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虎睡眼倏睁道:“那‘俗辣’话可真多。”
  武陵野虎笑道:“爱困的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就算同情他年老体衰败肾下消,留一条路让他苟延残喘吧。”
  睡虎认为说得有理,继续闭目“沉思”去了。
  老方醉得怏,醒得也不慢,酒意倒褪了六成,原本姜黄的脸色又有几分血色,眼中的血丝也淡了许多,精神有点亢奋,接续刚才的话题道:“照老哥所说,他们不是用拳头刀枪打出来的,难道他们是在‘八三么’炮战轰出来的?”
  (注:八三么是以前金门军中乐园的代号。)
  老方此言虽然未全中,但也相差不远。
  武陵野虎答非所问道:“我国自盘古开天以来,历数千年之外,出现不少英雄人物,你最敬佩的是哪一位。”
  老方想了想道:“若以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只’能干的手的逻辑来看,我最佩服云洲大儒侠史艳文。”
  蓝晓晴笑骂道:“史艳文又不是人。”
  老方道:“那猪八戒算不算是人?”
  这个问题可真复杂,能回答的是猪八戒!
  猪八戒若也算民族英雄,三杯大醉侠必是世纪末人类救世主了。
  蓝晓晴接连啐了好几声神经病。
  老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大声叫道:“我知道了,曹操说过:‘世上英雄唯“屎军”’,英雄就是挑大便的人!”
  几句话惹得哄堂大笑。
  老方知道自己又说错了,猛搔脑勺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这世界谁是英雄?对了!当今只有老哥您才是英雄!”
  从头至尾,老方只有这句话最得体。
  高帽子人人爱戴,三杯大醉侠何能例外,轩眉展颜畅快的洪声大笑道:“方老弟说得这么实在我是不敢不当,我这头野老虎算什么英雄人物?方兄弟年轻有为近悦远来,恭祝圣诞百丹争呜,你才是未来的英雄人物!”
  老方被人一“阿佬”,连姓什么都忘了,眉开眼笑道:“那里那里,岂不敢,岂不敢,我老方生性仁厚朴实敦品励学,米粒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老哥您才是香艳大胆,楝宇连云,是女人无法一手掌握的男人……”
  “不不!你才是脑满阳肥、清洁卫生、无菌包装……”
  “好说!好说!您才是因为所以,老奸巨滑、盖棺论定……”
  “不不!您才是富丽堂煌,岂有此理,入土为安……”
  这两个果真是岂有此理,一定是龙发堂的前后期同学。
  蓝晓晴薄嗔道:“你们有完没完啊?”
  三杯大醉侠略收敛顽笑态度道:“闹得有些不像画漫画,难怪有人要生气了,说正经的,许多在江湖上‘走跳’之人,往往曲解了英雄的真义,他们以为走在路上‘三角六肩’威风凛凛,走到哪人家都畏惧三分,自以为很抖,走到哪吃到哪,从不付账,专事敲榨勒索收保护费,不用工作也有大把钞票,这种人人人敬鬼神而远之,碰上了也敢怒而不敢言,几个恶人朋比狼狈,专欺压弱小为乐,这算什么英雄?若这样的人也算英雄,那三杯大醉侠也可以称得上是世纪末救世主了,咦?这句话好像有人说过了?
  五千年历史,晋国英雄多如恒河沙数,可没有只被瞄一眼就动家伙砍人的,做英雄要有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度量。
  年轻人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如果真的精力过剩,何不投入特勒单位以打击犯罪,或穿起征衣,执于戈以卫社稷呢?
  俗话说得好,兔子不吃窝边草,在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国家里逞英雄欺侮同胞,‘牛寮里面斗牛母’,那不是英雄,是人渣,是垃圾,是废物,如果这种人也算英雄好汉,那三杯大醉侠……也算是垃圾,人渣吧!”蓝晓晴道:“那前辈必有一套正确的英雄观了?”
  老方怔道:“哪个英雄被关了?”
  “你嘛帮帮忙,关限观差很多耶。”
  夜,已经很深,约莫已三夏末四更初了,武陵睡虎却了无睡意,精神极为亢奋,“打屁哈啦”越说越有劲。
  “我说过我没读多少书,也没什么英雄观,只是在江湖上跑多了,也看多了,所以有感而发,事实上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然而,身为优秀民族的一份子,却感受不到优良血统的尊严,反而觉得丑陋不堪。”
  老方道:“不会呀!看起来满价廉物美的嘛。”
  他们打屁哈啦,可苦了病虎劳三期,睡虎余不醒,醉虎解千愁和水虎阮小三,这四只大虫白天山寨的事已忙得要死不活,晚上还被抓来听演讲,武陵野虎没吭声他们也不敢溜班,偏又插不上口,枯坐一旁苦不堪言。
  香茗已换了N次,武陵野虎仍然精神抖擞,继续谈他的英雄主义:“不是我看轻自己的同胞,我族人的自私自利,酒色微逐,热衷名利,在在以自我为中心的沙文主义,把人性变得冷漠又可怕。
  错误的英雄主义,以为有钱有势,走路有风就是英雄,这是不正确的,真正的英雄从来也不会自认是英雄。
  岳武穆挥军抗金精忠报国,屈死风波一早而未竟其志,忠贞之气永留千古,他从未自称英雄,但他确是英雄。
  关夫子封金挂印,过五关斩六将,千里护嫂寻兄,傲骨铮铮义烈千秋,他也没自称过英雄,他一样是英雄。
  勾践卧薪尝胆,忍人所不能忍,终能匡复越国,班超投笔从戎而立功异域,田单以寡击众双城复国,文天祥至死不降正气磅砖,史可法死守杨州力尽死节,花木兰代父从军忠孝两全,梁红玉执杆鼓身先士卒……,太多这样的例子了。
  他们没有人自称过英雄,但他们确然是大忠、大孝、大勇的英雄,史书记载历历,没有人敢否定他们的地位。英雄不是男人的专利,也不论出身,更不一定非使用武力不可,社会上其实有许许多多的无名英雄,奋不顾身护卫疆土的三军将士,维持治安打击犯罪的治安人员,乃至于捐血人、社会义工,他们都是英雄。
  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市,一切劳苦的大众们,为整个社会默默奉献,不论是士、农、工、商各行各业,他们推着时代的巨轮,艰苦的维持世界的运转,因为有了他们,人间才会有进步,他们是一群无名英雄。
  英雄的定义不在武力或功业,秦王政北击匈奴南并闽粤而统一天下,但秉性残暴,焚书坑儒,历史上的定义是暴君,不是英雄,曹阿瞒智略过人,统百万貌貅,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是奸雄,不是英雄。
  黄巢杀人八百万,张献忠悍立七杀碑,那更不是英雄,那是屠夫,至于安禄山、史思明者流,更等而下之矣。”
  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若说他没受过什么教育,打死我也不相信,我得承认,他的学识只比三杯大醉侠差那么一点点,也就是说他是袁“天”子,我是学究“夫”人,有点建议给武陵野虎,本书的背景是明初,张献忠可是明末人。—
  “那老哥自认是不是英雄呢?”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自认英雄未免太狂,是英雄从不自认是英雄,这可是武陵野虎自个说的,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武陵野虎胸有成竹道:“说什么英雄,英雄岂是那么好当的?我是很想当英雄,学了一身艺业,很难自甘寂寞。
  这里名叫山寨,两位可以看得到,这里跟一般山居没什么两样,只是居民比较团结合作,练武的风气较盛而已,村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耕有种,有渔有猎,自给自足,自食其力,日子过得很平凡。
  我,只是他们心目中的精神支柱罢了,他们很自由,我没给他们太多的限制,有事大家商量,我是很民主的。”
  “那外人为何称此地为五虎山寨呢?”
  武陵野虎喟然道:“不瞒两位说,我这里的组成份子相当复杂,其中有三成以上是官府悬赏缉拿的重犯,其余的人或多或少都于犯了国法,可以说是一群不良份子的组合,甚至还有奸夫淫妇在内!”
  “那这里岂不像感训队?”
  武陵野虎道:“‘感性’对不对我不晓得,他们却是一对也不对,要不是我们弟兄撑着,早就成强盗窝了。”
  蓝晓晴道:“那这里岂不成罪犯的安乐窝了?”
  武陵野虎摇头道:“不然,这些人固然都有罪名,但五虎山寨也不是阿猫阿狗想来就来,否则早就爆满了。
  要想加入为五虎山寨的一份子,除了要有几分文武本事之外,重要的是他们本身的品行,从他们的出身,犯罪的动机,作案的过程与对象,乃至于言行,我们都严加考核,必须通过道德标准才能加入为弟兄。
  我经营了十年,此地才不过百多名弟兄,可见筛选之严。”
  老方惊叹道:“这比大学联考还难。”
  武陵野虎道。“按理来说,此地山产丰富,我们应该过得很富裕才对,其实我们苦得要死,这些人虽然都是性情中人,但有些人思想偏激,管理他们可得花无穷心血,单这些弟兄倒好办,我们还有沉重的负担呢。”
  “前辈刚才不是说此地可以自给自足了吗?”
  “若是单以眼前这一两百弟兄,加上眷属也不过三百多口,生活是不虑遗乏,只是我们还得背上沉重的包袱。”
  “沉重的包袱?前辈是说……”
  “眼前的弟兄,倒有半数以上成了家,有了家他们才能安定下来,人性化的管理,是我一心要实行的目标。
  这个村寨是我们胼手胝足经营的结果,目前已粗具规模,很多慕名前来寻求庇护,但能够通过留下来的人少之又少,大部份在品德上被刷了下来,官府追得紧,村里又不能留下定时炸弹,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过去有一些被拒门外的人,离开此地重操旧业,反而变本加厉,成为危害社会安宁的害群之马,这些人其实未必个个难以改造,有些人其行可议,其情可个,情理或者站得住脚,却为国法所不容。
  衡情度理,尚堪改造的,我们在后谷开辟了一处谷地,将他们的活动限制在内,逼他们蹈光养晦磨掉野性,其实他们都是好人,只是行事偏激而已,这些人还不乏名动武林的高手,为了养他们,可苦了众弟兄了。”
  ※※  ※※  ※※  ※※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嘎?您问我很深到底是多深?不晓得,大概有两三丈吧?什么?夜的深度不是这么计算的?什么时候改的?
  他们在品茗哈啦,最爽的是醉虎解千愁,他酒早醒了,却还在装睡,冷板凳并不好坐,睡虎余不醒则不愧其名,“沉思”得微微发出鼾声,最苦的是三杯大醉侠,不仅要奉陪到底,还得兼纪录实况报导。
  老方和蓝晓晴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宽大襟怀的一群人,武陵野虎果然作风与众不同。
  “我们可不是在囚禁他们,后谷三面插天,只有一个出入口,由一位老前辈在管理,他们很自由,来去悉听尊便,日常用品供应无缺,他们无所是事,只是看书读经,奇怪的是走的人很少,所以人越来越多了。”
  老方叫道:“招待这么好哇—我也去住几天。”
  蓝晓晴瞪了他一眼道:“人家煞费苦心,用刑期无刑的方法去感化罪犯,你又没犯罪,干嘛去穷搅和?”
  “反正是免费的,去去又有何妨?”
  “神经病!”
  “为了感化这些人,我们还不时延聘高僧和道长讲经劝善,也请饱学之士说文讲理,这些开销也不算少,为了筹措经费,我们偶尔会‘出草’干上一票,一来抒解身心压力,二来减轻经济负担,一举两得。
  我们作案的对象是经过相当慎重选择的,不是恶性重大的土豪劣绅,便是贪官污吏,我们绝对恪守江湖规矩,我的想法是:用他们的不义之财,行有意义之事,也算是替他们积点阴德,想法是很可笑,却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蓝晓晴欲言又止。
  “我知道这么做也是违法犯纪,然而与其让一票人无法无天,还不如有组织加以规范,至于我是于犯国法还是罪犯天条,我并不在意,我既号野虎,本来就不是被管束的狂人,对或错,是与非,任由他人评断。”
  “江湖传言什么虎落平阳……对不起,我……”
  武陵野虎狂放的大笑道:“姑娘不必吞吞吐吐,虎落平阳被羊欺,这句话武林中人尽皆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提起羊家我就一肚子火,他们是官,我是匪,被欺负也是很正常的事。”
  “是重庆羊家?”
  “正是那三个狗腿子。”
  老方一脸迷惑:“狗都宰了,腿怎么会跑到羊家去?”蓝晓晴道:“狗腿子是骂人的话。”
  “狗腿子撒尿会不会举起后脚?”
  “你嘛帮帮忙,”蓝晓晴摇头道:“你八成还没醒,少说两句吧,敢问前辈,怎么会和羊家兄弟结下梁子的?”
  武陵野虎喝了口茶道:“其实也没什么梁子,我跟他们本来就立场异,各有各的志业,他们的职责是肃清奸宄,我却是个山大王,这两者之间是明确的对立,他们想抓我,我不想被抓,如此而已。
  有一次我还差点被逮去蹲苦窑呢。
  世间的事就是如此奇妙,如果没有像我这些弟兄们去犯法,那他岂不要失业了吗?所以我们是互相依附存在的。
  事情是在两年前,我在山里窝得无聊,打算到峨媚去瞻仰佛教胜地,不料行踪不密,路过重庆府时,被羊氏兄弟给盯了,我没在重庆落过案,所以不以为意,想不到他们却摆起阵仗,一言不语就卯起来了。去他王八龟孙的,他们居然另外请了用毒高手,还好我发觉苗头不对,立刻溜之大吉,中了点毒没要了我的命。
  谁知道羊家那个最不成材的推山掌羊殿凤,硬是发了羊癫疯,在外面胡吹瞎吹,说我那次大败而逃,以显他们的威风,我对这种传言根本鸟不甩他。
  凭良心讲血们的老大渝州一剑羊殿康我没见过,那天出面的是老二推山掌羊殿凤和老三花中狂客羊殿孝,以他们兄弟俩的武功,一对一保证他们灰头土脸,一对二我都未必会输,那天是因为有个身份不明的用毒高手帮他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了。
  这就是虎落平阳被羊欺这句话的由来。”
  蓝晓晴道:“原来如此,前辈什么时候采取报复的?”
