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注不在大,贵在能赢,酒不在多,能醉就行。
九疑山,山不特高,也没有仙,所以不怎么出名。
青龙潭,有没有龙谁也不知道,灵不灵更是未知数。
至于赌嘛,小赌兴家大赌创业,江湖生涯本就是一场豪赌,拎着头颅跟人赌命,赌嬴是英雄,赌输比狗熊还不如。
说到酒,小饮助兴,狂饮乱性,醉后真言没人信,别问我酒是啥玩艺,笔者号称三杯大醉侠,今儿个宿醉未醒无由置评。
九疑山深处有百毒峰,峰上无仙亦无龙,无名无灵,鬼打死人。
峰顶巨石参差,东一磊西一堆,嵯峨林立,犬牙交错,如盘如踞虎扑猿获,更如同一群择人而噬的妖魔鬼怪!
九沥山广裘千里,百毒峰兀然耸立,千百年来渺无人迹。
事实上百毒峰就是一处绝地,下临千仞毒龙潭,绝壁如镜滑不留手,不仅猿猴难渡,连飞鸟都远远避道而行。
毒龙潭不仅潭水含有剧毒,连蒸发的水气也奇毒无比,受地理环境影响,使得百毒峰上也终年云封雾锁。
毒气氤氲,滚滚如浊浪,寻常人闻之一且毙,峰顶约有百十丈方圆,不仅寸草不生,连虫蚁都不见一只,是个完全没有生气的死寂世界,四处更散落一些鸟兽枯骸,更显得阴森、恐怖、惊悚、诡异。
今晚,月色蒙胧,风却很轻。
百毒峰上依旧毒雾弥漫,依旧阴森、恐怖、诡异。
千古一样的夜,却有着不一样的气息。
一座巨石顶上,踞坐着一个花纹的人影,大剌刺的无视于周遭人畜沾之立毙的毒雾,膝上一包炒花生米,脚前一个钵大的酒葫芦,左手不停的把花生往口里送,卡吱卡吱的嚼个不停,右手不时举起葫芦巴咂两口。
这家伙吃得挺写意的,满面通红,鼻尖还冒汗油呢!
下弦月虽然不够明亮,但依悉可辨此人年岁似是不大,顶多二十出头,长得是虎背雄腰,好一个壮硕的小伙子。
小伙子抬头望了望天色,雾太浓,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又埋头喝酒吃花生,就是七月半的饿鬼也没这等馋法。
黑巾绾发,黑劲装绘有龙纹,脸上戴有龙形面具,全身宛如择人而噬的怪兽,黑夜中看来,令人心中发毛。
纹衣人边吃还边抖脚,那惬意劲儿,叫人好想海扁他一顿。
突然,纹衣人似有所觉,黑白分明的双眸精光暴闪,但是一闪即逝,身形微微一动,宛如即将出猎的黑豹。
蓦尔,一阵雾气上涌,刹那间,雾散,人杳。
空气中,有花生香、酒香和毒雾臭气混合的怪味。
骤然长啸震耳,白虹经天,原来纹衣人盘踞的巨石上,已卓然立定一个白衣人,落地点尘不惊,轻如鸿毛。
白衣人全身一式的白,白巾绾发,白劲装,白鹿皮快鞋,奇怪的是白衣人脸上还戴着一副银白色的鹰形面具!
黑夜白衣,更显得醒目突兀,白得令人惊悚慑惧。
白衣人露出的双目异光炯炯,却屹立原地纹风不动。
这鸟不生蛋乌龟不靠岸的百毒峰上,平常飞鸟经过这个“飞航管制区”都会中毒“坠机”的地方,居然来了两个不畏钜毒闻之立死之人,难道他们是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吗?还是…?
白衣人身材颀长,宛如临风玉树,五官唯一露出在外的双睛冷电如芒,显然武功修为已达相当上乘的境界。
月,依旧迷蒙:风,依旧轻拂;雾,依旧冒涌。
白衣人如石翁仲般伫立,陡然,一转身一掌劈出。
蓦地,劲气狂涌厉啸如泣,一座巨石轰然声中碎裂。
石膏纷飞四外激射,一声轻笑,黑影从另一块山石后出现。
“朋友,人家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你黑夜里打石头,难道也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吗?”纹衣人口气充满揶榆。
白衣人朗声笑道:“阁下好像很得意?”
“也没有啦,只是有些好笑罢了,我只不过在那堆山石上吐了口花生,再滴上些老酒,就害得它被分尸,不过我还是佩服朋友的嗅觉和精纯的掌功,能隔空碎石,起码你可以在拆除大队兼差。”纹衣人仍是吊儿郎当的口吻。
白衣人从容道。“你很精,把花生和酒的味道留在一处,人却躲在另外一处,害我差点上了当,不过……”
“你嘛搬搬(帮帮)忙,”纹衣人轻蔑道:“什么叫差点上了当,你本来就上了当,还浪费气力气打碎了一块大石头,破坏景观又破坏生态平衡,还违反石堆组织条例……”这家伙信口乱掰,口水比茶还多。
“你以为你计谋得逞了?”
“难道不是?”
“你何不看看身旁的石头再下定论?”
“石头?”纹衣人缓缓转头目光一定,不由一怔。
距纹衣人不及一尺的山石上,端端正正的插着一支寒铁三角锉,入石寸半以上,通体蓝汪汪的闪着寒芒。
纹衣人不由得毛骨悚然,寒意不由得自泥九宫升起。
对方显然早已发觉自已的藏身之处,发掌击碎山石只是为了掩护寒铁三角挫的破空锐啸声,白衣人似乎无意伤人,要是有意收买人命,依这种劲道和准头,纹衣人决难躲得过,非死必伤,那还能大刺刺的胡吹瞎吹?
“佩服佩服!”纹衣人惊魂甫定由衷赞叹。
“你阁下已经死过一次了。”白衣人语气转傲。
“我阁上是死过一次了。”
“这么说阁下是欠我一条人命。”
“这么说你也欠我一条命了。”
“什么意思?”白衣人不解问。
“你摸摸你的发结就知道了。”
白衣人信手一摸,也不由一震,因为他居然在自己的发结里摸出一粒花生米来,不由得他不大吃一惊。
“厉害厉害!”白衣人洪声大笑,心中暗自震惊。
江湖高手,飞花摘叶都能伤人,二粒花生米不啻一粒铁丸子,足以贯穿脑袋,白衣人果然也死过一次!
“彼此彼此。”纹衣人哂然。
第一回合双方算是半斤九两,纹衣人稍胜半筹。
白衣人要用掌击山石以掩盖暗器飞行声,纹衣人却无声无息的将花生米嵌入对方发结,相形之下优劣立判。
“酒狂的传人果然盛名无虚。”白衣人风度仍佳。
“毒鹰的门下也是厉得很害。”这也不知是那国的话。
“阁下方才似乎取了巧?”
“坦白说是取了巧,我的花生米和你的手是同时到达你的发髻的。”纹衣人伸伸舌头缩缩脖子做了个鬼脸。
白衣人恍然大悟,头发本身虽无感觉,但发根却相当敏感,平时风吹蚁爬都能立即反应,一粒花生从两三丈外打过来,自己却一无所知一无所觉,原来对方是利用自己以手触发的瞬间嵌入发结,时间计算之准和手劲之巧,的确令人匪夷所思,可见对方不仅艺业高强,头脑更是一级棒。
“阁下果然不凡,难怪出道数年便红得发紫。”
“你也烦不烦,没出道便疯得像花子。”
这是什么话,表面上语意相近,意义可差远了。
“在下今天不是跟阁下斗口舌来的。”
“男人跟男人斗口舌?那多恶心哪?”纹衣人嘻皮笑脸,双关语叫人听了果然满恶心,这家伙八成欠扁。
“阁下可否正经些?”白衣人语气有些不耐烦。
“正经是每二十八天来一次。”纹衣人依然不正经。
“住口!”白衣人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喝斥。
“你凶什么凶?开个玩笑也不行吗?”纹衣人委委屈屈道:“工作不忘娱乐,干嘛要摆起老K面孔?”
白衣人语音一冷:“在下奉先师遗命讨公道来的。”
“令师过世了?”纹衣人微感讶然。
“不错,在下是来报师仇的。”
“令师之死与我何干?”
“在下找不到老的只好找小的,打了小的不怕老的不出面。”
“就算你把我打死,他老人家也不会出面的。”
“难道……”
“他老人家也见背了。”
“什么?令师也仙去了?”
“不错,他老人家先去,以后换你去。”
白衣人仰天吁了口气道:“那师门恩怨只好由我们来了结了。”
纹衣人频摇手道:“兄台听我一言……”
“说!”白衣人语气斩钉截铁,像在审犯人一般。
纹衣人一慑,随即平静道:“上一代的恩怨……”
“不必说了。”白衣人中途截话:“先师临终遗命,无论如何一定要了却这段仇怨,十余年前先师与令师两度约斗,不幸失手半招而中了令师一掌,药石罔效拖了八年,终因旧伤而含恨过世。”
白衣人咬牙切齿继续道:“一掌之赐致先师含恨以殁,这段血海深仇,纵将你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
“老兄,你可知道家师是如何过世的吗?他老人家是中了令师的剧毒,一样药石罔效,也没拖过第九年,他老人家临终嘱咐我,冤家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永无了时,为了一时争胜,落得百年纷扰,何苦来哉?”
“令师好度量。”白衣人压抑自己的激动情绪:“但是师恩如山师命难违,任阁下舌灿莲花也难解深仇。”
纹衣人苦笑道:“老兄当真要打?”
白衣人冷然道:“非打不可。”
纹衣人吃吃笑道:“要打几圈?”
神经病,当这是打麻将啊?
“闲话少说,你就划下道来吧!”
纹衣人表情一正:“易地相处,兄弟倒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白衣人道:“在下亦有同感。”
这两个猩猩……不不!这两个家伙居然惺惺相借起来。
“我真的不想把仇怨越结越深。”
“阁下怕了吗?如果阁下怯于一战,只要阁下大声说出阁下师门武功是下三滥,阁下的师傅是混蛋加三级的老番颠,然后跪下磕三个响头,自废修为气门,在下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白衣人咄咄相逼!
纹衣人越听越冒火,毕竟年轻气盛耐性有限,是可忍孰不可忍,亦仰天一阵长笑,声震苍穹大声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个人可以不计较,但你不该欺我师门,在这百毒峰上你要我自毁气门,我哪还有活路?”
“本来就是要阁下死。”
“死前还要凌辱一番?”
“正是。”
“你好毒!”
“毒鹰门下岂有不毒之人?”
“你以为你有必胜的把握?”
“阁下今晚必死无疑。”
“有何依恃?”
“此是何地?”白衣人答非所问。
“废话!”
“百毒峰以毒闻名。”
“难不倒我。”
“毒鹰门下玩毒是行家,约斗百毒峰于在下有利。”
“你用心很毒。”
“毒的还在后头。”
“看来我今晚是在劫难逃了?”
“不错。”
“那你还在等什么?”
“接招!”白衣人一声沉叱,掌化鹰爪,幻起一片爪山,悍勇进袭,刹时劲风狂涌气流漩啸,声如鬼魅夜泣。
“来得好。”纹衣人亦无畏的欺洪门抢中宫,云封雾锁,虎拒柴门,双方第一招就硬碰硬,存心称称对方的斤两。
轰然一声气爆震耳,烟喷雾涌中两道人影一分。
气流啸如泣,碎石四外激射如雨。
白衣人暴退三丈,背部几乎撞上一堆巨石。
纹衣人小退五尺,足下石板应声碎裂。
双方呼吸都略显急促,眼神依旧凌厉,鹰顾虎视。
内力修为相差有限,胜负仍在未定之天。
“令师没偷懒,阁下果然不差。”
纹衣人笑嘻嘻的解下腰间葫芦,一仰首,咕噜咕噜的灌了两口道:“当年家师与令师之争,以内力修为而言,令师也承认逊上一筹,但令师所学另有长处,双方才会两度不分胜负,我想今曰之战,结局也必相同,何苦……”
白衣人冷竣道:“在下承认阁下内力精纯得出乎意料之外,适才阁下未尽全力,但在下已感直撼心脉,几乎一招受创,确实胜在下半筹,但师门荣辱,在下已无退路可言,阁下不必枉费口舌,准备受死吧!”
纹衣人豪笑道:“幸生不生必死不死,既是如此,我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今日非印证,乃是生死之斗!”
“你的意思是……”
“在下不会舍长取短,将用毒、兵刃、暗器等招呼。”
“我敬重你是个磊落的对手!”
“阁下,纳命来!”
白衣人右手微动,两支淬毒寒铁三角锉蓝芒乍闪,右手已弹出三缕白烟,挟着破空镜啸分五路朝白衣人袭到。
“来得好!”纹衣人左手微招,三粒花生米激射,和三缕白烟空中遭遇,啪!三响如一,三缕白烟骤止,花生米化为飞灰散失,右手葫芦崩开寒铁三角锉,人化狂风欺近,指掌兼施,刹那间八掌十二指如暴雨当头罩下。
暗器毒物遭人近身则难以发挥,纹衣人以己之长攻波之短。
白衣人一声沉叱,居然也悍勇切入,双方瞬间接触。
砰!噗!啪!轰!周遭空气响如裂帛,气爆声密如连珠,人影兔起骼落,一堆堆巨石如摧枯拉朽般坍塌。
这一场恶斗的结果没有人知道,听说杀声持续相当久。
恶斗结束后,百毒峰依旧是百毒峰,千古江山永不改变。
三天三夜后,七条人影神情萎顿的离开百毒峰,有部份人身上还里着伤巾,但依旧身形奇快,有如星跳丸掷。
其中就有戴着鹰形面具的白衣人一住内。
※※ ※※ ※※ ※※
老方,他是个超级的世纪大衰星。若说他是大号的衰尾道人,可一点也没冤枉他,尤其是最近几个月来,只要是倒楣事准有他的份,简直衰到外婆家去了。
别人家失恋来个跳楼大牺牲,他铁定在楼下卖肉粽当垫背!
不过偶尔他也有天公疼憨人的机遇,往往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在危机四伏的武林道上,他能活到这般年纪已算是异数了。
老方其实不算老,只因长年江湖浪迹,忍受雨雪风霜,无情的摧残,加上出了点意外,先天失调后天又不良,还有大后天……,对不起这好像跟大后天无关,总之,他这个人从外表看来相当“臭老”就是了。
以他目前的外表来衡量,实在很难推断他的正确年龄,有时候天真憨厚,傻呵呵的像个智障儿,有时候又精明得像个机伶鬼,有时候酷酷的像个帅哥,有时候又露出中年人的沧桑神情,所以说他是个罕见的怪胎。
尤其是他老发酒疯,惹人好想海扁他。
正确的说,他只不过二十出头再多一点点而已。
年青人爱耍帅、爱骚包自然不在话下,老方一向自命夭下宇宙超级第一无敌大帅哥,发飙耍帅舍我其谁?
所以他经常藉酒伴狂,为此而“吐槽”不知N次了。
这个年龄还可以抓住年少轻狂的尾巴,什么白马黑马,什么“罗卜头与猪菜叶”,什么才子佳人,牛头马面,豺狼虎豹,狗屁倒灶……,反正天外飞来什么死人骨头梦都梦得到,毕竟人类是因为有梦想而伟大。
以目前而言,老方实在差帅哥的水准有段满大的距离,枯黄的头发像秋天的野草,而且掉得厉害,老方烦死了。
说来可真是“毛顿”,头发越掉越烦,越烦就越掉,老方实在无计可施,只好用“发掉得越多面子越大”来“自慰”了。
且住!各位看官可别误会,这里所说的自慰可不是那种“五个打一个”的自慰,而是自我安慰的意思,可别想歪了。
除了掉发外,老方的眉毛也稀疏了许多,因为瘦的关系,使得他有点血丝的双睛微突,两颗却有些凹陷。
骨架子长得倒是不差,只是瘦了些,皮肤有些干瘪,但脊梁仍然挺直,瘦瘦高高,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要提起身世,老方的话可就长了。
其实老方的出生八字倒不错,命好,运却是奇差,他从小父母双亡,但却留给他庞大的遗产,所以说他先天的命是不差,只是后天的运不能配合,还有大后天……怎么又提大后天了?这跟大后天完全无关。
只因当时年纪小,啥“晓屁”都不懂,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在外头打架闹事撒野放泼,十足当了个街头小霸王。
反正不愁吃穿,有钱又有闲,他白己也浑浑噩噩的搞不清楚,反正就是开始要行衰运了,他遇上了一个自称酒醉天下无敌手的老酒鬼,一见到他就惊为“天人”——天下最佳的练武之人,跟了三条街甩都甩不掉。
老酒鬼说要帮他“罚谁洗毛”(伐毛洗髓),要传授给他一套“三杯大醉拳”,保证使他轰动武林惊动万教,让他能横行七丈直上五寻,搞不好还能留名“屎厕”(史册)成为未来课本里的民族英雄,受万人香火也未可知。
只因当时年纪小,耳根子又软,而且思想犹如原木浆卫生纸般的纯洁,糊里糊涂就被老酒鬼的花言巧语所诱拐,提了一大票银子跟着老酒鬼,十几年来硬是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其中大半的日子是在醉乡中度过的。
至于其他的日子则是在深山大泽中打熬练功苦挨而过的,老酒鬼管教可严得很,差点没磨破他的猪头皮!
算起来离家十几年了,十几年光阴都喂了狗!
可不是吗?看他这个落魄相,可见得没混出什么名堂来。
老酒鬼可是一片好心,是他自己缺乏耐性,老酒鬼教他内练一口气,他是越练越气,打坐坐得几乎少年得“痔”,说什么要气上十二重楼,他却只会气在心头,越练越冒火,总算也熬过来了。
他奶奶的练什么行功运气,“运气”可越练越背!
到现在他可能比患口蹄疫的病猪还不如了。
时衰鬼弄人,白白浪费十几年光阴,如今是一事无成,两袖清风……不不,清风倒有,可是却两袖俱无。
身上只剩件裘衣,哪来的两袖清风?鼻孔倒有两管废气!
也不知是哪个无聊派掌门人说的:“十个秃子九个富”,乱可恶的,最近秃得快见光了,硬是一富也不富,发明这句话的人生儿子保证没屁眼!
去他奶奶的,十个秃头九个富,九个都富了,我这个秃得厉害的偏被排在那十分之一的机率中,乱可恶的。
离家十几年了,家里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子。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去他奶奶的什么不好衰,居然连鬓毛也一起衰,这成什么体统嘛!
人到了一艮运临头时,衰气运城墙都挡不住,上茅坑拉屎都会遭受“反弹”,弄了一屁股污水,这够衰吧?不,衰的还在后头呢!
凭良心讲,老方这个人除了难看的部份,其他倒也勉强过得去,耳朵是一边一个,居然没连在一块儿,嘴巴也没长在膈肢窝里,手是手来脚是脚,还是分开长的,肚脐眼和屁股眼分得一清二楚……
什么话,要是两只耳朵长在一块,嘴巴生在膈肢窝里,肚脐眼和屁股眼分不清,那还能算是人吗?那是妖怪!
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他一直自认为很帅,还有,由于跟老酒鬼混久了,整天喝得茫酥酥,却老是说自己酒醉心头定,坏就坏在这里,烂也烂在这里,酒国梦里人的想法,非清醒者所能揣度。
那年,武功高强的老酒鬼,还是挨不过死神热情的召唤,和人间说声不要再见,呜呼哀哉和阎王爷拼酒去了。
老酒鬼英雄一世,仍然难逃定数,被捉去当真酒鬼,世上不论是英雄好汉还是凡夫俗子,最后的归宿都是一样的。
老方倒能善尽弟子之礼,买了口薄棺下了葬,既没披麻也不带孝,谈不上风光,还算隆重,终于也入土为安。
何处青山不埋人?江湖人有这种归宿算不错的了。
老方从此如脱缰的野马,仗恃一身死胆,倒也做了好些行侠仗义的事,混出了一点名望,老酒鬼的功夫平时好像无三小路用,真正上了阵仗可挺唬人,不过老方另有一套行走江湖保命的绝学,那就是——吃得过就K他A他,吃不过就溜他。
这点倒是满精的,见风驶舵,几年来倒没触礁过。
直到那一夜,一时的大意,差点丢了小命,其后经过无数痛苦的折磨,他终于想通了,极为厌倦江湖生涯,江湖路上魅影幢幢,尔虞我诈,充满无数的凶险,兴起了不如归去的念头,叶落总是要归根的。
问题是他身上连一个蹦子都没有,打昨儿个就断粮啦。
唯一的一件外裳,三天前就送进了当铺,其实那件衣服送人都嫌太旧,总算那个朝奉心肠好,看他饿得手酸脚软,正好他也缺块擦鞋布,所以特别通融做了个顺水人情,咬着牙让他当了一串钱。
一串钱只够买几个大馒头,吃了两顿就清洁溜溜,前天晚上搭了一趟“WC”号特快车,几个馒头全化为“米田共”,居然是“饱梦了无痕”,吃了跟没吃两样,早知道留一个今天吃该多好。
饿了两天,今儿个他头昏眼花全没辄。
去他奶奶的,这叫英雄末路!
