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老农久战不下,心中又怒又惊,横心之下,陡然几水烟袋,横挥直刺,将粟雄迫退,晃身撤退,趁这空隙,猛抽了两口水烟。
粟雄此际虽觉有些体疲,一见黄山老农,撤身退步,只当他想逃,加以方被迫得后退,心中既怒且喜,认为是黄山老农已成了强弓之末。
正欲追击,却正当见黄山老农,好整以暇的吸起了水烟。
粟雄当是他有意轻视自己,暗骂一声。
“好个不如死活的老贼,竟敢这般轻视大爷,不把你劈死才怪!”
粟雄这念头在心中风车一转,身形却毫未停滞,早已怒叱一声:“那里走!”
双戟微张,和身扑上,捷如闪电般,迳抓向黄山老农的左右肩井要穴。
其实,黄山老农用意正要他如此。
一见粟雄扑来,猛地吐气开声,喷出了数十团点点烟雨雾,迎头向粟雄袭去。
粟雄料不到有此一着,见状双戟舞起,护住头面,真气倒转,疾打千斤坠,身形霍然平平下落。
这一着果然有效,两柄擎天短戟舞起的劲风,果然将一部份烟雨击散,一部份让了开去。
同时里,脚尖与双肘用力一点地板,整个身躯,平平向前飞射,欺近黄山老农下盘。
黄山老农喷出烟雨,认为两下里距离这么近,十拿九稳,粟雄不死即伤。
那知,对方应变神速,身法灵巧,竟在千钧一发之际,不但藏过烟两,并还暴袭而至。
心中一惊,却还认为,粟雄的整个身子,几乎是平俯地上,后背空门大露,有可乘之机。
不但不退,吸腹盘身,水烟袋向下一探,直指粟雄背腰“笑眼”、“精促”两处大穴。
那知粟雄这一式正是华山救命绝招之一,右手一式,原是虚招诱敌之计。
黄山老农不察,正入毂中,只见他水烟袋杆,尚差一尺未曾点中,一瞥粟雄大违常规,劲风虽已袭体,却仍然不避不让。
心中一动,转眸处,灿银双戟已差五分便已击实。
不顾伤敌,先求自保,真气一收,硬生生收回点出的水烟袋,双脚一弹,向后飘散。
但已迟半分,“嗤”的一声,左腿裤管,应戟而破,小腿上顿时也被划开五道血槽。
左更生厉吼一声,火眼尽赤,一落地上,顿时欲再扑前拚命。
粟雄见好即收.右肱一点地板,全身飘落在二丈之外,双戟交於左手,虚一抱拳,道:“承让!”
铁杖叟一见左更生落败,还想再拚,知他不太懂江湖规则,忙去劝住,自己却目射凶光,扫视台上台下。
最后,落在粟雄面上,冷然而笑道:“粟少侠功力不凡,不愧是名师之徒,今即击败黄副台主,可要与老朽试试招吗?”
府小兰见猎心喜,同时心中也恨铁杖叟手段残忍,劫杀入湖屠蛟之人。
不待粟雄回答,一跃而出,娇声叫道:“老头儿别以老实老,待姑娘会会你有何绝学?”
铁杖叟勃然暴怒,秃眉高耸,怒叱道.“女娃何人?师出何系?敢在老朽面前卖狂,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府小兰玉鼻一皱,说:“姑娘姓府名小兰,师父你不配问,姑娘看不惯你的凶残,特地来教训教训你,你准备接招吧!”
这番话气得铁杖叟“哇哇”直叫,台上台下,也都勃然变色,有的是替铁杖叟生气,有的则是为府小兰担心。
铁杖叟是有名难缠魔头,雄踞黄山,无论是黑白两道,却无人轻敢招惹。
府小兰初出江湖,不但指名索战,更切言话刻薄,视铁杖叟如同无物,若无惊人绝学,岂非与自己的小命儿开玩笑?