  武陵野虎讶然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进行报复?”
  蓝晓晴笑道:“想当年耳,以前辈好强的个性,绝不可能忍气吞声打断牙齿和血吞,而且报复的手段必然使他们十分难堪,他们才会千里迢迢处心积虑,甚至劳师动众的前来攻击五虎山寨了。”
  “姑娘冰雪聪明,事情正是如此,我对他们很感冒,他们也很伤风——败俗,此地本非重庆府辖区,他们只是一府的地方官,无权越区办案,再说我袁某人在官府中并无案底,他们抓我只不过想树威而已。
  我的个性本就好强,岂容得他们胡搞瞎搞?
  三个月前,我秘密潜抵重庆府,夜探巡补房,趁推山掌羊殿凤熟睡时制住他,剃了他个大光头,又循本寨旗子提供的线索,直捣羊家宅邸,羊家在城外的别墅可真大,楼阁亭台水榭一应俱全,我找了半天都没找着。
  后来我听到一些奇怪的声息,嗯嗯啊啊的还带着喘息,我以为有人要死了,忙赶过去一看,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老方道:“你不是说有人快要死了?”
  武陵野虎笑道:“不是,是花中狂客在玩妖精打架!”
  老方忙问:“那是什么游戏?好不好玩?”
  武陵野虎微赧道:“那不是玩,他们在‘做人’。”
  “做人?人是用做的吗?要多久才能做一个人?”
  武陵野虎道:“正常的话是十个月。”
  “十个月才做一个人有必要加夜班吗?”
  什么话,那不是加班,那是正常班……干嘛提这个?
  蓝晓晴早已羞红了粉颊,益增娇艳妩媚。
  “他们正在欲仙欲死之际,根本未提防外人闯入,我用两粒小石子就轻易制住他们,我把他们照床上叠罗汉原姿势不变绑在一起,放在十字街头示众,大大刷了他们的面子,这档事想起来就很爽。”
  想起得意处,武陵野虎不禁轩眉大笑。
  “前辈未免太捉狭了些。”
  “我本来就是野性难驯,对付羊家的手段,我认为一点都不过份,只是这次玩笑开的太大,得罪了另外两个人。”“为什么?”
  “你们知道和花中狂客表演丑剧的女人是谁吗?她就是歌谣当中‘粉洗乌鸦白不久’那两只乌鸦之一。”
  蓝晓晴讶然道:“是毛家姐妹?”
  “正是那两个淫娃。”
  老方惑然道:“她们为什么会被称为乌鸦呢?”
  武陵野虎解释:“乌鸦本来是黑的,用白粉洗过一时看起来是白的,只是白不久罢了,这两姐妹粉黛佳人毛蜜蜜和粉墨佳人毛蓉蓉,外表雍容高贵美绝尘寰,骨子里却是人尽可夫的荡妇淫娃。
  推山掌是重庆府的三班总捕头,藉身份掩护包赌包娼,黑白通吃,坐地分赃,花中狂客会和毛家姐妹搞上一腿不足为奇,这两姐妹凭美色和身体到处骗武艺,是男人都很难拒绝,所以她们所学极杂,艺业甚至比羊家兄弟还强。
  说实在话,羊家兄弟没什么了不起,渝州一剑羊殿康稍有侠名,但近几年好像不太管事,推山掌羊殿凤是个大老粗,要对付他并不困难,花中狂客早被酒色掏空了精气,手软脚软无三小路用,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蓝晓晴道:“什么花中狂客,听外号就教人想扁他。”
  武陵野虎道:“此人岂只该扁?他另有个外号叫‘处女终结者’,是个色中饿鬼,不知糟遢了多少女性。”
  老方咬牙道:“这种人该把他的‘祸根’卡察掉!”
  武陵野虎微微叹道:“羊家兄弟来袭并不足虑,我是耽心他们藉公门势力,胁迫武林人物助阵,加上毛家姐妹也淌了混水,那问题就严重了,不过无须畏惧,五虎个个是好汉,绝不是好吃的果子。
  我这个人天生侠骨,专好打抱不平,偏又有悲天悯人的柔肠,自古以来,这种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我很认命,江湖生涯本来就是在玩命,谁有本事谁拿去,生死等闲看,这次若不给他们个颜色瞧,我死也不瞑目!”
  武陵野虎今天太反常,已经几次说出不祥的语句,病虎、睡虎、醉虎、水虎,全都皱紧了眉头,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领导大哥,从来就豪气于云,说话简洁有力,很少像今天这样三个婆婆四个妈妈的没完没了。
  “啊哈!”睡虎打了个大哈欠,勉强睁开一线半睁半闭的眼睛,有意结柬话题道:“夜已深了,该请客人安歇了。”
  武陵野虎道:“困老二,你还没睡够吗?”
  睡虎叫屈道:“我哪有睡?我是在‘思考’。”
  武陵野虎笑道:“你老是在思考怎么睡才睡得好,可别一睡不起,客人都还不困,做主人的哪能先去放平?”
  病虎病恹恹的道:“做主人的都不提,客人怎么好意思先睡?再说羊家的人即将来袭,我们应该未雨绸缪。”
  “别急别急!羊家那些催命鬼昨儿个才出发,最快也要大后天才能到来,我们时间并不急迫,方老弟和蓝姑娘都是好听众,我难得话这么多,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们多听一些好话又有何妨?”
  醉虎微感不安道:“大哥!你今天不太正常。”
  武陵野虎呵呵大笑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今天精神简直有点光返照,好得不得了,你可别扫了大家的兴。”
  水虎本来也想劝几句,想了想欲言又止。
  蓝晓晴道:“前辈若不困,我们只有奉陪了。”
  武陵野虎点头道:“古人说得好,舍命陪君子,命算得了什么,难得两位投我的缘,人生得两知己,死又何憾!”
  这回连老方也感到浑身不对劲起来。
  蓝晓晴和老方互望一眼,知道话题再拖已没意义,以手掩日打个呵欠道:“我看有话留待天亮再说,我倒是困了。”
  武陵野虎微感失望道:“我还有很多话要说,以后恐怕……唉!既然两位累了,老五,劳驾你带他们去客房安歇吧!”
  快五更天了,老方其实困得要死,挨了一晚疲劳轰炸,听了一大堆废话,明天请“怪手”来挖,保证能从耳里挖出几“头拉苦”(卡车)的废话渣子,这种废弃物倒在那里都是噪音,可以填海造就新生地。
  老方异想天开,这种人本来就很机车。
  互道一声“姑的奶头”,两人分别访周孙的爷爷去了。
  病虎、睡虎、醉虎和水虎,分别行礼告退,武陵野虎挥了挥手,不知怎的,在这凌晨时分,心情竟如此波涛般汹涌。
  大家都睡了,他依然亢奋得了无睡意,灌了一大杯冷茶,提着半壶残酒,信步走出出屋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
  清晨的空气是无比的新鲜,带着甜滋滋的清爽味道,武陵野虎贪婪的深吸着,芬芳怡人的气氛直沁心脾。
  生平第一次感到,空气竟是如此美妙。
  从晓色迷蒙中,从霾锾轻雾里,他放眼凝望着这一片自己辛勤建立的王国,竟然涌起一些落寞,一些不舍。
  人生一世如草木一秋,荣枯之间,半点不由人,仰首喝了口冷酒,感慨人生无常,他想起三国演义的刊头词: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好个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真是豁达,短短的五十余字,道尽世事的沧桑,在时光的巨轮中,在历史的洪流里,人生是多么的飘忽与短暂,千古不变的是时序更替,对照出人生的虚幻无常。
  正是“人间多少兴亡事,不值青山一笑看”!
  想着想着,古今佳句,在脑海中翻腾。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青莲居士喝酒都喝痴了,人在地面赏月,居然和天上的月亮说起话来,说要永结无情游,还相约在天上相会,咱们的李白李大侠,早该送去龙发堂修心养性,也免得他为了捞水底的月亮,而惨遭溺毙了。
  想起了捞月沦为波臣的青莲居士,他又想起了另一位爱酒也爱国,满腔热血“辛苦丢掉病”的辛弃疾来: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
  近来始觉圣人书,信者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
  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日去!
  辛弃疾傲骨磷峋,生逢乱世不得志,失意时醉酒放歌,醉得迷糊,也醉得爽快,醉得痴狂,也醉得天真。
  武陵野虎更是目空一切的狂人,对辛弃疾的豪迈不拘与狷狂,视为自己师法的对象,连灌三大口老酒,带酒狂吟: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五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这又是爱国词人辛弃疾的“破阵子”,词中热血奔腾澎湃,豪情壮志跃然纸上,雄浑气概,沛然欲溢,字字句句表现出他忧国伤民的悲怆情怀,他的一生怀才不遇,空有壮志凌云,却英雄无用武之地。
  武陵野虎蓦尔嘬唇发出震耳长啸。
  但闻群峰音不绝,有如九雷同呜,历久不散。
  只见宿鸟纷纷惊起,连已进入产房的母乌鸦都吓得把生下一半的蛋缩回去,已生下的蛋为之滚蛋,滚不动的就变成笨蛋,掉下去被乌龟捡到则变成王八蛋,没人要的是“圣诞”(剩蛋),摔破的是“扁担”……
  蜈蚣吓醒,找不齐几十只鞋子,蚯蚓则忘了戴眼镜,只好就地钻入土里躲藏,泥鳅掉了全身毛,被毛虫捡去被在身上,至今蜈蚣不敢穿鞋,蚯蚓依然躲在土里,泥鳅光溜溜,毛虫全身毛,此皆野虎之过也,信不信由您。
  仰天吁了口浊气,往事历历出现眼前。
  年青时雄心如五岳之壮,如四海之阔,原也想成为人中之龙,而今,也不过成就这一片小小的基业而已。
  这并不是当时投身江湖时所希望的结果,自己原本是想当一个无羁无绊的游侠,遨游天下,管尽不平事的。
  因缘际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原是身不由己啊!
  恍惚四十年光阴虚度,不过在弹指之间。
  人,好像是上苍在地面所摆棋局中的一粒棋子,扮演的是过河卒子,还是睥睨天下的将帅,半点都不由人计较。
  为了这些人,为了这片基业,或者说是为了些许虚名,连家都没成,深怕家累而销磨雄心,而今孑然一身,在大敌将大举来袭的前夕,感到无比落寞和无力,十年来,他第一次有心力交瘁的无奈感。
  人类的力量其实很渺小,甚至是微不足道,要管理这五六百个怪胎,真的好累好累,不知何时才能卸下重檐?
  人,生与死不过差两管废气罢了,一口气转不过来,一切就一了百了,在永恒的宇宙里,一生只是一个泡沫而已。
  武陵野虎凄然的笑了笑,一掌把身边一棵碗口粗的树挥成两段!
  ※※  ※※  ※※  ※※
  时序的运转不会因为野虎的感伤而停止,天,终是要亮的。
  老方只觉得眯了那么一会就被吵了起来,眼角还挂着两粒眼屎,去他奶奶的,老是睡眠不足,日子要怎么熬?
  也不过睡了个把时辰,老方整整流了一个时辰的冷汗,起床时不但衣服全湿,而且臭气薰人,闻之令人作呕。
  睡眠虽不足,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山寨里,家家户户门户大开,男女老幼忙得团团转。
  羊家即将来袭的消息已传遍了,大伙忙着“传家私”准备(武器),整个村像被桶的马蜂窝,大大小小全忙翻了。
  白天,山寨的建筑格局总算看清楚了。寨墙高仅丈二,护寨河宽约十来丈,以此作为防御,防野兽尚可,却很难防御武林高手,墙虽不高,却很结实,宽达一丈,全用巨石垒起,中间以黏土加石灰舂实,就算火炮也不容易轰垮。
  以寨中有限的人力,建筑这道数百丈长的寨墙,加上挖护寨河沟,工程可谓十分艰巨,但他们做到了。
  寨中的房舍看起来杂乱,但是乱中有序,宅与宅之间都有防火巷,路却错综复杂,看得出来是刻意的安排。
  五虎山寨屹立武陵山达十年之久,盛名可不是靠运气得来的,除了武陵五虎各有一套绝活之外,其他的成员几乎全都经过大风大浪的铁打硬汉,五虎山寨的防御工事不是很强,敢来虎口拔毛的人却绝无仅有。
  洗漱完毕,老方也换过了衣裳,武陵野虎这个主人够尽心,又弄了顿丰盛的早餐,昨儿吃到半夜,哪还吃得下?
  武陵野虎有些焦躁,甚至坐立不安,但仍很有耐心的陪着吃完早餐,气氛相当沉闷,一干人都食不甘味。
  “我说袁老哥,那生了狗腿的羊家兄弟敢毛了胆来送死,身为武林的一份子,我老方决定留下来卯他一卯。”
  老方说得义形于色,其实是想多捞几顿饭吃。
  “不!”武陵野虎一口回绝:“你们不用耽心,若羊家兄弟按规矩来,我这一两百名儿郎还罩得住。
  他们是官府中人,你们犯不着招惹他们,再说他们的武功也有相当火候,你们艺业尚未练成,不宜跟他们硬碰硬,两军相争兵凶战危,我们也无法照顾你们,若有所闪失,我万死亦不蔽其辜。
  你们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万万不可得罪他们,否则在江湖上诸多困扰,你们吃过饭立刻就走,最好跟他们连照面都别打,以免抹黑了身份,须知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搞不好下一波的扫黑就轮到你们了。”
  “有这么严重吗?”老方怀疑。“岂止严重,如果要罗织罪名给你相当简单,武林中人哪个行事不干犯法纪的?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武陵野虎说的没错,武林人物打打杀杀,就算是侠义道中人也是侠以武犯禁,要给个罪名轻而易举,如果被绘影图形张贴缉拿,那在江湖上必寸步难行,可能成为过街老鼠,黑白两道都喊打,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现在换老方坐立不安了,虽说武陵野虎为了正派,但毕竟列名绿林,若在这垛子窑里被羊家中弟撞见,那铁定要败肾下消,万一被弄去蹲几年苦窑,岂不有损老方清誉?一念及此,老方的勇气便成为薄薄的一片,几乎已不存在。
  “可是……老哥您这么说就太见外了,朋友香蕉苹果……不不,我是说朋友本来就要患难相扶,有人敢爬到您头上撒尿,我老方为您煽风助火,同流合污也是应该的,我看我还是留下来帮忙送便当也好。”
  老方心中早打退堂鼓,场面话却不能不交待。
  武陵野虎大为感动道:“好兄弟,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我没看错人,你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如果你的武功再高些,我死后愿意将五虎山寨交给你去经营,相信你必能胜任愉快,为此值得浮一大白!”