老方居然自比英雄实在是爱说笑,但他好像挺自负的,自认为“身高八斗,财富五车”,可没敢小看自己。
偷鸡摸狗他可不屑为之,伸手大将军,那就更不用提啦,君子固穷,活得可要有尊严,千万别损了帅哥的形象。
人活着本来就要有自信和人格,不是吗?
他个性虽硬,手脚可饿软。
这种不能通权达变的人,饿死了活该!
老方之所以自呜清高,和他的身世有关,在古称渝州的重庆一亩三分地里,方家可是有头有脸的仕绅之家,“银子”多得数也数不清,他老爷文武兼修,做人更是乐善好施,得到相当的名望和敬重。
他老娘是因为生老方这个怪胎难产过世的,所以老老方对老方这个“孤哀子”可是钟爱有加,小时候就不惜工本,用上好的药材及本身的武艺帮他改变体质,所以筑基的工夫做得相当扎实,老酒鬼就是看上这一点才收他为徒的。
文的方面也没荒废,特别延聘西席教他读些三字经:不是现在社会骂人的那一种:和一些俚俗文章。
可惜老方后天运气太差,大后天……怎么又提无关的日子?反正老方没那个运,他老爷由于中年丧偶,思念加上悲伤,在他六岁那年也撒手西归,老方就成了孤儿,但他老爷的士大夫观念却已深植他心中。
爹娘虽然早逝,却留下了庞大的遗产,老方真好命。在重庆府的太平门——不是供逃生的那道门,更不是通往太平间的门——是重庆府的南门,一整条街的产业都是方家的,酒楼、饭馆、客栈、布庄……各式店面开了好几家,在重庆府一亩三分地里,提起方家可罩极了。
由于店在黄金地段,生意好得不得了,单请的伙计就有百十来个,每天忙进忙出,银子就像流水般的哗啦响。
老老方平常不怎么管事,住在市郊缙云山麓的别墅里享福,别墅占地宽广,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极富园林之胜。
当年,方家可绝不会“见笑方家”。
只是此刻老方回味这些已无三小路用,眼前他最需要的是一顿粗饱,好好抚慰一下快要造反的饥饿虫。
去他奶奶的,这是什么世界嘛,饿得大肠扁小肚,扁得叽哩咕噜,饱汉不知饿汉苦,饿的滋味竟是如此难以忍受,家里开的是酒楼饭馆,却在千里之外挨饿,硬是远饭救不了近饿,想想就令人抓狂。
纵使望穿“口”水,老方也只能任由饥火中烧。
当年老酒鬼告诉他,人生有限,事业可以无限,“南鹅住在朔荒”——老酒鬼的台湾国语真菜,他说的是“男儿志在四方”,又说什么青春不要留白头发,老方耳根子软,就这样“包袱款款”跟着老酒鬼进入江湖生涯。
他老爷的拜把子兄弟尤二爷怎么劝都劝不听,老方干脆把所有的产业让尤二爷全权管理,一不收租二不拿税,老方家世代单传,没别的亲人,尤二爷外号八面玲珑,人很四海又长袖善舞,把产业交给他正是所得其人。
想当年,他几乎不把钱当钱看,可是如今走投无路,只巴望快点回家吃顿饭,喝几坛老酒,醉他三天三夜,老酒鬼可把喝酒的真传全教给了他,哈得炉火纯青,百儿八十杯算是小cASE而已。
断酒整整十天了,喉中快淡出鸟来啦!
家,可是乡关千里,可望不可即。
四川,古称巴蜀,四面群峰罗列,地理险要。
岷江、沱江、长江、嘉陵江贯穿全境,所以称为四川。
四川盆地,古来即被誉为天府之国,红土盆地的土壤肥沃,水利发达,物产丰饶,民风敦厚朴实,宛如世外桃源。
老方想起故乡的名产——麻婆豆腐,腹中酸水就上涌!
这肚皮老爷可真难侍候,吃多了它就屯积脂肪,还得花钱瘦身,吃少了它就喊饿,干的全没正经事。
可不是吗?除了肚皮舞娘能靠肚皮挣钱以外,既不能用来走路,也不能用它抓痒,只会装一肚皮屎晃来晃去。
他奶奶的,前天还填了三四个大馒头,昨儿个就公然堂堂上演一出空城计,越是缺粮它越是饿得快,乱无聊的。
老方是个“一元锤锤”的直肠子,埋怨一番也就释然了,他也是个乐观主义者,凡事想得开;天,不会绝人之路的;人,难免会遇上一些横逆,痛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只有抱持希望与乐观,人生之路才不会走得那么辛苦。
当年“仙角”孟轲大侠就曾经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好个“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老方想想,又“自慰”了!
且住,仍然不是想像中的自慰,是自我安慰。
古圣先贤金口玉牙,想必也是金科玉律无疑,我老方今天在此“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将来必能天降大任,不是国家楝梁亦必是朝廷柱石,说不定是太师、国舅、尚书什么的,也许搞个什么公公或太后之类的职位亦未可知。
老方忍不住偷笑出声。
圣侠孔子不也曾绝粮于陈蔡吗?史书上记载历历是不容怀疑的,这和老方绝粮于界亭驿岂非不谋而合?
搞不好以后小学课本里还有“方子蒙难界亭驿”这一章呢!
这真是太伟大了。这也叫痴人做大梦!
这个人脑袋大有问题。
※※ ※※ ※※ ※※
界亭驿在湖南境内,是个不大不小的中途站。
一条长街沿路依山而建,三两百户人家而已。
一家不清不淡的客栈,七八家不干不净的小吃店,两三家乱七八糟的杂货店,居然还有一家不三不四的当铺!
这里只是个中途站,旅客“过境”的多,住宿的少。
地方虽小,倒设有官驿,养了几匹老马,专供传递紧急公文换骑用的,天高皇帝远,驿卒们可懒散得很。
驿站旁边的马场可体面多了,这是私人经营的换马站,这条路上有人包下了路权,专营长途的客货运输。
老方起先也是乘坐这家车行的马车来的,他的目的地是好几百里外的重庆府,他是中途被请下车的,说是请,那是老方的一面之词,他一向大言不惭,其实他是没钱付车资被赶下车的,请跟赶可差多了。
这条路打湖南长沙迤逦到四川重庆,长达两千多里路,全靠这种长程驷车来维持大众运输,由于路程远,路又不好走,而且路权独霸孤行独一巾,收费不免高了些,但因驷车宽大平稳,生意还是相当不错。
也许生意好,服务就差了些。
那驾车的大掌鞭“运匠”可真势利眼,见老方一脸衰相,衣着又都是地摊“拗货”,连驱带赶硬是逼老方下车。
老方异想天开,赶紧去买张邮票贴在额头上,表示自己是用“寄”的,“运匠”依然不为所动,驾车扬长而去。
老方就是这样被放了鸽子,穷途潦倒在这驿站上。
举目无亲,连打工都没人要,还真是衰星照命。
他现在就在一间小庙里数时间等死。
小地方的庙也小得可怜,小归小,倒也五脏俱全,神龛、金身、供桌、拜垫全都有,这些东西已占了小庙的四分之三空间,两边走道宽不及三尺,勉强可供两人擦身而过,幸而这是神庙,否则必成摸乳巷无疑。
天天难过天天过,处处无家处处家,老方迫于现实,只好暂时以庙为家,半睡半醒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挺尸。
一大早肚子就饿得前胸贴上了后背,饿的滋味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为了疗饥,狠狠的伏在庙旁水沟里,龙吸水似的喝了一肚皮凉水,现在连翻个身都像流水过滩般的哗啦响,腹中有东西总比没东西好。
宰相肚里能撑船,肚里没水怎么撑船?
有道是时衰鬼弄人,这句话可灵验无比。
小庙已经够小了,神龛里那位不知名的神只自己住都嫌太挤,却又莫名其妙的收了一位霸王房客,不知是因为烟熏还是心中不爽,脸孔气得发黑,还没半点笑容,八成对新房客不怎么欢迎。
此时,长街上施施然的来了一个小鬼头。
看身形,瘦俏俏的,好像有些发育不良,背着个大行囊,走路垂头丧气的没半点精神,可能又是个天涯落魄人。
头上挽个懒人髻,身穿旧直缀,面孔黝黑。
倒是那对黑白分明的双睛令人印象深刻,五官出奇灵秀,瑶鼻挺直,唇型丰润,流露出秀逸出尘的不凡气质。
从他那无精打采的样子看来,过得也不怎么如意。
没错儿,这小鬼头今儿个一大早就被客栈老板给“请”出门的,当然啦,这个“请”字仍是小鬼头的一面之词。
他已经积欠客栈老板五天的房饭钱了,用请字只是文法上比较好听些,挑明了说,他是被人用大棒子赶出来的。
这点跟老方倒是不谋而合。
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欠钱被赶人。这小鬼头也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一眼就相中了这间小庙作为栖身之地,这叫做无巧不成书,无聊派小说的情节一向都是如此安排的,要不是这么巧,这书也就写不下去了,戏也演不成啦!
这小鬼头可真没礼貌,大房东不拜二房东不睬,招呼也不打一声,活像个冒失鬼,就这么一头撞进了庙门。
他一进门发现老方挺在走道的一边躺得四仰八又似乎怔了一怔,略为犹疑一下,走到另一边,以囊作枕纳头便睡。
老方半梦半醒之间睁眼一看,他奶奶的这还了得呀?这死瘪三臭瘪四,竟然只热爱他的睡觉,无视我老方的存在,不懂先来后到敬老尊贤,简直目无尊长,大逆不道,这置我方老大于何地、何处、何时、何必、何……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方最近情绪很不稳,脑袋也时清时迷,有些锈斗。
我老方要是连这个地盘都让人入侵,那有何“面具”回见重庆父老?又怎能对得起只会单传的方家列祖列宗呢?
老方一肚子水,好像突然化作低燃点的汽油,猛然爆裂开来,一时之间夭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满怀的激动和愤慨,老方一骨碌爬将起来,也许是挨饿得虚了,居然头重脚轻,差点就来个倒栽葱,肚子里的水也不争气的哗哗响,彷佛在抗议遭到“政治迫害”,老方只好先安抚肚皮“治安内阁”一番。
站定片刻,肚子里“党政协调”告一段落,这才戟指小鬼头提气大喝道:“你这臭小子烂小子,哪不去挺尸,偏来老子的地盘和老子争风水,快给我爬起来死出去,惹得老子性起,教你活不过两百岁!”
老方是麻雀站在牌坊上,鸟不大,架子倒不小。
他也看到小鬼头人小,吃得过就想K他、A他。
小鬼头相应不理,短短时间居然就香睡沉沉。
老方更火了,怨声叱道:“你给我‘店店’听好,你也没探听老子是何方神圣,重庆府随便哪个垃圾筒翻一翻都可以找到我的大名,提起我的大名,第二公墓几百人吓得忘了呼吸,跟你三分钟内离开我的视线,否则,哼!”
老方面恶心善,凶起来也没多少霸气。
小鬼头闭目如故,长长的睫毛都没动一下。
“你是聋了是不是?”老方提高分贝。
“……”小鬼头九雷敲不醒。
老方以为小鬼头真是个失聪者,特地绕过供桌走到小鬼头这边,嘶声大吼:“你睡死了吗?没死就爬起来!”
“……”小鬼头依旧不搭不理。
老方纵使喊破喉咙也只是自编自导自演的唱独角戏。
在这种情况下,老方不“抓狂”也难,所谓恼羞成怒,老方自然也不例外,立即破口大骂:“我操……哎唷!”
一句四字经只骂了一半,突然脚下一滑,莫名其妙的摔了个狗啃地,几乎碰断了两颗西班牙,不但唇破血流,头上还长出了一个不能充饥的大肉包,一时之间满天金星条,要“沙”没半条。
挣扎了好半响才爬起来,细看脚下,啥都没有。
小鬼头依旧在黑甜乡,动都没动过。
怪哉!刚才在感觉上分明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才摔了一跤的,这里又没别人,难不成供桌也会伸腿绊人?
最近时运低,说不定真有鬼耶!
为了释疑,老方还特地弯腰检查了供桌,确定它是木头做的没错,肯定这桌脚决不可能伸腿来绊人无误!
休怪老方有这种脱线的举措,他本来就是那种想像空间能飞象过河的人,何况他最近判断力和辨别力都差了很多。
老方猛抓头皮想了又想,又抓落了数十茎头发,仍然想不通这一跤是怎么摔的,摔得干脆俐落,毫不拖泥带水。
“这就奇得很怪了,难道是我自己左脚绊到右脚了?还是鞋子穿反了?”老方一脸迷惑越想越迷糊,头都想歪了。
那种白痴相,叫人不发噱也难。
有人憋不住“噗嗤”一声,随即沉寂无声。
老方怔了征,听声源,似乎应该是小鬼头那边传出来的,只是小鬼头黝黑的面孔看不出任何表情,睡姿也没换过。
他奶奶的,真的有鬼,老方鸡皮疙瘩掉满地。
“阿弥陀佛!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老方口中喃喃颁着佛号,边在胸前猛画十字,来个中西合璧驱邪。
惊魂略定,可又不怎么信邪,壮着胆干咳一声道:“喂!我说小瘪三,我老方可是个讲理的人,这个地方是我先发现的,古人说得好,先到为君,后到为臣,你不该鸠占鹊巢咖啡……不不,只有鹊巢没有咖啡。
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起码你也该弄个俎豆罄香什么的拜拜码头,我老方量大如海,况且国法不外人情,念你年轻无知,也为了惕励自新,不计较你所犯的滔天恶行,希望你自行检讨,并且痛改前非给我死出去!”
老方口气和缓多了,仍嫌色厉内荏。
小鬼头依旧鸟不甩人,九牛拖不动。
老方算是碰上泰山石敢当,软硬都不吃。
其实老方的本性是相当善良妁,只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套句现代的话,他的“EQ”实在不及格。
“你难道睡死了不成?”老方为了证实小鬼头是不是睡死了,伸手想去探小鬼头的鼻息,谁知手刚那么一伸,突然一股奇异的怪力猛的一拽,两脚离地,身体已腾空而起,一声比杀猪还难听的惨叫,老方表演一套高难度的空中飞人。
一个空中大车轮,身体平衡感完全消失,碰然一声,背部撞上了庙壁,摔落在墙角根下,摔得帅极了,半天爬不起来。
这一摔在老方来说简直是石破天惊,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三佛捏盘,摔得发昏第二十一章,斜视者为之侧目。
惨叫声也叫蝴蝶的幼虫全身发毛。
“哎唷喂呀!”老方雪雪呼痛,名符其实的“摔哥”。
痛定思痛,老方还是搞不清楚怎么摔的。
“猪脑袋,活该……”小鬼头忍俊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
柳眉轻挑,瑶鼻微耸,颊上还带着梨涡儿,可爱极了。
“原来刚才是你在搞鬼!”老方恍然大悟,又有些难以置信,表情既尴尬又滑稽,吃惊得张大嘴巴可以“吃鲸”。
“谁叫你嘴巴不干不净的乱骂人?不识字兼没卫生,没摔死你算是你祖上有德呢!”小鬼头既嘲又说又谑。
“谁说我不识字的?”老方捶胸顿足叫起屈来:“我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份子,形象清新,未受空气污染,学问‘水深火热’,再说我已两天不食人间烟火,嘴巴怎可能不干不净?你不可以用‘抹黑’的手段来打击我!”
“你是爱‘弹’一世人‘捡角’!”小鬼头嗤之以鼻:“凭你也敢说受过高等教育,那我家阿花教育程度也不低。”
“阿花?是很漂漂的马子吗?说不定是我高中同学呢!”
“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是的,第二个问题:有可能。”
“哇塞!太棒了,她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高级警犬训练学校!”小鬼头几乎爆笑开来。
老方瞪大眼,差点得了疝气。
“拜托,你怎么可以拿我来跟狗比?”老方讪讪道:“我真的受过高深教育,我是在‘家里蹲’大学就读的,跟龙发堂有建教合作关系,主修学分是风马牛之间的三角关系……”老方吹牛连草稿都甭打。
“你别挨骂了。”小鬼头一撇唇,一派不屑!
“不相信就算了,我当年可是‘校草’呢!”
“你‘伏下比较不会中枪’!”小鬼头仍无情的挖苦。
“你这是什么话!”老方脸红脖子粗力争:“你别小看我老方,我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通!”
“原来你叫老方?”小鬼头敢情才睡醒。
“然也!是否有如雷贯耳之感?”老方实在大言不惭。
小鬼头依然揶榆:“你为什么不叫老扁或老长?至少长和扁都比老方出名,不然叫三角或梯形也不错嘛!”
老方被小鬼头弄昏了头:“那是因为我老方姓方,方向、方法、方位、方略、方针、方程式的方,所以才叫老方!”
“也就是上WC方便的方?”
老方硬是挨了一闷棍,答是也不好,答不是也不对。
“你别小看我,我方某人在重庆府……”
“你姓方?住重庆府?”小鬼头微感讶然。
“正是!有什么不对吗?”
小鬼头柳眉微蹙:“最近几年江湖中出了个怪侠,他也姓方,也是重庆人,他跟你是不是有亲戚关系?”
“你说的是那个姓方的呀?”老方道:“我们岂止有亲戚关系,简直比亲兄弟还亲,一天到晚都分不开呢!”
“哦?真的?听说他……”
“他这个人呀,长得头如巴斗,目光如炬,身高一丈,腰大十围,声如霹雳,吐气成雷,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胡说八道!”打断老方瞎掰:“我虽没见过方大侠金面,但人家都说方大侠年青有为,外表平易近人,幽默风趣,天性随和,不拘小节,只是爱喝酒,偶尔发发酒疯但不及于乱,那有你说的那般难堪?”
老方又叫屈道:“你别听别人乱讲,我和他谊属同宗又同乡,平常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连上厕所都形影不离,他吃坏肚子我一定上WC,他伤风我一定感冒,你说,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他?”
“真的?”小鬼头眼中放光。
“不是煮的。”
“那他人现在在何方?”
“‘挂’了。”老方相当漠然。
“什么?”小鬼头小嘴呈O字型。
“好人不长命,他已经死了。”老方面无表情。
“怎么会?他……”
“人总是会死的,只是迟早而已。”
小鬼头脸上黯然:“江湖传言是真有其事了?”
“不错!几个月前他和人约斗百毒峰,结果中了对方的阴谋诡计,不幸被打落毒龙潭,连尸骨皆化为毒泥。”
“怎么会这样?”小鬼头意颇不信:“听说方大侠玄功已有相当火候,水陆功夫俱超人一等,怎么可能……”
“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老方声调幽幽道:“毒龙潭中不但水蕴奇毒,听说潭中还存有上古怪兽,他在受到重创之后才被打下毒龙潭,纵使百丈悬崖摔他不死,也难逃毒气侵体,何况尚有怪兽虎视耽眈呢!”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小鬼头找出疑问。
“你忘了?我跟他磁场相近,自然会有感应的。”
“你说得太玄了吧?”
“信不信由你。”老方懒得解释。
看老方说得煞有介事不像有假,小鬼头不由泫然欲涕道:“真是太可惜了,天嫉英才,侠义道又失一巨擘。”
“是有些可惜。”老方缓缓道:“他这个人管尽天下不平事,踩尽天下不平路,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一了百了。”
“咦?”小鬼头又有新疑问:“你好像一点都不悲伤?”
“我为何要为他悲伤?”老方眼中一片空洞。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什么叫朋友?”老方拉回视线扫了小鬼头一眼:“朋友你懂吗?朋友拆开来是两个月,友字就是‘反’字出了头,意思就是说朋友只要两个月没来往就可以反悔,不承认这份情谊,他已经死了不只两个月?我和他的交情早完了。”
“你好偏激!”听老方把朋友两个字解释成如此,小鬼头大大不以为然:“你也太薄情寡义了,你不觉得失去人性了吗?”
“人性?!”老方收敛了心神,又回复吊儿郎当的表情道:“冤枉啊!大人!我老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性。”
小鬼头义正词严道:“亏得你有脸说这种话,一个对好友过世都不会感到悲伤的人,实在不配谈人性二字。”
“我不想和你争辩。”老方道:“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多烂?和他的交情二十几年,他穷时我也苦,他难过;我也不爽,他哭;我陪着掉眼泪,他简直像个拖油瓶,他挂了,我也解脱了,我又何必悲伤?”
小鬼头叹道:“他有你这种朋友真是悲哀。”
“你这话并不公平。”老方大声辩驳。“他有什么好悲哀的?他死了一了百了,冤魂却缠着我不得安宁,我也不想要他死,他要死我也阻止不了,我也曾经为他九死一生,结果他还是要死,我悲伤也无济于事。
凭良心讲,他能交上我这个朋友,算是他的光荣了。”
“难道你不想为他报仇?”