铁杖叟一顿铁柱,大吼一声:“丫头找死!”
“呼”的一响,挥杖虚幻起杖影如山,夹带着疾风狂飘,向府小兰当头压下。
府小兰娇躯一晃,右篮左剑,一齐挥舞,顿时化成一团淡影,向杖影之中攻去。
这两人一交上手,台上台下,数千百只眼睛,齐齐定住,全神集中在这场比斗之上。
两人战了个旗鼓相当,一时竟难分高下。
台下群雄见状,各自惊叹,窃窃私相询问,府小兰的师承来历。
尤其浮沙子,前夜里曾与府小兰戏耍,对她功力,已知大概,起初实在有点担心,此时一见,见她功候猛增,任凭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是啥道理。
眨眨眼,五十回合过去,铁杖叟愈打不但心惊,更自愤无已。
顿时杖上加力,势如山崩地坼,杖头杖尾倏吞乍吐,分击府小兰左右,追得她“孔雀开屏”,展双臂分御两侧,中部空门大露。
铁杖叟正中下怀,暴吼一声,猛低头向前一撞,疾风如山,压向府小兰胸前。
这一式,正是铁杖里的“铁头功”。
铁杖叟内外兼修,功力出神入化,此时已不用头部撞实,只要将本身真气,运至天灵,一撞而出,也有若一般的劈空掌力。
府小兰一招失机,骤觉胸前锐风袭体,惊觉不妙,以式化解,已然无及。
猛然间一凝真气,全身轻如枯叶,顺风势翩然飘起,直似断线风筝,向后面飘去。
台上台下,大吃一惊,喟叹之声,嗡然如雷。
小龙本想掠前解救,一见府小兰,玉面含笑,知道无妨。
粟雄一瞥府小兰遇险,虎吼一声,向府小兰落身抢去。
府小兰自服蛟卵,真气精纯、已然大非昔比,她像轻风飘飞出三丈之外,香肩一晃,卸去风力,纤纤小蛮扎,临空一蹴。
娇躯不落反升,倏忽拔空一丈,双臂一抖,头下脚上,向铁杖叟扑去。
台上台下,数千观众,讶异之下,复又暴声喝采,一时里欢声震动,震彻云霄。
铁杖叟料不到府小兰不但是了无损伤,轻功竟达这般的入化之境。
大惊失色,恼羞成怒,厉啸一声,不待府小兰落地,铁杖“雪花盖顶”,舞起一片惊风,向府小兰打去。
粟雄一下扑空,俊脸顿时涨起一片羞红。
落地拧身,“飕”的一声,钻到台下,一时再也不好意思纵上台来。
府小兰对铁杖叟更加恨极,扑身而下,剑篮齐施绝学,下手不再容情,卷勾走两团精光,闪、腾、点、刺,与铁杖叟交互攻防,抢制先机。
府小兰这一施展出家传绝艺,“篮剑四十二招巧打”,由於她功力骤增,更见奇诡威力。
只见她剑篮起处,惊风飞掠,剑光影影,朵朵幻起,更加以身法轻灵曼妙,一时在铁杖叟左右四方,尽是她俏丽倩影。
铁杖叟怒啸连连,看似与府小兰旗鼓不下,实则他心里却是愈打愈惊。
任凭他铁杖似蛟龙出海,头顶的罡气,若龙卷气柱,却连府小兰的飘飘裙袂,也沾摸不着。
铁杖叟头功最耗真气内力,时候一久,岂非便要糟糕?