  武陵野虎大笑,笑声却带着晦涩,想喝酒却误拿了酱油,嘴对嘴喝了两口才发觉,咸得他挤眉弄眼龇牙咧嘴。
  这行为对武陵野虎来说,是极为少见的失误。
  为了掩饰窘态,武陵野虎故作若无其事道:“酒喝多了,喝两口酱油解酒,来来!两位快吃吧,吃饱了上路回家,你们回家我不用回,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就是死了也要埋骨此地,永远和弟兄们在一起。
  呵呵!诗中说得好,生死中年两不堪,生非容易死非难;剧嶙病骨如秋鹤,犹吐青丝学晚蚕。一样伤心悲命薄,几人愤世作清谈?何妨放棹江湖去,浇水桃花共结庵!人生不满百,长怀千岁忧,生命何其无聊?
  两位都还年轻,生命正闪耀着光明和希望,我的心情你们未必了解,呵呵!无聊,不提不提,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我在说什么呀?对了!两位此去一路顺风,欢迎随时来玩,呵呵,哈酒,哈酒!
  哦!有件事儿忘了问,武林中近年出了一位莫测高深的青年高手,外号叫醉海狂龙,很少人见过他的卢山真面目,以醉海狂龙身份出现时,总是穿一身龙纹衣,戴龙形面具,听说此人姓方,和老弟同乡,敢问……?”
  老方道。“老哥别抬举我,重庆府姓方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这一支三代单传,跟他八竿子打不上关系。”
  老方急忙撇清,蓝晓晴则冷眼旁观,看老方变什么把戏。
  “是吗?他跟你还有相同的嗜好,那就是爱酒如命。”
  老方笑道:“世上醉鬼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三杯大醉侠就是其中之一,你为什么不怀疑他才是醉海狂龙呢?”
  武陵野虎掀髯狂笑道:“你嘛帮帮忙,他这个人麻绳串豆腐,连提都甭提,酒品之差天下少有,上次跟他在PUB喝了几杯他就乱了性,下流、卑鄙、无耻、不识字兼没卫生,还随地大小便……”(我哪有?我只是不小心把洗脸台当小便斗而已,偷偷告诉您,野虎酒品更差,有时喝醉之后还跟人比大小呢!)
  干嘛?这种事也敢提,有够无聊。
  老方喟然道:“其实醉海狂龙早已嗝尸了。”
  武陵野虎也不由叹息道!“是啊!可惜了这位声誉骼起的奇男子,听说已身殒毒龙潭,天妒英才,令人神伤。
  以前羊家兄弟可能顾虑醉海狂龙是重庆府人,所以行为不大敢明目张胆,但自数月前醉海狂龙的死讯传开之后,他们兄弟便肆无忌惮,变本加厉起来,这次他们敢远离巢穴大动于戈,想是豁出去,存心来替我送终了。
  呵呵!无聊!哈酒!哈酒!”
  武陵野虎有些语无伦次,显示出心情极为紊乱。
  其余四虎个个惶然,不知如何插嘴。
  匆匆吃完这顿无聊派早餐,武陵野虎立即吩咐水虎阮小三送他们“出山”,神情漠然,居然连句再见都没说。
  老方似欲说什么又难以启齿,蓝晓晴却知道后果严重,为免池鱼之殃,赶紧催促老方及早远离是非之地。
  这并不能怪蓝晓晴自私,保护自己是人之本能,以她和老方的武功而言,留下来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还要人家分神照顾,成为别人的累赘,这原是蓝晓晴的巧辩之词,女生毕竟较细心,也更能注重现实。
  老方本来想开口借点盘缠,被蓝晓晴一催,也乱了思绪,就这样捞了两顿饱之外,挥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
  水虎倒也殷勤,直送出十里外,指点了路径才告辞回去。
  老方领头顺着水虎阮小三指点的路径大步往前走,也不知是水虎指点错误,还是老方没听清楚,走着走着,居然迷失在丛山峻岭里,怎么走都转不出去,头都转晕了,仍是缘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这个世纪一艮星,连路都认不好。从早到午,不知走了多少路,居然又转回到和水虎分手之处,还真的越混越回去,蓝晓晴也傻了眼,不信邪,自己带头辨路,直走到日近偏西,早上吃的无聊派早餐早已消化完,又饿又累,总算找到一条像样的道路。
  看样子,方向应该是搞对了,还是女生较厉害。
  问题又来了,两人都饿瘪啦!
  还好刚才摘了些不知名的野果,也好玩的掏了两窝去他妈的鸟蛋,就这么吃烤鸟蛋配野果,草草将就一餐。
  早餐还有酒有肉,晚餐就那么草草,上午下午的境遇就差了那么多,去他奶奶的,还真是白云苍狗人事无常哪!
  吃了这一顿,下一顿呢?
  老方又不由得怨天尤人起来,老天对老方同样的老子辈,却如此无情、无义、无道、无状、无论丫无效、无……相对意气风发之时,真是情何以堪,还有武陵野虎那老小子,居然一块钱都舍不得打发,当什么山大王?猪、猪八戒,猪八戒的师父,不!猪八戒的师祖!
  老方喃喃自语,嘴巴动作频频。
  “你在偷吃什么?”蓝晓晴以为老方暗杠食物。
  “我在吃屁!”老方没好气道。
  蓝晓晴噗嗤一笑,宛如盛开的喇叭花。
  老方看傻了,由衷叹道:“你笑起来好美。”
  蓝晓晴脸红掩口,娇羞万端,迷死一卡车猪哥。
  两人默默对坐,以前不知蓝晓晴易钗为弁,同性之间说说笑话,开开黄腔都无所谓,蓝晓晴换了女装后却生疏了。
  乌龟瞪绿豆,两人却不是无声胜有声的料。
  “我们该怎么办?”蓝晓晴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老方不胜懊恼道:“据水虎说从大路到有人烟之处还有几十里路,要走上好久呢。”
  “我们现在身无分文,就算走到村镇里,还是一筹莫展,你可是个男生,男生就该站出来想办法解决呀?”
  老方不服道:“为什么男生就要站出来?”
  “男生本来就该出头解决困难,难道不对吗?”
  “同样两手两脚,构造大同小异,为什么男人就要解决困难?”
  “什么叫大同小异?差别很大耶!”
  “有什么差别?只是‘大’便的姿势相‘同’,‘小’便的姿势各‘异’而已,这就是这句成语的由来。”
  说得有理,三杯大醉侠亦为之击节叹赏。
  “男人本来就是要出死力的。”
  “胡说,男女平等,你得讲道理。”
  “要讲道理吗?”蓝晓晴似笑非笑道。“古人造字早就说明男人是要出力的,所以男生一定要用力,再看这女字,两手张开,一双小脚跷起,天生就是胖嘟嘟享福的命!”
  老方猛搔脑勺道:“说起来好像有道理,男生下边要用力,女生要张开双手跷起小脚,这种姿势好像怪怪的?”
  蓝晓晴脸一热,差点没瞪死老方。
  老方吐了吐舌道:“这都是你说的呀!”
  蓝晓晴杏眼一瞪叱道:“你没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老方识时务得很,蓝晓晴古灵精怪聪明慧黠,就算是恶作剧开玩笑,吃瘪的稳是自己无疑,只得摊手耸肩,作出无辜相。
  蓝晓晴责怪道:“你早上为什么不向袁前辈借点银子?”
  “你还说,都是你,我是男生,男字头大脸四方,都比较爱面子,你是女生,两手张开,何不向袁老哥开金口?”
  “袁前辈和你称兄道弟,你不借谁借?”
  老方赌气道:“就算我错了行不行”
  蓝晓晴笑道:“怎么?生气了?”
  老方道:“生气倒没有,只差点得疝气。”
  蓝晓晴想了想道:“嗳!有了。?”
  “男字都还没用力,你就有了?”
  蓝晓晴一脚踹去,差点踹中老方得疝气的部位。
  老方讪笑道:“无聊嘛!开个黄腔解解闷。”
  “在我面前说脏话,你当我是什么?”
  老方的回答很明确:“女人。”
  说得有理,三杯大醉侠亦无可辩驳。
  “废话!”
  没错!还是有理,仍然无可辩驳。
  “你刚才说有了,可是有了什么妙计解套?”
  “妙计是谈不上,暂时解困或者可行。”
  “说来听听。”
  “你早上打哪来?”
  “五虎山寨。”
  “有样学样。”
  “什么?打劫呀?”
  “嘘!小声点好不好?”
  “你开什么玩笑?结伙抢劫罪很重耶!”
  “放心吧!我难道会把你推进火坑吗?我不是叫你用抢的,我们用借,只是手段用强势一点,”蓝晓晴振振有词:“我们可以留下他们的住址电话……说溜了,只留下住址不留电话,等你回家再连本带利送还给他们。”
  蓝晓晴的想法有够天真,甚至有些幼稚。
  “这么做敢有妥当?”老方有些犹豫。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回去跟袁老哥借!”
  “你找得到路吗?”
  “没把握。”
  “你好意思开口吗?”
  “不好意思。”老方还是挺爱面子的。
  “这不就结了。”
  “结什么中国结,或许你的办法可行,可是这里是荒山野地鬼打死人,就算要找人强借,也没个对象可借呀?”
  “不然。”蓝晓晴充满信心道:“这条路面不算小,应该经常有人行走,耐心点,绝对会有肥羊人口的。”
  “那我们岂不成为鸳鸯大盗了?”
  “鸳你个头,是你一个人出面去借。”
  “为什么又是我?”“因为你命苦。”
  “我……”老方有些畏缩。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嘛?”
  “我当然是男人,不信裤子脱下来给你看!”
  什么话,老方能“自暴其短”吗?
  “我看你不如改穿裙子参加妇女会算了。”
  老方的EQ本来就烂,最受不得人家撩拨,闻言早已脸红脖子粗,扯起喉咙大声道:“你太侮辱人了,我老方脱下裤子保证‘吊儿郎当’,要我改穿裙子?我还怕小弟弟感冒呢!你别瞧不起人,我就借给你看!”
  蓝晓晴的激将法成功,老方又被套牢了。
  天下间的男人都差不多,在女人——尤其年轻又漂亮的女人面前,为了表现男子汉大豆腐,英雄本好色的气概,只要一受激,保证啥事都干得出来,小者争风吃醋打破头,大者大动于戈杀得血流成河,历史事实斑斑可考。
  就拿三杯大醉侠那小子来说吧,平时道貌岸然老神在在,三杯黄汤下肚之后,若被漂亮妹妹灌此迷汤,也免不了下流轻狂起来,还好修为功深定力坚强,倒不曾因此而颠覆朝廷卖国求荣,诚属不幸中之大幸。。
  老方何许人也,和三杯大醉侠一般,浑身贱骨头没三两重,但修为却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他被套牢乃意料中事。
  “那就看你的罗。”蓝晓晴笑在脸上,得意在心里。
  “安啦安啦!”老方胸脯拍得震天价响。
  ※※  ※※  ※※  ※※
  老方信心满满,跟普通路人借钱,简直易如反掌。
  选了根长约四尺合手的粗木棒,挥了挥,倒还趁手。
  两人潜伏在路旁草丛中,伺机找人“借”钱。
  等没多久,施施然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的货郎,肩上扛着一大袋杂货,手上摇着博浪鼓,一摇三摆的走了过来。老方相准时机,一个虎步跃上路中,一扬木棒大喝道:“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若要从此过,留下来卖棺材!”
  货郎起先倒被吓了一跳,及听到老方的喝声,早已抛下货囊,双手捧腹前仰后合,笑得弯腰驼背,像要抽筋。
  货郎的反应倒叫老方莫名其士地庙,搞不清楚那边吐了槽,看货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只好猛抓头皮。
  “哈哈……小老弟,你真喜欢开玩笑,”货郎边背起货囊边笑道:“我只卖日用杂货,从来不卖棺材,你真幽默。”
  “我……”老方一手握棍憨态可掬。
  “你自个玩吧,我还要赶路呢,再见啦!”
  目送货郎渐行渐远,老方还在发凯。
  蓝晓晴气急败坏从草丛中跳出来,劈头盖脸臭训:“你在搞什么鬼?一句切口都不会说,有这么幽默的强盗吗?”老方委曲道:“我已经装得很凶了,可是……”
  “什么留下来卖棺材,你留着自己用吧!”
  “水浒传里的好汉也是这么说的嘛。”
  “你乱七八糟讲,人家是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你还开树栽山,还兼卖棺材,若这样也能借到钱,三杯大醉侠早就先借了,也不用辛辛苦苦爬格子,爬得脑袋快坏去了。”
  老方面如苦瓜道:“也许我记错了,下次一定改进。”
  “拿你没办法,只好重新来过了。”
  两人重新躲好,等待下一个债权人。
  不多久,人言人语叽叽喳喳,来了三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肩扛扁担,担头还有绳索,看样子应是挑夫之类的人。
  老方又是一个虎跃,挥舞手中木棒大喝道:“此三四五开,此四四五栽,若要从此过,留下来买……买棺材!”
  三个汉子指着老方笑得满地找牙。
  老方木棒斜伸,表情十足土蛋。
  其中一个汉子笑声不止道:“你真好玩,是在拍整人游戏吗?哈哈!棺材你留着自己用,我们还用不着。”
  另一个精瘦汉也笑道:“你分明是在吓人好玩,谁不知道这武陵山是五虎山寨的地盘?在野虎袁老大的脚底下,保证没有不三不四的毛贼,这里虽是王法难及,但过往的行旅比在天子脚下的南京还安全呢!”
  第三个汉子好心道:“小伙子,别再玩啦!夫色不早,我们还要赶路呢,一道走吧,路上也多了个伴儿。”
  三个汉子嘻嘻哈哈,说说笑笑走远。
  老方原姿势不变,呆若木鸡。
  蓝晓晴差点一口气憋不过来,跳上路面又是一阵叽哩呱啦:“什么此三四五开,你以为这是赌场押宝吗?”“你刚才不是说……”
  “我是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原来是开路种树,我还以为滥挖山坡地建房子呢!”