“报仇?我自己已经去……对不起,力有末逮。”
“你太自私了。”
“我……”老方摇摇头坐了下来,懒得再提。
双方无语,暂时沉默下来。
※※ ※※ ※※ ※※
半晌,小鬼头忍不住幽幽的叹了口气。
老方饿过了头,肚子反而没那么难过了。
“小小年纪叹什么叹?”老方打开话匣子。
“我在为一代巨星的损落而叹。”
“如果他知道有人称他为巨星,他一定会感到无限的骄傲!”老方挺了挺三两肉的胸脯道。“其实这就是人生,人无法决定生命的长度,只能尽力发挥生命的宽度,生与死冥冥中自有定数,谁也无力回天……”
“你懂什么?”小鬼头似有无穷懊恼。
“谁说我不懂?”老方又被激起好胜心:“我的学识决不比他差,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地上什么都不知。”
“你也配和方大侠比?别臭美了。”一脸轻蔑。
老方看到小鬼头那种瞧不起人的表情心里就不爽,一不爽就控制不了情绪,直着喉咙嚷嚷:“告诉你,我就是!他没什么了不起,你不相信我是不是?首先我告诉你什么叫天文,什么叫地理,让我为你开一次茅厕……不不!为你开一次茅塞,所谓天文,不是‘天’那么大的‘蚊’子,也不是‘天’大的新‘闻’,更不是像三杯大醉侠那种‘天’天熬夜写出来的狗屁‘文’字,所谓天文就是……就是……”
老方脑筋此时似是不甚灵光,就是半大还抓不到要领,突然补来一笔:“所谓天文就是‘天’下‘文’章一大抄!”
小鬼头差点打跌!
老方越说越来劲,灵感天外飞来:“你还知道什么叫地理吗?你当然不知道,只有我老方学究‘夫’人……”
“学究夫人?。”
“对!连孔‘天’子都比不过我。”
“学究夫人是谁?孔天子又是谁?”
“逊哪你,”老方振振有辞:“人家是学究天人,我所学又比别人多一点,所以叫做学究‘夫’人,连孔夫子都逊色一点,所以他只好改名叫孔‘天’子,这你总该懂了吧?所以我说嘛,我就是学究夫人……”
小鬼头为之喷饭。
“至于说地理嘛,让我再为你开一次茅厕……不不,茅塞,怎么老是讲错了?不管他,所谓地理不是说‘弟’弟爱‘理’不理,也不是说皇‘帝’日‘理’万机,更不是在‘地’下道遭到非‘礼’,所谓地理就是……就是……”
老方搜尽枯肠,还搔落满地断发和头皮屑,灵感突自天外飞来:“所谓地理者,乃课本名称之一是也!”
小鬼头差点摔倒。
老方有够天才,实在教人吐血。
小鬼头被逗得前仆后仰,笑得咯咯响,笑得差点抽筋,这小鬼头笑声有如银铃般清脆,笑得纯真,悦耳极了。
还好小鬼头家学渊源,也扎实练了几年正统气功,否则必然因笑岔了气而走火入魔,那才乐极生悲笑死人了。
“你应该住在天才隔壁。”
“客气。”老方忻然色喜。
“天才与白痴只有一墙之隔。”
老方脸都快垮下来。
“你那什么天文地理,简直是在‘撇风’,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天文,什么叫地理吧。”小鬼头憋笑不已。
“所谓的天文,就像你在学校写的作业簿一样,不仅老师连看三遍都看不懂,连你自己都蒙查查,那就叫天文!
至于地理,就是地下的道理的意思,每个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却又不能明说,比方说回扣啦,贿选啦,收保护费啦,节礼啦,护航啦,挂钩啦,漂白啦,包庇啦,特权啦之类,统称之为地理是也!”
听小鬼头一席话,连三杯大醉侠都为之大开茅厕……不不!是大开茅塞,真是闻君一席话,胜爬十行稿啊!
“天文地理是这样解释的吗?”老方还在搔发。
“这是一位社会贤达说的,想必无差。”
老方肃然起敬道:“我老方一向最是敬老尊贤,既是前辈‘仙角’所言,想必镂金刻玉,千古颠簸不破的真理,我老方得闻此益世良言,幸何如之,佩服之余,当效犬马以报,请教立此狂言的圣者姓甚名谁?”
小鬼一嗤然笑道:“他外号叫三杯大醉侠。”
“三杯大醉侠?”换老方差点打跌:“你开什么玩笑?凭他也算是社会贤达?那两百块也该是一代圣雄罗?”
这回换三杯大醉侠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两百块有什么不好?”
“我IQ起码高他五十。”
“那你就是二百五罗?”
老方自搬砖头砸自脚,差点又去撞墙。
“你才二百五呢!”老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跟你瞎掰了半天差点忘了正事,你到底滚不滚?”
小鬼头杏眼圆睁叱道:“什么话!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庙宇乃十方供奉之地,又不是你家私产,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我先来当然有优先权!”
“你也不过是‘外来政权’罢了。”
“我扎根在此,有‘本土意识’!”
“你缺乏‘国际观’!”
“我和庙是‘生命共同体’!”
“我不同意你的‘分裂主张’!”
什么跟什么呀,好像离题太远了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没尊重神龛里那位“原住民”的意见。
“你一点都不懂‘政治伦理’,没听过先入为主这句成语吗?意思就是说先住进来的人就是这里的主人!”
“你逊毙了,根本不了解这句话的涵义,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先住进来的人要当东道主,我后到,所以说我是你的贵宾,主人对客人要有礼貌,也要善尽地主之谊,该拿些什么吃的东西来招待客人吧?”
老方又一次自搬砖头砸自脚。
“怎么样?主人,你无话可说了吧?”小鬼头伶牙俐齿。“你有什么‘政治大饼’可以端出来招待客人呢?”
老方猛翻那有些红丝的白眼无可辩驳。
“别吝啬嘛,有道是分金同利,独食不肥……”
“天杀的!”老方惨声叫道:“你有没有搞错?我真要是有‘政治大饼’,还有心情窝在这里喝西北风吗?”
“你这就太不够朋友了。”小鬼头似乎吃定老方:“起码你还有这个庙的主权,比我这个无壳蜗牛强多了。”
“我……”老方揉揉太阳穴,好让自己清醒些。
小鬼头步步相逼:“别‘冻霜’(吝啬)啦,俗话说得好,在家不会迎宾客,出外方知少主人,相见即是有缘……”
“我……”老方血压起码上升十度。
“怎么?有酒有肉多兄弟,你又何必藏私?”
“藏私?天晓得!”老方差点道血冲喉。
他平时有钱不当钱用,出手阔极了,还自称是小气财神,心情爽时一掷千金毫无吝色,朋友相知无多,凯子倒当了不少,没什么心机,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钞票,钱花光了才后悔,后知后觉悔之晚矣!
说到后悔他就后悔,当年要是有一点,只要有一点点,今天就不会那么漏气,沦落到以庙为家,有家归不得的境地。
“怎么啦,主人,你想当‘推事’吗?”
“我又没读法事系,当什么推事?,”
“此推事非被推事,而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的意思。”
原来“推事”有此一解,颇令人会心。
“你有点良心好吗?”老方昏头转向:“我现在一个银子都没有,你还打我秋风,‘猪头皮煎没油’啦!”
“我才不信。”
“骗你的是王八羔子!”老方情急诅咒:“我现在是超级贫户,亟需人力赈济呢,若你能给我‘善意的回应’就好罗?”
“看来你真的很穷耶?”
“岂止我穷,我们家的菲佣穷,泰劳也穷,园丁也穷,欧巴桑也穷,大门守卫也穷……”老方逮着机会猛哭穷。
“你好可怜哦!”小鬼头的语气和表情是两回事。
“如果你同情我,就不该来抢我的地盘。”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拥有小庙的主权而已。
老方之所以念念不忘护土有责,这种心态是可以理解的,据说人类是由猿猴进化而来,野生动物都有占领地盘的本能,不容其他同类侵犯,老方也是猿猴的后代,这种兽性的本能,并不因为已经进化为人类而消失。
老方还年轻,好胜心也强,加上脑筋转不了弯,原始的兽性就表露无遗,其实争夺这座小庙毫无意义。
“那我们‘一国两治’,你也别赶我,我也不要你作东。”
“不行!”老方掉了疮疤忘了痛,意态坚决。
“那你想怎样?”碰上这种驴蛋,小鬼头也上了火。
“想怎样?哼!”老方将袖作势:“撵你走路!”
“你敢!”小鬼头早上才被客栈老板撵过,提起这个撵字,无疑揭了小鬼头的疮疤,跳将起来,比老方还凶。
“我就敢!”老方摆起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架势。
“好哇!你还等什么?”小鬼头一手叉腰,一手勾勾食指。
老方又岂是经得起撩拨的人?在武林道上混的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拳头大胳臂粗,从来不把别人看在眼里。
这种人自以为天老爷第一,他就排不下第三,凡事都以武力解决,敢杀敢拼好勇斗狼,胜了是英雄,败了成狗熊。
这种错误的英雄主义,不知害死了多少年轻人。
老方的本性其实不是如此,只因某种原因致使变得“一元锤锤”,冲动、爱现、发飙,他控制不了自己的EQ。
小鬼头挑衅的举动,老方一把火烧上天灵盖。
所谓人急悬梁,狗急跳墙,一怒之下就不计后果,他奶奶的,老虎不发威,给你当病猫?非得给他点颜色不可!
一声怒吼,火杂的冲上,右拳一抡,出了一招逊毙了的庄稼把式——黑虎偷心,直来直往的往小鬼头胸前击去。
谈不上拳风虎虎,倒也中规中矩。
在小鬼头的眼中,这一拳简直太没规矩了,显然犯了忌讳,柳眉陡的一竖,一声清叱:“轻薄狂徒!”
左手挡开老方的黑虎偷心,右手掌出如电,一无阻碍,砰然声中“正中下怀”击中了老方的胸腹之间,一击中的。
中掌之处正是老方的胃部。
老方出师不利,还未开张便踢到了铁板,陡觉千钧力道上身,胃部骤遭重击,早上喝进腹中的凉水,打哪进去,还打哪出来,哇的一声,一股水箭冲喉而出,小鬼头转念都还来不及,早被喷得胸前开满水花。
小鬼头完全没料到老方居然还有这招“含水喷人”的绝技,微一怔神之间,“水灾”上身,湿漉漉的臭气薰人。
这两个家伙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第一次见面就“打成一片”,立刻“三通四流”“水乳交融”起来。
老方双手乱舞,脚下踉跄而退,砰然声中撞到神桌,神龛差点倒下来,里面坐的那尊金身吓得垂眉念佛。
屋顶上正在聊天的蜘蛛吓得掉下两三只,有的咬伤舌头,有的扭伤脚指头,吓破胆般的一扭一拐逃命去也。
至于衰星老方可衰死了,软瘫瘫的挫倒在神桌下,哼哼唉唉两眼翻白,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差点就闭了气。
“你……”小鬼头三步做两步急忙跳开,连撕带扯的把外衣脱下,边脱边骂:“你这垃圾鬼,肮脏鬼,不死鬼……”
小鬼头众家鬼王一体统请。
老方则瘫在那儿气若游丝,成了个“没有声音的人”。
“登徒子、卑鄙、下流……咦?”
小鬼头开骂几句,见老方依然没动没静,不禁吃了一惊,难不成这未尽全力的一掌竟打出人命来,这可糟啦!
出掌原是情急,本来无心伤人,若打死人就不好玩了。
“老方!老方!”小鬼头惶然低叫。
“哼,唉……”老方发出濒死的惨哼!
“老方!老方!你死了没有?”
老方软叭叭的像条死蛇。
“你不要紧吧?老方?”
老方连惨哼的声音也停了。
“老方……”
老方突然身体一僵,随即放松,好像断了气。
“老方!”小鬼头心慌意乱号叫出声,急伸手探老方鼻息。
这下机会难得,老方五指如蛇般缠向小鬼头腕上脉门,同时起脚猛蹴,一招两式出手极快,阴狠毒辣兼具。
老方也会玩阴的,真是天底下没有新鲜事。
手脚同施,小鬼头这下玩完了。
谁知还是那句老话,天底下没有新鲜事儿,千算万算,不如小鬼头机伶一算,老方认为十拿九稳的杀着竟然两头落空,念头都还没转过来,腕上阳池穴一麻,人已被凌空飞摔,手舞足蹈,飞越供桌,摔落在另一边走道上。
这下更惨,全身骨头好像都散啦!
老方衰上加衰,也伤上加伤。
小鬼头拍手脆笑道:“饶你奸似鬼,也难免喝姑……古井水!”
转得还真硬。
而老方的惨叫声比杀猪的叫声还恐怖,墙上的壁虎吓得去丢掉半截尾巴,没命的“涝跑”,只恨爹娘没给它生像蜈蚣那么多的脚。
小鬼头双手抱胸隔“案”观火,意态悠闲。
“哎唷唷!”老方拼命抬头,好像要甩开满天星斗。
“还想跟我玩阴的,葡萄成熟时——还早得很哪!”
“哎唷!雪雪!好痛呀!算你精,我认了行不行?”
“那还要撵我吗?”
“我……很想,可是……不敢。”
“那换我撵你走了。”
老方又像杀猪般叫起来。“你这家伙没天理没良心,乞丐赶庙公,那有这种道理,你是吃人不吐葡萄皮啊?”
“那你打算怎样?”小鬼头杏眼一瞪。
“算你狠!”老方大概是被扁怕了,脖子一缩:“你那边算是贵宾席好了,随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成了吧?”
“成!早说就好了,也不必挨摔两三次!”小鬼头露出贝齿笑道:“既然你承认我是贵宾,该拿些东西来待客吧?”
“待客?拜托!”老方两手一摊:“我现在可是四大皆空,衣袋空,裤袋空,肚里空,还加上头壳一空,说良心话,我自己都两天两夜不食人间烟火了,要不是饿得手酸脚软,加上地面凹凸不平,我哪那么容易被你摔倒的!”
老方哭了穷还不忘在自己脸上贴金。
小鬼头倒是颇为意外:“你真的这么落魄啊?”
“骗你别人的儿子死不完!”老方诅咒:“我要是没说真话,天打雷劈,凳子四脚朝天不得好死,就算我能骗尽天下人,也不能瞒过你的青光眼,再说你我不打不‘识相’(相识),又何必以莫须有的罪名骗你。”
老方文学修养显然欠佳,文法好像不怎么对搭。
小鬼头同情道:“你好像真的落难了哩。”
“落难?”老方愤然不平道:“还不是你这家伙,‘窃据’我的地盘,还不放弃‘使用武功’,此时我是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等我回到重庆府,房子几十楝,我爱住哪就住哪,才不会跟你争这小庙呢!”
“算了吧!”小鬼头不屑道:“少在这胡吹乱盖了!空心大佬倌,打肿脸充胖子,全身都烂了就是面子不烂。”
“我绝不是瞎盖!”老方急急分辩:“我在重庆府有十几家店面,饭馆酒店布庄,南北杂货,全都是老牌老字号,伙计上百,顾客车水马龙,生意可大呢!另外还有园林别墅,里面有三个游泳池,有冷水、温水,还有没水的。”
“没水的游泳池?”
“我有些朋友不会游泳嘛!”
什么话?为旱鸭子设游泳池,未免太招摇了吧?
“不对吧?”小鬼头大表怀疑:“你家有几十间店面,还有园林别墅,算来是个富户,怎么可能沦落到这步田地?”
“说来话长,”老方叹了口气道:“时衰鬼弄人,我不想多作解释,反正我家很有钱很有钱又很有钱就对了。”
小鬼头听到这心中一动:“你没说假话?”
“骗你我会被飞毛腿炸死!”
老方的誓言值得商榷,当年可没飞毛腿飞弹!
“你没发烧吧?”
“什么话!你看我像是会骗人的人吗?”
“像!”小鬼头兜头一盆冷水。
老方差点吐血!
“你别老破坏我的形象!”
“你这个人有形象吗?”
“当然!我最喜欢打形象牌了。”
“什么叫形象牌?”
“形象牌就是……就是不吃不碰一摸三!”
神经病!这话教真正的形象牌跳脚。
“你家真的那么富有啊?”
“你还怀疑?只要能回到重庆,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那就太好了!”小鬼头欣然色喜。
“好什么好?”老方没来由的起了戒心。
“好就是好!你听我说……”
※※ ※※ ※※ ※※
“募捐?找我募捐?你有没有搞错?”
老方果然没猜错,打秋风的来了。
世风日下,莫说财不露白,连口风都得紧些。
“没错!我决定向你募捐,反正你家家产多多,乐捐一部份来济助数万在饥饿中的灾民们,对你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发挥人类的同胞爱,行善者必得善报,上苍一定会给你很好的福报,你一定会像乌龟一样长寿的!”
“不干!”老方头摇得像博浪鼓。
“为什么?你难道连同情心都没有?”小鬼头讶然。
“你别把我当凯子,现在有太多人假爱心之名行敛财之实,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爱心骗子之一?”老方振振有词:“人家都看我老实,心肠软,老是欺负我,拿我冤大头,甚至要我的命,我才不会‘脑上当’呢!”
老方愤然不平,可真是有感而发呢!
小鬼头睁大黑白分明的大眼:“我像爱心骗子吗?”
“像!”老方答得干脆,一报还一报。
小鬼头瘪着脸道:“岂有此理。”
“本来就是,俗话说得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萍水相逢,谁知道你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坏水?”
“我说的都是实在话啊!”
“莫说十在话,百在千在我也不捐!”
小鬼头颇为失望:“你真的不肯捐?”
老方铁了心:“说不捐就不捐!”
“原来你是这么冷血的人。”
“我老方无法兼善天下,独善其身又有什么不对?”
小鬼头缓缓收回目光,望向那不知名的神只幽幽道:“或许这也怪不得你,当今世态炎凉,人情似纸,世上太多为富不仁之人,我蓝晓晴跑遍方圆数百里路,就没碰上几个肯慷慨捐输的人,尤其有钱人更少。
可怜怀化、沆州、辰豁、麻阳、凤凰、黔阳、会同、清水、通道、陂州等十余县的饥馑灾黎,全部即将沦为饿殍,遍野哀鸿,路有死骨,你难道真的是铁石心肠吗?,你没有一点人道之心?你有钱却吝于行善,于心何忍?”
一席话把老方骂得几乎体无完肤。
老方恼羞成怒,情绪又失控,愤然大声道:“我知道你说的全是事实,怀化、沆州、麻阳等十余县,连年蝗灾肆虐,几乎连树皮都被啃光了,赤地千里不见一片绿叶,这些我都一清二楚三明白。
前阵子我也曾打那经过,几乎被陷进去出不来了!
不是我老方铁石心肠,问题是就算我能同情他们,那又能改变多少,坦白说,这一段时日来,我已经受够世人的白眼,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怎么过的吗?告诉你,过得比王二麻子他家的癞痢狗都还不如!
我承认我现在穷困潦倒,但我还有点骨气,我不屑去求乞,我用借的,赊些食物充饥,借些盘缠回乡而已。
可是……你知道吗?每家都当我是疯子。
没错!我和他们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他们没有义务赊我、借我,我不见得就有借无还呀?干嘛狗眼看人低?
若说人有人性,总该把我当成落魄异乡的可怜人来看待,偶尔给我一些‘关爱的眼神’吧?给我一点人性的尊严,可是我得到的却是人们憎恶的冷眼,我就曾被人用扫把赶过,你知道那多难堪吗?
就拿这条路上赶车的大掌鞭来说吧,他也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却拽得像二五八万似的,别人穿得‘爬里爬力’,他就大爷长少爷短,可以先上车后补票,我却非得先收现银不可,只因我穿得寒伧吗?
我不是圣人,也不是慈善家,我没有救济他人的义务,我自己都饿得心头冒火,眼中发花,有家归不得,又有谁来救济我?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只要自个活得好,管他妈妈嫁给谁?
我最近是很衰,衰得一塌糊涂,人到衰时喝口水都会塞牙缝,连躲在小庙里睡觉都有人来找碴,我是招谁惹谁了我?
天下间并没有白吃的午餐,我方家有‘钱’是我方家的事,他们没饭吃他们自己去凉拌,与我老方有何豆腐干?”
老方这些日子以来,也许真的吃了不少窝囊气,才会放出一长串的连环屁,似要把所有的委屈一骨脑的发泄完。
蓝晓晴——一个满流行的中性名字,表情怔了一怔道:“你的言论好偏激,思想好可怕,简直像恐怖份子一般。”
老方吸了口气,情绪略为平静才道:“不是我偏激,在江湖上历练久了,遇上冷漠的事也就多了,看透了世间冷暖和人性的丑恶,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贫在闹市无人识,富在深山有远亲,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光敬有钱人,国破山河依旧在,城春草木海样深,蚕蛾应会偷偷摸灵药,劈海擎夭夜夜不安心……”
老方飞象过流沙河,脱轨脱到快露毛了。
“看多了险恶与阴毒,人心都变硬了。”
“我只听说肝会变硬,可没听说心硬化的症状。”
老方可没笑,缓缓舒了口气道:“你不是我,所以无法了解我内心的感触,今天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卯到底了。”
蓝晓晴偏头想了想道:“没那么便宜的事,为了十几万灾民,我是赖定你了,就算你是只铁公鸡,我照样要拔一把毛下来。”
老方不悦道:“你好像吃定我了?”
蓝晓晴慧黠道:“能不能吃定你,那是以后的事,十数万灾黎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非卯定向你乐捐不可,我不相信你全无同情心,是一团拒绝溶化的冰,就算你是万载玄冰,我也要用心性来融化你!”
