雪地之间,四肢百脉却游走着无数道暖流,说不出的受用,身上似是充满了无穷的精力,决计用之不竭。
他知道自己已然大功告成,站起身来,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纵身向空中一跳,竟有三丈多高,登时心中一骇,身形不由自主地向下落去。好在他功力深厚,忙力往下沉,强行站定。稍稳住心神,细一思量,已明就里。原来他往日最多只能纵起丈许,现在既打通了任督二脉,功力自然大长,适才轻轻一跳,就有三丈有余,心里毫无准备,故而险些直摔下来。
想到自己神功已成,心下狂喜,忍不住一声长啸,当真是雄厚高亢,气盖风雷,直震得身旁的松柏瑟瑟发颤,树上的皑皑白雪缤纷洒落,宛如仙女散花。过了良久,啸声兀自响彻于群山之间,不绝于耳。待长啸作罢,直觉通体舒畅,心胸开阔了许多。
他稍为平静下来,环顾四周,见适才盘膝运功的地方,周围丈许之内的白雪竟被自己运功发出的热气所融化,恰好是一个浑圆之形,颇为奇特。这时方觉得自己的头顶冰凉,用手一摸,竟全是冰屑,有的已和头发冻在了一起。原来刚才落在他头顶的一堆白雪被其运功时散发出来的炙热气息所融化,变成雪水,未及流下,他运功已毕,再被凛凛的寒风一吹,立时凝结起来,又化作冰屑。
他将满头的冰屑拍落,抬眼见师父的屋门仍然紧闭,心里一怔,忖道:“师父每日都比我起得早,今日为何迟迟不见他的人影?莫非见外面下着大雪,所以赖着不起。”随即便知不对,因为他素知师父每日都起个大早,督促自己练功,从来风雨无阻。此刻似已近正午,仍不见出来,必有他事。当下推门进入,见里面空无一人,床边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两行字。近前细看,上面写道:“为师下山去购买一些食物,雪天山道难行,需两日可回。你的‘无极神功’已将功成,此时万分凶险,切莫独自修炼,待为师回山再助你一臂之力。”落款是“苏砚”。看罢,他暗暗担心,深怕师父在雪天中上下山时有甚闪失。不过既已知其去向,亦自放心了不少。
这两日间,他再练“疾风腿”和“困龙擒拿手”时,自觉威力倍增,与神功未成之时不可同日而语,不由得急盼着师父早些回来,好给他个惊喜。
到了第三日,苏砚仍未归来,他不免心中惴惴难安,有意下山寻找,又恐与其错过,加上数日下雪未停,自己实无把握攀下这陡如天柱似的山峰,唯有再等上一等。
直至第五日傍晚,苏砚兀自没有回来。方笛心想他武功绝顶,不会轻易为人所困,但若被人用计制住,倒极有可能,愈发的焦急不堪。须知他师徒二人相处五年有余,苏砚不仅传授他武功,平时更对其照顾得甚为细心,两人的感情实已亲逾父子。如今苏砚数日未归,凶吉难料,他心中牵挂不下,遂准备次日下山寻师。
翌日拂晓,他从师父的屋子里找到十几两银子,揣在腰中向外走去。站在崖边,看着陡峭的山壁,微一踌躇,心一横,抓住崖边,向下攀去。
天都峰本是险峻之极,多少骚人墨客都是走到天都峰脚下便即折回,不敢上前。苏砚身负绝世武功,上此峰时也须全神贯注,不敢有半分大意。眼下山间更有大量积雪,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如今却是难上加难。
方笛是五年前被苏砚背上山的,此后从未下过山,故对山势并不熟稔,行间几次踏空,全仗着身手敏捷,神功了得,及时抓住山壁上突出的石棱,这才转危为安。此后更是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便弄成“寻师未捷身先死”,那时真是死不瞑目了。
直用了两个时辰,他才来到天都峰脚下。抬头仰视,见峰刺云端,不自禁暗暗咋舌,实不知自己怎会有恁的胆量攀下雪峰。
余下的山路虽然崎岖不平,却不再陡峭,中午时分就到了黄山脚下。他想师父应该就在这附近购买食物,于是一路向道边的米店和杂品店打听。但直转了一个遍,也没发现其踪迹,一时没了主意。
看着过往的行人,他心道:“既然此处没有师父的消息,多半是他另有要事,不及上山通知我,只得先去办事了。”转念道:“现在师父不知在哪里?我也没有必要立即回山,倒不如四处转一转,说不定能让我找到师父呢!如老天当真有眼,保佑我此次还能找到娘她们。”想到这儿,心意已定,决定暂不回山。
他年方十六有多,这几年来一直待在山上,实感乏味。此时一得自由,自不愿即时回山。当下一路寻将过去,兼而游山玩水,好不惬意。
过了两个月有余,已是四处百花争艳,春意盎然的时节,方笛不由得游兴更浓。不一日,到了荆州城中。此处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皆因其物产丰富,地处要害,且有“铁打荆州”之称。三国时期的“刘备借荆州”,“关羽大意失荆州”等故事就是发生在这里。
他出来一个多月,风吹日晒,衣服已甚为破旧,身上的银子亦将用尽,但少年心性,却也不管这许多。正午时分,肚中有些饥饿,看见前面有一个酒馆,便走了进去。
里面甚是宽敞,正待寻个位子坐下,一个跑堂的小二走上前叱骂道:“哪来的叫化子?快滚出去!”伸手向他当胸搡去。见这小二如此无礼,方笛自是心中着恼,有心要他吃点苦头,于是暗催内力,蓄于胸口。小二手一推到,全身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栽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口中忙不迭地叫着“哎哟,哎哟”。众食客不约而同地向这边看来。
方笛其实使得连一分力都不到,但见他摔得不轻,亦自歉然,欲上前扶他。这时掌柜奔? 矗 缸潘 械溃骸澳阏诱媸堑 蟀 欤 依凑饫锼:幔 膊淮蛱 蛱 颐嵌 沂呛涡砣艘玻俊 方笛见这里的人说话都是一样的强蛮无礼,怒气陡生,大声道:“不管你们的东家是谁,总也要讲些道理。试问天下间哪有如此待客之道?”