眨眨眼百招过去。
铁杖叟真气损耗过矩,招式间已渐缓慢;呼吸也渐转急促。
府小兰把握时机,娇叱一声,一式两招,剑篮齐施。
右手花篮,粘开铁柱,篮提一震,显出篮底也森森锐刺,直取铁杖叟眉目五官。
同时间,左手剑带起锐风嘶声,攻向铁杖叟背后。
这一式两招,同时施为,不但是时候拿捏得分寸不差,甚至连后退之途,亦尽封死。
铁杖叟心头一凛,听风辨位,知道是身陷背腹受敌之境。
无奈下,双足一动,向右飘身,左手运集真力,翻腕亮掌,五指如钩,猛抓向花篮篮身。
正中府小兰芳怀,娇叱声中,玉腕双翻,右篮不变,推击铁杖叟前胸,左剑翻处,自下往上,势如电虹打闪,往他的左臂刺去。
铁杖叟一把抓空,右手杖一抡,迎击花篮,左肩向后一缩,利剑在左胁五寸处刺了个空。
孰料,府小兰这一招看似招数用老,实则另暗藏玄机。
只见她不等铁杖叟五指抓落,香肩一晃,双招齐撤,向后飘退,左手剑顺势向后一带,“吃”的一声,削断了铁柱叟半截左臂。
铁杖叟厉吼一声,“当”的一响,铁杖与断臂一齐坠地,一股血柱,自断处箭疾喷出。
台下观众,一见铁杖叟落此下场,有的替他难过,也有的高声喊好,乱成一片。
台上闵侯神芮宝庆、大娄山主陆一清,大惊失色,疾步纵出。
芮宝庆却跃到府小兰面前,上下打量看她,问道:“姑娘与一朵云梅女侠怎么称呼?”
大娄山主陆一清,急忙为铁杖叟止血裹伤。
府小兰闻言秀眉一扬,道:“正是姑娘的师父,你待怎的?”
她这话一出,台上台下,凡知道一朵云梅凌霜之名之仕,皆不由有一种恍然而悟的感觉。
“怪不得这妞儿如此厉害,原来她是一朵云的传人哪!”
铁杖叟此际已然扎好了断臂,接口答上了府小兰的喳,惨然厉笑,道:“好,好,老朽得败在名家后人手下,虽败犹荣,这湖中金蛟,老朽奉让姑娘,只有青山不改,老朽当再向姑娘请领教益……”
府小兰“啐”了一口,道:“好,只要你有种,姑娘随时随地候教就是,不过,姑娘告诉你,下次再要被姑娘遇上,可没今天这么便宜。”
铁杖叟勃然色变,惨然哈哈一笑,道:“败北之将,今日不能言勇,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转身向外对众一揖,复朗声道:“老朽无力主台,今当天下英雄之面,将台主之位,让与府姑娘,若无人敢与之挑战,则湖中金蛟,即属姑娘所有,不得再有异议。”
说罢,也不等别人反应如何,迳自一掠纵入台后寺中,隐没不见。
铁杖叟这一手,表面上光棍得很,但只要是有心人,都知他在故想嫁祸。
要知天下贪得之徒,利之所在,超若惊雁,在厚利的诱惑之下,岂能阻得住争利者,群起之攻?
小龙至此,知道已不能沉默。
铁杖叟一走,立即踱至台前,对台下一抱拳,啖咳一声,引得台下一静,朗声道:“哇噻!适才老朽已然宣告,湖中蛟宝,早已被人取走,这设台之目的即失,为何再事拚斗……”
他言末已,山道上风驰电掣般奔来几条人影,当先一条,迳自飞掠上台对陆一清耳语。
陆一清勃然变色,“飕”的一声,纵到小龙身边,戟指喝道:“老儿,快说,何人胆大,竟敢私取蛟宝?”
此言一出,不啻是证实那蛟宝果然已失,台下群雄,闻言一阵鼓噪声齐喝问,窃取蛟宝之人。
粟雄方得胜利,初试自己功力,大非昔比,傲意复炽。
顿时朗声说道:“蛟宝正是我等三人合力取走,何人不服,尽管上来就是。”
小龙见粟雄这般说法,自也无可奈何。
府小兰芳心却仍跃跃欲试,想再找个硬手斗斗。
陆一清问得粟雄自承之言,相互对证,顿时猜知,两人必已服下了蛟脑。
他自忖功力,与铁杖叟相较,尚差半筹,如今府小兰击败了铁柱叟。
再退一步说,即便是胜得三人,蛟脑已失,徒自树下强敌,又有何益?