“这是不可能的!”老方语气坚决。
“可别说得太绝哦!”蓝晓晴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哼!”老方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蓝晓晴好整以暇的拖过那大包袱,倚壁斜靠而坐,以一种怪怪的眼神睨着老方,脸上充满捉狭的神情。
不知怎的,老方竟有些心虚起来,感觉蓝晓晴的眼光能透视似的,看穿了老方内心世界,心情感到局促不安。
为了坚定信心,老方别过头去,一遍遍默念:“我不乐捐,我绝不乐捐,打死我也不乐捐……”其实他自己也没信心能坚持多久,口中说不捐,心里却在天人大作战,只是不肯输口罢了。
老方绝不是那种冷漠无情之人,相反的,他热血澎湃,充满着侠骨柔情,硬嘴巴只不过是为了发泄愤懑之气罢了。
无论是谁像老方这般遭遇,情绪反弹是很正常的。
今天他就被摔得七荤八素,又挨了一掌,连栖身小庙睡大头觉都被人骚扰,境遇的痛苦指数已够高,受人冷眼是旧恨,今天的遭遇是新仇,难怪他心头老大不爽,口中的坚持只是“为反对而反对”罢了。如果劝募的对象换了个人,老方一定不会拒绝的。
“好吧!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也无法勉强你,”蓝晓晴似乎洞悉老方的心态,不火不徐的道:“我能体会你此刻的心情,等你激情过后心血来潮时,若想做点好事以弥补空虚的心灵,我蓝晓晴随时候着。”
说着说着边打开大包袱,在里边掏呀掏的,居然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打开纸包,赫然是三个香喷喷的葱油烙饼!
捧着三个烙饼凑近鼻尖,近乎夸张的嗅着,还哈了几口气,好像这三个家常烙饼是鹿胎熊掌银耳燕窝似的。
此情此景,对饿了两天的老方而言,烙饼比银子更诱人。
老方的牛眼瞪得比铜铃还大,饥火由胃里延烧到眼中,一阵阵酸水上涌,吞了一口又一口,偏喉咙不争气的咯咯作响,引来蓝晓晴嘲讽的眼光,老方又窘又瘪,恨不得撞开庙壁逃离现场,来个眼不见为净。
“好香的烙饼,好好吃的大烙饼。”蓝晓晴啧啧赞叹。
“哼!大饼有什么好?”老方依然嘴硬:“配二筒只能听‘骑壁’,两张才能喊碰,有了它还不能断么九!”
什么跟什么呀?此饼非彼饼,形状相同,味道各异。
其实老方说的也没错,两种饼都可以“吃”,只是吃的方式不同而已,老方有资格进入龙发堂麻将班深造。
蓝晓晴嗤的笑道:“大饼才好,我正缺这个大饼,如果少了这个大饼就做不成一条龙,只能像你一样变一条虫!”
“我是有一条‘虫’,难道你没有?”
蓝晓晴脸一热,差点没瞪死老方。
老方双眼直勾勾的望着蓝晓晴手中油滋滋的烙饼,看得眼珠都凸出来,馋水汨汨而出,那滋味比什么都难挨。
所谓“垂涎三尺”,老方总算领略其中精髓。
蓝晓晴可没管他望穿“口”水,慢条斯理的撕下一小片烙饼,放入樱口中细嚼慢咽,故意吃得啧啧有声,表情十分陶醉,像在品尝象鼻凤爪般,比什么山珍海味更为可口,现出齿颊留香余味无穷的表情。
老方口水也不知吞了N次,就是浇不熄饥火。
“好吃!嗯,真的好好吃!”蓝晓晴也不管老方眼光贪婪如刀,自顾自的边吃边叫好,呕舌舔唇回味无穷。
这么一来,老方的理智成为薄薄的一片。
“我说这位蓝小兄弟,”老方抹了一下流在口角的涎液道:“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人吃不如两人饱,再说分金同利独食不肥,既然相逢何必曾相识,知心天涯有几人,四海之内皆兄弟,绿岛监狱满天星……”
“你在说什么呀?”
“我说……我说……大饼香气乱纷纷,肚子饿得欲断魂,借问吃饱何处去,五更三点茅坑蹲……我……”
“拜托!”蓝晓晴憋笑不已:“有话直说好吗?”
“我是说……咯!”老方猛咽唾沫,转弯抹角还是不着边际,为了死要面子,讨饼充饥的话硬是说不出口。
“你是想要分我的饼吃吗?”蓝晓晴早知老方的企图。
“如果……你不反对……”老方希冀的道。
“我当然反对!”蓝晓晴一口回绝。
“你……你难道连同情心都没有?”
“你别把我当凯子,以为我老实、心肠软,老是欺负我,拿我当冤大头,我不是圣人,也不是慈善家,我没有给你吃的义务,我来小庙休息一下都有人赶我走,吃块烙饼也有人要分享,又有谁来同情我?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只要我自个儿肚子吃得饱,管他妈妈嫁给谁?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蓝某人有几块饼是我蓝家的事,你自己没饭吃你自己凉拌,跟我蓝某有何豆腐干?”
一席话完全是从老方那拷贝出来的盗录版!
腊月债,还得可真快!老方脸瘪得像条苦瓜!
“唉!或许这也怪不得你,当今世态炎凉人情似纸,世上太多没有同情心之人,我跑遍了方圆数百里路,就没碰上几个肯共享食物的人,尤其饮鬼更少,可怜我肚子里几百条蛔虫即将成为饿殍……”
又是一段不折不扣的“口水版”!
蓝晓晴斜瞄了老方一眼缓缓道:“你不是我,所以无法了解我内心的感触,今天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啦!”
“没那么便宜的事,为了肚子里百数十条饥饿蛔虫,我是赖定你了,就算你是只铁公鸡,我照样要拔一把毛下来。”
“你好像吃定我了?”
“能不能吃定你,那是马上知道的事,为了大肠小肠陷于空成计的水深火热之中,我非卯定吃你的饼不可,我不相信你全无同情心,是一团拒绝溶化的冰,就算你是万载玄冰,我也要用人性来溶化你!”
“这是不可能的!”蓝晓晴语气坚决。
“可别说得太绝哦!”老方有些不怀好意。
干嘛呀?一样的情节,一样的对白,只是角色调换而已,三杯大醉侠八成已是江郎才尽,玩不出新点子了。
“哼!”蓝晓晴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见者有份,你休想独吞。”
“你想得美,我这烙饼得来不易,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客栈的厨房A来的,你要分一早,告诉你,门都没有!”
老方自我解嘲似的笑了笑道:“何必那么绝呢?毕竟我们是同文同种血浓于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惜老怜贫人皆有之,保护国家幼苗人人有责,见人饿死如同杀人父母,你的善心音容宛在……”
“你最好死了心,想都甭想!”
“我用借的好不好?我保证会‘获利回吐’。”
“你说什么都没用,对于像你这种没有丝毫同情心的冷血动物,给你吃等于浪费粮食,还不如拿去喂狗!”
这话可说重了,老方的脸由白转青,气得直想撞墙,索性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但肚子仍不争气的抗议着。
“你好过份!”老方回嘴也没好话:“为了维护本人的尊严,我不会再对你低声下气,你撑死当饱鬼好了,你也不会多吃两个饼而多长一团向两块皮,我不吃也不会少了两颗‘杏子’,我还是我,脖子也没变短!”
蓝晓晴脸一热,冷冷道:“这是你说的?”
“不错!”
“不后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饿死也不反悔?”
“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老方的嘴和胃正掀起漫天战火。
“很好!早讲嘛,我就不用暗杠这坛子酒了。”
“酒?”老方心防差点洞开。
蓝晓晴从包袱里掏呀掏的,居然掏出一坛酒来,拍开泥封,一股浓洌、香醇无比的酒香立即弥漫开来。
“好酒!好酒!”蓝晓晴大声赞好。
“多‘久’?”老方未饮先醉。
“真醇,起码窖藏二十年以上。”
“正确的说,这是窖藏二十五年的汾酒!”
老方的理智防线全面崩溃!
※※ ※※ ※※ ※※
老方的恩师就是酒中仙,对酒的认识可算无人能出其右,老方一向也是酒国梦里人,对酒早已失去了免疫力。
蓝晓晴一开坛,他就已分辨出那是真正山西汾阳的名产——汾酒,这下算是击中老方的罩门,老方可死定了。
“该死!”老方心中可懊恼极了。
去他奶奶的,早知道有这么好的名酒,刚才就不该把话给说绝了,把自己的门槛弄得太高,连个台阶都没得下。
哇拷!为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意气,还得用血腥去镇压肚子里边的酒虫,面子上是要足了,精神上可受罪啦!
蓝晓晴可不管老方心里作何感想,一小口饼一小酒,饼香加上酒香,逗得老方心猿意马,一颗心已脱缰欲飞。
意志力在酒香的诱惑下已成为薄薄的一片,腹中强烈要求“改革”,于是脑袋和大肠小肚召开了“国是会议”。
给论是——去他的面子,为了里子,面子算是老几?
涎着脸,老方强颜欢笑道:“有酒有饼大家吃,这是每个国民的基本信条,五岳之中有角头,四海之内皆兄弟,相逢有相交之情,朋友有通酒之义,我刚才只说不吃饼,可没说不喝酒,你说是不是?”
老方为了顾里子,还是顾不了面子!
蓝晓晴懒得搭理。
“……”
“我卑鄙、下流、无耻、小人。”
“……”
“我……我叫你祖宗好不好?”
为了酒,老方连祖宗都卖了。
“……”
任老方卑躬屈膝,蓝晓晴就是无动于衷。
老方耐性已到极限,恨声道:“我已道过歉,也低了头,你还鸟不甩人,别太‘摇摆’,‘相堵会得到’!”
眼看老方为酒陷入“抓狂”境界,蓝晓晴不由暗叹,酒,有时真的害人不浅,发明酒的人应该绑起来打屁屁!
君不见多少社会案件皆因酒起?乱性、斗殴、闯祸……皆与酒有关,想起酒就有气,海喝它三大碗解恨!
“你真的那么喜欢喝酒啊?”蓝晓晴对酒鬼没好感。
其实老方固然爱酒,倒也不致成瘾,他喝酒另有作用。
“那还用说吗?”
“你要喝酒?成!我这个人一向慷慨……”
话犹未完,老方已一个虎扑,越过供桌抢酒坛子。
“慢着!”蓝晓晴忙把酒坛藏在背后,一手挡开老方:“你别急,我话还没说完,你要吃饼喝酒都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老方真的猴急了。
“不过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是不是吃东西前要先洗手?”
“我管你洗不洗手,首先,我的条件之一是你必须要尊重我,不要老是自认为老大,更不可以讲粗话。”
“虽不满意,但可以接受。”
“第二,我会尽力帮你回到重庆府,回去以后你必须要拿出你一半的家产来赈济麻阳、怀化等十余万灾民。”
“这……”这招又捏到老方的痛脚。
“怎么?有困难吗?”
两个小烙饼,一坛好酒,价值能值几何?居然要交换老方几十万贯家产的一半,连比都没得比,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不干!不干!”权衡利害,老方可不想当老凯。
“随你便。”蓝晓晴胸有成竹。
“大便还是小便?”
“随你怎么说都无所谓,”蓝晓晴又喝起老酒吃起烙饼,平静道:“我不会勉强人家,等你想通了再告诉我。”
眼见一个烙饼快没了,老方舌头都吊在口腔外了。
脾气使不到三分钟,老方立即全面竖降旗。
他奶奶的,这不是逼上梁山吗?去他的,有酒有饼先吃再说,重庆府的家产,一别十几年,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不是有句话说:“白云‘藏’狗‘尝海鲜甜’”吗?
狗都藏在白云里吃海鲜,为了现吃现喝,去他的家产!
“我干!”老方下定决心。
“干嘛骂人?”
老方叫屈道:“我那有,我只是说我干……还真有点像四字经的开头耶,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道歉!”
有错认错,这才是帅哥份所当为。“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终于想通了。”
“不想通行吗?总比饿死他乡好,快把酒给我。”
“急什么急?我还没说第三个条件呢!”
“你真‘龟毛’,说吧。”
“第三嘛,暂时还没想到,但要保留权利。”
演变至此,老方算是整个被“套牢”了。
“哪!”蓝晓晴又在包袱里掏,掏出一只卤鸡腿,两个冷饭团,还有一包卤菜,他这包袱像个百宝囊似的,要啥有啥。
“这些够你填一顿饱了,可别忘了你作的承诺。”
“不……费……安……啦……唔……”老方大口往嘴巴塞食物,还含含糊糊的回答着,差点没把舌头吞下肚。
“那我代表湘西十余县灾民向你致谢。”
“不……不屁……客气!”
“你好像饿惨了。”
“是……是饿惨了。”
蓝晓晴摇头叹息道:“你只饿了两天便成了这副模样,可怜怀化等十余县灾民们,他们三年来,几乎天天在饿肚子,实在很难想像他们这种非人的日子是怎么挨过来的,每想到他们,不禁心如刀割。”
说着说着泫然欲泣。
“是……我猪到……”
“唉,偌大家当,我也知道善财难舍,原本也不想强人所难,只是看了那些饥民的惨况,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心酸,怀化、沆州等十余县,是位于罗子山、武陵山和梵净山之间的狭长谷地上。
蝗灾,三年内竟五度降临,受到地形的限制,这些蝗虫无法飞越崇山峻岭,只能在这片谷地上迂为害,一代产卵死去,新的一代又继续成长,农民们种下的种子,刚发芽就被啃得精光,农民们只能望天兴叹!
他们已经连种子都没有了,难道要让他们坐以待毙吗?天啊!这是一场人问浩劫啊,谁能为他们尽点心力呢?”
“咯!”老方好不容易吞下满口的饼屑,又灌了两口酒才吁了口气道:“我亲身经历过,的确是惨无人道。”
“可不是吗?鞑子苛政已经是民不聊生,明教起兵,名为驱逐鞑虏,然而连年兵燹株连祸结,民生颠沛流离,受苦受难的还是老百姓啊!加上蝗灾三载,他们连耕作的役用牛马都宰光了,不宰怎办?它们也会浪费有限的粮食啊!
民间固有善心人士,但些许救援物资,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你知道吗,已经有人在挖蚯蚓吃了,挖草根、剥树皮,这都是寻常事,还有人把马鞍剁碎了煮烂来吃呢!更有人希望蝗虫再来,因为可以吃到烤蝗虫,为了挣扎活下去,只要能入口的都弄来吃掉了。
有钱有势兜得转的人都走了,连父母官都弃职潜逃!只可怜那些穷困、无助的市井小民和靠天吃饭的农民们,他们没别的选择,留下来受苦受难受煎熬,在那里,人命贱如蝼蚁,有谁能帮助他们呢?
为了几条蚯蚓打死人已经不是新闻了。
长期挨饿的结果,有人成为轻飘飘的行尸,有人却拥肿不堪腹大如鼓,四肢却不成比例的枯瘦如柴,这是缺乏某种营养造成的水肿,看得令人心胆俱寒,你会感叹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又如此的坚强!
在灾区里,生命有如风前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只要在路上倒下去,永远也没机会再爬起来,惨哪!
真正的天灾人祸,有钱也没什么用,唯有延续生命的食物才是无价之宝,我沿路劝募,由于人微言轻,所得十分有限,前前后后才运了十几车粮食到灾区,十几车粮食和十万饥民实在不成比例,一人分不到一口哇!
如果你真的肯踊跃捐输买粮抒困,不仅十万饥民感激你,老天会佑护你,我也会由衷的感佩你,敬重你!”
“我有知有道啦!”老方边吃边道:“其实我也绝不是冷血之人,钱财身外之物,只要能回到重庆,必全力而为。”
蓝晓晴诚心道:“我代表十万灾民向你致敬。”
“算了吧!人溺己溺,人饥己饥,尽人性本份而已。”
蓝晓晴道:“我发觉你越来越帅了。”
高帽子人人爱戴,老方一听就爽。
“说不定我还可以多捐一些哩。”
老方骨头没三两重,被人一捧就忘了自己是老几。
“帅啊!你真是再世的佛祖,下凡的菩萨啊!”
“风声的啦!大家也都这么说。”
这家伙三杯下肚立刻“摇摆”起来。
“好心一定有好报的。”
“说什么好心会有好‘抱’,我从来就没得‘抱’,碰上一头顽皮豹,要抱又怕被强暴,”老方喝了口酒,一大堆怨天尤人的屁话又来了:“其实天道本无凭,我从来就不信这一套,这种说法骗死人不偿命。
若说苍天有眼,世上就不该有好人坏人之分,如果好人都上了天堂,坏人都下地狱或沦入畜牲道,那谁来投胎做人呢?若说苍天有报,世上就不需要像你我一般的侠义道来仗剑作不平之呜了。
若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像我这么善良又帅气的人,就不会在神明面前受困挨饿,如果苍天有眼,怀化等十余县十万生灵就不会连年受蝗灾之害,天空臭氧层都破了个大洞,如果真有天,恐怕也坐得不怎么安稳了。”
蓝晓晴笑道:“你可真会‘谈天’。”
老方将最后一口饭团塞入口中道:“其实人是很渺小的,为人处世无须按天理,只要求心之所安就行,毕竟老天离我们太远,我死后也不想上天堂,活着只要对得起自己,是非成败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说得好!”蓝晓晴击掌道:“想法虽然偏激,也脱离现实人生,但不偏离‘国统纲领’,勉强听一半。”
“才听一半?看来我们很难‘肝胆相照’了?”
“谁跟你相照?马不知脸长!”
“猴子也不知屁股红啊!”
两人都笑了起来,能真诚的笑是友谊的开始,同样是年轻人,同样没什么心机,“气毛”若爽,就成了好朋友。
大半瓶酒全部喂了老方肚子里的酒虫,老方原本黄腊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现出年青人的一丝神采。
老方近来可能是因为三餐不继,所以瘦了很多,瘦归瘦,萝卜拔掉坑还在,骨架子不错,看起来倒不会有未老先衰的感觉。
吃饱了,酒虽不足,也勉强搪塞过去,诸葛亮唱完空城计下台一鞠躬,周公却已粉墨登场,堂堂上演寻梦园。
饱暖思睡觉,老方打了个哈吹顺势放平啦。
“你怎么还有心情睡觉?”蓝晓晴急忙叫道:“救人如同一一九,十万灾黎嗷嗷待救,你怎么睡得下去?”
老方摆平在地道:“此时不睡更待何时?”
“你还睡,快起来回家筹银子赈灾呀!”
“回去?回哪去?”
“重庆府呀!你难道忘了吗?”
“我没忘,问题是怎么回去?”
“怎么回去?多幼稚的问题,当然是赶路回去呀!”
“你有盘缠吗?”
“我要是还有钱会跟你争这小庙吗?”
“这不就结了!没盘缠你难道想坐十一路公车?”
“十一路公车有到重庆府吗?”
“你真挫,十一路就是两条腿赶路的意思?”
“天!用走的,那要走到什么时候啊?”说得也是,从界亭驿到重庆府,拉直了只有几百里,但是这条路经过崇山峻岭,弯来绕去怕不有两三千里之遥。
“就是说嘛!”老方满足的打了个酒隔道:“紧事缓办,先睡个大头觉,说不定梦中另有奇遇也未可知。”
“什么话?你怎么有这种鸵鸟心态?”
“不然你说,该怎么办?”
“不行不行!”蓝晓晴急如星火一蹦而起,夹胸一把揪起老方往外拖:“起来起来,无论如何也要赶快赶路!”
“别扯别扯,我只有这一百零一件……哇!惨了!”
说时迟那时快,嘶然一声裂帛响处,老方身上唯一蔽体的抬衣,已经前胸后背分了家,这下子可凉快罗。
“你怎么那么急色!”
老方手忙脚乱东遮西掩,还是穿了帮露了两点加一眼,这家伙身上没什么“观光”价值,胸部倒可当洗衣板。
蓝晓晴可窘极了,脸红耳热羞态可掬。
男生和女生的身体天生就不同,正是俗话说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男人打个赤膊司空见惯,老方一向也很“散形”,两手一摊,不再遮掩道:“这下连‘中央党部’(挡布)都没了,怎么见人?”
老方这贱人才不在乎怎么见人,但是要他就这么坦胸露肚的回乡,那帅哥的英名岂不尽扫落地?说什么也不行。
“你乱不够意思,填了我的肚子,却剥了我的皮,存的是什么心啊?”
“废话少说!”蓝晓晴忙转身拖过包袱,随手掏出一件衣物抛给老方:“你皮肤白啊?还不把衣服穿上!”
老方被削了两句颇感委屈,接过衣服更傻了眼!
蓝晓晴拿给老方的衣服竟不是衣服,而是古代的华歌尔——一件粉红的肚兜儿,有没有搞错?这教老方如何穿哪?老方怔了怔,忽的哈哈大笑道:“原来兄弟你是个有偷香癖的雅贼呀?外表老实,没想到竟然是心理变态者。”
“你才心理变态,”蓝晓晴脸上红如六月榴花,还好他此时面目骛黑看不大出来,这次可糗到外婆家去了。
咬了老方一口,劈手夺过肚兜,换了件短衣抛过,窘态未退道:“你少给我发神经,快穿上,立刻准备上路!”