  “没有人贪赎,乱发执照谁敢滥建?”
  老方点点头,心领神会。
  “下次我一定记得了。”
  两人又回到草丛伺伏。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名壮汉挑着一大担柴,走路咚咚有声,腰间插着一柄斧头,敢情是个靠山吃山的樵夫。
  瞧扁担下垂的角度,这担柴可能不轻。
  老方蓄势已久,看看来到切近,暴喝一声跃出,手中木棍先来个毒龙洞再转横扫千军,身再出荆轲献匕,坐稳了马步,口中怪叫道:“中山北路是我开,拉拉山神木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来买……买木柴!”
  大汉疑道:“小兄弟要买柴火?”
  老方喝道:“谁要买柴火?我是要借钱的!”
  “借钱?小老弟别开玩笑了,借钱要到银行或是合作金库去借,跟我这种苦哈哈的人借钱?你昏了头啦?”
  “你没钱?”
  “我要是有钱早就去炒地皮炒股票,或者靠买票当选民代去了,还会如此辛辛苦苦上山砍柴?时候不早了,经济不景气,治安越来越坏,虽说此地有袁大坐镇,为防万一,还是早点回去以免父母耽心,再见。”
  樵夫挑起担子,扬长而去。
  老方又碰个软钉子,满面豆花。
  蓝晓晴差点昏过去,恨不得把老方握成老扁。
  “什么中山北路是你开,江山楼还是你盖的呢。”
  “我是在想,要开路就要开比较像样的路,中山北路是台北灯红酒绿的精华地段,开中山北路有什么不好?”
  “开你个头,你最好开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更好,不用拿棒子就能收过路费。”
  说得有理,三杯大醉侠也去开高速公路—我是说在高速公路上开车。
  “你这样永远也借不到钱。”
  “我表演得这么卖力,他们不欣赏我有什么办法?”
  “谁要你表演给人欣赏?我们只是要借钱!”
  “知道了,借钱要到银行或合作金库……”
  “拜托,行库借钱三担四保,你有吗?”
  “那现在怎么办?”
  “再给你一次机会。”
  老方无可奈何,天要绝人之路,予何言哉!
  时候已是不早,归乌阵阵,声声鸟呜,显得恬静安谧。
  前头路上蹄声的的嗒嗒,一人一骑缓缓而来,马骏人也俊,骑士年约卅出头,一身宝蓝劲装,宝蓝披风,披风上用金线绣出某种图案,但看不甚清楚,马是通体漆黑,唯四蹄俱白的乌云盖雪,人马都十分出色。
  此人面目英挺,深日隆鼻,微留髭须,更显出他的威武气概,骑在马上顾盼自雄,似是唯我独尊不可一世。
  虽独嘴角下垂,神态傲岸,令人难以亲近。
  老方又是一个虎跳跃上路面,却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头先摔了一大跤,匆匆忙忙爬起来,左脚又绊右脚再摔一次。
  蓝衣骑士勒马停步,好奇的看着老方一个人演动作片,搞不清楚此人为何在此“彩衣娱亲”,既笨拙又好笑。
  老方好不容易爬将起来坐稳马步,木棒挥舞先出毒龙出洞再化横扫千军……,动作完全依样画葫芦,招式全没变过。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回倒是字正腔圆,一点也没吃缧丝,没想到那名骑士也仰天大笑起来,弄得老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你笑什么?牙齿白呀?一辈子没笑过是不是?亏你还笑得出来,等一下叫你哭都来不及!”老方虚声恫吓。
  “你说什么?叫我哭?哈哈!”那骑士笑声未止,轻蔑的道:“真不知姓袁的那只软脚虎是怎么管束手下的,居然会派你这种货色出来,简直越混越回去了,你——”抬毛戟指老方喝道:“给滚远点!”
  “我滚?你有没有搞错?我的角色是强盗耶!”
  “我管你是什么,滚!别惹毛了我!”
  “你凶什么凶?你会毛我也会毛,只是我最近毛掉得比较多而已,你毛比我多也没什么了不起,识相的快把身上所有的现钞、美金、支票、金融卡什么的全交出来,我女朋友说只是用借的,以后会连本带利还给你……”
  骑士冷冷道:“你说完了没有?”
  “还没有,我女朋友说要你留下地址……”
  “你还带拉皮条啊?”
  “我没拉皮条,我只会拉大便……。”
  “你给我住口!”骑士厉声斥责:“小小年纪不学好,竟敢拦路打劫,还打到展某人头上,你真是该死!”
  语毕也不待老方答腔,披风一张,人已从马上飞跃而起,双手十指勾如鹰爪,朝老方兜头盖脑罩下来。
  披风尽展,金线鹏鸟图形灿然入目。
  “展翅大鹏!”蓝晓晴惊呼:“老方快躲!”
  话甫落,人已如狂风冲出救应。
  老方倒也闻声知警,百忙中撤棍暴退,无巧不巧的棒头却挥向疾冲而来的蓝晓晴,临敌慌乱立陷危境。
  蓝晓晴眼见棒影扫来,身形只好急转向右挫开,老方亦发现状况不对,抛棍,右旋,懒驴打滚,恶狗啃屎。
  危机其实间不容发,两人问避全凭下意识的本能,就那么无巧不巧,一进一退避无可避,居然撞成了一堆。
  一时之间软玉温香抱满怀,羡煞三杯大醉侠。
  老方何其一艮,又何其不衰?
  那骑士一扑未中,空中大旋,又扬爪扑到。
  空中大旋,在完全没有可藉力之下改变方向,扑势依旧凌厉非常,可见此人轻功之佳,不愧展翅大鹏之名。
  老方和蓝晓晴还抱在一起玩滚元宝。
  眼见就要爪抓鸳鸯两分散……
  然而衰星身不该殒,晓晴命不该绝。
  正在千钧一发,一发千钧之际……。
  蓦尔苍劲长笑之声震耳,一条微显佝偻身影疾泻而至。
  但见来人手中寿星杖骤化暴雨狂风,刹那间杖山如涌,破空之声如鬼哭神号,显示来人功力已接近化境。
  展翅大鹏一扑之势立化无形,人也暴退丈外。
  “又是你这老不死的!”展翅大鹏咬牙切齿。
  来人是个六七十岁的老者,银发蓬头,银髯绕颊,身材佝偻,老态龙钟,但双目神光炯炯,精神瞿烁看不出老态。
  “俄国没人!”老人说的话叫人难懂。
  “你又想干什么?”展翅大鹏怒叫。
  “叫化子唱歌。”还是答非所问。
  展翅大鹏一声怒啸,反手撤下背后一对外门兵器————四瓜钢抓,一抖手左三右四,一连七爪朝老人全身罩到。
  怪老人呵呵怪笑,寿星杖风雷乍起,毫不示弱。
  这两人显然是旧识,而且天生的死对头,他们是怎么结怨,三杯大醉侠正在探听当中,若有八卦消息再行奉告。
  两人一下打成一片,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蓝晓晴一拉老方,两人趁机溜之大吉。
  直跑到完全听不见他们卯架的声息才敢停步。
  老方喘了口大气直埋怨:“干什么?难得碰上吃嫩豆腐的机会,你却拉着人家跑,被人揩一下油会死啊?”
  蓝晓晴气得狠狠捶了老方几十拳,老方更是一元捶捶。
  生死见真情,经这一次患难,两人的情感进一步滋长,年轻人活泼好动,纯真无邪,打打闹闹不算一回事。
  蓝晓晴直捶得手软才罢手。
  老方此时全身没三两重,越是被捶心越痒,男人就是这么贱,尤其是三杯大醉侠,被漂亮的女生看一眼都会爽半天。
  蓝晓晴惊魂南定埋怨道:“你还真是一艮尾,居然惹上一只大尾的,你可知道你刚才‘借钱’的对象是谁吗?”
  “他总不会是黑手党党魁吧?”
  蓝晓晴白了他一眼道:“你发什么神经?黑手党是外国货,要是义大利黑手党出现在古代武侠剧里,这像话吗?”
  “说得也是,那他是谁?”
  敢情刚才慌乱之间,他没听清楚。
  “他是有名的杀手。”
  “杀手会不会杀人?”
  “笨,杀手本来就是杀人的人。”
  “他杀人都由‘割腕’开始吗?”
  “杀手杀人还有分部位的吗?”
  “既然要杀人,干脆叫‘杀头’岂不更容易令人致死?单‘杀手’,只要及时送医保证死不了,你说是吧?”“这……”
  蓝晓晴怔住了,若照字面上来说,用“杀头”来称呼“杀手”,似乎没什么不对,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说起来奥妙无比,不信您瞧两家报纸报导:中华大胜美国,甭说中华队赢了,另一家报导:中华大败美国,中华队还是赢了。
  这种魔术,只有中文才玩得起来。
  蓝晓晴一时之间倒被唬昏了头,苦笑道:“管他是杀手也好,杀头也罢,反正他是轰动三省武林的特级高手就对了。”
  “他究竟是谁?”
  “也就是那首歌谣中‘大鹏展翅恨天低’中的展翅大鹏展青云,此人武功高强,名头不比武陵野虎袁前辈低呢。”
  “他为什么又会被称为杀手?”
  “是这样的,他的武功自成一家,兵器也是罕见的鹰爪,出招诡异毒辣,专门以杀为生,只要价钱谈拢,他谁都敢杀!”
  “好在我们跑得快,否则岂不被‘卡察’掉?”
  “正是如此,我才会拉你快跑。”
  “他奶奶的,害我羊肉没吃到,只吃了几十记羊蹄。”
  “你还说,再说我捶死你。”
  “他也没什么了不起,那白胡子的老公公就敢卯他。”
  “你有所不知,那句‘大鹏展翅恨天低’指的是两个人,除了展翅大鹏展青云外,另外一个就是这位老人家了。
  这位老怪人叫恨天谜翁,他是个谜样的人物,无人知其姓名来历,行动神出鬼没,为人亦正亦邪,武功高深莫测。
  这几年他好像专爱跟展翅大鹏作对,展翅大鹏所接下的买卖,全叫恨天谜翁给破坏无余,使展翅大鹏的信用大打折扣,听说最近已接不到生意了,恨天谜翁把他盯着死死的,所以才会有大鹏展翅恨天低之说。”
  “这老头挺怪的。”
  蓝晓晴没来由的一叹道:“武林中的怪人不少,他们的言行往往超出常轨,以正常人的角度去衡量,似乎不可思议,像冒一年,今天腰缠万贯,明天一文不名,像恨天谜翁,像醉海狂龙,这些人都是怪胎。
  他们的异端性格,有时候很难捉摸,有时天真率直,有时喜怒无常,有时正直,有时邪恶,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很疯狂,冒一年一辈子独身不愿成家,有的人却宁愿抛家弃子,很多大人们的想法我都看不懂。
  反正以后若碰上这种人,只要能投其所好,抓到他们的痒处,他们会视你如生死之交,为你卖命亦在所不惜。”
  “他为什么会叫恨天谜翁?”
  “他之所以被称为谜翁,本身就是个谜样的人,不仅出身如谜,武力如谜,姓名如谜,说话也带谜语要人猜。
  至于他为什么恨天,只有他自己晓得了。”
  “怪人,”老方下了结论:“可惜他不住钟楼,否则就红了。”
  “你嘛帮帮忙,别老把时空搞混了。”
  “他刚才说什么俄国没人……?”
  “笨!俄字少了个人旁,意思就是我。”
  “怎么又扯上了你?”
  “他说的我又不是我。”
  老方有些迷糊:“你不是你,你是谁?”
  “他口中的我是他。”
  “你又变成他,他又是谁?”
  “他就是恨天谜翁。”
  老方扳着指头排了半天:“你变成他,他变成恨天谜翁,恨天谜翁的我指的又不是你,你又变成他……”
  排来排去,越排越迷糊。
  “你该改个日本名字,叫做老方竹木子,笨!”蓝晓晴忍不住埋怨:“说什么安,结果一安也不安,前面几个能借的被你脱线给放走了,等你不脱线时又惹了个大条的,差点连命都丢掉,你说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老方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好找路回去五虎山寨,厚着脸皮求袁老哥了。”
  此时此地,蓝晓晴亦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俗话说得好,一毛钱急死英雄汉,又有句话说:财是英雄胆,三杯大醉侠再有钱也当不成英雄?您说若三杯大醉侠也算是英雄,各位睿智读者全都是世纪末救世主?您说得可真老实。
  ※※  ※※  ※※  ※※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扮什么就要像什么,是的,人生如戏,是戏就要高潮迭起,但难免也有低潮的时候。
  生命是可贵的,也许;来到这个世界上不由自主,既然已经来了,就必须勇敢的的面对现实的考验,这是义务,也是责任,不管是横逆还是顺遂,你都必须坦然接受,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种说法未免太消极。世事如棋,不见得要靠上苍安排你的步伐,有时候也要自己想办法走自己的路,或许人生无常,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生命的长度,但绝对可以扩展生命的宽度,朋友们,勇敢的走出去吧,拓展你的视野,扩大生活的领域。
  记得别走得太远,要打电话回家哦……什么话!
  生命其实是一段旅程,你我都是过客,西方学者“赫胥黎”说过:人生是一种持着火炬的接力赛跑,当我们从前人的手中接过火炬时,要使它更加明亮,自己才能坦然隐没在黑暗里。是的,要把前人留下的火炬燃烧得更旺、更亮,这就是人生的真缔,我为您“加油”!