只是,他却不甘心就此放过,略一沉吟,立即大声说道:“三位私取蛟宝,不顾天下同道利益,本山主虽无得失之念,但台下群雄,岂能放过三位?”
群雄激愤,喊“打”之声,立即此起彼落。
粟雄虎目圆睁,大吼一声,道:“住口,不服者,尽管上台来,光在台下鬼叫,有啥用处?”
这一声吼,恍似平地焦雷,台下果被震住。
但他这语气,却太过狂傲,即便是许多正义之仕,亦被激怒多半。
小龙早已看清左右看台上,许多白发皓首的武林名宿,神色不舒,心知不妙,忙接口说道:“哇噻!区区等所以先期斩蛟,实因不愿看到今日比武劫杀的场面,想我等均武林一脉,若为一蛟,伤了和气,岂非是大大不值?
再者,若蛟宝万一不幸,落入恶人魔手,借蛟脑之助,练成绝艺,而无人能制,岂非令天下生灵涂炭吗?
故此,区区才於先期下手,其中虽有不是之处想来诸位武林名宿前辈,当能见谅才对。”
这番话,不但说得诚恳,而且还用出了无上神功,台上台下,不但每人均一般入耳清晰,且均也微觉耳鼓震动,心神微微不安。
众人都是行家,闻声都不由暗凛,这位名不经传的老人,内功分明已达化境,且深觉小龙言之有理。
蓦地——
台下有人发出破锣也似的嗓音,叫道:“喂!相好的,看你的样子,倒是年高德劭的,只不知功夫如何?何不显一手让大家看看呢?”
此言一出,台下嗡然附合,大声要求。
小龙循声一望,只见发话那人,一身青布化子打扮,衣着虽破,却乾净异常。
面孔圆圆的,润红之极,长眉暴目,狮鼻海口,颌下无须,年约五旬,笑嘻嘻的,与声音极不相衬。
那乞丐也似的人物,暴眼一翻,威棱四射,双肩微晃,轻飘飘落在台口。
小龙知道,今天若不显露一手,绝不能善了。
只是,他一时却想不出显点什么?
大娄山主却已大声开口,对台下道;“这位是江湖中隐迹已久的笑面跛丐,今日倏现侠踪,为武林主持公道,请云老先生显显绝学,诚然是……”
陆一清显然是要拖跛丐下水,众人均非浑人,那能不懂?
这笑面跛丐,远在卅年前,以“弹指神通”,成名江潮,为人守正不阿,除暴扶弱,正是宵小之类的头痛克星。
虽隐去十年,盛名犹自末衰,这十年后,倏现踪迹,岂是无因?
笑面跛丐,听出陆一清音中有物,霍然间面上笑容大盛,双目却奇怪的瞪得更大,注视看陆一清,那神色,与笑容煞不相配。
陆一清深知跛丐为人习性,见状心中一寒,顿时将下面话咽了回去。
府小兰粟雄均听长辈说起过笑面跛丐,一见他上台神色,虽不惧怕,却不免有些担心。
府小兰悄步挪到小龙身边,俯耳告诉他小心跛丐的“弹指神通”,并简道出跛丐为人。
小龙闻言,心中一动,趁陆一清话声一停,微微拱手,笑道:“区区久仰侠名,今日一见,诚属三生之幸,既承下顾,区区不才,自当献丑。”
说着,微微一顿,又道:“只是区区已年迈老衰,诚不宜舞拳弄腿,不如弄点小玩笑,以博跛侠与诸位英雄一笑,如何?”
“笑面跛丐”面上的笑意渐收,微一点首,道声:“请便!”