掌柜冷笑道:“不错,待客之道我们是懂的,不过那只对这里在座的众位主顾而言,可不包括臭要饭的在内。”
方笛勃然大怒,喝道:“你说谁是要饭的?”掌柜轻藐道:“除了你还有谁?要是再不走,可莫怪我们以多欺少了。”
方笛大笑一声,愤然道:“既然你说我是要饭的,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这要饭的手段。”言罢,闪身坐在身边的一张空桌旁,甚是倨傲,似是根本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掌柜狠狠道:“好,好,有种你坐着别动。”方笛一冷笑,没有答话。那掌柜上前对看热闹的众食客环抱一揖,道:“诸位可看得清楚,这小叫化子一味的在此捣乱,并不是我们不讲道理。众位还请做个见证,免得日后有人说我们店大欺客。”众人皆点头称是。
他才说完,从内堂涌出了十几个人,个个手持木棒,将方笛团团围住。那先被方笛震倒的小二早已爬将起来,加入其中。众食客见况,顾不上饮酒吃饭,慌忙抢到店门外,却都不散去,顿足静观其变。
掌柜喝道:“给我好好的教训这小叫化子一顿,然后送去见官。”那十几个伙计抡棒冲上,朝方笛劈头盖脸地打来。他此时的武功堪臻一流高手之境,不过除了在山上与师父动手拆招外,从未和其他人交过手,临敌对阵的经验半点也无。面对十几人持棍同时打来,心中一慌,顾不上甚么招式,双掌凌空胡乱拍出。伴着十几声惊叫,那些伙计几乎同时向外摔去,一阵“扑通,扑通”的落地声之后,跟着就是他们哭爹喊娘叫声,似是都摔得不轻。
方笛看着自己的双掌,惊喜不已,想不到胡乱打出几掌,竟大建奇功。其实每一个习武之人在遇到外力来袭之时,体内的真气自然而然会顺势应之。他刚才虽是胡乱打出几掌,不知不觉中已用上了三分内力,这些店伙计怎敌得住他的盖世神功?自是被其掌力震出丈许开外。不过幸好是这十几人共同受了他的掌力,等于将其掌力分为十几份,每个人受的力道自然小得多。倘若是其中的一两人实受了他的这些掌力,则必死无疑。
掌柜见情况不妙,夺路向外跑,口中叫道:“算你厉害,有种别走,待我们东家来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方笛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大叫道:“你可快些回来,我可不耐烦等得太久。”
那十几个伙计捂着痛处,远远地绕开方笛,逃到后面厨房去了。门外的看客情知还有好戏可看,自不肯就此离去。方笛也不理会众人,想着适才出手的情形,暗为窃喜,对自己的武功更多了一层信心。
不多时,掌柜跟在一位白衣公子的身后一起回转。门外众人一见那白衣公子,齐让出一条道来,对其作揖施礼,口称“凌公子”,样子十分恭敬。那公子亦抱拳还礼。
待二人一进来,方笛见那白衣公子不过十八九上下,面如冠玉,朗目疏眉,英俊中不失豪气,真个风姿潇洒,气宇轩昂,立生亲近之意,起身便要上前将适才的事解释个清楚。岂知那公子快步走到他身边,抱拳深深一揖,道:“方才之事全是我这些伙计不对,还请小兄弟莫怪。”
方笛从未涉足江湖,不知礼数,也不抱拳还礼,急挥双手,道:“公子莫怪才对,刚才我也有不是之处。”公子听他不自称“在下”,直言为“我”,又观其言行,猜想他必是初入江湖,暗自奇道:“依掌柜所言,未见他出手,十几个伙计已被打倒,武功自是绝顶超凡。但看他的样子似是比我还小着几岁,武功焉会有如此造诣?”无极门的奇功自是无可匹敌,不消多言,他却不知掌柜为了掩饰自己无用,故意将方笛的武功又添油加醋地夸张了几分。
公子对身后的掌柜厉声道:“还不快给这位小兄弟陪个礼。”掌柜不敢怠慢,上前作揖道:“适才多有得罪,还望小爷大人大量,饶恕小的。”
方笛本要伸手相扶,转念一想:“此人当真是狗眼看人低,纵是受他一礼,亦不为过。”待他一揖过后,才道:“掌柜不用多礼。”掌柜暗骂道:“我都作过揖了你才说不用多礼,真是得了便宜卖乖。岂有此理!”只是当着白衣公子的前不敢无礼,悻悻退到一边。心中好不后悔:“早知如此,干嘛非多事去将东家少主人请来?不仅没报成仇,还白白地挨了一顿数落。”
公子这才微露笑意,对方笛道:“小兄弟若是不弃,在下愿意作东,咱们小酌几杯如何?”方笛有些不好意思,正待推辞,公子对掌柜道:“速去弄一桌上等的酒菜,不得有误。若再有甚差池,你这掌柜也不用做了。”那掌柜喏喏连声,径自进内用心操办酒菜去了。
公子回身对门外众人一抱拳,道:“适才惊扰诸位了,在下请大家进来饮酒,算是赔罪如何?”众人当然乐意之极,连忙进来落座,对白衣公子没口子的称赞。方笛见事已至此,只得顺从,与那公子单拣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
公子问道:“在下凌峰,还未请教小兄弟高姓大名?”方笛答道:“凌大哥不必客气,我叫方笛。”凌峰又道:“看方兄弟你不像是本地人,不知来此处有何贵干?”方笛内心对他颇有好感,自然言无不实,道:“我是为了找师父和失散多年的娘才来到这里的。想是我的衣衫太过破旧,以致大家误会我是叫化子,倒也怪不得他们。”
凌峰摇摇头道:“这家酒馆原是别人的,半个月前我家才接手。他们这些人只认衣冠不认人,真是狗眼看人低!今后须对他们严加管教才行。得罪方兄弟之处,还望海涵。”
他忙道:“凌大哥不要再提此事,何况我也有不是之处。”正说间,酒菜已备好。凌峰举杯道:“方兄弟心胸宽广,令人敬佩,请畅饮此杯。”一饮而尽。
方笛不会饮酒,见凌峰为人豪爽,甚为心仪,遂不多想,一口将酒喝下,只觉一道火辣辣的热气自咽喉而下,直入小腹,滋味实不好受,加之喝得太急,不住地咳起来,呛得脸色通红。凌峰忙叫人端来一些清水,让他饮下,片刻便缓和过来。
他自知甚是失态,红着脸道:“我……我不会饮酒,真是失礼。凌大哥莫要见怪。”凌峰笑道:“原来你当真不会喝酒,那就难怪了。我来教你,你不会喝酒,开始时不要大口地喝下去,可以将一杯酒分为三次饮下。酒到口中,不要停留,直送入肚中,免得口舌受不了辛辣之气,这样自会好多了。” 他依言而行,果然不再似刚才那样狼狈。 二人边饮酒边闲聊,不知不觉方笛已十几杯下肚,面如火烧,燥热难挨,颇有醉意,若不是他内功精深,只怕已然醉倒,他当即不敢再饮。凌峰知其不胜酒力,也就不再相劝。
酒足饭饱,方笛起身道:“凌大哥慢饮,方笛先行告退。赐饭之德,他日再报。若是有缘,日后你我再痛饮一番。”凌峰忙拦道:“方兄弟且不忙走,家父最喜爱少年英侠,倘若见到你,定然欣喜不已。不如你在这里先住些时日再走?”
他犹豫道:“这个么……,.我还要去找师父和娘,只怕……”其实他心中对凌峰着意接纳,只是师父和娘至今无半点音讯,实是放心不下,故而踌躇不决。
凌峰道:“实不相瞒,我们凌家在此地还有几分声望,令堂和尊师若在此地方圆百里之内,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找到他们。总胜于你一个人误打误闯的多些指望。”
方笛闻言,暗自寻思:“凌大哥说得有理,如能得他相助,自是胜于我一个人胡乱寻找。且先在此住上几日,倒也不伤大雅。”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打扰了。”凌峰为人豪爽,最爱结交朋友,见他答应留下,心中大喜,与之携手出了酒馆。
行不多时,已到了凌家门外。方笛见这里朱门大开,门上正中悬有金匾,上书“凌府”二字,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字倍加耀眼夺目。两旁各有一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雕刻得栩栩如生,看上去极为气派壮观。此时他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旧的衣衫,顿生自惭形秽之感。门前的家丁见凌峰回来,忙恭恭敬敬地上前叫了声“少爷”,他微微点了点头,带着方笛径直走了进去。那家丁望着方笛的背影,挠头不解,实不知一向好洁爱净的公子怎会和小叫化子混在一起?
进得府内,凌峰将他带到自己的卧室,道:“方兄弟,你且先宽坐,我去去就来。”方笛点了点头,道:“凌大哥你只管去罢。”他转身出去了。过了顿饭的工夫,他仍未回来。方笛正自纳闷儿,房门一响,两个家丁合力抬进来一个硕大的木桶,随后二人轮流进来往内中加水,却不与他搭话。
正这当儿,凌峰提着一个包袱进来,他见大木桶里的水已加得差不多了,吩咐那两个家丁退出去,然后把包袱打开,摆在方笛的面前,道:“你一路奔波,身上难免有些风尘。这些衣衫是我亲自去买的,等沐浴之后便换上它。我先出去了。”见里面是成套的衣装鞋袜,方笛大为感动,轻声道:“有劳凌大哥了。”他微微一笑,转身出门。
方笛沐浴更衣完毕,只觉精神为之一爽,醉意全消。稍整衣装后,推门出屋。门口的家丁见他出来,忙道:“公子请随小的来,我家老爷和少爷已等候多时了。”他自从出世以来何曾被人称作过“公子”?闻言一怔,忙道:“劳烦大哥前面带路。” 那家丁原本出身贫寒,现在能被眼前这位“公子”唤作大哥,心中受用不浅,急忙在头前带路,行间兀自笑逐颜开。
穿过几条走廊,来到正厅之中。方笛见里面端然正坐一位身材魁梧,精神矍铄,眉目慈祥的老者,看样子大概五十上下。凌峰站在一旁,道:“方兄弟,这位便是家父,江湖人称‘铁枪断岳’。”他忙上前拜倒,口中道:“拜见老先生。”他这一句话既不分辈份,又乏恭敬之意,颇有些不太妥当。那老者已从凌峰的口中得知他初涉江湖,因而丝毫不以为意,反倒起身笑道:“快快请起,少侠不必拘礼。老夫凌有义,听犬子说少侠你叫方笛是么?。”
他起身道:“老先生明鉴,我正是方笛。”凌峰对父亲道:“方兄弟年纪虽小,武功却是极高。孩儿知道爹爹您素来爱惜少年英杰,所以特意将他请到家中。”
凌有义问道:“倒要请教少侠的师承门派?”方笛微一犹豫,道:“我是无极门的,师父姓苏,至于他老人家的名讳我这作弟子的不敢提及。不过家师和师娘在江湖上却是大大的有名,好像叫‘绝峰……绝峰二仙’。”提及这个绰号时,甚为得意。他其实不知“绝峰二仙”的真正含义,否则便不会如此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
凌有义父子对视一眼,微一莞尔,心想:“既然他是‘绝峰二仙’的弟子,那么武功高强也就不足为奇了。”凌峰道:“方兄弟因为与师父和娘亲失散,故此一路寻来。孩儿想留他在家中盘桓时日,一则助他一臂之力,帮他查寻师父和娘亲的下落;二则也好借机向他讨教一些武功。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凌有义笑道:“这又有何不可?为父正是求之不得。”顿了顿,对方笛道:“少侠只管放心住下,老夫自会派人用心去查找令师和令堂的下落。”
方笛跪倒在地,道:“凌老先生大恩大德,请先受方笛一拜。”凌有义忙将他扶住,道:“少侠莫要如此见外。老夫痴长几岁,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伯伯也就是了,不必那么生分。”
方笛喜道:“承蒙不弃,凌伯伯请受侄儿一拜。”说着又向下磕头。凌有义哈哈大笑,伸手想扶起他,岂知一碰到其双肩,一股大力涌到,心下一惊,忙运气发力,但依然不能阻止他向下磕头之势,双手反被其肩头的力道向下压去。情知若不松手,不免被其力道带个踉跄,遂急撤双手,暗赞道:“我这一托之力已用上了五分内力,竟不能将他托起,还险些出丑,看来这少年果然功力深厚,实为我生平罕见。”又暗自不解:“看他最多不过十六七岁,而显露的这份功力怕不有三四十年的火候,就算他从出娘胎便修炼也来不及呀!这该当何解?”