  当然啦,人生难免会有低潮的时候,低潮就要想办法弄到高潮……咦?这种文法好像不太对,我的意思是说在心情低潮的时候,不妨放下一切痛快的玩一玩,储蓄能量,以应付下一波的挑战,创造生命的另一个高潮。
  其实看看轻松的无聊派小说,哈哈一笑,舒爽身心,倒也不失为抒发悒闷的好方法,特此稍作广告以广招徕。
  有人在事业或感情遭遇挫折时,动辄以毒品或酒来麻醉自己逃避现实,此皆万万不可,毒是绝对不能碰的,醉海狂龙武功精深,在万毒峰上就吃了毒的亏……嘎?此毒非彼毒?不管啦,反正是毒就不是好东西,别碰就是了。
  至于酒,小饮可促进血液循环,可别多喝乱性……什么?三杯大醉侠成天醉醺醺没资格谈酒?这是什么话!嘎?是台湾国语?我知道您念ㄉㄆㄇㄈ偷偷摸摸,虽然不是标准的京片子,我也还听得懂。
  说三杯大醉侠成天醉醺醺,本人声明坚决否认,但承认有点茫而已,再说三杯大醉侠喝酒绝非为了生活不如意,乃是耽心菸酒公卖局不知何时会倒,忧愁将来没酒可喝,故此以酒浇愁,实是万般无奈,迫不得已也。
  至于有人只因感情不如意便轻贱生命,则等而下之矣。
  有时候人比人会气死人,有人合著金汤匙出生,天生的好命,但也有人白手成家,从无到有,成为身价亿万的钜富,他们的奋斗历程,值得我们借镜,正所谓“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老方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只可惜他走错了路,选择了江湖这条不归路,以致于在武陵山区迷了路。
  山区樵径四通八达,暗夜里辨路相当困难,两人凄凄惶惶挨挨蹭蹭,好几次走岔了路,半夜里还在山中摸索。
  三更过后,总算找到和水虎分手之处,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两人是又饿又累,总算走对了路,走到山寨大门。
  但见丈余高的大门半掩,寨中一片死寂。
  这情景,太不寻常了,平常寨中一定会有人在寨墙上放哨,尤其现在大敌即将来袭,寨墙上却没半个人影。
  静,静得连鸡呜犬吠之声都没有。
  静得令人惊惶,也令人窒息。
  数百口人的山寨,怎么可能如此安静?
  两人互望一眼,第一个念头闪过:“有问题!”  两人一样心跳加速,浑身毛骨悚然。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老方心中志忑难安。
  “五虎山寨一定有大变!”
  “五虎山寨哪天没‘大便’啊?”
  “我是说五虎山寨出事了。”
  “这个局面就是没事三杯大醉侠也要掰出来。”
  什么话!剧情如此演变,岂是人为所能左右?
  “这种气氛好恐怖。”蓝晓晴脸色全变了。
  “怎么会这样?”老方眼中亦充满惊惶。
  “这……”聪明的蓝晓晴亦显得六神无主。
  “怎么办?”老方语音遥着惧意。
  蓝晓晴略定心神道:“过去看一下再说。”
  “你敢过去?”
  “为求真象,不过去不可。”
  “好!我陪你去。”
  “走!”蓝晓晴举步向前行。
  “走!”老方却回身向后转。
  “你……”蓝晓晴快发飘了。
  “我……我先去屙个尿。”
  人一紧张肌肉会收缩,膀胱一收缩尿意就来,这是人体正常的基本反应,别怪老方胆小,他只是胆子不大而已。
  等老方放过了水,两人小心翼翼往前探。
  四周仍静得反常,更显得他们足音的沉重。
  走过护寨河石桥,越近大门,心跳得越厉害。
  走近镶着铁皮的寨门,小心往里头瞧,这一瞧骤然热血直冲脑门,嗡然一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两腿发软!只见寨中,路上、门边、院里,全都堆满了尸体!
  有猪尸、狗尸、牛尸、马尸,最多的是人尸!
  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最多的是小孩!
  横七竖八的尸体,或仰、或趴、或坐,散见各个角落。
  所有的死体都同样呈现死灰蓝色,表情扭曲可怖。
  两人惊怖已极,全身都发麻,浑身寒毛肃立。
  看样子,全寨中无一活口,鸡犬不留!
  红日已从山边升起,两人却如坠冰窖,丝丝寒意从脊梁沁透全身,腹中一股浊气上涌,胃部一阵抽搐,双双猛奔至石桥边大呕特呕,事实上他们腹中空空如也,只呕些黄水,却无法停止,呕得涕泗纵横。
  突然,蓝晓晴一声嘶然尖叫,玉容一片煞白。
  “什……什么事?”老方惊上加惊,胆都快吓破了。
  “桥……桥下……”蓝晓晴手指桥下,脚步却后退。
  “桥下怎么啦?”老方两腿发软。
  “有……有人!”
  “有人?”老方勉强壮着胆子往下瞧。
  “咦?”只见桥底下正有一只手急切的招着,似乎要老方赶快下去,老方刚刚放过水,似乎尿意又来了。
  此情此景,寨中数百形容可怖的死尸,全寨无一活口,纵使明知桥下招手的是活人,也难免令人心中震骇。
  这座桥是磊石而建,中间有两个桥墩,桥面距水面约有丈余,水面另有一凸出之踏板,莫非桥下另有乾坤?
  老方福至心灵,心中暗想,莫非武陵野虎没死,躲在桥下避难?若是这样就好极了,借钱的事有着落啦。
  这个时候他还想借钱,有够天才。
  “我们下去瞧瞧!”老方这次总算像个人样。
  “我……”蓝晓晴还是怕怕。
  这不能怪蓝晓晴,寨中数百具牙咧嘴歪的恐怖尸体印象鲜明,她没当场昏倒,以女生来说,已属难能可贵了。
  “也许是袁老哥受伤躲在桥下,也许他急需要帮助,不下去看一看,难以安心。”想起野虎的气概,老方胆气一壮。
  蓝晓晴定了定神道:“这也是应该的。”
  那个踏脚石紧贴水面,而且长满了青苔,但只丈余高度,应该难不倒老方,和蓝晓晴打个招呼便涌身下跃。
  这次居然平安跳下,又创造了一次武林奇谭。
  定睛一看,桥下果然别有天地,是一块特大的巨石,当初挖护寨河时,因为石头太大无法搬走留了下来,石面约有七八尺宽广,武陵野虎袁仇和病虎劳三期两人盘膝端坐在石上,脸色不怎么好看。
  “老哥,您……”武陵野虎摇了摇头,招手要老方过去。
  老方并无犹疑,一跃入桥下,野虎一声不吭,虎爪一伸便将老方掀翻,以老方的身手,在武陵野虎手中,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硬是被拽倒,老方大吃一惊,以为武陵野虎也有断袖之癖,忙把“后门”关紧。
  武陵野虎一手掀翻老方,一手已迫不及待按上老方背后腰椎间的命门大穴,一股炽热的滚滚洪流澎湃如潮,自命门穴注入,老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毫无选择的余地被强迫中奖,接受这一分外来的能量。
  蓝晓晴随后跃下,几乎同时被病虎拖过,同样的被强行贯入内力,同样的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是蓝晓晴机敏过人,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因此以自己所修习的气功基础全力配合引导,使两种能量合而为一老方不知是不懂内功运行之法,还是天生愚钝,和武陵野虎贯输的内力完全无法配合,武陵野虎感到老方身上各处穴道顽强无比,从命门上窜悬枢、脊中,下连阳关,长强,各个穴道居然全都闭塞不通!
  武陵野虎面露震惊与骇异的神色,但却没有停手,仍继续强力施为,头上雾气蒸腾,豆大汗珠如雨点般落下。
  老方似乎也不好过,汗珠不比武陵野虎少,双目圆睁,面色铁青,上牙紧咬下唇几乎入肉,似在忍受无边痛苦。
  这个怪胎,连体质都跟别人不一样。
  一般武学中的气,其实是身体中的一种静电能量,所谓运气行功,其实是在吸收宇宙间的先天真气,循经络运行,带动自身潜在的能量,进而达到血脉畅通强筋健骨的工夫,体质特异者,功深后能将能量发出体外,当然,这种特异体质的人万中难寻其一经络是经络,血脉是血脉,两者虽互有关联,却是完全不同的体系,经络有手三阳手三阴,脚三阳脚三阴,加上任督二脉,共十四组经络,直走为经,横系为络,全身三百余穴道皆在经络要点上,另有大经八脉,族繁不及备载。
  血脉即是血管和脉博之统称,和经络有关联或重叠,但不一样,一些人误解练“气”是空气的气,所谓的气,就是静电能量,妨间很多产品强调有负静电功能,其实就是补充身体能量之不足,进而改善身体状况的一种方法。
  如果练的是空气的气,气入血管,保证此人必死无疑。
  既属能量,则必有动力,必须循管道顺序而行,若因故分神受到打扰,这股动力无处渲泻,就会四处窜行,造成经络的伤害,这就叫做走火入魔,轻则残废或疯狂或白痴,若重创了心肺经络,隔屁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说在运功之际,切忌他人打扰。
  野虎和病虎行功已至重要关头,蓦然桥上又跳下一道人影,身材胖大,两眼如眯,赫然是五虎中的老三,睡虎余不醒。
  睡虎此时须发俱张,咬牙切齿,神态威猛怕人。
  平时嗒拉的眼皮,此时圆睁如铃,神光如电般暴闪。
  当他发现桥下的状况,似乎微微一怔,思维却飞快转动,随即返身将刚才老方和蓝晓晴狼藉的呕吐物和跳下的痕迹加以清除或掩盖,人亦钻入桥底,凝神调气,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严密戒备。
  余不醒外号睡虎,平常老是在半梦半醒之间,诚如他自己所说,他不是在睡觉,其实是在思考,人类的脑筋是越用越灵光,爱思考的睡虎,!n4也是一级棒,思虑慎密,在五虎中是属于智囊型的人物。
  他遇事比任何人都冷静,能很快分析事理,并采取应对的方法,五虎山寨能有今天的局面,他居功厥伟。
  睡虎并不是那么爱睡,他只是藉睡来梦想而已。
  人类因梦想而伟大,梦想是行动的启发,行动是梦想的实行,人人都可以筑梦,筑梦踏实是人类生生不息的原动力。
  他小事迷糊,遇大事可精明得很。
  至于什么才是大事,得看他的清醒程度而论了。
  像此刻,他清醒得过度,反而有些迷糊,满寨的死人,不醒也会被吓醒,醒了之后又被吓昏,他就快昏了。他此刻的震骇与悲愤,心情紊乱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是老江湖,他很快的理出一丝头绪,探取正确行动。
  身为练家子,他看得出这四个人在干什么,武陵野虎和病虎正以多年修为储蓄的能量,灌输在老方和蓝晓晴身上,灌输内力比一般练功更忌打扰,因此睡虎只能暂时放下一切,严密警戒,丝毫不敢大意。
  甚至,他听到头上桥面有异样的声息,他一样不言不动,他十分清楚,此刻不仅是他个人的生死关头,眼前这四个人的性命也维系在自己够不够机警和镇定上,他更不敢轻举妄动,绷紧全身筋肉,双眼不敢稍瞬。
  对于今早所发生的事,睡虎也一样搞不懂怎么会这样,他三更时分奉命外出巡哨并侦搜敌情,循捷径远出二十里外,在这大敌来袭,风雨飘摇的时刻,他可没敢偷睡,只半闭着眼把哨所安排妥当,似乎并无特别警兆。
  武陵山河等广阔,不可能每寸地面都监视得到,只能在重点安排哨所,所以难免挂一漏万,这是睡虎最耽心的地方。睡虎忙到五更天才回到山寨。
  等他进了大门,全村已陷鬼蜮。
  睡虎纵使见多识广,亦不由为之震慑。
  寨中的死者,全都是平时胼手胝足的好兄弟,他怎能不震惊,不哀痛欲绝呢?但理智告诉他,此刻一定要镇定,千万不可自乱心神,略作端详,地发现所有死者的表情都甚为狞恶可怖,分明濒死前经过极为痛苦的挣扎。
  死者露出的皮肤呈现一种恐怖的灰蓝色;死神般的颜色。
  能够在短时间内,让实力坚强的五虎山寨死无啾类,且未达任何抵抗,任何功臻化境的高手都不可能办到,唯一的方法是“毒”!只有毒才能造成如此惨烈的后果,看这些人的“死相”,确是中毒无误。
  毒的种类千奇百怪,毒性更是无所不包,动物之毒,植物之毒,木石之毒,气体之毒…,,寻常人难窥堂奥。
  武林人物不怕面对面真刀实枪硬干,一对一“钉孤支”,艺不如人死了活该,跑江湖的人生死等闲,但却闻毒色变,因为毒令人防不胜防,有时特等高手遇上使毒的下三滥,也会阴沟翻船,所以睡虎未免心中先寒。
  此时五虎中可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幸免于难,为了查出整件事的真象,也为复仇留下种子,他更不敢轻身涉险。
  他目龇皆裂,几乎咬碎满口钢牙,强忍噬心噬肺的悲愤,含悲忍泪,缓缓打量四周,看看是否能从周边找寻线索,首先他发现了老方和蓝晓晴呕吐的秽迹,又看到他们跳下踏板的履痕,循迹找到他们四人。
  他现在却有了新疑问:野虎和病虎为什么要对老方和蓝晓晴灌输内力?这对练武的人来说,是极为损耗真元的,在这紧要关头的节骨眼上,两人会采取这种做法,事态的严重性可能超乎想象。
  他又那里知道,武陵野虎和睡虎也是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把仅剩的一口真元灌输在老方和蓝晓晴二人身上。
  若睡虎早半刻到,此时受到灌输内力的必是他。
  从现场的状况推演,老方和蓝晓晴只比自己早到一步,在发现寨中遍地是形容可怖的死尸后,本能的反应即是呕吐,这对初履江湖的小辈而言,是极为正常的,也必因为探头呕吐,才发现桥下的两只老虎。
  两只老虎虽耳朵眼睛俱全,但跑不了,一点也不奇怪。
  因为武陵野虎和病虎此时已身中钜毒,性命危在日一夕,虽仗着警觉性高,本身修为也有相当火候,勉强用内功将毒性逼在泥丸宫以下,却无法自涌泉穴排出,此种毒毒性相当猛烈,渐有控制不住向上逆窜之势。
  武林中人大都随身带有应急药物,武陵野虎在此披刑斩棘,与蛇虫猛兽为邻,当然也少不了各种救伤解主毋药物,他也试了好几种,但都药不对症,所谓解毒之药,大部份是以毒攻毒的虎狼之药,用错了后果严重。
  武陵野虎江湖岁月不是白混的,门槛极精,知道这不是一般江湖人用的普通毒药,很可能是某一帮某一派独门配制的剧毒,这种毒必有其特性,除了原来的配制者外,别人很难化解,用的药物不对,还可能加速毒的蔓延。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正是这个意思。
  武陵野虎相当绝望,别人既是用了这种独门剧主毋,当然是存心不留活口,不可能心存慈悲拿解药来救他们了。
  他们存心要五虎山寨永远从人间消失!