老方无计解套,乖乖穿上衣服。
这件衣服穿在老方身上是嫌小了些,却带有淡淡的薰草香味,乖乖,想不到蓝晓晴竟如此讲究,连衣服都薰了香。
老方这个人一向大而化之,也没深究其中原因。
※※ ※※ ※※ ※※
界亭驿虽然不是通都大邑,却是湘境通往贵州、四川的必经要道,旅人商贾来来往往络驿于途,可惜这个小小山城并没有因此而得到繁荣,原因是腹地狭小,又没名胜古迹,更不会有政要来此打高尔夫球,难怪没没无闻。
从长沙出发,经宁乡、益阳、常德,直到辰州(今沅凌),这么一大段路途,长程的驷车可要换好几趟马哩。
这段路的路权包在路氏兄弟的手上,由于底子硬,面子大,本钱足,没人敢插手竞争,是稳赚不赔的黄金路线。
路氏双英,在武林中算得上是一方枭霸,日行千里路子宽,神行太保路子广,两兄弟人如其名,一身轻功睥睨武林,为人四海,政商两界都吃得开,路子既宽又广,家大业大,江湖中能这么经营事业的人可不多。
路氏双英对一般人哼哼哈哈,但对属下驾御极严,这条路上的大掌鞭一点也不敢徇私,做事可是光屁股坐板凳——一板一眼,一点人情也不敢卖,要是徇私搭载“黄鱼”被抓,后果将极为严重。
老方之所以会被“请”下车理由在此。
蓝晓晴对路氏车行的规矩倒也略知一二,但是仍想再碰碰运气,人都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希望能碰上个好心的大掌鞭,打个商量搭个便车,前阵子不是流行“共乘制”吗?响应政府政策应该有得商量才对。
界亭驿不是大站,平常就不怎么热闹,尤其是申牌时分更是冷落,路氏车行驿站的工作人员懒洋洋的穷瞎掰。
一早从桃源出发的马车,就算是快马加鞭赶路,也得要晌午才能赶到,吃个饭打个尖,到辰州过夜还有得赶呢。
老方和蓝晓晴显然来早了些。
距午牌还有近两个时辰,还真有得等哩。
等着等着,或许是饿得太久,年轻人消化能力又强,不到已牌,老方的肚子又叽哩咕噜的讲起非洲话来。
他奶奶的,孔子的后代孔明乱无聊的,发明什么空城计,不能吃到无聊派,偏在肚子里唱无聊歌,有句讲烂了的歇后语,猪八戒是怎么死的,听说是笨死的,那孔明是怎么死的,大概是无聊死的。等待的滋味不好挨,无聊、枯燥、乏味。
等得老方心浮气躁,不知挖了N次鼻屎,搔几N根头毛,打了H次哈欠,马车终于千呼万唤“驶”出来。
尘埃滚滚夹杂着马嘶,马车终于驶进了驿站,四匹骏马都口喷白沫浑身湿透,呼吸有如拉风箱,显得疲态毕露。
大掌鞭约莫四十来岁,身材魁梧环髯绕颊,浓眉下的大眼精光如电,看起来有点凶又不会太凶,颇具威严。
马车一停,旅客们争先下车,前段路途长,大部份都憋不住,石门水库水位暴涨,非赶快找地方泄洪不可。
这里也是午膳的地方,舍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在这里吃饱可要挨到沅凌才能歇脚,出外人可没选择的余地。
老方爱现爱耍帅,立刻上前拦住了大掌鞭,鞠躬哈腰行礼如仪,诚惶诚恐道;“老哥正月以来可好?远道可辛苦了。”大掌鞭怔了怔,态度倒还平和道:“还好还好,‘心苦’面不苦啦,老弟台有何指教?如欲乘车,请向站上登记……”
“是这样的,我们不乘车,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哦?老弟台请甭客气,出门在外难免会遇上困难,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力能所及,一定义不容辞。”
这大掌鞭人不错,挺热心的。
老方想了想,委婉的道:“是这么一回事儿,我有两套旧衣服,想委请老哥您给我捎到重庆府,老哥可肯帮忙?”
大掌鞭又怔了怔:“两套旧衣服?”
老方窘然道:“是…是两套不怎么值钱的旧衣服。”
大掌鞭大笑道:“两套旧衣服,那有什么问题。”
老方瘪道:“当然,衣服里面还包了两个人。”
这是什么话,大掌鞭的笑容僵住,差点没吐血。“原来你想坐霸王车?”大掌鞭不知气好或是笑好。
老方讪讪道:“瞧您,说得多难听,我只不过是想先上车后补票罢了,再说只要上过,我还会不认胀吗?”
大掌鞭脸上阵白阵青,冷峻回绝:“免谈!”
老方只得低声下气恳求:“拜托啦,只是两件旧衣服,顺便包两个人,只要能到重庆府,车资定然加倍给付!”
“不行!”大掌鞭态度坚决。
“何必呢?我一定不会白坐您的车,再说尔等到匕月份公教人员加薪,我自动调高待遇,这可是好康A……”
“还是不行!”大掌鞭压住耐性道:“路氏车行有严格规定,不准任何人搭载黄鱼,否则后果极为严重。”
老方仍不死心,“规定是规定,人是活的,总该有个转寰的余地吧?不然还可以向大法官会议声请释惠……”
“释你个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老方依然苦苦哀求道:“打个商量嘛,您老哥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想达何必曾相识?同是道上流浪人,江湖无家归何处,寸草难报上车恩,天涯何处无芳草,香花素果海样深,在天愿为比翼鸟,清明时节雨纷纷……”
老方飞象飞过无可奈何桥,还带押韵呢!
“四海之内皆兄弟,你拉屎我就放屁,雪中送炭真君子,万丈高楼平地起,喂狗犹有积功德,朋友岂无顺道义……”
“莫说是朋友,就算你是我儿子也不行!”
老方好瘪,硬是白白被占便宜。
“我说老哥,我只是想……”
“你最好什么都别想!”大掌鞭怒气终于爆发。
驾御这种两前两后四匹马拉的车,是相当耗费体力的工作,没有过人的精力休想动得了,大掌鞭赶了半天的路,早已精疲力尽又饿又渴,巴不得坐下来喝杯水休息一下,被老方这么一夹缠,再大的耐心也烧成灰啦!
“我……”老方还想再说。
“你少给我五四三!”大掌鞭怒叱。
“不是五四三,我只是想搭大便车……”
“大你个头!快给老子滚开!”
“老哥何必……”
“你到底滚不滚?”大掌鞭表情愤怒扭曲。
老方却仍不知死活,将洗衣板般的胸脯一挺,来个大蛇吞扁担——硬撑,大有不达目的誓不干休之势,大声回道:“你老哥发什么火,是人就该有人性,岂不闻人饥己饥,你的鸡就是我的鸡,你的车没车牌就是野鸡,我当然有‘鸡’可乘了!”
碰上这种夹缠不休的飘星,大掌鞭大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兵遇到秀才,有理说不出来,差点气疯了。
“好!你不浪!我滚!”大掌鞭气虎虎扭头就走,死汉怕赖汉,碰上这种无聊角色,诸葛孔明教他一招,第三人口六计,走为上策。
“您可别这么‘一别千古’呀!”老方居然死命扯住大掌鞭衣角恳求:“您老就算是‘强势内阁’,我们还是可以‘朝野协商’嘛,您也不过是个‘掌鞭’,何必死守‘底线’呢?我不过是想‘卡位’而已……”
“放你娘的狗臭屁!”大掌鞭也发了飘,开始粗野的咒骂:“卡位?你还不如去第三公墓卡个好风水挺尸!”
“你说得真难听……”
“难你妈的臭机车!”
大掌鞭粗鲁无比,这种出卖劳力的人,不可能是由博士班的研究生或翰林院大学士来担任,出口成“脏”事属平常。
这个大掌鞭还算修养不差,憋了那么久才发了火。
可别小瞧这大老粗似的大掌鞭,他们可都有好几把刷子的,出门在外,刷牙、刷浴缸、刷马桶、刷油漆……
我在说什么呀?其实驾御这种长程驷车,没几分硬底子的真功夫是不行的,不仅要眼明手快,手劲更是马虎不得,技巧和工夫缺一不可,非得有几手绝活吃不了这行饭,吃这行饭的必有几手绝活儿。
尤其这条路线由湘至川,沿途以山路居多,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是山就难免有占山为王的草寇,虽说路氏兄弟招牌够硬,也经常有所打点,难免仍有疏漏之处,尤其是出没不定的独行盗或是临时起意的流窜亡民,有时候很难防备。
大掌鞭的职责除了赶车外,还得保护全车人货的安全,万一不小心翻了船,砸了车行的招牌,事情可就大条了。
所以路氏兄弟挑选大掌鞭相当严格,能被遴选为大掌鞭的人,全是百中挑一的好手,相对的待遇也相当优渥。
老方这个衰星搞不清楚状况,以为赶车的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充其量有把挂力罢了,加上自恃有三分颜色,一定可以卯起来吃定大掌鞭,俗话说得好,吃“鞭”补鞭越补越勇……且住,此鞭非彼鞭,好像扯远了。
反正老方就是这么以为,果然差点吃鞭。
被骂了几句粗话,未免有伤方大帅……咦?谁是方大帅?哦?原来是方大帅哥,中国的文字真奥妙,多一个字和少一个字出见相差那么多,此是题外话,老方觉得有伤自尊,于是脸红脖子粗,张口如癞蛤蟆般嚷嚷起来。
“你这张脏口,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狗眼……哎呀!”
说时迟,那时快,大掌鞭忍无可忍,未待老方骂完,双臂微动之间,捷如闪电,已将老方凌空摔了个大马趴!
“我去你老娘!”大掌鞭不因“丢人”而消气,戟指哼哼哎哎的向老方破口大骂:“我操你十八代AX女……”
大掌鞭的话太脏不堪入耳,符号等句代表自动消音。
老方虽被摔得昏头转向,依然不愿放弃回乡的机会,一翻身又拖住了大掌鞭的金华火腿,使用的力气过大,差点把大掌鞭的“石门水裤”给扯了下来,害得大掌鞭急忙双手用劲提裤头,以免穿帮镜头出现。
“我去你老娘!你敢情是个‘玻璃’,要脱人裤子也不挑地方,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嫌太招摇了吗?!”
“我才不会要你的老屁股……哎唷!”
话犹未完,大掌鞭已怒火直冲天灵盖,一个扫把脚踢过中场……对不起,这又不是世界杯足球赛,只是大掌鞭一脚把老方当人球踢,老方连翻带路,惨叫之声如丧考妣,吓得电线杆都不敢动。
蓝晓晴以为老方应付得了,眼见大掌鞭动了火,但没想到居然还动了手,待老方挨了揍要救时,已是不及。
其实蓝晓晴也是个初出茅庐的“菜包”,在江湖上闯荡没几天,见老方一再吃瘪挨揍,也不由得生起气来,杏眼一瞪怒声道:“你这掌鞭的好没规矩,岂不闻顾客至上,服务第一?你们路代车行是这样待客的吗?”
大掌鞭余怒未消,厉声回应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路氏车行不是慈善机构,你们不该强人所难!”
“车行不过是便利交通,还有什么臭规矩?”
“路氏车行是营利事业,严格规定不得搭载黄鱼,凡是违规者一律开革,永不录用,并且追讨一年薪俸,你们强要我违规搭载,是不是想要害死我啊?我上有七八个老母要奉养,下有七十八岁儿女……”
大掌鞭一急,连话都说反了。
蓝晓晴一怔,这就难怪大掌鞭死也不肯搭载顺风客了,口中却不服气道,“你们路氏车行的规矩还真的不通情理,就算你依规定不能载无票之人,但君子动口不动脚,你动脚踢人总是说不过去。”
大掌鞭可是个大老粗,功夫是不差,口才却烂透了,加上又渴又饿又累又气急攻心,实在打不起精神和两个二流混混歪缠,没好气的斥道:“摔了也掉了,踢了也踢了,你们待怎的?识相的滚一边,否则……哼!”
“否则怎样?你要吃人呐?”
“我就是要吃人,你又能如何?”
话不投机各走极端,老方所求必然泡汤无疑。
路氏车行驿站里的执事人员,包括养马的马夫在内,一共六七条大汉闻声纷纷奔出探视,个个挺胸凸肚神情彪悍,胳臂比老方的腰还粗,拳头比老方的头还大,全是雄猛威武身高体壮的汉子,一齐围将过来。
十几二十位旅客和当地居民一直在一旁瞧热闹,叽叽喳喳一面倒的指责老方和蓝晓晴雨人没事乱找碴。
一时之间,两人竟成路边尿桶——众人漩(骂)。
“你敢!”蓝晓晴暴虎凭河。
“吃人或许不敢,扁人却是家常便饭!”
“你……”
“只要我吩咐一声,保证你们明天就会去参加残障协会!”
大掌鞭的话绝非恫吓之词,在路氏车行的编制上,大掌鞭的职位比驿站的执身人员高,有权命令这些执事大汉们,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说扁就扁谁也不敢违抗,看这些人的气势,蓝晓晴心中暗自打鼓。
偏老方还看不出危机,哇啦啦直喊:“怎么?你们凭人多就想‘克烂饭’(群殴)吗?你踢我一记香港脚,我怎能不回一把空手道?人多又怎样?来呀!杀人不过头啃地,睡觉还须脚朝天……”
大掌鞭懒得理他,手一挥,七八条大汉合围。
老方吓了一跳,总算神魂入额,忙缩头缩脑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番,翻脸此翻书还快,我不玩了行不行?”
唉!这种人也配在江湖上混,实在有够丢人,听说西门叮一块招牌掉下来砸死三个人,其中两个就是这种“俗辣”
大掌鞭其实也不想惹事,就算把这两个混混打死,对路氏车行并无助益,生意人毕竟和气生财,没必要多惹事端。
“你滚不滚?”大掌鞭冷声问。“滚就滚,你神气什么?”
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菜”烧,忍一时之气,免百年之忧。
不管怎么说,生命才是无价之宝,一群活蚂蚁能吃掉一只死狮子,狮子号称兽王之王,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说,人,要活着才能有所作为。
围观的人群吱喳不休,非要看老方出乖露丑不可。
每个人都有与天俱来的劣根性,天生爱看人出洋相,圣哲说:“看人出馍自己会有成就感”,这句话也不知是哪位古圣先贤所创,什么?你压根没听说过?那八成是三杯大醉侠那二愣子醉后胡说八道的。
三杯大醉使自己馍自己,诸位英明读者是否有成就感?
围观者无非是想看到热闹刺激的“肢体冲突”,所以一直在旁捩风点火拍手瞎起哄,同情老方的人可不多,老方四面楚歌进退失据。正在此时,有人突然喝了声:“等一下!”
※※ ※※ ※※ ※※
朗朗睛空万里无云,人声嘈杂当中,此声犹如沉雷。
老方怔了怔,向人群中望去。
只见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排众而出。
老者身穿百补破纳袄,足登“空前绝后”破云履,走路踢踢踏踏响,走过的泥粉地上五只脚趾印痕如画,敢情连鞋底都没有,真个“脚踏实地”,一双瘦脚骨伶伶的,巍颤颤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来。
稀稀疏疏的花白头发,五缯各十数茎花白胡须,脸皮如风干橘皮,摇头晃脑手捻疏须,一派酸劲十足。
有人认得他是车上旅客之一,自称名叫牛一毛。
牛一毛话不多,穿得邋埙却自称是大户,是大地主也是大财主,是死人出山加逼上梁山加被砍大山的三山国王,又是初次下海买辞海就被人海逼得跳海的四海龙王,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显然此人脑袋大有问题。
平常此老孤癖得不近人情,就算好意跟他打招呼,他也鸟不甩人,连狗都躲他躲得远远的,大条得不得了。
一副老R表情,三棒子了不出一个屁来,今天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竟然在这节骨眼开了口,中气还十足呢!
大掌鞭原本无意为难,见有人出面阻止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冷冷的道:“牛客官,你也想淌这场浑水吗?”
俗话说得好,车船店脚牙,不死也说杀,这些话虽然太过以偏概全,但也不无道理,穿得体面,小费给得多的,他就称你是大爷,服侍得周到又妥贴,对付不出小费的普哈哈,那可就不一样了,没冷言冷语算你祖上积德。
而牛一毛正是那种九牛难拔一毛的人,要小费?No.俗!难怪大掌鞭的语气没点人味,字字像冰碴似的。、这能怪大掌鞭吗?很难说,毕竟社会是金钱挂帅,势利小人比比皆是,就拿三杯大醉侠来说吧,平常嘴里满口仁义道德,白天人模人样招摇过市,三更半夜却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什么跟什么呀?我干嘛提这档事?
钞票人人爱,爱他大大块,世上谁不爱钱?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是因为他正好腰间疼,不信可以亲自问他。
三杯大醉侠辛苦爬格子所为何来?不必冠冕堂皇说什么文学创作,说穿了没什么,不过是为几个臭钱罢了。
如果还有第二个理由,那就是贼!
如果说车船店脚牙都该杀,那三杯大醉侠应该被判死刑连打三枪!(记得喔!等我穿上三枪牌内衣再打。)
所以我们也没必要责怪大掌鞭,这就是现实人生。
牛一毛难得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双眸间精光暴闪,但一闪即逝,除了各位先知先觉的读者和后知后觉的作者外,其他人都不知不觉,他态度的谦卑,掩盖了眸中的神采,看来此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啊哈,不敢!不敢啦!老朽半截入土已是风烛残年,哪来的熊心豹胆敢管贵车行的事?老朽还想多活几年呢!
再说贵行东路氏双英,路子既宽路子又广,交游满天下,有谁敢毛了胆惹他们?呵呵!老朽年老体衰,老是耽心不知何时会被人抬去种掉,每天为了死期不知何时到来而烦恼不已,哪还有心情管你们家的闲事?”
“那你为何乱叫?”
“嘻嘻!老朽哪有乱叫?老朽只是在帮脸部作运动而已,人老了脸皮也皱了,又没钱买口香糖,只好……嘿嘿。
说实在的,好久没说得这么顺畅又这么溜,多少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呢!简直夹得冒泡,这就好比……好比……好比卡在喉咙里的浓痰一口哇了出来,又正好吐在大掌鞭您的脸上,真是大快人心。”
大掌鞭无端的被削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环髯无风自动,咬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存力架梁了?”牛一毛面不改色,嘻嘻笑道:“没什么意思,也没什么艺术,只是老朽发现了一大秘密,偷偷告诉你,你知道怎样帮脸部做运动吗?绝不是去嚼那嚼不烂的口香糖,只要满嘴喷粪的骂几个人就可以达到运动效果。”
这个牛一毛,口才好得没话说,骂人都不带脏字。
大掌鞭牙关咬得死紧,双目几乎喷出火来,但只能按捺,牛一毛毕竟是买票的客人之一,顾客永远是对的。
牛一毛骂人骂得高竿,老方特别激赏,立刻心悦诚服的乱套关系:“您老的最新发现大棒了,绝对可以申请诺贝尔骂人奖,诺贝尔是谁您知道吗?他是我高中的同学,您老一定是我的学长!”
牛一毛嗤笑道:“小伙子,老朽老眼未花,听说过你这号人物,但不知你在搞什么鬼,别跟老朽乱拉关系。”
“你听说过我?那是不是可帮我一点小忙?”
牛一毛点头道:“帮忙?哦!那是当然。”老方满怀希望道:“太好了!那你就帮我买两张票……”
牛一毛一听此言,立即面色大变,连连后退数步,双手搓得像车轮般叫道:“不!不!不敢!不敢!你可别搞错了,老朽贵为三山国王兼四海龙王,可是到现在连金棺材本都还没存够,哪有问钱替你买票?”
“那你……”
“误会!误会!完全是误会!老朽只是感到喉咙发痒,急欲吼几声清清喉咙罢了,只是恰巧撞上这节骨眼,纯粹只是巧合,你可别用那种眼光盯着老朽,老朽是有些不动产,包括臭氧层在内,不过数千万里而已。
王八龟孙的,就没人去那边炒地皮,否则老朽早发了。
老朽其实辛苦度日,从来没有人怜惜老朽鳏寡孤独已占其三,这年头又没老人年金可领,穷得三餐难过,四壁萧条,这么办吧,如果有人愿意惜老怜贫,捐张千元大钞给老朽,老朽愿意拨出一毛钱给你做路费。
老朽是很慷慨的,人家都称老朽是慈善家呢!绝不盖你,想当年那个什么‘衣兽不雅’(伊索比亚)发生大饥荒,死了一大票人,老朽看了不由肝肠寸断,为聊表寸心,老朽还参加了饥饥三十,饿了个半死,有够‘积恶’。
此外老朽还狠狠乐捐了两毛钱,只是救济单位没八毛钱找零,老朽只得又收了回来,真是有够‘派势’啦!”
这老家伙捐了等于没捐,说了等于没说。
牛一毛果然人如其名,九牛难拔一扎。
老方起先对牛一毛还抱着几分希望,这下子心头凉了半截,敢情这牛一毛还不是普通的抠,简直抠到奶奶家去了。
“你给我‘刷刷去’,我看靠你是没指望啦。”
“你稍安勿躁。”牛一毛龇牙咧嘴,又在帮脸部做运动:“你是猪只者为猪只,不猪者为病猪,是猪也,老朽纵使无法替你买票,但绝对可以继续帮脸部做运动,替你传个口讯,叫你家人拿钱来接济你总成吧?”