正思量间,方笛已磕完了三个响头,站起来见他凝思出神,懵然不知何故。原来“无极神功”乃是集道家内功之大成。练就神功后,气随心走,劲由意发。无论何时,只要一遇外力,体内的真气自然而然地产生反击之力。外力越强,反击之力越强,此正是“无极神功”的护体之功,其中实是深含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万法顺其自然的道家真义。方才凌有义欲将他的双肩托起,受这一托之力,他体内的无极真气自然应之而生,倒不是他有意显功夫,而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凌峰见父亲伸手去扶他,又忽的将手收回,亦不明其意。再见父亲自顾出神,剑眉微蹙,似心有所思,便轻唤了两声。凌有义倏然惊醒,仔细打量着方笛,直把他看了个莫名其妙。
凌峰见父亲略显失态,又轻唤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由衷地赞道:“方贤侄武功绝伦,真叫我这个伯伯大开眼界。”
方笛不知何意,才要询问,只听门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寻声望去,见从外面进来一个少女,立觉眼前一亮。但见她银环束发,眉如弯月,明眸皓齿,肌若冰雪,当真明艳照人,无以方物。待她进得屋中良久,方笛兀自没有回过神来,犹觉她那银铃般的笑声萦回耳际,久久不绝。霎时间木然而立,心中波涛起伏,激荡不已。
那少女上前叫了一声“爹爹”,站在凌有义身边。凌峰笑道:“这是舍妹凌月儿,平日被家父和我宠坏了,不知礼数,方兄弟莫要见怪。”
凌月儿对他做了个鬼脸,嗔道:“谁被宠坏了,净冤枉人。”凌有义闻言哈哈大笑,问道:“小女已一十有六,不知和方贤侄谁大些?”方笛定了定神,道:“我是甲寅年生人,今年刚好十七岁。”
凌月儿向他嫣然一笑,道:“方大哥好。”见她笑靥如花,方笛不由看得痴了,登时心醉如荡,喃喃道:“好……凌小姐你好!”
凌月儿见他双目凝视自己,面上一红,霞云过耳,更增娇柔。方笛蓦的惊觉不妥,硬生生的将目光收回,直觉脸庞发热,额头上有些微汗,恰似方才饮酒过量一般,隐然有醺醺之意。其实他本非好色之徒,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是少年情窦初开之际,乍见如此美若天仙的少女,自会有些举止失态。尽管颇有失礼之嫌,倒也不为大过。
凌有义并未注意这些小节,对女儿笑道:“方贤侄武功卓绝,今后你要向他多多请教,定然受益匪浅。”凌月儿奇道:“难道方大哥的武功比爹爹您还高么?”
凌有义面现赧然,道:“月儿切莫胡说,没的惹人耻笑!武林中人才辈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爹爹的武功又算得了甚么?”她只道是爹爹谦逊,却不知方笛的武功确在其之上。
凌峰早就想见识一下方笛的武功,趁机道:“不如方兄弟你现在就来指点我几招,也好让月儿见识一下,免作井底之蛙。”
她笑道:“那就让我们见识一下方大哥的武功,也好叫大哥你看看井外的天地。”说罢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凌有义知他兄妹两个平日玩笑惯了,不以为意,亦是冁然一笑。
方笛见她可爱无限,心弦撩拨不已,此时她纵是让自己上刀山下火海也无半分犹豫,更何况只是演示武功,便道:“凌大哥请。”凌峰也道了一声“请”,二人缓步来到院中。
相对站定,凌峰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不敢怠慢,叫了一声“看招”,一拳当胸打来。方笛嫌“困龙擒拿手”太过狠辣,不敢用之,只将“疾风腿”施展出来,一脚踢向其肋下,后发先至,迫其回手自救。
凌峰见这一脚来得快极,不及闪避,忙撤掌回格。哪知方笛这一招只是逼他自救变招,一经得手,立即反客为主,不容他再出招,双腿连环踢出,迅疾风雷。凌峰看他腿出如飞,心下一慌,破绽立现。方笛见况,内力一催,腿法又快了倍余。
他的这路腿法使得极为纯熟,既已占据上风,自不给对方还手之机,双腿翻飞,招招踢向其破绽之处,但均是适可而止,绝不过份强逼。饶是如此,亦逼得凌峰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凌峰本不擅于拳脚功夫,慌乱之下,出手的招式略显杂乱无章。殊不知方笛其实才使出了五分功力,已是脚下留情,若非如此,他早已落败。
凌氏父女二人看得目瞪口呆,对方笛武功大生敬佩之意。凌有义唯恐耽搁太久,儿子有甚闪失,当即喝止道:“快快住手。”
方笛闻言,身形向后一跃,站定在丈许开外。凌峰心内惨然,暗忖:“我平日只道自己的武功已甚是不俗,哪知在方兄弟的手下竟全无还击之力?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呀!只怕我再苦练三十年也到不了他这般境界!”其实凌峰的武功修为在武林年轻一辈中亦算佼佼者。所以一直处于下风,不是他的功夫不济,而是方笛的武功太过高强。
凌峰原是爽朗之人,凄伤片刻,随即释然,抱拳道:“方兄弟武功卓绝,在下自愧弗如。日后还请多多指教。”言语极是诚恳,系出肺腑。方笛初试自己的武功,果见大有威力,暗中喜不自胜。闻听他此言,忙谦逊了几句,心下颇为得意。
凌有义上前赞道:“方贤侄腿法精奇,功力深厚,若不是手下留情,峰儿只怕接不下三招。”他目光何等锐利,自看得出方笛并未全力施为。凌峰闻之面色一红,更感惭愧。方笛忙道:“其实方才凌大哥是一时大意,才会被我略占上风的,这次作不得数的。”
凌有义为人耿直,道:“输便是输。要怪只能怪他学艺不精,方贤侄不必太谦。”微一犹豫,又问道:“咱们习武之人虽讲究‘拳打三分,脚踢七分’,终须手脚并用方可见功,但适才我看贤侄自始至终都未曾使出手上的功夫,此是何故?”