  好恶毒的绝户计!
  往事如尘如烟,出道江湖二十余年来,自问行事容有干犯国法,但无愧于天理,做事容或偏激,但不亏于人情,亦未开罪到任何以毒出名的门派,究竟是谁会用这种狠毒的手段,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和羊家的梁子也不算什么,至今都未闹出人命,应该不至于闹到如此惨无人道的地步,不是羊家,那又会是谁呢?
  眼见自己多年的心血,就此冰消瓦解毁于一旦,眼见亲如手足的弟兄无声无息死去,他心如斧劈刀剜。
  这种椎心沥血的痛楚,他宁愿先走一步的是自己。
  然而,他却不能选择悲伤,因为危机尚在,五虎山寨不只这些人,睡虎、醉虎、水虎,他们都澈夜忙碌,巡山查哨探敌,都不在寨中,可能幸免于难,此外还有插旗、放哨的几十名弟兄,他们的安危堪虑。
  自己原本以为羊家的人马距离尚远,再说五只老虎艺业都不含糊,纵再不济,后谷亦有数名超级高手可为后援,故此老神在在不以为意,当晚在室内和病虎小酌,边喝酒边讨论情势,并安排迎敌大事。
  三更过后,有一股淡淡的异味慢慢散出,像是煮糖烧焦的味道,心中还在责怪哪一家三更半夜还在搞吃的。
  待警觉时二切都太迟了,一阵心潮上涌,晕眩之感骤然降临,心跳已然如怒浪拍岸,冷汗沁出如沈。
  几乎连转念都来不及,武陵野虎一掌登出,木窗碎如斋粉,粉末散,人已如怒鹰腾空,空中扭腰向寨外飞射。
  病虎和野虎是十几年的兄弟,早已培养了良好的默契,野虎身形一动,病虎立即摒息随后穿窗而出,速度快极。
  野虎几乎足不沾地,飞跃丈二护寨墙,一头栽入水中。
  病虎随后而至,毫不犹疑投身入水。
  ※※  ※※  ※※  ※※
  五虎山寨屹立武陵山长达十年,无人敢轻捋虎须。
  但天下没有不败的王国,也没有不覆没的朝代。
  皇帝老爷要人叫他万岁万万岁,没有一个活过一百岁。
  五虎山寨再坚固,也难防于万一。
  正是:人间多少兴亡事,不值青山一笑看!
  五虎山寨此次被下的毒,其性剧烈无比,武陵野虎发觉不对时,毒性已自发作,首先他就想到电视上的广告:冲、脱、泡、盖、送,赶快找水冲,冲不成必“脱”掉一层皮,那人生就如“泡”影,“盖”棺论定,“送”上山头。
  什么话!冲脱泡盖送岂是如此解释的。
  武陵野虎的第一个念头没错,水是冲淡毒性最有效的方法,入水立即脱下外衣,从头到脚激底洗净。
  等他们洗干净再回头时,全寨已完全没有一个活人,连家畜家禽全都死光光,而两人所中的毒益发沉重了。
  此时若施毒者出现,他们亦毫无柢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权衡利害,两人只好躲在桥下,企图运功逼毒。
  但这种毒的毒性超出他们意料的顽强!
  随着时间的增长,他们感觉得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正在变质,气机也逐渐流失,面色逐渐转蓝,晕眩感不断加重。
  武陵野虎和病虎互望一眼,彼此心意相通,都知道两人已接下了阎王帖,绝然看不到今天的夕阳了,武林人物生命的看法不同,沟死沟埋,路死插牌,死对他们来说小事一桩,但是却怕死得不明不白无声无臭。
  他们硬撑着,希望能等到睡虎、醉虎,水虎之一回来,把两人性命交关的二三十年修为转注在他们身上,造就一只超级猛虎,好死不死三只虎没回来,倒来了个衰星老方和蓝晓晴,万不得已之下,无鱼虾也好,就是这么一回事。
  老方和蓝晓晴因缘凑巧,凭空得到别人三三十年的修为,至于他们得到这些功力是福是祸,目前尚难下定论。
  江湖之路坎坷难行,未来更是难以预料。
  太阳已慢慢爬高,但不代表光明已经来到。
  在阳光的照射下,五虎山寨仍然一片死寂。
  山寨右面树林中,隐伏着两条纤细人影,一着红裳一着绿裳,俱以同色纱巾蒙面,正定神向五虎山寨遥望。
  两人一般身材,隆胸蜂腰,凹凸有致,显得极为喷火。
  “奇怪!怎么会这样?”红衣女郎低声说。
  “我们好像被骗了。”
  “走!我们回去问清楚。”
  “……”
  由于她们的声音放得非常低,三杯大醉侠把头放低到能看到她们内裤的颜色还是听不清楚,只好忍痛放弃。
  两位女郎藉草木隐身悄然撤走。
  两名女郎刚走,树上又跳下一个年轻人,年约二十余岁,满脸精明强悍,望着女郎消失方向,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两个怪女人是谁?她们又在搞什么‘碗糕’?五虎山寨怎么这么静?我得瞧瞧。”
  小伙子轻手轻脚走过石桥,探头望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左右张望一下,立即回头狂奔而走,很快消失在树林里。
  除了时间之外,任何事情总有终结的时候。
  武陵野虎和病虎生命中的最后工程也快结束了。
  眼见两人脸色慢慢泛蓝,睡虎心如刀割。
  老方起先觉得武陵野虎的双掌炽热如焚,气流鼓动澎湃如潮,渐渐的由热变温变冷,终至若有似无,力道减弱!
  老方汗透重衣,却慢慢觉得没那么痛苦了。
  “大哥:”睡虎一声碎肝裂胆的凄厉惨呼。
  这声惨呼,把老方的磕睡虫吓得连夜遁走三千里。
  病虎长叹一声收手,蓝气比野虎更浓些。
  武陵野虎亦自叹息出声,双目神光尽散。
  “大哥……二哥……”睡虎眼中泪如泉涌。
  蓝晓晴则恭敬跪倒,珠泪纷抛。
  老方却坐在那发愣。
  武陵野虎脸上已无生气,强忍满腹悲情,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以虚弱的语气道:“你们用不着悲伤,江湖人的生命犹如风前之烛,生与死亦不过差了一气而已,我有几件心愿要交待……。”
  “要‘胶带’我去拿。”老方插嘴得真不是时候。
  “大哥……”睡虎嘶号着,悲不能自抑。
  武陵野虎表情陡然一肃,沉声道:“爱困的,你怎么忽然婆婆妈妈起来了?既已投身于江湖志业,生离死别事属平常,如果勘不破生死关,就不要做江湖人,我已剧毒攻心,生死只在须臾之间,遗言非说不可。”
  睡虎直挺挺跪落,膝与石相碰,咚然有声。
  武陵野虎道:“爱困的,别太严肃,生死之事我看得开,自投身江湖之日起,我就随时有牺牲自己的心理,五虎山寨并非为我自己安身立命而设,亦从未将山寨视为私人之物,经营虽辛苦,但我无怨无悔。
  瓦罐不离并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我早已注定埋骨于此,我却死得不甘心,不甘心的不是我自己生命的消逝,而是突中老幼竟陪我殉葬,他们何辜?他们选择跟我打拼,却因我而死,我……我对不起他们。”
  铁汉武陵野虎亦不禁流下英雄泪。
  “我平生人自认光明磊落,濒死之际却背上满身罪孽,在地下,我又有何颜面对数百冤魂!我……天啊!”
  睡虎咬牙道:“我发誓,一定找到凶手千刀万剐报仇!”
  老方亢奋叫道:“对!一定要拿‘报酬’,不要白干!”
  武陵野虎叹道:“仇是一定要报,而且非偏劳诸位不可,只是此人太过残忍,竟然以屠寨为手段,殃及数百无辜,可见此人已然丧心病狂,对此种狼心狗肺之人,须从长计议小心行事,以免数百冤魂死不瞑目。”
  睡虎仍然哽咽难止。
  “先别乱了方寸,节哀顺变。”
  老方又说了:“对!节哀‘顺便’拿‘报酬’。”
  武陵野虎已然嘴歪眼斜,但神情似镇定多了,从口中迸出冰碴似的语气:“方老弟别插嘴,我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宣布,再不说就来不及了,目前爱喝酒的和玩水的都不在此,爱困的听我命令,在我死后,武陵山五虎山寨自今日起,永在武林中除名!”睡虎骇然道:“大哥您……”
  武陵野虎以手势阻止睡虎:“我知道你心里想说什么,五虎山寨创立不易,万儿也是众家兄弟们流血流汗挣来的,我下此令亦属万不得已,老四老五俱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目前剩你一人独木难支……”
  老方突然挺胸叫道。“不只一人,还有我!”
  “你?”武陵野虎一怔。
  “也还有我!”蓝晓晴大声说。
  “你?”
  老方难得这么正经过:“不错!承蒙老哥您看得起,把我当成兄弟看待,无以为报,愿为五虎山寨之马前卒!”
  蓝晓晴亦道:“老方说的也是我要说的。”
  武陵野虎长叹道:“我的心志其实不止于此,但是生命的长度非我所能掌握,志犹未竟,但是……继起无人哪!”老方道:“我拥戴三哥为大王!”
  睡虎摇头道。“无须抬举我,我有自知之明,我终日昏昏沉沉,根本不是当领导人的料,我勉强当个参谋尚可,就算老四老五在,他们也没有当领导人的魄力,大哥说得对,以目前而一主n,确实后继无人。”
  蓝晓晴突然道:“谁说后继无人?老方就可以!”
  老方愕然道:“我?你有没有搞错?”
  武陵野虎一击掌道:“没错!就是你!”
  睡虎大概不怎么清醒,竟然附和道:“大哥说是你就是你,也只有你才合适,我懒惰爱睡觉,老四好酒贪杯不足为训,老五格局太小,在在皆不足以成大事,连蓝姑娘都推荐你,我爱睡的全力拥护你!”
  “我……”
  “当初成立这片基业,大哥大开大阖,雄才大略,始有今日之局面,如今百废待举,振兴五屯山寨非你莫属!”
  “爱困的,你认为方兄弟能胜任吗?”
  “非常时期非常事,自要有非常人才来领导,以方兄弟之个性,或有经狂痴妄,然非常人自有非常想,或许某些妄想却正是事情转折的契机,此亦为无计中之妙计也。”睡虎的话有些禅意,连三杯大醉侠也听不太懂。
  “很好。”
  “大哥!我是说真的。”
  蓝晓晴大声道:“我会倾全力帮助老方。”
  睡虎亦道:“我会合力辅佐,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武陵野虎无神的双目肃然注视老方:“方兄弟!你看到我的下场没有?如果你怕了,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怕的是机车!”老方想到能捞个寨主当,心里不由得振奋起来:“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只要能白纸黑字留名无聊派小说上,死又何足惜?再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能‘顺便拿报酬’,再怎么危险我也不怕!”
  “武林人物刀头舔血,你可想到后果?”
  “我可不管什么前果后果上果下果左果右果包里百香果结果如果,老是耽心后果,连屁事都干不了!做人不能以自我为中心,总该做些有益世道人心的事,只问份所当为,一条烂命,祭与正义又有何妨?
  生命的剧本里,精彩的不是结局,是整个过程,生命的精华不是在于活多长,而是在于活着的时候做多少事。”
  老方说得这么长居然没咬到舌头,令人感到意外。
  蓝晓晴道:“我艺自家传从未拜师,愿奉劳前辈以师礼事之。”小妮子心思慎密,突然提议此事,必有蹊跷。
  武陵野虎摇头道:“不必!大家以兄弟姐妹相称即可。”
  蓝晓晴一拉老方,老方亦是福至心灵,慌忙跪下大拜四拜,日中大哥二哥三哥的叫个不休,亲热得不得了。
  睡虎频频颔首,对蓝晓晴的聪慧颇表赞许。
  蓝晓晴本来对五虎山寨并无好恶,还耽心在五虎山寨会被误认为黑道,名誉如白染皂,要白回来就难了,可是看到武陵野虎大仁大义的表现,对人对事立刻改观,诚如老方所说,人总不能太本位,是该做些有益世道人心的事了。
  虽然老方最近的表现奇差,但她自以为这绝不是老方的本来面目,老方是在演戏,女人的直觉是很灵的。
  她涉世未深,从未和异性交往过,老方是第一个闯入她心扉的男人,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她总觉得老方有一种潜在的特质,也许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迷惑在感情漩涡中的人,难免有些盲目,看错了也不无可能。
  她故意推出老方来,就是要逼老方展现潜力,看看老方要装到什么时候,但他们俩在五虎山寨既非亲戚故旧,也不是突中弟兄,甚至连当朋友都还很勉强,就算有心为五虎山寨卖命,也是师出无名。
  她之所以要拜病虎劳三期为师,一来劳三期对自己有传功之恩,二来自己便可以名正言顺成为五虎山寨的一份子,正是“摸蛤仔兼洗裤——一兼二顾”,武陵野虎是何等人物,她的心思可瞒不过他。
  武陵野虎也在耽心这一点,就顺水推舟把老方拖下水。
  这下总顺了蓝晓晴的意,武陵野虎的八拜之交,为五虎山寨出力卖命,名正言顺,连三杯大醉侠都无话可说。
  病虎也没话说,他一向以武陵野虎马首是瞻。
  武陵野虎突然闷哼一声身形一歪:“老三助我……”
  显然武陵野虎毒已攻心,脸上罩了一层阴森森的死气,嘴角一缕紫黑又带微蓝的血缓缓溢流,睡虎余不醒早已一跃上前,双掌贴上野虎背后灵台穴,催动功力帮武陵野虎逼近心脉的毒素逼出,让野虎多一点时间交待后事。
  野虎略喘一口气道:“很好!方兄弟,你有此雄心壮志,够野,够狂,我叫野虎,你……嗯,叫……叫随便什么虎……无所谓,只要凑合五虎便成,我……”野虎突然声调转厉:“方兄弟听令!”