小龙低声嘱咐身旁的府小兰几句。
府小兰欣然点头,迳自在台畔,取过一面小铜锣,用黛笔划了十几个指头大的小圈圈。
笑面跛丐与诸人都瞪大了眼,注视着两人动作。
只见她将剑篮收起,单手提锣,站在三丈之外,以小龙为轴,飞身满台游走了起来。
她愈走愈疾,瞬间化成一条淡影,而不辨人面了。
但小龙却凝立中心,一动不动,等府小兰掠到疾处,霍然十指齐弹,口中轻叱声:“打。”
“叮”“叮”……一片脆响,应声而起。
府小兰身形倏停,衣袂翩然倒飞,恍如仙女临凡,右手铜锣未失,一点异状却无。
台上台下,都不由起疑,猜不出小龙闹何玄虚?
府小兰嫣然一笑,将小锣送到跛丐面前,娇声道:“请老前辈过目。”
笑面跛丐起初也莫名其妙,但当他茫然的接过小锣,闪目处,不由得勃然变色,笑容尽收。
皆因,锣面上凡被黛眉划上小圈的里面,竟皆被小龙的一弹之力,弹裂了一小块。
那一小块,最奇的均一般大小,圆圆的,向后陷下,欲坠未坠,只留下最后的半分嵌住。
笑面跛丐素以“弹指神通”闻名於世,但此时,却不由他不自惭。
小龙察颜观色,知道这一手,却收到效果,不为已甚,见好即收,微微一笑,道:“雕虫小技,不堪入方家之目,请跛侠多多指数!”
笑面跛丐,这时可再也笑不出来,他心中微觉难过,当目光一触到小龙的慈祥面目,心中却霍地一宽,忖道:“这老人身藏绝学,渊加大海,却这般慈祥和蔼,真是既惭且佩……”
想着,竟而恭敬的打了一揖,正色回答道:“老前辈真人不露相,真令我跛子佩服之极。”
说着,复转向外,对大众朗声宣告道:“云老侠年高德劭,神功绝世,我跛子不但甘拜下风,自认正是承受蛟宝的最佳人选,台下各位,若有异议,但请冲着我跛子来好了。”
小龙府小兰由於笑面跛这一句话,不由对他大起好感,认为他确是个仁侠仗义的直性好友。
但粟雄却有点看不起他,认为他有点欺软怕硬,故意讨好。
台下诸人,素知道笑面跛丐的性子,说一不二,宁折不弯。
衡山一脉,浮尘子四人,素与笑面跛丐,有过交情往还。
今见他既出此言,立即起身,浮尘子远远的对跛丐抱拳招呼道:“跛子你既这般说法,我衡山一派绝不再问,就此别过。”
说罢,“飕”“飕”数声,向山下驰去。
接着,华山派南支诸人,由一位道人,跟着交代几句,全数撤走。
各黑道人物量力而度,却也讨不得半点便宜,也只有一走了之。
一时,场中诸人,纷纷下山,十成之中,已然走了八成。
小龙向笑面跛丐道谢,支持之义。
蓦地,匆匆向府小兰交代几句,便离开了人群,一眨眼便失去了踪影。
“夕阳在山,人影散乱,树林阴翳,鸟声上下。”这是欧阳太守“醉翁亭”记载。
安徽人才辈出,文风鼎盛,这是光明的一面,在黑暗的一面,赌、嫖不但花样繁多,更是罪恶丛生。
巢湖以东约十几里处,有一座豪华赌坊。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充满了温暖和欢乐,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脂粉的香气,银银敲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世间上,几乎没有任何一种音乐能比得上。
这赌坊实在是个很奢侈的地方,随时都在为各式各样奢侈的人,准备着各种各样奢侈的享受。
已经是丑末时分。
赌客们赌兴正浓,喧哗声更似喷射机低空掠过一般刺耳。
不时可以听到粗野的咒骂声、哗笑声、娇喘声、惊叹声——
这一台桌面,只有六七个人,人不怎样文雅,赌具却很文雅,大张天九、牌九。
三十二张天九牌,这玩意的历史比麻将不知要悠久多少年了,至少可以当其玄祖祖祖宗。
起初,这玩意儿并不是用来当赌具的,也不称天九,叫牙牌,民间俚俗小调里就有“姐在房中打牙牌”这么一首。
后人为了用作赌具,才将体积放大了数倍。
文人雅士,用来排调。
大闺女及深闺妇女,用来深闺清玩消遣。
就是老太婆吧!也是“媒婆迷了路——没得说的。”
为什么大家对此种玩意乐此不疲呢?也许想从此回忆那些消逝去永不回头的黄金岁月,以排解深闺的寂寞与空虚吧!