方笛口没遮拦,不假思索道:“家师曾教过我一套擒拿手,但再三叮嘱不可轻用。因为此路武功出招狠辣,敌人遇之,轻者残,重者亡,所以不到紧要关头决不可用。”言下之意是怕伤到凌峰。假使别人听过这番话,定会以为他狂妄自大,轻视自己,只怕立起波澜。凌家几人知其毫无江湖阅历,又是出于一番好心,自不以为意。凌峰则更大感汗颜。
凌月儿对他的武功已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听他将这套擒拿手说得恁是厉害,极是好奇,道:“方大哥口说无凭,若不将这路擒拿手耍出几招,我等岂知真假?”凌有义父子亦欲观之而后快,自不加以阻拦。
方笛见她既出此言,自无不允,心中只觉为她无论办甚么事都是理所当然,荣耀万分的,根本不可能说出“不”字,自然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凌有义道:“峰儿你且站在一旁,仔细看好,定会受益匪浅。”他实是怕这路擒拿手倘若果然如其所言,威力奇大,凌峰与之对拆可大为不妥。纵然方笛手下留情,也难保有个疏忽,到时悔之晚矣。只是这番心意不便明言,因而将儿子先行叫到一边,让方笛自行演练。
他气沉丹田,运劲于臂,身形骤起,掌肘交替前击,忽而左掌右肘,忽而右掌左肘,变幻交错,快乎寻常,正是第一招“错落有致”。随后又接连施展出“芒刺在背”“绵里藏针”“错节盘根”等精妙招数。
他本是少年心性,得意之际,颇有卖弄之心。十余招过后,暗催内力,体内真气急转,招式的劲力渐强,随着身法飞转,地上的尘土激荡飞扬。待演练过半,发出的力道已可及两丈之远,凌有义三人的衣角被劲风带得轻飘慢舞,惊诧之余,忍不住暗赞其内力精深。凌峰观之更是暗暗心惊,自忖若是与他这路擒拿手对敌,决难接下三招。
他使完最后一招“南辕北辙”即收势,抬头见凌月儿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心下大喜,立觉有些轻飘飘的,如饮琼浆。
凌有义怅然道:“贤侄功力深湛,招数精妙,在江湖上恐怕少有敌手,老夫亦自愧不如。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山还比一山高呀!”言及此,目现沧桑之色,仿佛自己陡然间老了十几年似的。方笛见况,正欲安慰几句,他又道:“日后方贤侄若是能多指点一下峰儿和月儿,老夫不胜感激。”
方笛道:“指点可说不上,我们一起切磋倒无不可。”凌月儿喜道:“今后请方大哥多加指点,月儿定然虚心受教。”他脸一红,低声道:“那……那自然好得很!”想到今后的一段日子里可以与她日日相处,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知是激动还是渴望,总之欢喜至极。
当晚凌家大摆筵席,为方笛接风洗尘。席间凌有义连连劝饮,他推辞不过,畅饮二十余杯,仗着内力深厚,还可勉力支持。而凌有义连饮数十杯,面不改色,大显豪迈本色,令人由衷佩服。
方笛次日醒来已近晌午,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心知是昨晚纵饮所致。起身见屋中已有备好的晨洗之物,忙起来洗漱一番,顿觉清醒了许多。见时候不早,不再耽搁,推门出屋。
门外早有一个守候在这里的家丁,见他出来,上前打躬作揖道:“公子早!我家小姐和公子在后面练武场等着您呢?小的给您带路。”他称了声“谢”,随其向练武场走去。
到了练武场,只见这里甚是空旷,周围绿树成荫,旁边的兵器架上十八般武器无一或缺,果然是练武的好场所。凌家兄妹见他来了,急忙迎将上去。
方笛赧然道:“真是惭愧,直睡得日上三竿才起。” 凌月儿俏然一笑,抿嘴不语。凌峰道:“昨晚家父甚是尽兴,却累得方兄弟你大醉而归,我这里代为赔罪。”他笑道:“凌大哥不用客气。伯伯的酒量委实叫我佩服得很哪!”
凌月儿笑道:”你们也不用客套了。大哥,你不如用咱们家传的双枪向方大哥讨教一下?”方笛道:“凌伯伯既名号‘铁枪断岳 ’,家传的枪法自是非同小可,还请凌大哥多多指教。”
凌峰从身后抽出一对木杆钢头的双枪,道:“方兄弟要使甚么兵刃只管去挑,也让我再领教一下你兵刃上的功夫。”他摇摇头道:“我不使兵器。”
凌峰道:“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切磋拳脚上的功夫罢?”说着便欲将双枪收入腰间,凌月儿拦道:“昨日不是已比过拳脚了么?今日要切磋就切磋兵刃上的功夫。”
凌峰道:“可是方兄弟不使兵刃呀!又从何比起?”她笑道:“你们这又不是江湖上的比武,干嘛非要讲那么多礼数?只要大家都点到为止,赤手空拳为何不能对双枪?”
凌峰深知方笛武功奇高,他纵是赤手空拳,自己也未必能胜,听妹妹说完,哑然失笑,暗骂自己太过迂腐死板,反不如她懂得变通,当下道:“月儿说得不错,请方兄弟指教。”一纵身,先行跃到场中。方笛紧随其后。
二人站定,凌峰一挥双枪,道了声:“小心了。”话音甫落,双枪向其胸前刺来。方笛身形向旁边一让,使出“疾风腿”,踢向他的小腹。凌峰知道其腿法的厉害,双腕一转,枪尖朝下而来。方笛急收腿势,未待再行变招,凌峰一路疾攻,直将双枪使得如同蛟龙出海,妙招纷呈。方笛一惊,实不知他的武功为何比前一日大有进境,自己反倒有些眼花缭乱。
他不知凌家的枪法乃是得传于隋末曹州大将丁彦平的绝学,此人手使双枪,令敌人闻风丧胆,当真有万夫不当之勇,纵是当时闻名于世的罗家枪亦非其敌,故人称“双枪将”。凌家的先人因机缘巧合有幸学得此套枪法,对其稍加变化,竟成了一门独步江湖的武功。此后历代相传,经过许多人的精雕细琢,使这路枪法名震武林。传到了凌有义这一代,他内力深厚,膂力过人,找人打造一对通体为镔铁的双枪,合重逾六十斤。自出道以来,罕逢敌手,终于凭着手中双枪和一身正气闯出了“铁枪断岳”的名号。凌峰不及其父功力深厚,使出来难有风动雷行之势,但十几年的工夫全沉浸于这枪法上,于其中的精妙之处领悟亦深,专走轻灵巧妙一路,令人防不胜防。正因如此,他拳脚功夫远不及枪法凌厉。
倏然间凌峰使出一招“左右逢源”,左手的枪刺向他肋下,方笛瞧准枪杆,挥臂外格。与此同时,凌峰的另一支枪骤至,当胸而来。他避无可避,不及细想,脚起迅于疾风,踢向其大腿的“伏兔穴”。
凌峰见他这一脚后发先至,委实快得无以伦比,欲撤枪回守已自不及,身形腾空而起,凌空向后翻去。方笛跃起单掌直追,拍向他后背,其掌上却未用上丝毫内力,唯恐失手伤到他。
凌峰身在半空,耳听后面有风声,急将身形一拧,双枪蓦地送出,直奔方笛面门搠来,正是凌家枪法中的绝招“回风刺”。
方笛身在半空,无从借力,眼见即有长枪穿脑之厄,旁边一人惊叫一声,极显惊慌。凌峰亦自大骇,急收双枪,奈何方笛冲势甚猛,已自行撞将上来,间不逾尺之际哪及收势?惶遽之下,手往下送,两掌一张,双枪脱手而落。方笛一时未反应过来,既无从闪避,急切中力贯于臂,向两枪之间一分。这两支枪本已脱手而落,身在半空,被他这股大力向外一格,“嗖嗖”两声,如同强弩射出的箭一般,向斜下激飞而去,落在地上直入土中二尺有余。
二人落地,各自惊出一身冷汗,凌月儿亦吓得花容失色。惊悸半晌,凌峰问道:“方兄弟你没事罢?我险些失手伤了你,真是该死。”
方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没事。是我太过大意,凌大哥不必在意。”心中兀自惊魂未定。回想刚才的险况,余悸犹深。
凌月儿跑过来嗔怒道:“你们……你们可吓死我了!”方笛知道那一声惊叫为她所发,又见其甚是紧张自己的安危,大是感动,心间一片暖意,余悸尽消。
方笛虽输了一招,却绝不是武功不济,而是因为前一日与凌峰比过一场,自忖胜券在握,有些轻敌;而凌峰知道他武功奇高,不敢大意,全力施展双枪的精式奇招,故大有出其不意,克敌制胜之功。若以真实的武功而论,二人可是差着一大截。
凌峰见自己竟然以家传的武功胜了方笛,诧异之下,大为欣喜,道:“方兄弟,你看这套枪法可还使得?”方笛明知他的武功不及自己,但对凌家双枪已深感佩服,道:“凌大哥的枪法果然了得。只不过……”似言有所忌。
凌峰忙问道:“有话直言无妨。”方笛看了一眼凌月儿,道:“这路枪法虽然精妙凌厉,行若龙蛇,神鬼莫测,但依我看,凌大哥的下盘似是略为滞夯,以致枪法的威力减弱不少。”尽管他临阵对敌的经验少得可怜,也绝算不上目光独到,不过他武功既高,自然而然便可看出对方武功中的不足,并非侃侃而谈。
凌峰听罢,暗自佩服,道:“你所言极是。家父当年也曾跟我说过,凌家枪法原是马上战将的武功,故而下盘功夫极为拙滞。其后虽经许多人大加变化,仍稍有不足。家父功力深厚,膂力甚强,枪法专走沉稳刚猛的路数,因而反和下盘的灵动不足相得益彰。我的功力浅薄,枪法全走轻灵多变一路,所以下盘的窒滞自然显而易见了。唉!却也不知该如何补救?”