老方暗中赏了自已一个爆炒粟子,果然是只猪,这条路线上的旅客那么多,早该托人捎个口信回家才对。
“我果然很猪。”
“你总算有自猪之明。”
老方立即挤出一副近乎谄媚的笑容,鞠躬外带哈腰加上拱手,差点没去亲吻牛一毛的脚指头,这个衰人真的很贱,有求于人时,什么丑态都表演得出来,只是在阿谀的表情之外,似乎又有些其他的情样。
“您老睿智,您老圣明,一切就拜托了。”
“不不不!你可别误会,”谁知牛一毛居然把一颗花白头摇得像博浪鼓似的:“老朽这个人做事一向讲究经济效益的,从来不替别人白干活,刚才为了替你筹思解决之道,一匕经死了不少脑细胞,蚀了不少老本啦!
如果老朽这把老骨头还要替你跑腿传信,那必须由你付出相当的代价,否则老朽蒙受双重损失,吃亏可大了。”
“你不是喜欢帮脸部做运动吗?”
“帮脸部做运动也要消耗卡路里的。”
“你真能精打细算。”
“不然你以为牛一毛浪得虚名?”
“伟大的哲学家说过,‘人生以服务为目的’。”
“另一位伟大的哲学家说:‘赔钱的生意没人做’!”
“这也是伟大的哲学家说的?”
“是不是伟大哲学家说的无关宏旨,重要的是目前你有求于我,而我做事必须要有代价,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牛一毛铁算盘真精,老方无可奈何。
“你说的是很简单,可是我现在已经是‘赤字预算’,根本付不起任何酬劳,你是嘴巴抹石灰一说了也是白说。”
牛一毛笑嘻嘻的从他那百补破纳里掏呀掏的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道:“你现在身上不方便也没关系,老朽设有私人签账卡,只要你签名画押立即生效,等你有钱时再付,老朽一向公道信用,利息小算些,算五分好了。”
老方怪叫道:“五分利?你要吃人啊?”
牛一毛皮笑肉不笑道:“老朽不吃人,只吃钱。”
“你是被钱朦了心啦?”
牛一毛仍是平静道:“老朽是看你老实好欺负,想当年老朽搞地下投资公司,起码还有八分利呢,干不干随你。”
老方大摇其头:“不干!不干!”
牛一毛干咳一声道:“随你,反正老朽损失不多,你干了!老朽还耽心多了一笔呆账,若搞成‘利空’才划不来呢!”
老方心中可思虑百结,去他奶奶的,此时此地时乖运赛,要是得不到家中的奥缓可就死定了,以我老方的威名,死到阴间居然成为饿鬼,那岂不惭愧得再死一次?但任由牛一毛敲竹杠,实在又心有未甘。
思前想后,老方的心揪得没个落脚处,拿不定是资本主“意”,还是社会主“意”,拿主意的事,老方老抓不着主题。
牛一毛见老方面有难色吟哦半天,依然下不定决心,不由面色一沉,冷笑道:“原来你江湖是这么混的,实在浪得虚名,无三小路用的东西,碰上困难唯有下定决心去克服,畏首畏尾像什么男子汉!
老朽怀疑是否老眼昏花,把庸才视为奇葩,江湖传言说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依此情况看来,你连狗都不如!”
牛一毛话中显然另有所指,很可能把老方看成另一个人,但是语焉不详,谁也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个怪老人话一说完,扭头就走。
“等一下!”老方情急大叫一声,他突然想通了一点,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自己孑然一身,父母双亡,上无兄下无弟,连丈母娘在何方都不知道,留下偌大财产要给谁呀?
再说自己浪迹惯了,又不是经商理财的料,搞不好三年两载就败得精光,那倒不如用于现在救这条衰命的好。
人,总得要活,活着才能有未来,不是吗?
老方能及时想到这一层,总算搭上后知后觉的尾班车。
“‘创啥小’(干什么)?”牛一毛头都不回。
“好吧!好吧!算我给你吃定,您老就开个价吧,费用一共若于,等我回到重庆府立刻付清!”老方还是有些心疼。
谁知牛一毛竟拿跷了:“老夫现在不接这趟买卖了。”
“你不接?为什么?”
“不为什么,老夫就是不想接。”
“你这个人真的很机车耶,不接总有个理由吧?”
“你这个人太反覆无常,老朽怕收不到银子。”
蓝晓晴插嘴道:“您老也很反覆,半斤八两。”
牛一毛牛眼一翻怒声道:“谁跟他半斤八两?他那点比得过老朽?就拿怀化、杭州等十余县的蝗灾来说吧,老朽就曾经咬牙切齿捐出一块钱赈济,而且狠狠的吃了一盘烤蝗虫以示同仇敌忾之意。
老朽不仅以身作则,而且沿途募捐,包括路氏兄弟,长沙马家堡,全都慷慨解囊,久闻重庆府羊氏兄弟富可敌国,老朽正欲前往募捐,老朽为灾民尽心尽力,他呢?不仅屁没放一个,自己还弄成要人接济,跟老朽比都没得比!”
老方叫道:“我正要捐……”
“马后炮!”牛毛嗤之以鼻:“你拿什么来捐?空口白话大佬倌!老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不赚你这种人的钱!”
这个牛一毛真难款待,揽了生意又不做,硬是占住茅坑不拉屎,害得老方进退维谷,一张脸窘得像红烧鸡屁股。
“我有那么‘二裂’吗?”老方苦笑不已。
“哼!老朽不太了解你这个人,也不想问你在搞什么鬼,但为了避免被‘套牢’,老朽生意不做,闪人总行吧?”老方可是个脑筋弯不过来的死硬派,人家表明不赚他的钱,他反而非要人家赚不可,牛一毛欲擒故纵,老方中计了。
“你不能走,我的钱一定给你赚!”
“老朽不赚!”
“非给你赚不可!”
“说不赚就不赚!”
“倒贴也要给你赚!”
“老朽不赚又不犯法。”
“我要给你赚也不犯法。”
“你凭什么?”
“凭我老方有钱!”
“有钱有什么了不起?”
“有钱的好处多了,有钱可以买票,可以炒地皮,可以走后门、打通关,还可以借给人家竞选县长……”
什么话?牛一毛心动道:“想不到钱的魔力如此迷人。”
“所以说,你不赚白不赚。”
“可是……老朽也不是那么……那么十分不爱钱的人,听你这么一说,老朽倒有点心动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
“钱既是如此好用,那利息可要加算了。”
老方咬牙切齿:“成!我给你八分利。”
牛一毛道:“不成!最少要十五分利。”
“妈呀!你又要吃人啊?”
“生意不成仁义在,答不答应随你。”
“好!你厉害!那本金怎么算?”
牛一乇轻捻苍须适:“你答应了那就好办,老朽天生侠骨柔肠,这么办吧,三七三十一,就拿你财产的三成好了。”
老方跳了起来:“妈呀!你吃人连渣都不吐啊?”
难怪老方把他老妈都请了出来,以老方当年离家时的财产而言,三分之一的财产,恐怕不下几千万两。
那年头一亩地不过五十来两,路氏车行从长沙到重庆全程要五天,不包吃住收费五两有得找,一只大腌鸡要不了几钱,牛一毛只不过帮脸部做做运动传个口信,居然狮子大开口,这不是吃人不吐渣是什么?
“要不要随你!”牛一毛打蛇随棍上:“老朽只听你自称老方,可不知道你重庆的家是方不方圆不圆还是扁不痛,说不定你家瘪瘪的不值三两银,这趟生意是利多还是利空,犹在未定之天,你无须先拉出一道长红。”
老方又来一次重覆动作:“不干!不干!”
连蓝晓晴都对牛一毛不满起来:“你这老人家未免太番颠,传个信不费吹灰之力也大开狮口,简直是勒索嘛。”
“老朽不懂勒索是什么,老朽要的全是乐捐,路家堡起先也不肯捐,老朽一连打烂他十几辆车,还放火烧掉他的马厩,把他兄弟的护院打手伤了十七八个,他最后欣然乐捐了五百多两,没办法,全堡搜光就只那么多。
这么办吧,姑娘极似老朽的一位故旧,冲着姑娘金面,老朽也不强人所难,这酬劳方面可以打商量,就算打个对折加一倍,至于利息,十五分若嫌太高,十六分亦无不可,姑娘以为如何?”
“姑娘姑娘,谁是姑娘?”蓝晓晴啧道。
“对呀!谁是姑娘?”老方满头雾水。
“你甭管,老朽说有姑娘就有姑娘。”
“你是神经病!”蓝晓晴耳根发烫。
牛一毛大笑道:“也不知谁是神经病,有人不是很帅却偏爱耍帅,有人却偏偏把美丽藏起来,有人千方百计跷家,有人却有家归不得,呵呵,就这么办,老朽负责带口信到重庆方家,说不定讨杯喜酒喝呢!”
“你……变态!不正常!”
“变态也好,不正常也罢,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朽这笔生意做定了,喜酒大概跑不了,就这么办!”
老方傻傻道:“我可没答应什么哦。”
“呵呵!你答不答应无关宏旨,只要老朽到时候收得到钱就行了,老朽白信眼光独到,你们有夫妻脸,到时老朽不仅免包红包,说不定还有一份丰厚的谢媒大礼可拿,这回老朽可走运了,冒死啦!”
“哇塞!您老可真高竿,不但可以白吃,还可以拿大红包,这款‘好康A’代志真是太好了,我也要去!”
牛一毛挤挤眼道:“当然少不了你,你是男主角呢!”
“我是男主角?那谁是女主角?”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眼前?”老方左瞧瞧右瞄腾,但见在场的人群大多是男的,少数女客都是大婶级的“欧巴桑”,更没有一个端得上台面,那年头黄花大闺女大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眼前啥都没有,这老儿准在“撇风”。
蓝晓晴一把抱起老方飞遁,边跑边叫道:“别理那神经病,变态,不正常,疯子,狂人,白痴,有毛病!”
跑了好远,身后还传来牛一毛捉狭的笑声。
※※ ※※ ※※ ※※
回去栖身的小庙,两人依旧一筹莫展。
那位神只也因好久没人来上香,同样的一筹莫展。
人到心情不爽时,看什么都不顺眼。
牛一毛说要传口信,但这种人疯疯癫癫,不见得是女性专用品——靠得住,个性又反覆无常,实在很难信任。
老方坐在那又不由得长吁短叹怨天尤人起来:“他奶奶的,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怎么衰运老是挥之不去?人到一艮时,连神经病都来搅局,我看这牛一毛八成是个大老干,想骗几个银子花花罢了。”
蓝晓晴若有所思道:“我不这么认为。”
老方讶然道:“你真以为他会履行承诺?”
“是的,我猜想他不是一般的老千,如果我没料错,他一定会把口信带到你家,也一定会向你收取费用。”
老方道:“那他会不会去喝喜酒拿红色?”
“你也是变态!”
老方辩道:“他才是变态,我又没答应他什么,他要白干是他家的事,要向我收取费用,哼!门都没有!”
“只怕由不得你。”
“我才不甩他。”
“你想甩也甩不掉!”
“难道他是‘黏巴搭’高手?”
“如果你知道他是谁,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那你说说看,他到底是谁?希特勒?拿破仑?秦始皇?莎士比亚?沙士汽水?锅巴气夫?ET?WC?”
猜了一大堆的名人和“名器”,没有一个猜中。
蓝晓晴笑骂道:“你比牛一毛还神经,我问你,你在江湖上走跳这么久,可曾听过一首流传三省的歌谣吗?”
“什么歌?我听过很多歌,是流行歌还是校园名歌?或是帅哥同室操戈?小马哥包皮被割?满场飞的和平鸽?”
“变态!”蓝晓晴啐了口笑骂。
“你何妨说来听听看。”
蓝晓晴低声吟道:
“十年河东又河西,
莫笑穷神穿破衣:小马乍行嫌路窄,
大鹏展翅恨天低。
龙游浅水遭鱼戏,
虎落平阳受羊欺;
粉洗鸟鸦白不久,
折翼凤凰不如鸡。”
“这跟牛一毛有何关系?”
“你连这首歌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
“连这都不知道,你江湖是怎么混的?”
“一天混过一天,就是这么混的。”
蓝晓晴望着老方道:“你的眼睛已告诉我,这不是你的由衷之言,凡是武林中人,谁都知道这五十六个字代表什么。”
“你知道我的武艺平凡得很,在江湖上混口饭吃,现在算不上武林中人,不知道这些事也算不了什么。”
“你这是驼鸟心态,”蓝晓晴不客气的批评:“不管是不是武林中人,江湖中的事懂得越多越好,江湖门槛若是不精,把灾惹祸的机会就越多,我看得出你不是不懂,你是在逃避,甚至说,你是在递世!”
“别说这些了,”老方心中一震,叉开话题道:“我又饿了。”
“你的肚子忒怪,越是缺粮它越是饿得快。”
“它要饿我有什么办法?”
“当然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干脆把喉咙结扎算了。”
“你是叫我上吊哇?”老方这回反应倒快。
“就是这个意思。”
“看来我是误交损友,遇人不淑了。”
“碰上我,活该你倒楣。”
“就算你把我喉咙打三个结,该饿的还是要饿。”
“你真是饭桶、米虫!”
老方绕道:“没办法!天生的酒囊饭袋,没得吃喝身体好虚,连撒泡尿都有气无力,好像有点肾亏模样。”
“你神经病!”
“神经倒没什么病,只是肚子饿。”
“你别老‘口饮’,谈点别的好不好?”
“好!那就谈谈你刚才吟的烂歌吧。”
“你说我吟的是个烂歌?”
“五音不全又跑掉七八个音,不是烂歌是什么?”
“乱讲,我可是正规音乐科系出身的。”
“哦!你是哪个音乐系的高才生?”
“龙发堂乐队。”
老方霍的大笑起来:“原来你才是神经病!”
蓝晓晴自己馍自己,不知老方有没有成就感?
“你刚才吟的究竟是什么死人骨头?”
“好吧!既然你厚颜不耻下问虚心求教,我也只好为你作醒酬灌顶传道解惑了,有关于这首七言律诗……”
“是患了‘妻管严’的‘律师’吗?”
“胡说八道!”
“那一定是花‘七元’就可以请到的‘律师’了?”
“你别老打岔,这首诗把三省有头有脸的武林人物全包了。”
“有头有脸被包住,那岂不是都没头没脸了?”
“拜托!我是说这首诗包括了最近几年在川、湘、鄂三省中的一些武林人物,也是三省中有数的高手。
第一句‘十年河东又河西’,指的是东河钓叟江泰恭和西河渔翁韩江雪,这两人是川东地区称雄道霸的人物。
他们控制了从重庆到宜昌这一段水路的所有买卖,主宰这一段江面的鱼货和运输,等于扼住川、鄂间的咽喉。
他们当大盘的鱼牙子,操纵当地所有的鱼货买卖,买空卖空赚取不当的仲介费,也向过往船只收取保护费,若有不从者,必然船沉人亡,渔民、鱼商、船户,个个敢怒不敢言,对他们深恶痛绝,但又莫可奈何。”
老方虽是“一元锤锤”,听罢也不由义愤填膺攘臂叫道:“这些鱼肉善良百姓的混蛋,难道官府都不管吗?”
“唉!遭逢乱世啊!前些年刘福马、韩林儿倡导白莲教兴兵作乱,这些武林豪霸趁机坐大,官府那敢管?想管也管不了,反正天高皇帝远,再说地方官和黑金挂钩之事古今皆有,只要不桶大漏子,大家只有睁一眼闭一眼了。他们以分水河为界,双方势力范围难免重叠,平常嫌隙就有,小冲突更是不断,河东钓叟的地盘油水较少,所以向西扩张势力范围,跟河西渔翁有了严重冲突,为了既得利益,河西渔翁也不甘示弱,争夺益形激烈。
十年来这两人也不知卯过N次架,双方互有胜负,实力有互有消长,也死伤了不少人,依然斗得没完没了。”
“那岂不满嘴喷毛?”
“什么喷毛?”
“狗咬狗岂不满嘴喷毛?”
“说得好!至于第二句‘莫笑穷神穿破衣’指的是三位武林高手,其中一对是夫妻,另一位则是笑傲江湖玩世不恭,在武林中罕逢敌手,专以敲榨勒索大户为业的奇人,绰号叫富贵穷神,姓冒名一年。”
“富贵穷神冒一年?”
“正是,富贵穷神冒一年,据说此人打扮寒酸,终年一身百补破纳袄,也经常闹穷,但他总有办法弄到钱,而且一弄就是一大票,弄一票就‘冒’一年,也就是说他只要‘冒’一摊,就能吃一年的意思。”
“哇拷,他可真高竿。”
“虽然他经常有大把银子入手,却仍经常闹穷,钱财左手来右手去,今天才入手一大票,明天又两手空空,谁也不知道他钱从何处来,也不知从那里去,所以号称富贵穷神,如果我没猜错,刚才那怪老人一定是他!”
“他是谁?”
“就是冒一年嘛。”
“怎么可能?”老方大摇其头道:“一个姓牛,一个姓冒,除非是‘牛感冒’,否则他们怎能扯在一块?”
蓝晓晴送了老方一记卫生眼:“你花点脑筋好不好?你想想看,冒、毛同音;年同形,再加上玩世不恭游戏风尘的个性,一身的百补破纳袄,你说,除了他以外,还会有第二个富贵穷神吗?”老方醒悟道:“说像他还真的很像他耶。”
“富贵穷神想要得到的钱,从来就没有落空过,他这个人极讲信用,不轻然诺,他若开了口,保证一定能做到,所以说这个口信他一定会传到你家,而你该偿付的代价保证一毛钱也跑不掉,不信你等着瞧。”
老方在江湖中打混这么久,当然知道富贵穷神冒一年这号人物,叹了口气,“头壳抹着烧”,只好认命了。
在武林中有许多千奇百怪的事,也有许多千奇百怪的人,越是个性古怪孤癖的人,脾气也特别执拗,难缠的程度令人无法想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率性而为,从不问别人的感受,几达不近人情的地步。
这种人做事不达目的死不干休,如果你阻碍了他,他就死缠烂打,缠得你永无宁日,连白天都会做恶梦。
老方这个凯子是当定了,去他奶奶的,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先是被蓝晓晴这小子一坛酒一只鸡腿两个饭团,“鲍仔鱼钩蛄郁”先谁去了一半家产,冒一年又强要了三分之一,一个巧取,一个豪夺,老方全没辄。
没办法,衰星遇上了克星,老方哑巴吃黄莲。
蓝晓晴见老方瘪着张臭脸,忙安慰道:“你也甭像条苦瓜,有钱被人家揩,总比没钱去揩人家的好,不是吗?”
老方不满道:“你少说风凉话了,别人的大腿授麻绳,夹的是别人的腿毛,疼的不是你,你当然老神在在了。”
“你心疼又待如何?”
老方只能唉声叹气,去他奶奶的,有钱也是个祸害,自己连家产的铜臭味都没闻着,就已经去了一大半,未免太离谱了吧?
看来社会治安真的很糟,是须要好好整顿了,看看一艮星老方,人都还没回到家呢,家产已被瓜分光了,社会价值观已扭曲,作奸犯科反而成为落难英雄,难怪有办法的人宁愿移民作次等公民,毕竟他们有免于恐惧的权利。
老方没能力移民,只好说外国的月亮是扁的。还有,故乡那些财产是酸的,去他奶奶的,还是看开了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是……心疼呀!
想是这么想,金钱虽非万能,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没钱走投无路,不能喝酒,不能吃饭,不能泡妞,不能……。
最主要的是,没钱还不能打电话讨救兵……对不起,那年头可没有电话这玩艺儿,倒有无线电……您说什么?您不相信?这可不是乱盖,考古学家在我国古代遗址中,从来没有挖到电线,足证我国早已使用无线电了。
“啊哈——”老方打了个大阿欠,百无聊赖。
“无聊死了!有本无聊派小说来看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自己演戏自己看罢了。”
“神经病!”
“你怎么老骂我是神经病?”
“无聊嘛,阴天骂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你好毒!”
“是人都毒,岂不闻无毒不丈夫,最毒妇人心?”
“这话有矛盾,既然大家都毒,怎么会有情爱?”
“这叫以毒攻毒嘛。”
掰得有理,怪不得爱滋病毒越来越猖狂。
“你刚才说三省的武林代表人物,你才说了五个?”
“我累了,想睡会儿。”
“我饿了,不想睡。”
“我眯一下再说给你听。”
“不行!我现在就想听。”
“你很烦呐。”
“你要我不听也行,你管饭,我吃饱就睡。”
“你简直无药可医。”
“有,‘巴拉松’保证药到命除。”
“你真像条蠢猪。”
“我年纪比你大,你可要敬老尊贤,别乱骂人。”
“有志不在年高……”
“有‘年糕’也成。”老方真饿疯了。
“你除了年龄比我高外,还能跟我比什么?”
“有!我血压比你高。”
什么话,连高血压也拿来比,太离谱了吧?
“你好像很想当老大?”
“那是当然。”
“成!你去找吃的,兄弟我饿了。”
“什么?你有没有搞错?当老大还要管伙食?”
“不然你以为老大那么好当吗?”
老方猛抓头皮道:“那……老大还是由你当好了。”
“我当就我当,你以为难得倒我?”