至於相信“宿命论”以及鬼神的人,则用牙牌来占吉凶、究祸福,这就是颇为有名的“牙牌神数”。
牙牌,说起来真是雅俗共赏的玩意。
但是,一旦变为输赢的赌具,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沉迷其中,更不知道演出多少妻离子散,倾家荡产的悲剧。
现在轮到当庄的,是一个中年人,此时,他的面前大约还有二百多两银子,瞧他的气色,并不怎样好看。
说句粗话,就是有一点点“衰尾”。
这也难怪,方才一连两把庄下来,把他输得脸都发绿了,那张本来生得稍嫌有点歪的嘴,现在看起来就歪得更厉害了。
只见他把牌伸出,抓起骰子吹了口气,举手猛摇,口里诅咒道:“干你老母,老于偏不信邪,看看是‘烂庄’,还是‘旺庄’,押好了没有?离手!”
坐在天门的是一个右颊有一道刀疤的大汉,只见他红光满面,一头汗水,兴奋得哈哈直笑。
只见他的面前堆了一大堆银锭、金叶子,还有几张银票……算是大丰收嬴家。
只听得有人又羡慕、又妒嫉的叫道:“妈的!刀疤王今晚是走的什么鸟运?押一把,赢一把,大概是他家的‘公妈’(祖先)显灵啊!”
刀疤王懒得理会这些闲言闲语,推出一叠金叶子,拉开嗓门大叫道:“歪嘴张,押你的台面,我们两人单挑。”
上下两家早已收了注,刀疤王分明要以大欺小。
歪嘴张希望上下两家能替自己壮胆,当下毫不考虑的叫道:“不用收注,我要,其馀的看庄,顺吃顺赔!”
“好,掷!”
歪嘴张装腔作势猛摇那两颗骰子,一阵清脆得令赌徒浑身清凉的骰子声音,立即响了起来。
骰子滴溜溜转动,终於停止了,十一点,天门起手。
刀疤王起手摸回四张牌,一面用拇指一张一张摸,一面说道:“运气来了,城墙也挡不住,哈哈,这一张来得太好了!”
自始至终,他不曾揭开自己的牌看上一眼,笑意却越来越浓。
八张牌排列妥当之后,歪嘴张眼里倏现得意光芒,翻开自己第一道牌,“啪!”一声亮牌了。
众人哗然叫道:“哇!人笼九!”
够硬朗,够扎实。
歪嘴张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占了九成胜算,上下两家原本就没有下注,牌始终就没有动过。
刀疤王慢条斯理的揭牌了!
陡听:“天七九!换他奶奶的,真有鬼!”
天七九是点子中的至尊,第一手刀疤王便推出了至尊牌,第二道不用看就是对子了。
歪嘴张输了第一手,头上立即开始冒冷汗了。
只见他手上搭上了第二手两张牌,口中喃喃地祷告:“天公伯保庇,保全这一注,明天一定烧一炉好香。”
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管用吗?
刀疤王揶揄的道:“别忘了杀只鸡作供品,亮牌!”
歪嘴张“啪!”一声亮牌,板凳一对。
刀疤王的牌是地一对,只见他大声笑道:“不用烧好香啦!哈哈……缴械吧!回去拿了钱再来捞本!”