凌月儿听到这里,问道:“方大哥,你适才所使的腿法似是与昨天胜过我大哥的腿法是同一路数。真是急如星火!不知叫甚么名堂?”
他答道:“这套腿法乃是我无极门的入门武功,唤作‘疾风腿’。”凌家兄妹听说如此厉害的腿法仅是入门的武功,对无极门的武功更加景仰。
她心中一动,道:“大哥,我有办法让你的武功更进一步,尽补下盘功夫的不足。”凌峰忙问道:“你真有这样的好办法?”方笛亦是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她盈盈一笑,道:“这虽是个好办法,却须方大哥帮忙才行。”看着方笛,意示询问。他安有二话?忙道:“凌姑娘请讲,我必尽力而为。”
她笑道:“其实说出来也很简单。大哥你枪法欠缺之处便在于下盘沉稳有余,灵巧不足。而方大哥的‘疾风腿’乃是至疾至巧的功夫,若能将此腿法传给我大哥,自可弥补他的下盘不足。只是不知道方大哥愿不愿意?”
方笛还未答话,凌峰正色道:“月儿说得哪里话?江湖上最忌讳的就是偷学别派武功,咱们岂能明知故犯?若是让别人得知,必说是爹爹教导无方,没的堕了‘铁枪断岳’的威风和声望。”她笑着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方笛绝不愿拂她之意,闻言道:“凌大哥所谓的偷学大概是不经别人允许暗中偷窥学来的,那样才为人不耻。假若是我愿意将‘疾风腿’教给你,自然不算偷学了?”
凌峰道:“各门各派皆有门规,严禁将本门的武功外传。方兄弟的一番美意在下心领了,但实不能连累你触犯门规。”
方笛道:“师父可从来没有向我讲起过甚么门规,更不曾说过不许将武功教给别人,想是我们无极门没有这些规矩。那么即便将‘疾风腿’教给你们又有何妨?”
凌峰心道:“难道无极门当真没有严禁将武功外传的门规么?会不会是方兄弟不记得了?”转念一想:“江湖传言‘绝峰二仙’行事古怪,放荡不羁,只怕果然不设立门规也未可知。不过学人家的武功终是不妥,况且若是爹爹得知,定然不允。”
凌月儿在一旁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道:“大哥你定是怕爹爹知道后责怪你罢?其实你只要能将凌家枪法发扬光大,他老人家只有喜欢,怎会怪你?再者无极门也没有武功不许外传的门规,方大哥心甘情愿教给你,并未触犯江湖禁忌,何乐而不为呢?”
凌峰当然知道若能学会“疾风腿”,自己的枪法必然大进,只是限于江湖禁忌,不敢贸然答应,现在听她说得在理,心下豁然,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日后还请方兄弟多多指教。”凌月儿心内暗喜。
在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武功皆不准外传,无极门亦不例外,但苏砚一心要胜过妻子,只顾着教方笛武功,从未向他说起过这些江湖忌讳之事。更何况他夫妻二人行事不羁,自己尚无丝毫顾忌,又焉会教给别人?所以方笛说教便教,更无他虑。
他遂将“疾风腿”的修炼方法告诉凌家兄妹。二人听说他能同时踢起十六只沙袋,大是好奇,急欲一睹神功,忙叫人去缝制沙袋。方笛有了自己当初练习此腿法时的教训,特意叮嘱他们每一只沙袋都不要装太多的沙,免得在习练中受伤。
凌家乃是豪富之家,下人众多,做事自是雷厉风行,仅顿饭的工夫已将十六只沙袋缝制好。方笛看这些沙袋的大小重量倒也合适,甚为满意。其后三人回到练武场,他将沙袋散放在地上,站在其中,看了二人一眼,猝然出脚,将沙袋逐个踢起。凌氏兄妹眼前一花,见原本在地上的沙袋竟一下子全都飞了起来,惊得挢舌不已。连眼睛也不敢再眨一下,定睛观看。
方笛在凌月儿面前自是使出浑身解数,双腿疾飞,快逾雷电,几不见形。十六只沙袋在空中翻飞自若,宛如下面有一张大网,落下去即被弹起,绝无遗漏。凌峰看在眼中,艳羡不已。凌月儿则在一旁拍掌叫好,极是欣悦。
半晌过后,方笛一跃而出,十六只沙袋这才依次落在地上。他气定神闲,并无半分疲态。如此功力怎不令人心折?
凌月儿情不自禁地跑过来,忭跃道:“方大哥真是好功夫,快些教给我罢?”方笛见她对着自己笑语吟吟 ,心头一荡,颇有些魂不守舍,嘴上更是语无伦次:“好妹……啊,不是……这个自然,我现在……就教给你。”面红耳赤,不敢正视于她。凌月儿正自欢喜,倒也未觉他神色有异。
凌峰上前请教修炼的要诀。方笛便将出腿的方位和力道一一详加解释。二人悟性极高,尤其是凌月儿,常常能够举一反三,不多时,二人已明其要。随后他们开始用沙袋练习腿法。凌峰一试之下,只能踢起两只沙袋。他明知此事急不得,因而并不意浮气躁,毫不灰心,继续练习。许是女孩子生来便有天份,凌月儿须臾已能踢起三只沙袋,极之欢悦。
从此他二人便用心地练“疾风腿法”。凌月儿觉得这十六只沙袋有些偏重,又另行叫人做了十六只稍轻些的沙袋来供自己练功所用。凌有义见他们二人每日与方笛在一起,知道对他们的武功定然大有进益,自不去打扰。
日间除了习武,三人时常一起出外游玩,言笑晏晏,愉悦无比。凌峰趁闲暇把江湖上的规矩礼数和禁忌告诉方笛,以免日后他在江湖中寸步难行,或是不经意间即引来杀身之祸。与他们在一起,方笛煞是快活,只盼这样的日子永无休止。
过了二十余天,二人的腿法大进。凌峰能同时踢起六只沙袋。凌月儿的聪颖灵巧更胜其兄,已将能踢起八只沙袋了。
在这些日子里凌家已派人找遍了荆州城方圆百里,始终没有凤莲和苏砚的音讯。毕竟母子连心,师徒情深,方笛强自狠下心来,决定动身离开此地,继续去找他们。
这日晌午,凌家兄妹见他有些心神不定,便询问端详。他稍一犹豫,道:“我在府上已住了近一个月,但家母和恩师至今仍音讯全无,心中实在难安,所以……我想动身去查找他们的下落。”
凌峰道:“此事说来惭愧。当日我曾答应帮忙寻找他们,至今未果。你莫不是在生我的气了?”他忙道:“凌大哥别误会,若不是心中挂念着他们,我确不愿这么快就与你和凌姑娘作别。而且在府上已打扰多日,不敢再有耽搁。”
凌峰再无二话。凌月儿沉默无言,心中莫名其妙地涌出一丝失落,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茫然而立,黯然心道:“他怎的这么快便要去了,难道这里当真没有值得留恋的么?唉!……”
方笛看她沉寂的样子,心里微觉一酸,道:“现在我去向凌伯伯禀明此事,待谢过他这些日子的厚待之情,就先行告辞了。凌大哥,凌姑娘,你们还请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他经过凌峰的指点,江湖中的客套话已能妥善运用。虽然尚无多少江湖阅历,却再也不是个月前那懵懂不经事的少年了。
见他说完便要走,凌月儿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凌峰忙道:“方兄弟且慢,家父此时不在府中,不如你再住一日,明早起程也不为迟,你看如何?”