“好!你去找吃的,兄弟我饿了。”
“我也饿了,老大命令你去找吃的,我吃饱你才能吃!”
老方傻了眼,脑袋不够灵活注定吃瘪。
一赌气,干脆背转身,面壁清修。
蓝晓晴噗嗤一笑道:“小气鬼!喝凉水,跟你开玩笑的,男生怎么这么‘龟毛’,有困难要面对困难去解决。
民生问题你放心,不过现在不行,晚上就有办法了。”
“真的?”听到有东西吃,老方欣然色喜。
“骗你干嘛!你记得村北那儿有个乱葬岗吧,那边平时野狗比蚂蚁还多,晚上我们想办法去宰他两只,起码也能撑个两三天,安啦!跟着我等于买了饭票,保证饿不死你,现在先好好养精蓄锐吧!”
“就算撑过这两三天,以后呢?”
“别想那么多了!富贵穷神一定会把口信传到你家,一来一往之间要不了十天,你叔叔一定会派人来接你的,这十天里,我们也只能过一天算一天,我深信天无绝人之路,时到时担当,没米就吃蕃薯汤!”
老方默然无语。
两个小瘪蛋三声无奈,各白抱头打呼去也。
梦中无甲子,午睡不知年。
或许他们也有梦,至于是梦到“扒手鸡”还是呆头鹅,“莫宰羊”,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外人则难以理解。
三杯大醉侠乃井底之蛙,更不敢妄加猜测。
※※ ※※ ※※ ※※
村北乱葬岗鬼声啾啾。这里是界亭驿居民们的百年归宿地。
比人还高的芒草,茂密得老鼠都钻不过去。
夜幕初涨,草影摇曳,宛如获人而食的鬼影,野狗凄厉的嗥叫,加上偶尔闪烁的鬼火,更令人心寒胆颤。
所谓鬼火,其实就是磷火,动物的骨质中含有磷的成份,磷是易燃的化合物,气温若升高时,磷就会自燃,出现丛丛绿火,此皆自然现象,古人不知此原理,误以为是鬼点灯,不知吓坏了多少人。
荒山野地,野犬特多,当然也有少部份是界一早驿民众所养的家犬,这些家犬少不了红杏出墙的母狗,更少不了“家犬不如野犬香”的猪哥公狗,总数约有两百出头,谁也分不清哪只是家犬,哪只是野犬。
当夜色更浓时,两人已装束停当潜抵坟场边缘。
乡下人没啥好消遣的,二更初,人声寂寂。
年轻精力充沛的夫妻,正努力增产报国,年纪长的也不免“轻车熟路”“鹤蚌相争”一番,这都是很正常的。
至于“罗汉脚”(单身汉),只好“自力更生”了。
那做客他乡的就只好“轮休”啦!
大地一片漆黑,星也茫茫,月也荒荒。
在这寂静的夜里,野狗的嗥叫声特别凄厉刺耳。
“汪!喔!注!喔——注!”
有嗥有叫,益增坟场的恐怖气氛。
听说坟地里的野狗,当会扒开棺材吃死人肉,由于吃得好,所以长得特别肥大壮硕,性情十分凶猛,经常会主动攻击人类,真实是否如此,三杯大醉侠内没被吃过,也没被攻击过,恕难断言。
对嗜吃狗肉的人而言,野狗家狗都妙不可言。
所谓黑狗香,白狗甜,两般都没有,死狗也不嫌。这是老饕们的词儿,只要沾上了狗字,都是人间难得美味。老方对狗肉无所谓好恶,跑江湖的人三餐不定,有啥吃啥,什么老鼠、田鸡、蝗虫、蟋蟀,甚至毒蛇也照吃不误,出门在外哪能讲究这些,可以说是“长毛的吃到蓑衣,四脚的吃到凳子”,在这范围内的都啃下肚。
中国人可也是个嗜吃的民族,老方算得上是个中翘楚,他不挑嘴,管他黑狗白狗滴屎狗,他可以照单全收,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朝难,随缘才是福。
坟场阴森森的,老方和蓝晓晴同样全身长毛。
为了侍候肚皮大爷,他们不得不硬起头皮卯,毕竟没有了胃,胆子也不能独活,只好让胆子作一点牺牲了。
人有老大,狗也有狗头,一大票的狗兄狗弟在一只有如牛犊般大的野狗带领下,正合唱一首恐怖夜交响曲。
这是它们猎食的地盘。
暗夜瞳瞳,野狗的眼中,反射出折褶的寒芒。
“瞧见没有?前面那只肥肥的白狗,就拿它开刀?”
“我说白狗甜。”
“不!还是黑狗香。”
“白色代表纯洁。”
“黑狗代表五月花!”
干啥呀?居然扯上卫生纸品牌去了,神经病!
“你少噜嗦!那只黑狗太壮了,利齿森森太过凶悍,少惹它为妙,白狗看起来比较温驯,应该较易下手。”
“你说的也对,它看起来较好欺负。”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狗善被人吃,放诸四海皆然。
“我来!”老方自告奋勇。
“小心!”蓝晓晴低声叮咛。
“安啦!”老方自信满满。
跟老酒鬼学了那么多年,打狗的工夫可是一级棒,打蛇打七寸,打狗要打在两眼之间的鼻梁上,只要敲得准,保证连哼都不哼一声,就是一条狗命,老方自信打狗万无一失,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那只白白胖胖笨笃笃的肥狗,显然如老方一般后知后觉,犹不知死之将至,正低着头在扒着一座新坟的土,这可是个绝佳的下手机会。
老方蹑足而行,悄然从草丛中扑出,一棒下手不容情。
但老方失手了。
不是他不够快,也不是力道不足,只因他是衰星。
他在扑出时,居然被草梗绊了一下,人打了个跟跆,连带棒子也失了准头,一棒子竟敲在大肥狗的背脊上。
虽说这一棒没对准要害,但老方的手劲奇重,一下差点将大肥狗的脊骨给敲断,大肥狗痛极厉声哀嗥起来,动物原本就有保护自己的本能,一受攻击本能回首,巨口一张,森森利齿已朝老方脚上咬到。
老方大吃一惊,百忙中缩脚抬腿,反应已是相当快速,脚部虽免了一齿之危,一只破鞋却让肥狗给捞了去。
大肥狗的惨嗥声也惊动了觅食的狗群。
那只雄壮、威武、严肃、刚直……我在说什么呀?
那只雄壮如牛犊的狗老大,远在数十丈外,蓦地人立而起,喉中凄厉嗥起处,群狗纷纷响应,刹那犬吠如雷,但见狗群揭竿而起,出现一片汹汹抗暴怒潮。
这种“群众运动”,老方可是第一次碰上呢!
狗老大嗥声未歇,一跃数丈,凶神恶煞般扑来。
一时之间群犬狺狺,波奔浪涌而至,令人不寒而栗。
同一时间,蓝晓晴一声清叱,从旁一跃而起,脚下奇准的踹中仍在翻滚嚎叫的肥狗,正对两眼之间一击中的。
肥狗的叫声骤然中止,蓝晓晴随手一捞,扯起一条狗腿扛上肩就跑,同时招呼老方:“风紧!快扯活!”
干嘛呀!这个时候还说黑话,难道怕被狗听去不成?蓝晓晴口中急叫,脚下也不敢怠慢,一跃两丈落荒而走,扛着条死狗依然快似奔马,逃命时刻不得全力施为。
老方也顾不得拾鞋,一脚高一脚低随后飞奔。
两百多只狗狂纪而来,不跑的止同定是傻瓜!
“狗多势众”,连一流高手也会手脚发软。
众狗一路狂吠狂追,漫山遍野而来,那光景可真够瞧。
尤其是那只狗老大,威风凛凛悍不畏死,率四五只特壮的大狗,几乎贴着老方的脚跟死追不休,怎么也甩不脱。
人至衰的时候,连狗都不放过他。
两人七狗(死狗也是狗)一路飞调,跑得老方剩下的那只鞋子也掉了,脚跟敲上后脑勺,上气接不上下气。
人的潜在能力非常神奇,在遇上危险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就发挥出来,老方也不例外,跑的速度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跑了近半个时辰,居然还没被追到,只是一条裤子被狗爪抓得千丝万缕,像个稻草人。
虽说人的潜能十分神奇,但也不是无穷无尽的,短时间之内或可发挥惊人的力量,时间一长可就不管用了。
经过半个时辰的狂奔,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两人气力放尽,都快瘫啦!千杯不醉的老方,这回没喝酒也脚步跟蹈。
蓝晓晴扛着一条四十来斤重的肥狗,自然更是耗费体力,此时也是心跳气促,但仍舍不得丢掉那只大肥狗。
那可是得来不易,也是他和老方的晚餐呢!其实他若丢掉那只肥狗,狗群就不至于像这样盯着死追不放了。
他只顾逃,却没发觉一头乌黑柔软的秀发,已如瀑布般流泻下来,脸上的化妆也已被汗水洗净,露出红馥馥吹弹得破的粉颊,居然樱口瑶鼻柳眉如黛,几分英气中又有几分娇媚,十足是个美人胚子哩!
蓝晓晴无意中现出“本尊”,他就要改称“她”了。跑呀跑,跑在前面的蓝晓晴暗道一声:完了!没戏唱了。
只见面前一条大江阻路,暗茫茫的也不知多宽。
这下问题可大条了,要知道一个在剧烈运动中的人,血管扩张,热血正在奔腾当中,若是骤然跳进冷水中,冷缩热涨的原理下,血管猛然收缩,造成心脏不堪负荷,于是心脏麻痹,心肌梗塞,心脏一艮竭降临,这些都是很快致命的症状,许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枉送性命。
蓝晓晴和老方都是练家子,当然明白这种状况,也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前有大江阻路,后有咆哮群大,这下没得玩了。
为了想吃狗,弄得要被狗分尸,真是始料未及。
正危急间,蓦尔救星从天而降……
当然,从天而降的未必是ET或UFO。
反正所有的小说全都一样,只要主角有难,保证就会有救星从天而降,如果情节不这么安排,它一定不是小说。蓦尔吼声如雷,一条高大矫健的人影从天而降,双掌同出风雷乍起,当先的狗老大没吭声便已脑浆四溢。
此人掌劲来收,双脚蹴处,快如流光逸电,另外两只雄壮的恶狗惨嗥半声,翻飞三丈外腹破肠流,一一了账。
剩下的几只显然已魂飞胆落,露出一副“伶牙利齿”虚张声势一番,慢慢后退,退出五丈外,夹起尾巴翻身逃命去也。
这个人招式快捷掌力浑厚,显非无名之辈。
老方惊魂犹未定,只顾着大口喘气,衣破裤裂,狼狈已极,上头拼命呼吸,下头也通风凉快,还好没穿帮。
这条衰命注定死不了,天公疼憨人又一例证。
藉着微弱的反光,蓝晓晴打量这个高大雄壮的救星,但见他燕颔虎须浓眉如帚,铜铃大眼开阖精光如电,上身一件虎皮背心,包不住如坟般的胸肌,下身虎皮短裤,脚穿虎皮快鞋,虎背猿腰,壮得像一座山!看年纪,约在四十上下,笑吟吟的负手而立。
这只是瞄一瞄的粗略印象,蓝晓晴可不好意思老盯着人家看,抱拳一拱道:“晚辈敬谢前辈援手之德。”
她可没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早被汗水湿透,露出玲珑柔美的女性身材,女生行抱拳礼,似乎有点不伦不类。
壮汉似乎也是个神经大条之人,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仰天朗声大笑道:“甭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老方喘息一会总算顺了气,开口道:“好在我老方洪福齐天,命不该绝,也多亏老哥您多管闲事,否则我明天就变成一堆狗屎了,对了,还没请教老哥您尊姓大名,今年几岁,家住何方,改天好带份礼物答谢您。”
壮汉尚未回答,蓝晓晴明眸一转,已绽出慧黠可爱的笑容道:“前辈且慢说出名号,容晚辈猜上一猜如何?”
壮汉大笑道:“好啊!你不妨猜猜看。”
“晚辈猜想,您一定是纵横武陵山区,专门济弱锄强,率领五虎山寨百多名儿郎的武林铁汉,人称武陵野虎的袁前辈!”
高帽子人人爱戴,武陵野虎也不例外,闻言已自掀髯洪声笑道:“姑娘好眼力,我正是那头不驯的野老虎!”
蓝晓晴一怔道:“前辈您……”
武陵野虎笑道:“姑娘虽然身着男装易钗为弁,可是衣服已经湿透,有穿没穿差不多……不!不!我的意思是说姑娘已现出女性的身材,加上姣美的花容月貌,就是笨蛋也看得出姑娘的性别,何况我比笨蛋聪明些。”
蓝晓晴低头一看,不禁面红过耳,羞态可掬。
老方眼都看直了:“你什么时候变性的?”
“神经病!谁去变性啦?”
“白天是男生,晚上变女生,变男变女变大便。”
“你才变大便!大笨牛!”
“你在骂牛一毛吗?”
“我是在骂你!”
“我怎么又变大笨牛了?”
武陵野虎大笑道:“你真的是大笨牛。”
老方不爽道:“怎么连老哥您也骂我大笨牛?”
武林野虎笑容未歇道:“牛有什么不好?牛耳,是首领的意思:牛奶,是很营养的饮料,还可以用来洗澡美容养颜:牛顿,是有名的科学家;牛刀,是大才的意思,牛黄,可以入药救人:牛肉场,养眼怡情,牛皮还可以吹。
牛,是忠实勤劳的动物;牛痘,可以预防天花,牛的好处说都说不完,我想当姑娘口中的大笨牛还不够格呢!”
老方回啧作喜道:“真的呀?那我就当大笨牛好了。”
蓝晓晴差点没瞪死老方。
武陵野虎看了他们的狼狈形象,不禁疑惑道:“你们怎么会被野狗追得那么惨?据我所知,野狗攻击人类的事是有,但追得那么远的却是绝无仅有,它们对新鲜的人肉兴趣不大,只爱吃腐尸肉……”
“前辈是说……”蓝晓晴心中咚的一跳。
“这些狗都是吃坟场腐尸肉的。”
蓝晓晴一听,差点就反胃。
原本她没想那么多,只因肚子饿才会把脑筋动在那些野狗身上,听武陵野虎这么一说,此生大概闻狗色变了。
老方只得把如何潦倒异乡,如何被“请”下车,如何缺粮才合谋宰只野狗充饥,以及如何被狗追等讲了一遍。
武陵野虎道:“这么说你们是饿了两顿啦?”
老方点点头,为了博取同情,还叹了口气。
武陵野虎笑道:“现在总算没事了,瞧这四只野狗,够你们吃好几顿了,来吧!大笨牛,准备升火烤狗肉啦!”蓝晓晴突然娇叱道:“不许动!”
武陵野虎和老方同时举起双手……干嘛?抢劫啊?
对不起!因为最近黑道军火猖獗,治安每况愈下,人人闻枪色变,我们的演员有点反应过度,镜头穿帮啦!
“不许吃那脏东西!”
“可是……”老方看着蓝晓晴发怔。
“这种狗怎么能吃?难道你不愿心吗?”
“可是……不吃我会饿耶。”
“饿死了也不准吃!”
老方老大的不服气道:“打狗的主意是你出的,死狗也是你扛来的,现在又说不准吃,女人!你的名字叫乱来!”
蓝晓晴辩道:“我怎么知道它是吃那种肉的?我说不准吃就不准吃,你要是敢吃上一口,今后休想我理你!”武陵野虎大笑道:“你是大笨牛!从来没听说过有牛吃狗的,兄弟,你就认了吧!别因为吃狗惹毛了女人。”
蓝晓晴价颜像块大红布:“前辈……”
武陵野虎端详一会道:“姑娘好美!真是我见犹怜。”
老方突然捻起酸来:“美不美关你屁事。”
武陵野虎一怔,随即恍然大笑道:“原来如此,三八兄弟,呵呵!你放心好啦!我武陵野虎是只桀傲的老虎,可不是色浪的突变种,我袁某人的年龄足可做你们的父执辈,在武林中纵无赫赫之名,没听过我的人倒也不多。
袁某一生早已献给五虎山寨,从未有成家的打算,纵使西子再生嫦娥下凡,我也不会心动,你又何必吃醋?”
说的声音不大,但字字入耳,蓝晓晴羞得无处容身。
老方心头舒了口气,又自嘲的笑了笑,他奶奶的,就算武陵野虎发了春情去泡蓝晓晴,这跟我老方又有何于?难道这就叫恋爱吗?怎么可能,才认识一天而已,可是……蓝晓晴是这么的聪慧,这么的可爱……
但是……老方神色倏然一黯,眉头打了个结。
老方神色问瞬息的变化,大而化之的武陵野虎并未发觉。
“这几只狗你们真的不吃吗?”
蓝晓晴坚决道:“不吃!”
老方咽了口唾沫道:“想吃,但不敢吃。”
武陵野虎笑道:“好极了!既然你们不想要,那就赏给兄弟吧,我那些郎们想狗肉都快想疯了,够他们爽的啦!”
“前辈要的话就全部拿去吧!”
“你也无须前胸后背的客套,我是个野性难驯之人,虚伪客套去他娘,不嫌伧夫粗鄙,叫我一声老哥足矣。”
老方同意道:“对嘛!什么全背全背,把人的手气都叫背了,如果您能招待一顿饭,叫你一声老哥又何妨?”
“帅!酷毙了!”武陵野虎关怀大笑:“你很现实,也很坦白,越来越投我的缘了,当今社会上,像你这般率性的人已是绝无仅有,很多人在当面称兄道弟,背后却桶你一刀,有些人心中恨不得宰了你,见面却胡说八道打哈哈。
你是真小人,真小人比伪君子可爱多了,真小人要你的命,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伪君子要你死,你还不知道怎么死的,我喜欢这种有话直说有屁快放的人,成!我武陵野虎袁仇是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我说老哥,闲话别说那么多,我可饿死了。”
武陵野虎猛敲自个脑瓜子笑道:“瞧我,只顾着哈啦打屁,记忆力居然成了薄薄的一片,差点就长翅膀飞走了,居然忘了你们还没吃饭,走!到我那蜗居去,你们要吃多少就吃多少,直到你们撑死为止。”
武陵野虎今天很怪,老提“死”这个不祥字眼。
※※ ※※ ※※ ※※
武陵野虎袁仇,也就是流传川、湘、鄂三省歌谣当中“虎落平阳被羊欺”所指的那只虎,他是个坦率豪爽之人,诚如他自己所形容:野性难驯,至于为何有“被羊欺”之说,下文自有一父待,在此先略过不提。
这只野性十足的大虫,不仅在两湖四川一带享有盛名,就是在整个中原武林也是灸手可热大名鼎鼎。
提起这位个性刚猛无比的人中豪杰,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之所以誉满武林,不仅由于他的武功狂猛辛辣,出手间有我无敌,气吞河岳,主要的是他对人义薄云天正气不阿,令同道敬仰有加,出道近廿年盛名不坠。
今晚;他是出山……不不!他是出外巡逻,正好碰上了这档事,老方命不该绝,该感谢这只野虎适时的出现。
不对!老方该感谢的是三杯大醉侠,安排如此巧妙的情节。
武陵野虎找了条山萨,将四只死狗捆在一块,也不管血淋淋的腥臭扑鼻,单手一提便已上肩,这四只狗加起来不下于两百斤,看他上肩毫不费力!两臂怕不有千斤之力,盛名之下无虚土,修为罗责了得。“走吧!”武陵野虎死狗上肩,迈开大步依旧纵跃如飞,两百来斤对他来说轻若无物,丝毫不影响矫健的身手。
对这种草莽英雄,老方和蓝晓晴也不客气,随后便跟。
武陵野虎在江边隐密处藏了一只木舟,当下带领二人上舟,也不用桨橹,双掌推处,小舟已如箭般激射而出。
武陵野虎算是一位草莽中的传奇人物。
草莽人物其实没什么不好,人有三六九等,绿林人物也是有好有坏良莠不齐,上焉者划地占山开疆辟土,渔樵耕猎,自给自足,对所谓的王法嗤之以鼻,自己当自己的土皇帝,这种人固然也是狂人,但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
中焉者,打着替天行道的大帽子,专搞劫富济贫的玩艺,土豪劣绅贪官污吏见了他们非破财不可,但只要钱不要命,只劫财,不劫色,得手钱财也会济孤助贫,他们心中自有一把尺,正所谓盗亦有道不是非常盗。
下焉者,掳人勒赎,勒赎不成便撕票毁尸,劫财劫色烧杀奸淫无所不用其极,不分善恶,视人命如同草芥,看不顺眼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那不叫绿林,那叫土匪,等而下之的武林败类!