说完,轻轻哼着歌儿。
牌输一张,骰输一点,歪嘴张虽不情愿,但也莫可奈何。
把所有的钱向中间一推,拭掉头上的汗水,青着脸咒骂道:“干你老母,这牌真不能睹了,真是活见鬼!”
刀疤王把钱往自己面前一抹,得意的抓过骰子,洗牌,一面问道:“谁当庄?说话呀!”
“我来。”从后面伸出一只手,道:“骰子给我!”
此时,歪嘴张已让过一边,打量接手的人,是个面色姜黄,还有两块黑疤的丑少年。
刀疤王斜眼睨视丑少年一眼,道:“少年仔,大爷对你可是眼生得紧哩!”
这丑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匆匆离开比武台的小龙。
皆因,他发现了一个人,这人就是天一堡堡主宫不忘,一路追蹑下来,宫不忘进入这赌坊就不见了。
他怀疑,这赌坊很可能是天魔帮的据点。
同时,他自天一堡看过那本赌经之后,突然对它发生了兴趣,沿途一到休息时候,就独个儿勤加练习。
他智慧本来就异於一般常人,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再加上恒心,手法是越来越熟练,赌技也越来越“高杆”了。
现在,他抱着两种心情,一是试试自己赌技,再来就是这间赌坊了。
於是,他淡淡的道:“哇噻!来这种地方,又不是相亲,只要认识这个就行了!”说完,伸手从腰里掏出两片金叶子。
“很好,给你吧!”刀疤王将骰子递过,接道:“如果没有人接手,我原本想做庄的。”
“哇噻!你不怕‘烂庄’?”
“嘿嘿!财大气粗嘛!我偏不信这个邪!”
“哇噻!你说得对,我也是不信邪!”
围在台桌周围的赌客,七手八脚的洗牌、砌牌。
小龙将砌好的牌往身边一揽,开始切牌、抹牌。
“稀哩哗啦”声响中,三十二张牌在他手里推过来,又滑过去,有韵律的、整齐的推来叠去。
哇噻!谁看到他这手法,敢说他是赌场的“菜鸟”吗?
砌好的牌分二条推出。
庄家,把骰子拿在手中搓了又搓。
一翻二瞪眼,四张见轮嬴,命与运押上了。
人生如赌局——
人的一生中,必需要豪赌一次,倾囊下注,毫无保留的去赌。
输了,你会得到一个启示,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
赢了,它会证明人是可以白手起家的。
赌与围棋或象棋、撞球等竞技不一样,除了技术之外,是要靠相当运气的。
但是,也不可认为运气决定一切。
如果只以一次来决定胜负的话,那是不正确的,假如以持续的成绩做一番统计,将不难发现真正的高手。
人们对世事的评论是见仁见智的,以赌而言,有人认为运气三分,技巧七分;也有人认为运气与技巧各占半数。
运气是人力所不及之物,只有技巧才是有形的。
从小龙切牌、抹牌的手法来看,已很高杆了。
那声音,在赌徒的耳中听来,胜过天籁仙韵。
行家身手必竟不同凡响,那不是纯粹的洗牌,而是最赏心悦目的享受!
眼、手、耳感官的享受。
此时,下家已切妥牌往前一推。
刀疤王伸手加切定先后,然后推出了五百两。
上首下首都有人下注,一双双大眼睛都贪婪地死盯着小龙面前的金叶子,心中“砰!砰!”跳动不已!
今晚“霉庄”,这下可逮到肥羊了,哩!妙!
赌徒们乐歪了。
刀疤王以胜利姿态,冷笑道:“你吃得下吗?”
小龙淡淡笑道:“哇噻!开饭店的不怕大肚汉,别乌龟坐在摇篮里——自大!”
只见他把布袋一抽,倒出几粒珠子,晶莹耀眼,一看就知道稀有的珍品。
这珠子,就是刚得自紫金蛟身上的蛟珠。
他淡淡的道:“陆噻!有本领的,尽管赢走!”