他略作沉吟,道:“凌大哥说的也是,那只有再打扰一日了。”凌月儿闻言一喜,即时又黯然下来,心道:“就算他今日不走,明天依然要离去的,却又有甚么可欢喜的?”当下仍不言语。
凌峰道:“既然如此,我先去看看家父回来没有,也好向他禀明此事。再叫下人多备些酒菜,今晚为你饯行。”径自去了。
偌大的练武场只剩下方笛和凌月儿二人。方笛与她单独相处,本要说些道别的话,不知怎的,心跳渐急,竟一句也说不出来,额头上汗水微现。凌月儿见他久久不语,暗自奇怪,不禁抬头看去。一见他似是有满腹的话要说,偏偏又说不出来,困窘在那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柔声道:“方大哥,你有话但讲无妨,这里又没有旁人。”
他感到面如火烧,嗫嚅道:“我……我……这个……,凌姑娘你……日后多多保重!”凌月儿见他憋了半天却说出这么一句江湖上最寻常的客套话,暗觉好笑,故意正色道:“多谢方大哥,月儿记下了。你也要多加保重。”
他咬了咬嘴唇,道:“不劳凌姑娘挂怀,在下理会得。”不知该再说些甚么,又沉寂下来。两人心里都是波涛起伏,难以平静。
许久无语。忽而凌月儿轻叹一声,喁喁细语道:“你说走便走,却全不在意人家。”声音极低,几不可闻。方笛的内力精湛,耳力自也高人一筹,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心内大喜,冲口而出道:“我心里最在意的就是你,甚么也比不上!”
凌月儿听到他这句肺腑之言,眼中闪烁出喜悦的光芒,情不自禁问道:“真的么?”此言一出,立觉不妥,欲待掩饰,已是红霞遮面,不敢再向他看去。
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更无丝毫顾忌,郑重道:“当然是真的,绝无半点虚言。”上前一步,握住她白皙剔透的纤纤玉手,道:“你难道不相信我么?”凌月儿被他握住双手,更增羞涩,本想将手收回,怎奈身上如同无半分气力似的,只得由着他了,心中却极为甜蜜,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始终不敢抬头与之目光相对。
握着她娇嫩如玉,柔若无骨的纤手,一股暖流涌入方笛的心间,受用无穷。几缕轻风拂过,惹得阵阵清香飘然而过,撩拨起心中荡漾不止,陶醉其间。二人默然无言,目光偶遇便忙转头避开,脸颊更增红晕。良久,四下静寂,唯闻风拂细柳,虫鸣草际之声,柔情蜜意荡溢其中。
直到傍晚凌有义才归来,凌峰将此事告之。凌有义对方笛又极力挽留了一番,见他去意甚坚,便不再相劝。遂命人大摆筵席,为其饯行。席间凌峰对父亲道:“孩儿与方兄弟相处时日虽短,却深感投缘,又蒙他不弃,以绝艺相授,极是感激。所以孩儿想与他结拜为异姓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方才不枉得此知己。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凌月儿大急,暗忖道:“他若和我大哥结为兄弟,那他岂不成了我的哥哥?这可万万使不得。”正要出言阻止,转念又一想:“他和我大哥结拜成兄弟与我又有何相干?他自是他,我自是我,这中间可没有半点关联。”念及此,心下释然。
凌有义闻言甚喜,笑道:“难得你们志趣相投,又都是少年人,如此自是最好!咱们武林中人也不用讲那么多俗世礼法,你们现在就磕头结拜罢!”方笛本有此心,自满口应允。
二人跪下对天盟誓。凌峰道:“我凌峰今日与方笛结为异姓兄弟,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必受天打雷劈,万人唾骂,死后无葬身之地!”方笛亦这般说了一遍。然后二人对饮三大碗酒,饮罢只觉胸中豪气干云,不禁相视大笑,倍感畅快淋漓。凌有义父女二人看在眼中也暗暗代他们欢喜。
次日清晨,方笛前来辞行。凌有义给他备下了百两黄金作盘缠,另有一匹白马相赠,以作脚力。他推辞不过,只得受了。凌峰有意帮他一起去找亲人,方笛知道他的疾风腿法已略有小成,此时绝不可间断,否则前功尽废,便婉言谢绝了。凌峰情知他是一番好意,不再强求。
方笛始终未见凌月儿出来作别,心里茫然若失。凌有义久未见她的人影,只道是年少贪睡,欲命丫鬟去叫她起来送行,方笛忙拦道:“凌姑娘昨晚许是睡得迟了,伯伯不必打扰她了。侄儿这就告辞了。”其实极为盼望能再看上她一眼,只是不便明言而已。
凌有义原是豪爽之人,不注重繁文缛节,说道:“那么贤侄一路上多多保重,万事小心。恕不远送了。”方笛见她仍未出来,只得抱拳道:“凌伯伯和凌大哥也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翻身上马,道了声“请”,策马而行。才走出数丈,回头看去,兀自不见凌月儿的身影,心下喟然,暗想:“若是有缘,我们终会再见的。”思到此,按辔向前徐徐行去。
荆州城方圆不过二十里,城内车来人往甚杂,无法催马疾驰,直走了近两个时辰仍未出城。眼见已当正午,他将马拴在一家酒馆门前,进去要了些饭菜食用。
谁承想待他用过膳后,出来却不见了自己的马匹,当下大为焦急,忙向在一旁做些小营生的人相询。其中一人告诉他刚才有两个男人将马牵走了。方笛抱拳言谢,顺着其所指的方向朝城外追去。闹市中无法施展轻功,他唯有快步疾奔。
转眼出了城,前面是一片树林,行人稀少,他这才发力疾追。心里不住的责备自己:“真是太过大意粗心!凌伯伯好意送给我这匹高头骏马,谁知才过了半日就丢了,实在愧对他的一番心意。”正思量间,不远处突然传来“救命”声。他加快脚步,行不多远,见两个男的被绑在一棵大树上,旁边有一匹白马,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那一匹,心头大喜,但又有些莫名其妙。
被绑的那二人见有人过来,纵声狂呼:“公子爷,快帮我们把绳子解开,待会儿必有重谢!”方笛走上前不忙解开绳子,反而笑着问道:“你们为何被人绑在树上?”
其中一人眼珠一转,道:“我们都是这城中百姓,今日本想出城会友,不想路过这里遇到强人,他们掳去我等身上的财物,又将我们绑在这里。还请公子爷快帮在下松绑!”
方笛故意问道:“你说你们是骑马至此么?”那人答道:“正是,正是。”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走到马跟前,轻拂白鬃,赞道:“马儿呀,马儿,你可当真神俊无比,竟能驮得动这两位彪形大汉,好生厉害!”那人闻言,即为之语塞。
另一人忙道:“这匹马是他的,我那匹已被强人抢去了。”方笛哈哈大笑道:“想来那强人必是心善之人,只抢去一匹马,留下另一匹,也好叫两位省些脚力。你们倒是福泽不浅呀!”
二人已知被眼前这少年看出了破绽,便不再圆谎,只是苦苦央求他给解开绳子,并道:“若是公子肯为我们松绑,可将这匹上等的白马送与你。”他们确实不知这匹马原本就是方笛的,否则断然不会找他来帮忙。
方笛也不明说此事,又问道:“我且问你们,是谁把你二人绑在这里的?只要实话实说,我自会帮你们把绳子解开。”
二人见尚有回旋的余地,忙道:“是一个蒙面的女子,也不知她用了甚么妖法,只在我们身上点了几下,就动不了了。她把我们绑在了这里,说是待会儿自会有人来相救,然后她就走了。果然才一会儿工夫公子您就来了,咱们真是有缘哪!”他们肚子里其实早将方笛的骂了个狗血喷头,只是有求于人,嘴里不得不说些好话。
方笛心下一动:“他们说的蒙面女子会不会是凌姑娘?难道她是要为我单独送行?”想至此,倍感甜蜜。正欲上前把二人放开,忽听得数丈远的树上有些轻微的响动,转身抱拳道:“不知来者是何方高人,还请现身一见。”绑在树上的那二人平日净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不会武功,自然听不出几丈远的树上藏有人,眼见方笛对着树木说话,大惑不解。
他话音才落,只见树叶一分,一个背负宝剑,身着淡黄轻衫的女子翻身跃下。看清来人,他顿时喜形于色,跑上前道:“凌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的?”来人果然是凌月儿。
她笑吟吟道:“你倒猜猜看?”方笛怎能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搪塞道:“不如把这二人先放了再说罢?”凌月儿确也觉得有他们在这里不免大煞风景,点头上前。方笛先松开他们身上的绳子,她动手解开其被封的穴道,道:“好叫你们心服口服!这匹白马便是这位公子的,难道你们不该受此惩罚么?”