  老方吓一跳,两脚一软,莫名其妙的跪倒。
  “我以现任五虎山寨主人的身份下令,即刻起将本人所有的权益地位全权交付给你,你有责任要继承我的义务和未竟的志向,匡正并扶助误入歧途的边缘人,方兄弟,你可愿意以性命担保努力实现?”
  “当然愿意!”不愿意可就没寨主当了。
  “唉!后谷那群粪虫不知是否也遭了劫数,这群人好些是有来头的,你们的首要之务就是先去看他们,如果他们还活着,告诉他们,五虎山寨已出了事,今后已无力再帮他们了,或去或留,他们有权自决。
  我只耽心他们这些人,要是他们重出江湖再现风尘,对社会是祸是福颇难逆料,唉!可惜山仗九仞,功亏一篑!”
  老方唯唯喏喏,插不上话。
  “关于报仇之事宜缓图之,不可操之过急,急必债事,在未有真凭实据之前,切记勿动,以免殃及无辜。
  寨中遍地皆毒,万不可进入,我死后可将皮囊投入引丙焚之,死也要和弟兄们在一起,务使山寨全化飞灰,免余毒残害生灵,生已怏怏,死亦恻恻,生而何欢,死又何忧,这就是人生,弟兄们,九泉有伴矣!
  方老弟!寨中犹有故旧,亦有避难之地,不明之事可问爱困的,若有疑难,可微询蓝小妹,困老三谋略不差,可拟大方针,蓝小妹智慧过人,可订小细节,临别八字奉赠:上体天心,下行仁道!”
  武陵野虎光返照,这些话说得飞快,说完已接近油尽灯枯,居然强提最后一口真气嘬唇长啸,声震四野。
  接着又以难辨的语音狂吟:“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惶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吟至最后一句,语音已模糊难辨,一代野雄,就此溘然长逝,睡虎颓然放手,神情肃穆哀戚,洒下英雄泪。
  野虎虽已断气,坐姿依然笔挺,须发贲张。
  叱吒风云的一代怪侠,曾经在武林中名动一时,还是得接受宿命的安排,死得不甘心,不情愿,却也很无奈。
  死前所吟的,又是一阙爱国文人辛弃疾的“永遇乐”,词意壮志凌云,意气风发,只可惜他永远也不会遇上快乐了。
  病虎劳三期也归天了,他绰号病虎,却不死于肺痨三期,也不是死于技不如人,死在阴谋毒手,死得不甘心。
  这两位堪称绿林中的铁汉,纵使他们经常说生死等闲,但在生与色的拔河赛上,仍输了一筹,他们怎能瞑目?
  对于这种死法,他们大概也很“堵烂”吧?
  人生若不试死一次,谁又知道将来是怎么死的?
  什么话!这也能试吗?
  蓝晓晴泪眼婆娑,匍伏在地痛哭失声。
  睡虎固然悲难自抑,倒还能镇静,不至如丧考妣。
  老方亦特地号叫数声,以示隆重哀悼。
  三人悲伤一阵,遵照野虎遗命,将两人的遗蜕投入寨中,折枝为香,各自洒泪大拜拜……干嘛?大拜拜请客啊?
  他们各自洒泪大拜,分头收拾干树枯枝,忙到日上三竿,总算大致就绪,老方高举圣火……嘎?开运动会呀?
  老方含悲忍泪引火,三人分头纵火……这的词儿好像不太妥当,反正他们四处放火就对了,刹时烈焰冲天而起。风趁火势,火助风威,整个山寨已为烈火吞噬。
  现场焦臭味触鼻欲呕,烟尘遮掩了半个天空。
  屹立武陵山区,驰名于当代武林的五虎山寨就此化为劫灰。
  望着滚滚浓烟,睡虎的感慨是可想而知,十年心血毁于一日一,人生就如滚滚烟尘,际遇虚幻无常,武陵野虎艺业精深,上苍却吝于给他一搏的机会,老方庸碌之辈,却当上了一寨之主,上天也是很爱说笑。
  “可惜十年心血尽付东流。”睡虎不胜唏嘘。
  老方倒看得开:“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有破坏哪来的建设?我一定要重振五虎声威,让大哥九泉安心。”
  睡虎叹道:“希望寨主秉承遗志一样死不瞑目……”
  “你说什么?”
  “昨晚没睡精神不济,我是说要发奋图强,让大哥瞑目。”
  “这还差不多,睡三哥,你刚才叫我什么?”“你是新任寨主没错呀?”
  “什么‘债主’,好像被人倒了几百万似的,我们原来不是五虎吗?我也要用个什么虎的外号才称头,大哥临终有交待,我就叫做‘随便什么虎’算是聊备一格,晓晴聪明伶俐机智,就叫聪机虎……”
  “什么充饥虎,有够难听。”蓝晓晴大声抗议。
  “那你要叫什么虎?”
  “余三哥加上你是两只虎,我叫虎虎虎,加起来刚好五虎。”
  睡虎和老方脚一软,这样也算五虎?
  “随便你叫什么虎,我现在只想随便吃顿饭。”
  随便什么虎肚子饿了,随便什么都吃。
  睡虎道:“既然大家都饿了,我这倒还有一些干粮,先随便搪一下,等火稍过,我们再到后谷去看那些粪虫。”
  只要有得吃,随便怎样老方都没意见。
  ※※  ※※  ※※  ※※
  五虎山寨的烈焰凶猛的燃烧着。
  也许,几百几千年后,有考古学家在此挖掘出一些灰烬,一些骨殖,一些碎陶瓦片什么的,就会有专家学者前来研究,这里是属于那一期的文化,住的又是那一族的原住民,有一点可以止同定的是,他们都认定这一族死后是集体火葬的。
  研究他们是那一族并不重要,三杯大醉侠就身兼两族,一是睡眠不足,二是存款不足,后人是否研究得出来。
  至于原住何方也很难讲,古早古早古落索古的秦朝末年,三杯大醉侠的祖先曾在沛县当亭长,汉初居住在长安,也曾居住在涿郡,三国时代被孔子的后代孔明好说歹说的拉去四川成都当土皇帝,这么说您该知道三杯大醉侠贵姓了吧?
  如果您还是不明白,只好叫老方去撞墙!
  睡虎其实难以下咽,黯然叹道:“大哥外表刚正,其实内心仁厚无比,他创立五虎山寨,本身只有全心的付出,从来没得到过什么,他的理想只是希望误入歧途者能有重新站起来的机会,用心值得称许。
  这些弟兄们,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不平凡的过去。
  以我而言,我也是好人家的子弟,世代亦耕亦读与世无争,良田十顷,好山十顷,尚堪温饱,谁知有某无聊的堪舆师,对外宣称我家的山地是个好风水,乡中一名劣绅闻讯信以为真,便蓄意强行占有。
  他买通官府诬良为盗,我们哪知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及至捕快上门,从柴房中取出所谓的赃物,我们全家都还莫名其妙,但一切都太晚了,被拘被执,日夜酷刑相加,三木之下屈打成招。
  事实上寒家只有我不成才,爱在外游荡,也学了一些武艺,其他的大部是仅粗通文墨的庄稼汉,家父外号余老实,家祖年迈已不良于行,怎么可能变成强盗?然而恶敕更暴于虎,家祖死于酷刑,家慈狱中投环,恶敕恐夜长梦多,撤下火签,当堂下令斩立决!
  等我闻讯赶回,只来得及替家人收尸!
  悲痛之余,我暗中着手调查,收集各项证据,上告府衙,指控劣绅强夺民产,县令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等罪名。
  谁知道连知府大人也串通沆瀣一气,竟反控我诬告,当堂扣押关入大牢,买通狱卒欲置我于死命,我一怒之下破牢而出,砍了知府两只脏手,割了县令的六阳魁首,把劣绅的脑袋搬了个家,没办法!官逼民反啊!
  正在我跑路之际遇上了大哥,大哥极力邀我为理想共同奋斗,他认为我在家破人亡之后,乃只对元凶下手,可谓人性未泯,其实我又何不想诛杀他全家啊?但在重要关头我却忍住了,说我胆小也好,说我仁厚也罢,事情都过去了。
  寨中弟兄类似我这种遭遇的大有人在,我们都不是不服五法的人,只是在各种环境逼迫下才犯了法,我们也不想如此啊,还好大哥建立了这个安身立命的庇护所,否则我将一辈子亡命,后果如何,难以料定。”
  “你为什么不去开封找‘黑包子’?”老方疑问。
  “开封黑包子?有这种名产吗?”睡虎迷糊了。
  蓝晓晴摇头道:“老方大概连续剧看多了,想说的大概是宋仁宗时的开封府尹包龙图包大人,外号叫包黑子。”
  你嘛帮帮忙,包黑子和黑包子差很多耶。
  什么?说到包子你又饿了?你嘛帮帮忙,你在戏里还有干粮吃,三杯大醉侠只能在现实里煮字疗饥,你好命多了。
  睡虎也叫道:“你嘛帮帮忙,包龙图包公包大人是北宋时期的人,现在是明朝初年,你叫我怎么去上告啊?”
  蓝晓晴道:“你嘛帮帮忙,老方也是一片好意,…:”
  老方叫道:“你嘛帮帮忙,我是一寨之主,怎么还叫我老方?”
  大家都在叫帮忙,也不知帮谁好。
  “那你要叫什么?”
  “我是五虎之一,随便什么虎。”
  “真拗口,还是叫老方顺口些。”
  “随便。”
  这家伙真的好随便。
  “走吧!火势已经小很多了,应该不致蔓延,我们先到后谷去看看,若是后谷没受影响,也可当为复兴基地。”
  想起前一天还谈笑风生,豪气干云的野虎,沉默寡言病恹恹的病虎,拼酒拼得惨烈无比的醉虎,手提两把大酒壶,像个酒家男的水虎,只隔了那么一天一夜,居然就两死两失踪,世事何等无常,老方感触良多。
  凭良心讲,截至日前为止,老方表现“十分”良好,满分则是一百分。
  他忽然叹了口气,低语自吟道:
  “一夜生死两茫茫,
  要思量,dh难忘!
  幽魂对泣,无处话凄凉。
  九泉相逢若相识,泪满面,共悲伤。
  恍然又入南柯乡,
  江湖路,谁贤良?
  相视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此时肠断处,谁最衰?我老方。”
  这是东坡居士苏轼的“江域子”,原词本来就是悼亡,词意婉丽动人,经老方这一改,变成什么都不是了。
  睡虎带路,三人连袂直奔后谷而去。
  就在他们放火焚烧山寨的同时,左边绝崖顶上,有两个人目睹一切过程,两人呆呆目视大火把五虎山寨烧得精光,在绝崖上似乎有所争执,不久两人隐没在山林深处,由于绝顶甚高,三杯大醉侠拉长了耳朵还是无法听出半句。
  在右面绝崖上也有一个人影隐身在草木影里,是一个绝美的少女,在阴影中迎风而立,宛如图画中人。
  此女几乎无处不美,唯一的缺憾是眉间拢煞,似含有很深的仇怨恨火,只见她冷哼一声,一转身悄然隐没。
  五虎山寨原是背山而建,这座山的背后另有一道峡谷,若是拉直线,前后谷之间相距不远,但是望山跑死马,要翻山越岭,羊肠小径东转西折上上下下,路程起码多出几十倍,睡虎地头熟,带两人抄小径急赶。
  刚到一处谷口,便听到人声鼎沸,水桶声乒乒丘、丘、,脚步声劈劈拍拍,人语声叽叽呱呱,简直就像个菜市场。
  睡虎大踏步往谷中闯,进入谷中只见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挨挨挤挤,拿铁钩的,提水桶的,带绳索的,好不热闹。
  睡虎吃惊道:“你们要造反啦?”
  其中有位花甲老者,似乎是带头的人,大声叫道:“什么造反,我们在组织消防队,准备到前谷救火去!,”
  睡虎摇头道:“火不用救了。”
  老人一怔道:“为什么?”“因为这场大火是我放的”
  老人失声道:“什……什么?你放……放屁!”
  “我不放屁,只放火。”
  另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细眉细目的青年暴吼道:“困老三,你怎么可以这样?前谷十年经营,如今兵精粮足,可以说是我伍炳后半生的衣食父母,您怎么不吭声就放火烧掉?你叫我们以后要如何过活?”
  睡虎冷静道:“你那么激动干嘛?”
  伍炳细眉一竖暴跳如雷,火一大国骂就出笼:“哇操!你们五虎全不是东西,什么鸡洞鸭洞老鼠洞,头上一个洞洞,管你乳冻果冻破房子两三楝!我就是一动也不动,我操,你们不养我们也就算了,干嘛通通烧掉?
  要不是这里招待还不错,我伍炳岂会在此一待三四年?我操!这下你把我们的饭票都烧了,你有良心没有?你叫我今后怎么生活?外边扫黑扫得那么厉害,鸡仔鸭仔抓得没半只,你这岂不是绝人之路吗?
  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对得起山川树木鸟兽虫鱼吗?对得起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吗?对得起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吗?”
  这家伙一开日就没完没了,五四三的废话一堆,烦恼皆因强出头,伍炳的连篇废话惹毛了新任寨主老方。
  “你说完了没有?”老方冷冷道。
  新官上任要树威,先找个人打五十大板。
  伍炳瞪了老方一眼!“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伍炳大呼小叫?我在武林中扬名立万,你还包尿布吸奶嘴……”
  “住日!”老方可横了心。
  两人年纪相差无几,说这些就太过份了。
  伍炳废话像没关的水龙头:“你好大的鸟毛胆,你敢叫我住口?我伍炳天不怕地不怕,难道会怕你这‘俗辣’?”
  老方嘿然道:“你好像骨头发痒了。”“我痒?痒你个头,你以为你是谁呀?”
  “你认为我是谁我就是谁。”
  “我管你是谁?这世上我只服袁老大一人。”
  “为什么?”
  “因为他给我饭吃。”
  这个人也真现实。
  “你现在就是服袁老大,也不一定有饭吃。”
  “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饭吃要看我高不高兴。”
  “凭你?照照镜子吧!”伍炳满面不屑。
  蓝晓晴冷冷插嘴:“你自己照过没有?”