人声倏然静止,彷佛着了魔,大概在这赌坊里,从来没有看过油水如此足的肥羊。
刀疤王似是一只饿狼看到羔羊般那样的阴阴笑着。
小龙喝声:“哇噻!离手!”
双手开始摇骰。
“骨碌碌”声中,两颗骰子跳落台面,一个二,一个五,加起来七点。
“哈哈!又是天门第一手!”刀疤王乐昏了头。
今晚果然是“烂庄”,这一手,庄家第一道是板凳配屏风,后手是梅花配杂八。四八关。
天门是屏风加九点,后手是杂五对。
上家是八,九关,下家是九点和长一对!
庄家通赔。
连赔三把之后,众人的心更大了,注越下越大,那知第四把小龙头道天七九,下道是人对。
统吃。
连连三把大吃三方,庄家气势锐不可当!
刀疤王输得直冒汗,情急之下,耍赖要换庄。
小龙扫视了众人一眼,笑道:“哇噻!贵宝地的规矩是这样的吗?”
众人不由垂首不语。
刀疤王喝道:“少罗嗉!你换不换?”
小龙道:“哇噻!换就换,反正运气一来,城墙也挡不住,做不做庄,还不是照样赢钱!”
前面那两句话,是方才刀疤王对歪嘴张说的,想不到这么快就应到刀疤王身上,气得他双目一瞪,就欲骂人。
歪嘴张忙叫道:“刀疤王,保持一点风度好不好?刚才我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刀疤王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小龙取过两个大元宝,往歪嘴张手上一塞,道:“哇噻!吃红!”
二个大元宝,足足一百两,歪嘴张欣喜若狂,连声道谢!
介人瞧得又羡慕,又妒忌。
第一把第一手牌,庄家通吃。
第二手更是吃光台面。
可惜,小龙在这两注仅各押一百两银子。
第三把,洗牌切牌按规矩进行。
小龙押下了伍千两。
刀疤王心中一跳,看看自己台面,零零星星一些碎银加起来,不足四千两,实在吃不下这一庄。
小龙淡淡的问道:“哇噻!吃得下吗?不然,就算台面吧!”
刀疤王盯着台面上五千两银票,从怀里掏出乌木盆,道:“这是一只‘寒玉马’,暂时充赌资,赢了没话说,输了暂时抵押,回头我再来赎!”
小龙眼中异采连闪,心想:“哇噻!这小子从那里弄来的,说不得刨刨他的根!”
於是,满口应道:“哇噻!可以!”
刀疤王伸出了牌,切牌定次序。
骰子掷出,一颗么,一颗三,四点,反门起手。
刀疤王抹回四张牌,闭上双目,大拇指一分一分的摸,一眼一眼的摸,摸到最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再摸回后面两张,摸着摸着脸色变青了。
前面两张是斧头配地牌,后面两张是板凳搭屏风,这四张牌串在一起,倒楣的是怎么凑也凑不拢。
种葫芦生菜瓜,够衰!
他不死心的再一张张摸,似乎是想把点子摸掉,或者变戏法摸出一副好牌来,如果板凳少两点,该多好,要不斧头去一点,也差不多!
所有的人都瞪看他。
他脸上那块刀疤更明显了。
板凳去两点,就是地一对,斧头去一点,就变成屏风对了,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事实是不可能。
小龙推出两张牌,叫道:“哇噻!别摸破了啦!”
上下两家也准备妥当了,下家不耐烦的催道:“出牌啦!”
刀疤王一咬牙,拍出第一道牌,地牌配斧头,三点,第二道,板凳四。
小龙天门两张亮开了,头道就是天杠。
刀疤王立即凉了半截,天杠打头阵,后面两张牌,毫无疑问一定是对子了。
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
果然不错,一对长三,赢得稳答答!
上下家是七点及八点。
通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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