两个小贼一看凌月儿的衣衫,即知先时将自己绑在这里的人就是她,心里暗道:“原来她一直藏在树上呀?幸好适才没有说些得罪她的言语,否则还不知会怎样教训我们呢?然则看她长得像是画里的仙女似的,倒也亵渎不得。”一得自由,二人忙跪下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若是知道这匹马是两位的,小人绝不敢起偷盗之心。”
方笛现下心境极佳,笑道:“你扪快些去罢,日后再莫行这鸡鸣狗盗之事了,不然终有报应的。”口气似是在教训小孩子一般,凌月儿见他故作一副持重老成的样子,暗自偷笑。
那二人如蒙大赦,一跃而起,抱拳道了声:“多谢两位恕罪。”转身便跑,唯恐他们反悔或是忽然间心血来潮,要自己留下只耳朵甚么的,那可大大的不妙。望着他们向树林深处逃走的身影,方、凌二人摇头一笑。
直到看不见了他们的踪影,方笛才问道:“凌姑娘,你来这里作甚么?”她? 灰恍Γ 溃骸拔依窗锬阏衣硌剑 彼 骋缓欤 溃骸叭 α恕6粤耍 阍趺椿嶂 牢业穆矶 耍俊她蓦的脸色绯然,娇嗔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还是非要我说出来!”方笛一怔,茫然不解,道:“我真的不明白,还是请凌姑娘直言罢!”言甫毕,倏忽醒悟,脱口而出道:“原来你早早地便从家中出来,一路上跟着我。”此言一出口,立觉唐突,却也无法再收回,涨红着脸低头不语,暗中喜不自胜。
凌月儿见他说了出来,心下大羞,面若红霞,端的娇态可人。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爱慕之意,跨步上前,紧握纤手,动情道:“其实我也是万分舍不得你的,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听他再次表明心意,凌月儿亦自大喜,怯声道:“你可不是在骗我么?”
激情之下,他手指苍天,正色道:“我若对凌姑娘有半句虚言,叫我……”未待他发出毒誓,凌月儿忙用手掩住他的嘴,柔声道:“我信了就是,何必发甚么毒誓?”言毕撤下手来。他兀觉唇边留香,心神大醉。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一个青衫人步履蹒跚地跑将过来,看样子似是身受重伤。其身后有五个手持利剑的白衣人追杀而至。方、凌二人一惊,欲待闪身躲在一旁已然不及,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道:“怎么办?”她稍一沉吟,低声道:“静观其变,但有不平,拔刀相助。”他点了点头,暗道:“枉我一个堂堂男儿,事到临头反不如她果断,真是惭愧!”
青衫人看见方笛二人,心头一喜,“救命”二字还没叫出口,便再也支持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白衣人追到近前,凌月儿看他们的胸襟处都绣着一条飞天青龙,心道:“看他们的衣着应该是飞龙帮的人。记得爹爹曾经说过,飞龙帮乃是近几十年来才兴起的黑道帮派,其发展之迅速,如今俨然已成为江湖黑道上的翘楚。他们虽称不上无恶不作,但行事殊乏光明磊落,兼之其帮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江湖中人皆不知他到底是何许人也,令飞龙帮更增诡秘。这青衣人既被他们追杀,多半儿是好人。”想到这里,对方笛道:“动手救人。”
他不明个中因由,但坚信凌月儿的话定是大有道理,急忙闪身上前,挡在青衣人身前,对追来的众白衣人怒目而视。
白衣人追到,有人用剑一指他,喝道:“小子快快滚开,不然叫你命丧剑下。”方笛怒道:“你们嘴里可放干净点,不然别怪我多有得罪。”凌月儿亦一跃至他身旁,低下身察看青衣人伤势,只见其前胸和手臂上有七八处剑伤,有的伤口仍流血不止,观之甚是凄惨。她用手轻探,发现其尚有微弱的气息,喜道:“方大哥,他还没有死。”方笛凝视众人,答道:“想办法救醒他。”她连点青衣人各处伤口周围的穴道,以阻血外流。事毕,她起身站在方笛的身边,侧头看了他一眼,暗自寻思:“我们这样算是同闯江湖了罢!”念及此,面对强敌竟露出一丝笑意。
这时一人道:“看来阁下是一意要与我们飞龙帮作对了。”顺着话音看去,一人从那五个白衣人的身后缓步走出,他衣着与其他人一样,只是胸襟上的飞龙作银色。看那几名白衣人对他恭敬的神态,此人显是其首领。
方笛可不知道飞龙帮是甚么帮派,听他自报家门浑不在意,但眼见他们以众凌寡,心中对之甚为鄙视,傲然道:“我管你是甚么帮,总之以多欺少就是不合道义。这件事我们管定了。”
那人仰天大笑,道:“凭你们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也敢来管飞龙帮的事,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向一名手下使眼色,那人挥剑便朝方笛刺来。
方笛心知此时可不比演武较艺,稍有大意就会命丧黄泉,正欲出手招架,凌月儿叫了一声:“让我来。”闪身跃出。那白衣人一怔,收住长剑,喝道:“小姑娘快躲到一边去,不然可别怪我手下无情。”她笑道:“谁要你手下留情?”话才说到“谁要你”三个字的时候,施展出“疾风腿”一路快攻。她本出身于武林世家,内功颇有根基,加上这些日子里方笛悉心调教,这路腿法已有了三四分的火候,虽尚不能做到出腿无迹可寻,却也是腿快如风。白衣人剑未举起,胸口和小腹连中数脚,长剑随之脱手而飞。待她说完“手下留情”四个字时,那白衣人已然摔倒在地,其间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方笛在一旁忍不住拍掌叫了一声“好”。
那首领模样的人暗自心惊:“这两个人到底是甚么来路?看这女子最多不过二八之年,怎的腿法如此了得?也不知那少年的武功比她如何?二人可别都是大有来历罢?虽然我们飞龙帮天不怕,地不怕,却也无谓多树强敌。”既生此念,言语客气了许多,抱拳道:“姑娘的腿法好生厉害,真叫人佩服。在下飞龙帮白虎堂堂主赵九手,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凌月儿一招得手,又被方笛称赞,正自欢喜,闻听此言笑道:“我的名字可不能告诉你。不过阁下的名字倒有趣得紧!”她深知“铁枪断岳”的字号在江湖上甚响,在荆州城中更是威名赫着,若实言自己姓凌,他们多半会想到“铁枪断岳”凌家,自己虽不惧怕,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家人有甚不测可得不偿失,因而绝不肯俱实相告。正是身在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赵九手语气温缓下来,方笛可无诸多顾忌,抱拳还礼道:“在下方笛,敢问赵先生为何非要追杀此人?”赵九手暗怒道:“管你是甚么方笛、圆笛呢?凭你这无名小子也配过问飞龙帮的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怫然道:“这个么……似乎与阁下无关。只要你们不再插手此事,赵某可以当作今日甚么事都没发生过。如其不然,你们应该知道飞龙帮的手段。”一番话说得软硬兼施,想将方、凌二人吓退。
凌月儿道:“我们原本不愿意得罪贵帮,不过事已至此,总要来个善始善终罢?所以还请阁下多多恕罪,这个人我们非救不可。”
赵九手怕夜长梦多,大怒道:“你们这两个无知小辈当真以为赵某不会杀人么?亮兵刃罢!”说完“仓 ”一声拔剑在手。 方笛怕凌月儿不是他的对手,抢先一步跨出,道:“既然赵先生非要指点几招,在下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赵九手见他赤手空拳上阵,喝道:“你的兵刃呢?”
他耸了耸肩膀,道:“我从来都不用兵刃。”凌月儿在一旁对赵九手道:“纵是赤手空拳你也绝不是他的对手,又哪用得着兵器?”她明知赵九手自重身份,决不会用兵刃去对付一个赤手空拳的年轻后辈,故意以言相激,自是为了使他心情暴躁,动手时自然便会多些破绽,以令方笛有机可乘。
赵九手久历江湖,焉能不知她这是激将法?于是不动声色,淡淡道:“我堂堂飞龙帮的堂主,岂会占你等小辈的便宜。”手一扬,长剑朝着一棵二人难以环抱的大树破空而去,“噌”的一声轻响,长剑直没入树干中,唯有剑柄可见。他露的这一手功夫足见其功力之深,实非等闲。旁观的五个白衣人连声喝彩。赵九手甚为得意。
凌月儿心下一凛,低声道:“方大哥,多加小心。”方笛转头朝她微微一笑,意示自己稳操胜券。他面对强敌严阵以待,自忖:“看他的功力似是不及我深厚,只怕其他的武功在我之上,可须小心谨慎,莫在凌姑娘面前堕了威风。”
赵九手让他是后辈,不肯先出招,叫道:“小子,尽管放马过来罢。”方笛长啸一声,身形腾空而起,犹如大鹏展翅,双腿连环踢出,直逼向他的上盘。赵九手觉得一阵疾风迎面袭来,心中一惊,不敢贸然招架,忙施展轻身功夫,双腿一弯,如箭般地退后丈许,避开迎头一击。他情知第一招便被人逼退,实是面上无光,遂不敢怠慢,力运于掌,一招“乘风破浪”劈面向方笛打来。
方笛一招得手,正欲顺势强攻,猛见他一掌劈来,力道甚猛,急出腿于无形,后发先至,踢向他小腹,逼其不得不回手自救。但赵九手反应迅疾,立时化掌为指,对准他小腿上的“足三里穴”凝而不动,只等他自行撞上来。
见势头不对,他一腿急收,另一腿飞起踢向赵九手的肋下,变招可谓快极。赵九手既是飞龙帮的堂主,自非泛泛之辈,一记“穿云掌”向他胸前推去,登时将其胸前的十二处穴道罩在掌风之下。方笛不及招架,向旁边一闪,腿法自然就顺势收了回来,就此解去了赵九手肋下之虞。
赵九手得势不让人,其掌势虽不及方笛的腿法快,却深知攻敌之必救的道理,当下全力攻其上盘,令他的腿法处处受制,使之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腿之机。凌月儿见方笛明明技高一筹,反渐处下风,暗自着急,忽而心中一动,叫道:“快使‘困龙擒拿手’!”