这种人为一般武林人所鄙视,亦不屑与之为伍。
五虎山寨的作风介乎中上之间,山寨建在武陵山南麓靠近沅江的支流处,辟有百数十亩的良田和园地,种些水稻、甘薯、玉米和一些寻常菜疏之类的作物,从外观看,这种根本不像是山寨,跟一般山村并无二致。
其实五虎山寨并不指望这些庄稼,武陵山方圆数千里,有的是上好的木材,百十条大汉“旦旦而伐”砍都砍不由兀,把木材扎成木排,顺沅江下放到常德脱手,省本又厚利,是寨中主要的收入之一此外打猎也是他们另一个重要的财源,武陵山多的是飞禽走兽,随便拿根棒子去敲敲就能敲到野鸡野兔什么的。
照理说武陵山寨并不穷,日子却不见得好过,但他们很少“出草”,除非碰上大赃官大恶霸时,才偶尔出动一次,目的不是为财,只是为了惩恶,同时也把“出草”当成调剂身心的余兴罢了。
闲言表过,且说武陵野虎带着老方和蓝晓晴上了木舟,木舟如箭矢般激射而出,老方立足不稳,哗啦一声笨牛落水。
武陵野虎忙掉头救人,正所谓欲速则不达。
还好老方水性不差,倒没喝多少水。
武陵野虎可没敢再快风驶快船,让小木舟缓缓划过水面,朝五虎山寨荡去,夜深清幽万籁俱寂,波光如镜,映出山光倒影上叶扁舟荡漾水中,多么的诗情画意,陡然一声哈啾震耳,一切美景瞬间破碎,老方在“刹风景”。
武陵野虎关心道:“老弟,你受凉了吗?”
“没有,刚才是一条小泥鳅钻到我鼻孔里。”
武陵野虎差点打跌,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我真服了你,连鼻孔也能捞鱼。”
“那有什么了不起,牛一毛还会嘴巴喷粪呢!”一句话逗得大家都开了怀。
说着说着小船已靠了岸,武陵野虎舍舟就陆,一条不甚明显的小径不知道往何方,远远却有三两灯火明灭其间。
老方这个衰星真的很悲哀,光着两只脚丫子,浑身湿淋淋的,暗中不辨路面,高高低低挨挨蹭蹭翻翻滚滚跌跌撞撞,也不知撞出了N个疱,走得眼中发花,头上冒泡,总算把两条不听使唤的腿给拖到地头了。
五虎山寨名动武林,照理来说应该山门巍峨气派十足才对,可是眼前的景况却跟想像中差距不只十万八千里。
严格来说这根本不是寨,这是一个山窝,三面俱是插天高峰,数十楝木屋依山环抱而建,庄左山腰有一道流泉,飞瀑冲下形成一座深潭,再沿庄前流过,形成一条十余丈宽的护庄河,垒巨石为寨墙,墙高不过丈多而已。
这种建筑也能称为寨,那三杯大醉侠所住的公寓高达十二层,钢筋水泥坚固非常,窗口正对泳池,“景观”特佳,堪称“疗心殿”矣,此外内部密如蛛网大门全是一个样,三杯大醉侠醉酒之时经常在家门口迷路,三过家门而不入,所以又可称为“大禹治水”阁,有次被人闯空门搬光了家当,又名叫“杳如黄鹤楼”,各位贤明读者以为然否。
题外话暂且休提,言归正传。
五虎山寨丝毫没有绿林的霸气,反而显出宁静纯朴。
然而,今晚却有了不寻常的紧张气氛,寨中人来人往,个个露出紧张的表情,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空气中显露出一种浮躁不安的气息。
武陵野虎一出现,那群人立即围了过来。
“什么事?干嘛慌慌张张的?”武陵野虎不悦道。
“这、…:”一名瘦黑的汉子欲一肓又止,看了老方和蓝晓晴一眼。
武陵野虎道:“没关系,这两位都是我的‘内人’……”
“两位都是?”瘦黑汉子嘴巴张成O字型。
武陵野虎尴尬道:“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不是外人。”中国的文字的确妙不可言,“内人以外vto外人”、“开心vs关心”,字意相反,指的却是不相关的词,令人莞尔。
“到底是什么事?”
“回大哥,”瘦黑汉子恭敬禀告道:“我们插在重庆府的旗子回报,羊家那三个狗腿子,纠众准备来袭了。”
武陵野虎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回大哥,旗子传书说是今天早上出发的。”
武陵野虎神色一缓道:“重庆到此地路途遥远,最快的脚程也要三天,他们要发动攻击也是三天后的事,放心吧!我们还有充裕的时间从容布置,今晚我有贵宾,吩咐下去,安排大鱼大肉来吃个又醉又饱,免得做了饿鬼。”
武陵野虎话中充满不祥的预兆。
“大哥……”瘦黑汉子眉头微皱。
“别说了,快安排宴席为两位贵客接风。”
“是!”瘦黑汉子不敢再说什么。
“对了!等下叫老二、老三、老四他们一起过来商议,顺便介绍你们认识我新交的两位朋友,大家好好干几杯。”
瘦黑汉子领命欲走,武陵野虎又叫道:“等一下!这几只肥狗拿去厨房整治整治,全部赏给弟兄们打牙祭。还有,主席上不可有香肉,明白了吗?”
瘦黑汉子点了点头行了一礼,拎了狗尸自去张罗。
“来来来!两位这边走。”武陵野虎肃客入屋。
老方此时的扮相实在不是狼狈二字所能形容,衣被裤裂浑身湿透,披头散发还光着两只脚丫子,若说这样的人也称得上贵客的话,那三杯大醉侠寒天剃光头打赤膊,岂不成为“上宾(冰)”了?
在一大票“观众”的惊讶目光下,老方和蓝晓晴被当成佳宾般的请进大厅,外面的人终于开始窃窃私议起来。
“大当家的莫非不正常,怎么把这种人当朋友看?”
“可不是吗?八成有根筋不对。”
“大概是脑袋变‘控固力’啦。”
“那男的长得像三个月没东西吃的青蛙,又瘦又凸目。”
“不过那女的倒很标致,莫非大当家的动了色心啦?”
“是很正点,我见犹怜。”
“那男的会不会是个‘拖油瓶’?”
“不对!看样子当小舅子还差不多。”
“不像,同‘公司’出品的品质不可能差那么多。”
“简直是美女和野兽!”
“会不会是一对私奔的小情人?”
“要是这样,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此时此地,老方完全被瞧扁了。
大厅里,武陵野虎点了数支牛油巨烛,亮如白昼。
不一会,瘦黑汉子已带着另外三名汉子告进。
老方斜着眼打量这些人,但见他们各个形容古怪,就说那个瘦黑汉子吧,尖嘴猴腮缩头缩脑其貌不扬,瘦得跟老方差不多,脸色苍黄一脸病容,像是患了第三期肺痨症的人,风都吹得倒,实在不怎么样。
第二个则是个大水缸般的胖汉,体积起码有瘦黑汉的三倍大,胖嘟嘟肥笃笃的,浑身肥肉松垮垮像要滴下油来,两撇鼠须往上翘,八字眉儿往下吊,眯着眼似乎还没睡醒,或者仍在半睡半梦半醒之间。
第三个是个红光满面,嘴角上翘,不笑也有笑意的大汉,酒糟鼻,绿豆眼,腰间还挂了个瓢大的酒葫芦,呼吸间仍有酒味,连站都站不稳,大概仍在醉乡之中,老方打心眼里喜欢他,因为同是酒国梦里人。
第四个则是个硕长的汉子,大鼻子临鱼嘴,穿着一身无袖皮靠,露出筋肉虬结的双臂,挺胸凸肚,甚为雄壮。
这些人见了老方的样子,不由得齐声笑了起来。武陵野虎也暗自好笑,忙叫人准备衣服让老方换下,蓝晓晴自有女眷接去,重新梳妆打扮,忙了好一会。
等他们重新出现时,大家眼睛为之一亮。
倒不是老方在换了衣服之后有什么奇迹出现,他那副尊容,就算穿了金镂衣也难以遮掩,反而欲盖弥彰。
问题出在蓝晓晴,换过女装后的蓝晓晴,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虽然仅是布衣素裙,亦未抹胭脂粉黛,但已显出她的绝世风华,她的美不是那种艳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的美,而是一种非常纯真、无邪、圣洁的美。
美美的女生穿什么都好看,尤其是“穿帮”……什么话!
蓝晓晴嫣然抿嘴一笑,宛如春风解冻般,令人心旷神怡。
“没想到你长得像‘天花’一般漂亮。”老方由衷赞叹,但并不得体,他还以为天花就是天下最美丽的花呢!
众人重新见礼,武陵野虎也分别作了介绍。这四个汉子就是五虎山寨的精英,和武陵野虎并称五虎。
瘦黑病容的汉子叫病虎劳三期,在五虎中排名老二,手底下的功夫可绝不含糊,二当家的交椅可不是白坐的。
胖子是老三,叫睡虎余不醒,平常他站也睡,坐也睡,睡也睡,五虎当中以他的智商最高,他常说他不是在睡觉,仅是闭目思考。
腰上挂酒葫芦的是老四,叫醉虎解千愁,一套醉拳有酒全步数,没酒就没半步,只要有酒喝他做啥事都来劲。
精壮的皮靠大汉是老么,叫水虎阮小三,据他说他是水浒传里阮小二的后人,水中功夫高人一等,著名的水中蛟龙。
老方这个人见食眼开,对五虎都一见如故,大哥长二哥短,热活得比亲兄弟还亲,很快的就博得五虎的好感。
说起来也真够呛,只不过为了一餐饭,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卖力表演,连自己都感到嗯心,鸡皮疙瘩掉满地。没多久,热腾腾的饭菜已然上桌,无非是山鸡水鸭、野鹿野猪、鱼虾鳖蟹、山笋野菜……之类,满满的摆了一桌,未待武陵野虎下令开动,老方已然自行开工动土,身手捷如电闪飘风,其快无比,刹那间风卷残云,有诗为证:
未曾举筷手先抓,横拽倒拖口中扒;
淋漓汤汁溅如雨,连皮带骨不吐渣。
嚼快嘴边流油水,吃穿龈肉现红牙,
只恨喉小难吞象,恰似一只癞蛤蟆!
老方的吃相实在是恶形恶状,但却很投武陵野虎的缘,野虎本来就是个不服五化的人,讨厌世俗的拘束,凡事率性而为,心如海阔天空坦白磊落,最怕的是虚伪客套,这种人恩怨分明,有时固执得不近情理。
老方毫不客套正是一种率性的表现,饿了就是饿了,饿了就是要吃,人家端上来的就是要给你吃,客气什么?
武陵野虎看得心中“气毛”大爽,忍不住和老方抢起菜来,食欲也有扩散性,大家也都胃口大开,吃得不亦乐乎。
内中只苦了个小美女蓝晓晴,几个臭男生大肆“攻城掠地”之下,几乎找不到地方下箸,好在江湖儿女比较不拘于俗套,几个男人也对她稍有礼让,菜也够多,她也只能尽量吃,捞个够本。
有了七八分饱,老方又开始作怪了,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凝视酒杯良久,现出黯然哀伤的表情。
“怎么啦?”武陵野虎好奇的问。
“看到这酒杯,我就想到一个死去的朋友。”
“你朋友是卖酒杯的吗?”
“不!他是不小心吞下这种小酒杯给噎死的。”
武陵野虎大笑道:“原来你是嫌杯子小喝得不爽,既是酒国英雄,成!来人哪,给我换成大碗,今晚不醉不散!”
醉虎解千愁大声道:“看不出来方老弟是真人不露死相,咱们算是同一国的,难得碰上同好,来来!先干三十碗再说。”
老方豪兴勃发道:“怕你不成!”
水虎阮小三手提两把大酒壶,容量各二十斤,四平八稳的替双方斟了满满一碗道:“我来服务,小费随您打赏!”
两人既不划拳也不行令,就这么我一碗你一碗干将起来。
但见碗起碗落,碗落时碗碗酒满,还有“表面张力”,水虎斟酒涓滴不差,碗起处如长鲸吸水,口到酒干!不一会四十斤老酒分别灌入两人的肚子里。
醉虎这回可真遇到对手了,在第三壶喝不到一半时,终于弃甲丢盔承认喝不过老方,对老方的海量为之叹服。
其实醉虎的酒量也足以自豪,能喝五十斤老酒的人毕竟不多,要是三杯大醉侠喝那么多,早被酒杯给噎死了。
醉虎喝挂了,躺在那像只瘟猪,口中还念念不忘说些什么五虎山寨要当老大之类的话,语音呢喃似不可辨。老方其实也有了九成九醉意,大著舌头结结巴巴道:“老……老哥,有件事我……呃,我不明白,刚……刚才劳……劳二哥说……呃,说什么羊家的什么……什么狗腿……腿子,我记得狗……狗已被打死,呃,为什么会……会跑到羊身上去,老……老哥,您倒是说……说说看,这狗……狗呃……死了,腿还……还会跑吗?”
老方说得断断续续,还边打酒嗝,醉态可掬。
武陵野虎洪声笑道:“老弟,你大概醉了,刚才劳二弟口中的狗腿子,指的并不是狗的腿,而是活生生的人。”
“人?人……人人什么时候改为狗腿子的?”
蓝晓晴道:“老方,你喝醉了。”
“醉?谁……谁说我醉了?呃,我醉‘八摆’,只喝那……那么一点点,我……我怎么会……呃……醉。”
喝成那样还说没醉,大概真的醉了。
武陵野虎道:“方兄弟,可别太勉强。”
“什…什么叫……叫醉?杀人放……呃……放火是死罪,喝……喝酒又……不犯罪,所以……就没有醉……”
蓝晓晴婉言道:“老方,可别硬撑……”
“硬撑的是鸟!”老方喝多了满嘴喷毛:“怎……怎么,你……你们都……呃,不相信我——没醉,我老……老老方此刻……清醒得有点……点点迷糊,你……呃,你们不信?不信我……我吟个诗你们听。”
说着说着嗯嗯唔唔的清了清喉咙,接着大声嚷起来:
“君……君君不见黄……黄黄的河水天……天天上不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笨牛到上海不复回(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军人见……高……高……高唐神女犯了法(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招惹青……青竹丝去尝血(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仁兄得经这一关(人生得意须尽欢),莫……摸屎臭了三个月(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天生五胎有屁用(天生我才必有用),千……牵筋散形回不来(千金散尽复还来)”
什么跟什么嘛,竟然把青莲居士李太白的“将进酒”拼成这个样子,诗仙若是地下有知,必然掀棺破土而出,为之痛哭流涕,捶胸顿足之余和老方同干三百杯,醉后再到水边重演一招“水底捞月”再死一次!
蓝晓晴怫然不悦道:“你别藉酒装疯了。”
老方叫屈道:“我哪有,我不藉酒已经够疯了。”
说得也是,老方要疯何须藉酒?
※※ ※※ ※※ ※※
夜幕虽沉,五虎山寨却是内弛外张。
所诮山寨,其实徒具其名,其实跟一般山村差别不大,同样是有携家带眷的,不管老弱妇孺,只要能动的人都动了,男人们搬砖叠石巩固寨墙,巡风放哨加强警戒,妇孺们则努力后勤补给,甚而磨刀霍霍向猪羊……
干嘛那么客气,客人早已吃饱喝足,何必再……哦?他们准备宰羊是没错,可是要宰的可不是十二生肖中的羊。
重庆府羊家三兄弟也不是温驯的羔羊,在三省武林中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名头比五虎山寨不遑多让,两者之间的差别仅在别人的评价上,五虎山寨是誉之者多,谤之者少,而羊家却正相反,江湖风评并不佳。
明洪武五年,距离臭头皇帝朱元璋起义已有十八年之久,元朝势力并未完全被消灭,据有蜀境一地的夏王明界,在前一年才被平定,四川一地的政事仍未进入正轨,乱世之间必有枭雄,羊家兄弟就有人想做乱世枭雄。
羊家和五虎山寨结怨固深,却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但羊家却发誓要铲平五虎山寨,此中缘故耐人寻味。
在大厅里,老方醉酒出洋相,还演出了续篇。老方发神经出馍,蓝晓晴也觉得尴尬不已,恨不得挖个地洞好藏身,只是藏身太久又怕变成“地藏王”……什么话!
有关他的身世,若照他自己所描述,有太多不近情理之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是个没有城府的人。
他说他家是个大户,这一点可信度存疑,但为了十余县灾民,她宁愿相信老方说的话是真的,有机会就不要放过。
她父母都是武林中名号极为响亮的高手名宿,声誉之隆也不输武陵五虎或重庆羊家,只是她年纪尚幼,而且因为某种原因,所以没有学到家传武功的精髓,她之所以艺业未成便出道江湖是另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什么?您问什么是不可告人的原因?这您就问对人了,我可以替您开一次茅厕……现在谁还用茅厕啊?现代人都用抽水马桶……话题好像扯远了,三杯大醉侠每次喝多了就这样,答不出来便顾左右而言他。
嘎?您又问顾左右而言他的他是谁?哈哈!您总算问对人了,有次三杯大醉侠酒醉迷了路,只好“左看右看”找人问路,对方是个泰劳,言语不通,“他”也爱莫能助,所以说“顾左右而言他”的他指的就是那个泰劳嘛。
还有,刚才问的是不可告人的原因是吧?三杯大醉侠学如瀚海,交通标志知道一半,几个指头全都知道,那天三杯大醉侠在路上掉了一块钱被别人家小孩捡去不还,一怒之下准备告他,买状纸就花了二十元,所谓不可告人的原因就是不可乱上法院告人,因为诉讼会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您就别再问了,蓝晓晴现在“气毛”很不爽,问了她也不会说,本书的編著她没参与,详情仍得继续看下去。
“老方,如果你还是如此不识大体,我可要生气了。”
武陵野虎忙道:“不必如此,方兄弟是个率性的人,坦荡磊落的表现,总比虚伪客套的好,我并不介意。”
蓝晓晴臻首微摇道:“袁前辈大人大量,但做人就要像人,人是万物之灵,总有个礼仪规范,如果违反了应有的应对礼节,变成主不主,宾不宾,君不君,臣不臣,没有了长幼尊卑,那不叫率性,那叫乱来!”
武陵野虎仍心平气和缓颊道:“方老弟还年轻,年轻人气盛,行为略狂放无伤大雅,姑娘又何须苛责呢?”
“不然,”蓝晓晴是个鬼灵精,辩才相当机敏:“或许袁前辈个性狂放不拘,但不代表没有主从之分,以贵寨百余名弟兄加上眷属,若非尊敬前辈为一寨之主,前辈又如何能统御他们?又如何能使他们忠于五虎山寨?
敬人者人恒敬之,或许前辈不计较老方的狂颠举措,但旁的弟兄可能已将老方视为不受欢迎的狂客、恶客了。
连野生兽类都有领袖者,何况是人类?是人就要识大体、行礼仪,这和年龄的长幼无关,而是个人的修为和涵养,年轻人哪个不衽?狂有一个限度,若狂得以自我为中心,视天下如无物,以众人为刍狗,那不是狂,是无知!
小女子无状,但家父却是饱学之士,小女子个性叛逆顽劣,但幼承庭训,从不敢谕越向教二字,前辈以为然否?”武陵野虎大概好久没刮胡子了,这下被刮得好惨,脸上一热赧颜干笑道:“姑娘高见,老哥哥我承教了。”
蓝晓晴在武陵野虎家训起这头野老虎,行为也算够狂了,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羞笑道:“前辈海涵。”
老方被骂了一顿,倒有了三分清醒,疑惑的道。“我本来没那么狂,是为了迎合老大才狂的,武林人物不是都爽快俐落,口没遮拦,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三分六眼快意恩仇的吗?拼地盘赌性命,生死等闲,不才是好汉所为吗?
人家拿眼睛瞄我;我就桶他,敬酒他不喝!桶他,看他不爽;桶他,不给钱!桶他,时下的江湖人不全都这样吗?
有一本书里面描写一百零八个好汉,个个憨不畏死,掉颗脑袋不过碗大的疤,这本书叫做……叫做‘本许传’!”
武陵野虎纠正道:“是水浒传。”
水虎阮小三立正肃容道:“大哥是在叫我吗?”蓝晓晴差点笑得打跌。
“方兄弟,你的思想偏差了。”武陵野虎喟然道:“好汉与恶汉其实是差不多,但失之毫厘则谬以千里,好汉固不惜命,不畏死,但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为国家、为民族而死是很该死,不不!我是说战死沙场马革里尸,其死才有意义,或为救人、救灾,或捍卫人间正义,抛头颅、洒热血,这才是真正的好汉。
好汉应以仁义为重,不仅对人有仁恕,对己亦须有仁道,死固不足惧,但不轻言死,牺牲未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尊重生命,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说起来简单,要身体力行去做,那可就难了,我就办不到。
我这个人性子急,易冲动,很多道理我都懂,但是经常忍不下来,忍字头上一把刀,武林人能勘破这个字的少之又少,所以我不敢称侠,要做侠是很辛苦的,至于像三杯大醉侠那么厚脸皮敢自称为侠的人,早该碎尸万段!
还有少数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动不动拿家伙乱打乱杀一通,那不是好汉,那是莽汉!那不是英雄,是狗熊!好勇斗狠,心胸狭窄,吸督必报,轻贱别人的生命,也轻贱自己的生命,父母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不珍惜自己就是不孝,不珍惜别人就是不仁,未尽自己本份是为不忠,未能善待事是为不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这种人实在沾不上英雄好汉的边,真正的英雄不见得一定要以力服人,也不是在市井中用拳头刀枪打出来的。”
蓝晓晴拜服道:“前辈高见。”
武陵野虎讪讪道:“不好意思,我出生也早,没受过什么国民教育,所以识字无多,这么一长串的台词差点害我背昏了头,不过导演有交待,以上言论纯属个人意见,不代表三杯大醉侠立场。”
(请看第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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