方笛其实在尚未动手之时便想到以“困龙擒拿手”应敌,只是念及与赵九手并无任何仇怨,唯恐一个闪失伤了他,故暂时先以腿法对之。不过“疾风腿”虽然疾快绝伦,但用来对付像赵九手这样的高手却稍嫌不足。是时正值方笛处于下风,暗中甚是焦急,忽听凌月儿叫的这一声,琢磨道:“若再不用‘困龙手’,只怕今天非输不可。面子丢不得,性命更加丢不得。看来也只好如此了。”正这时,赵九手双掌骤至,他急忙使出一招“困龙擒拿手”中的一招“穿针引线”,身形一转,左臂横挥,将其双掌挡到一旁;同时右掌按向其胸前正中偏上的“华盖穴”,此穴乃是任脉中致命大穴,极为要紧,点中即亡。赵九手大惊失色,无奈双手才被挡开滑向一旁,来不及收掌招架,眼看命在须臾,情急之下右肘一弯,向上挺去,竟硬生生的将他这致命的一掌架到一边,但已骇出一身的冷汗。
方笛见自己才使出一招“困龙擒拿手”就险些胜了他,顿时对这路擒拿手信心倍增。遂不容他再行抢攻,急催内力,将“困龙手”淋漓尽致地施展出来。
见他武功路数大变,赵九手亦忙换了一套掌法,沉着应之。二人堪堪过了三十余招,赵九手不仅丝毫占不到上风,反而几次险些失手惨败,自不敢再过份进逼。此刻方笛已想通一节,“困龙擒拿手”虽然威力奇大,出招狠辣,伤不伤敌却全凭使用者一心而定,只要能做到收发自如,但有令对手伤筋断骨的招数时尽可以适可而止,这样既能制敌,又不残其肢体,实为两全其美。正因如此,他虽全力施为,却数次手下留情,否则就算赵九手真有九只手也难保得周全。
方笛的招数越使越顺手,凌月儿观之亦大为心宽,不住口地拊掌称好,弄得那五个白衣人对她怒目相向。她可浑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赵九手在他急风暴雨般的攻势下叫苦不迭,不由得自艾自怨:“要知道这小子的武功恁的了得,便应该以己之长攻其之短,用剑术胜他。现在弄得个进退两难,真是栽到家了。”这一分神,方笛长驱直入,双掌齐齐地按在了他的胸口上,掌力凝而不发。赵九手只觉其掌力有如一江洪水压在自己的胸前,直有些喘不过气来,当即一动也不敢动。深知他只须掌力一吐,即可震断自身胸前的任脉,到时纵是侥幸不死,亦必成为废人。他手下的五个白衣人见况更不敢妄动,惶恐不已。
见方笛胜了,凌月儿拍掌叫好,极是欣喜。方笛对赵九手道:“在下侥幸得胜,不敢强求其他,只要你放过那人。”
赵九手要害被制,为人却极是硬朗,大声道:“你要杀就杀,要我放过他万万休想。”说完竟闭目等死。方笛很佩服他这种个性,便缓收回掌力,抱拳道:“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他倏然觉得胸口犹如卸去千斤大石,极为舒畅,暗中吸了一口气,略调内息,未觉有异,方始放下心来。看方笛甚是客气,自也不再强横,道:“不敢当。不过你们若是定要插手此事,只怕将来会后悔的。”其实暗自对方笛的武功修为深感叹服。
凌月儿笑道:“后悔又怎样?反正此人今日我们是救定了。你若不服,不妨再上来比划比划?”赵九手经过适才一战,自知内力和拳脚功夫都不是方笛的敌手。他自负好歹也是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绝不能在输过一次之后又厚着脸皮再战。但他也深知如不能将青衣人杀死,帮主必有重罚,略作沉吟道:“今日赵某已然落败,无颜再言一战。不过你们既然救了此人,赵某他日必来拜访。到时可不讲甚么江湖规矩,非杀了你们不可。权衡一下利弊,赵某只等你们一句话。”
方笛闻言,遽尔激起心中傲性,朗声道:“只要阁下敢来,我等随时候教。请罢!”赵九手重重的“哼”了一声,带着手下拂袖而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凌月儿笑道:“方大哥你的武功真厉害,竟然打败了飞龙帮的堂主。”他倒有些不好意思,支吾道:“咱们快看看那人的伤势罢?”
昏倒的那人兀自不省人事。凌月儿道:“你的内力深厚,用手掌抵住他脑后的“百会穴”,缓输真气给他,应该有效。”方笛依言而行。果然过不多时那人便即醒来,只是神志尚不甚清醒,口中喃喃呓语:“快走……师父,武当派……武当派……”随之声音越来越低,细不可闻。方笛再缓催真气输入他体内。半晌,终于苏醒过来。凌月儿怕他说话夹杂不清,便主动问道:“你是武当派的么?” 那人缓缓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是……是。”
方笛问道:“阁下高姓大名?”他极为费力地说道:“康……康……子善。”凌月儿追问道:“飞龙帮的人为何要追杀你?”
康子善已然气若游丝,支持不住,断断续续道:“飞……龙帮,意图……不……轨,他……他们……”声音又渐渐地低了下去。方笛忙凑到其嘴边,想听得清楚。哪知康子善突然目光一亮,盯着方、凌二人,其声骤大,倒把他吓了一跳。康子善道:“烦劳二位帮忙,请代……代我转告家师武当掌门真如道长,飞龙帮意欲独……霸武林,他们要……要灭少林武当两派。两位……两位千万……千万……啊!”他受了极重的伤,原拖延不了这么长时间,只是心愿未了,强行吊着一口气,方可多支持这片刻。待了去心事,再也支撑不住,话言未了已自毙命。
不知怎的,方笛二人颇有悲伤之意。须臾过后,二人拔下赵九手留在树上的长剑,找了个僻静所在,挖了一个浅坑,将康子善草草地埋了。
方笛道:“看来我要上武当山走一趟了。”凌月儿嗔道:“怎会只有你一个人去?康子善是咱们一起救的,要去武当山当然一起去。”他踌躇道:“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凌伯伯他们还不着急死了?”
她调皮地笑道:“我已给他们留了封信,说我和你在一起,那还有甚么不放心的?”他尚自犹豫道:“这个么……,凌姑娘,只怕有些不妥。”
她笑道:“有甚么不妥,除非你……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急道:“凌姑娘别误会,我当然愿意和你在一起!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真的!”
看他急得一头雾水的样子,凌月儿笑道:“既然这样,我就和你一起去武当山。”他原本舍不得与她分开,现在自是欣喜若狂。虽仍觉此事稍有不妥之处,却也不再去想,免得心中不安,实有自欺欺人之嫌。
见他已同意带自己一起去武当山,凌月儿大为欢悦,道:“方大哥,今后你不要再叫我凌姑娘了,显得好是生分!”
他问道:“那我叫你甚么呀?”她笑靥微绽,道:“叫我月儿罢!我喜欢你这样叫我。”说罢微有羞意,脸颊淡生粉晕。
方笛笑道:“那自是好极了!不过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方大哥了,那样也生分得紧!”凌月儿看了他一眼,轻声笑道:“我就叫你笛哥罢?你看好么?”
他笑道:“你就算我叫笛弟我也爱听得很!”她轻啐了一声,羞道:“你就会取笑人,不睬你了!”轻轻一跃,离开他有七八尺远,转身跑开。方笛笑道:“看我不捉到你。”二人追逐嬉戏,愉悦无限,只觉人生畅意,莫逾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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