  伍炳这才正眼瞧向蓝晓晴,哇操,好漂漂,好正点,好有气质的马子,心中不由怦然,随口道:“你又是谁?”
  “你甭管我是谁,如果你不服,随时可以走人。”
  说起伍炳这个人,在江湖中仅算小有名气,一向在四川地面活动,比混混无赖略高一级,外号叫混世魔王。
  这种小角色,武林之中俯拾皆是,谁也懒得探听他的来历,他的名声并不好,只要有钱赚,他连老娘都敢杀来卖。
  几年前他在重庆府犯下了一桩大案,让重庆府的捕头羊殿凤赶得走投无路,最后还是被逮去蹲几个月的苦窑。
  他把羊家兄弟恨入骨髓,在一个夜里,他趁狱方的一点疏忽,杀了两个狱卒逃了出来,趁夜跑到羊家去放了一把火,虽然没造成很大的损害,羊家却不止同善罢干休,他逼不得已,只好向五虎山寨要求庇护了。
  由于他素行不佳,五虎山寨本来不收,经他苦苦哀求,勉强让他在后谷修心养性,近两年来好像是收敛了些。
  “我干嘛要走?这里有吃有住,”伍炳色眯眯的盯着蓝晓晴道:“又有你这么幼齿漂亮妹妹陪着,我……”
  “给我掌嘴!”老方那容得别人吃蓝晓晴一且腐?
  啪!啪!两声清脆耳括子,睡虎来去如电。
  伍炳捂着脸怔住了。
  全场的人都目瞪日呆,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困老三,你……”伍炳满面惊讶。
  “好教你知道五虎山寨的号令严明。”
  “什么?他……”
  “他就是五虎山寨的新任寨主!”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是寨主,那袁老大呢?他退休啦?”那老者气急败坏,问题如连珠炮般出口。
  睡虎神色一黯道:“说来话长,此事稍候再说。”
  伍炳却不服道:“他是寨主?我还是世纪末人类救世主呢!”
  你嘛帮帮忙,来点新鲜轻松的新词儿吧。
  要新鲜的?成,现宰的,毛拔光了还会跑的跑山鸡……不是?要轻松的?羽毛最轻,棉花最松,加起来很轻松……
  不对?三杯大醉侠人格最轻,裤带最松,加起来一点也不轻松?乱讲,偏又说得那么老实,教人不信都难。
  蓝晓晴冷冷道:“赏你小费一千,只是在警告你要懂得尊重别人,我虽然在江湖中的时日无多,但家严和家慈却是老江湖,自幼耳濡目染,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也懂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人,不必要太自我,在浩瀚的无量宇宙里,人,其实微不足道,不过万物之一,天体运行中的一个小环节而已。
  整个人类都如此渺小,个人更只占人类的几十亿分之一,所以你不必瞧不起人,首先你要瞧不起你自己。”
  蓝晓晴并不知道混世魔王伍炳的底细,初到后谷,并不想太开罪人,所以用这种大道理来缓颊,用心良苦。
  伍炳却不领倩:“我说的并没有错,要做一个领导人,本身要有让人信服的条件,他是个什么玩艺?他凭什么当上五虎山寨寨主?这两个耳光既是睡老三赏的,我无话可说,毕竟吃人的嘴软,不过这笔账可得记在这小子身上!”
  “你要记恨是你家的事,我只是就我所知的道理阐述,”蓝晓晴仍然苦口婆心:“老方之所以会让睡三哥信服,没有别的,只是本份而已,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人生的舞台上,是由众多的演员串连而成的。
  也许你自认很了不起,其实你也不过是个演员罢了,你演你的人生,我演我的人生,他演他的人生,人生的舞台上没有配角,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生命的主角,只要卖力去演,演什么,像什么,这就是本份。
  生命的剧本里须要各种角色,因为有人演巨奸大恶无耻小人,有人演忠臣烈士孝子贤孙,这世上始有是非黑白善恶之分,有人智略超群,有人平凡庸碌,有人圣女烈妇,有人青楼卖笑,有人位居庙堂,有人贩夫走卒,各行各业,谁都在扮演着自己,他们是自己的主角。
  人往高处,因为有了比较,人才会奋发向上,因为有了比较,人才会弃恶扬善,唯有每个人各尽本份,时代的巨轮才会转动,耕田的不怕挑粪,当兵的不畏刀枪,三杯大醉侠熬夜赶稿,此皆各尽本份罢了。”
  伍炳不服道:“三杯大醉侠还不是为了几个臭钱!”
  “钱也是使人奋发向上的原动力之一,三杯大醉侠凭本事挣钱,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比较卑鄙、下流、无耻些,上有七八十个老母,下有七八十岁儿女……咦?我怎么背了大掌鞭的台词?不管他,谁叫他自命四海挥霍无度,又好吃懒做坐吃山空?为了挣钱还债,拼命绞脑汁赶稿,这也是尽他的本份而已。
  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生存世界,各人有各人的表演舞台,也许有人上台的时间不长,但任何人都不能否定他们曾经存在,甚至有人尚未上台便夭折了,然而你不得不承认他来过了,尤其是他的父母。
  世界不是为你一个人而创造,也不是由你一个人所能操控所有的剧情,人生的剧本里有我、有你、也有他。
  你是主角,我是主角,他也是主角。
  不管你是倚马长才还是白痴阿达,丰神秀绝或嘴歪眼斜,西子王嫱或无盐嫫母,锦衣玉带或衣不蔽体,七尺躯或三寸丁,在生命的舞台上,立足点是平等的,潘安宋玉今何在?!貂婵飞燕又何在?卸了皮囊下了舞台,每个人都一样,生前再多的地皮,最后仅拥六尺之地罢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人演独角戏,相信你不只感到无聊透顶,甚至还怕被鬼打死呢,你说对不对?
  或许五虎山寨新任寨主瘦得像排骨教教主,眼珠凸嘴巴翘,发枯脸黄,但你不能否认他的存在,有朝一日,龙因沛雨而腾云,虎因气候而乘风,谁又敢说时势不能造就英雄?他今天能当得上寨主,就是时势所使然。
  至于他能不能胜任,那得靠他的演技了。”
  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连三杯大醉侠都听不太懂。
  三杯大醉侠已闭上睡眼频频点头,不知是在思考还是打瞌睡。
  老者听得入神,意颇赞许。
  伍炳冥顽叫道,“凭他的长相我就不服!”
  蓝晓晴道:“你很帅吗?或许你在顾影自怜的时候,觉得自己长得还不错,帅不是自己封的,要让别人认为你帅,那才是真正的帅,关起门来当国王,那算什么?是无知,是夜郎自大!
  我也认为你很帅,是蟋蟀的蟀,你心中充满了傲慢、偏见、好斗,正是蟋蟀的本质,你像是蟋蟀的异种同类!
  有谁规定一定要效岸英挺、唇红齿白、鼻如悬胆、剑眉星目才叫帅呢?帅气不是在看得见的外表,而是内在的气质。
  气质你懂吗?气质是要靠有学养的内涵,有内涵的人就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仍难掩他的卓尔不群,就像黄金宝石,纵使埋藏在污泥里,在本质上,它依旧是黄金宝石,帅气不是外表,不是装帅就是帅。
  你目中无人,逞强出头,无理取闹,这并不代表你帅,反而让我感觉出你的胆怯、懦弱、虚有其表,唯恐人家忽略你,怕人家撕下你爱现的外表后,发现你的内心世界其实一无是处,你逞强要留下自尊,那是因为你自卑!
  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有一些愧对良心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无法掩饰你心中的不安,所以藉着桀傲不驯,发飙来逃避现实,藉装疯卖傻来迷惑自己,你和三杯大醉侠一样,只不过是人生路上的心灵逃兵而已。”
  这一番话把伍炳和三杯大醉侠骂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三杯大醉侠一向脸皮比城墙还厚,挨骂又不是第一次,生了一阵间也就算了,不算又能怎样?总不能自断财路把写好的稿子烧掉吧!
  什么?我不烧你烧!
  X○△##×…(以上符号全部消音。)
  ※※  ※※  ※※  ※※
  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内心世界,没有人敢说他的所思、所言、所行,件件都能诉诸天地而无愧良心,三杯大醉侠小时候就曾经捡到过别人的橡皮擦,而没有呈交老师,至今仍愧悔莫名。
  伍炳外号混世魔王,当然不可能是每晚乖乖回家睡觉的新好男人,更不可能是捡到橡皮擦也会拾物不昧的好学生,蓝晓晴显然说中了他的痛处,闻言微窘道:“这位姑娘好伶俐的口齿,我说不过你,算你比我帅总可以吧?”
  蓝晓晴的话充满哲理,老方却听得索然无味,哈了哈懒腰道:“别尽说这些尸话好不好?无聊死了,我说伍炳哪,你也不要老想过去的事,就算你过去杀了你老母,也不能靠外在的行为来麻醉。
  就如同身上长了肿瘤,不能只靠麻醉剂来止疼,要对症下药或开刀,把肿瘤连根拔除,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帅!要平实而不消极,狂狷而不做作,能鹤立鸡群又能让人乐于亲近你,帅气是逃不过别人的评鉴的,自以为帅不见得帅,就像我一样,大家都说我帅,可是我不承认我帅,那才是帅呆了。
  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加,但愿你的未来……咦?这是什么狗屁台词?对不起,这是我写给女朋友情书的一段,是我背错了。我是说你的过去我不想深究,正如我老方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一样,也怕人去挖掘。
  逝者如斯,追忆又有何用?好汉不提当年勇,沉浸往事是在销磨壮志,男子汉应该勇往直前,直接向问题挑战!”
  那花甲老者掀髯大笑道:“这位新寨主不错,两栖类兼爬虫类,不是简单的动物,佩服得像鬼打架,老夫仅代表更生谷全体同仁献上三柱清香以表敬意,伍炳,你平常挑拨是非,我也懒得管你,你自己该反省反省。”
  这位老者长得高大威猛,雄壮严厉,花甲年纪依然未现老态,是后谷中资历最深的老人,也是后谷中的领导人物,说话有一定的份量,连武陵野虎都敬他三分,混世魔王伍炳后生小辈,对他的话不敢不听。
  “是是!伍炳是该反省,多谢新寨主开导,闻君一席话,胜拉十泡屎,使我顿开茅厕,总算知道天外有天真,人外有人头,伍炳知道以前你失礼我不对,诚心洗洗脸把心革掉,赶快讨个老婆重新‘做人’……。”
  “你好肉麻。”老方瘦瘦的身体又掉了好些鸡皮疙瘩。
  “不不!我说真的,你是万世师表,一代飘星。”
  “好说好说!你比刚才帅多了。”
  “那里那里!还是您比较像蟋蟀。”
  “好说好说,今天天气真好,大家都很帅,昨晚睡得好不好?现在起床了吧?还没想睡吗?好极了,哈哈哈。”
  老方高帽子一戴,便又故态复萌。
  伍炳投其所好,也哈哈一笑道:“天气不错,睡起来还没想睡,刚才多有得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桥,其实你的帅气没人比得上,大金刚瞠乎其后,秘雕望尘莫及,是我有眼不识你住新庄隔壁……”
  “新庄隔壁?”
  “就是泰山嘛,请多包涵。”
  “你叫伍炳?麻将五饼不错,位在中间,三四六七都可以成搭,有两只还可以喊碰,算起来你才是好牌。”
  蓝晓晴忙道:“你们有完没完呀?”
  伍炳道:“我们有玩,你要不要一起玩?”
  蓝晓晴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连忙住口。
  恶人还须恶人磨,蜈蚣最怕蜒蛐螺,不知怎的,伍炳对蓝晓晴居然有几分畏惧之心,也许是因为自惭形秽吧。
  老方一拍秃额道:“只顾跟你哈啦,害我差点误了正事,大家快来观礼,本人开始正式上班,执行寨主的职务了。”
  花甲老人亦自一拍脑门叫道:“只顾跟你们哈啦,害老夫差点误了正事,这位哥儿说要执行寨主任务,老夫倒是明白得有些糊涂,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是新寨主,那原来的袁老大岂不高升为太上寨主了?”
  睡虎神色一黯道:“大哥已经让位了。”
  “让位?哎呀!瞧老夫这记性,先去救火呀!”
  “我说过火不用救了。”
  “为什么?”
  “雷老是想救火还是减火?!”
  “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救火是因为火快熄灭了,要把火救起来继续燃烧,灭火是把燃烧的火熄灭掉,意义完全相反。”
  说得也是,汉字就是这么奇妙,天花不是花,豆花不是花,三杯大醉侠偶尔去喝粉味的也叫花,这是什么逻辑啊?
  如果这种逻辑说得通,那消防队的任务就颇堪玩味了。
  “管他是救火还是灭火,快!不能眼看前谷被烧掉。”
  “我说过不用去了。”
  “你说过了吗?”
  老人家太闲散,脑筋不用就退化,记性不好是正常的。
  “因为火是我放的。”
  “你……你放……屁!”
  这老儿八成吃了太多地瓜。
  “我也说过,我不放屁,只放火。”
  老人家记起来了:“对!你说过,这又为什么呢?”
  睡虎木然道:“因为五虎山寨全由兀了。”
  “完了?那袁老大呢?”
  睡虎鼻头一酸:“大哥去了。”
  “去了?去那里?何时回来?”老者问题一箩筐。
  “他…:,他已仙去了。”睡虎喉中发硬。
  “他先去?谁限他一起去?”
  “是……劳二哥。”
  “是劳老二,那谁接应?”
  “他……他们……不用……接应了。”
  老者面容陡变:“你……你是说……?”
  “他……他们……”睡虎再也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蓝晓晴梨花带雨,哀哀啜泣。
  老方为了增加效果,硬是挤出几滴泪水。
  “你……你放屁!”
  “是真的。”
  就算真的也不能乱承认,放屁很臭耶。
  “不可能!袁老大昨晚还在这儿泡茶到二更。”
  “大哥是四更天遇害的。”
  “你胡说!”老者一大步上前,单手搭上睡虎肩膀,睡虎沉着如山,老者微一用劲,五指扣入睡虎肩肉内。“这是事实。”
  老者一咬牙,手中不知不觉又加了一成劲,鲜红的血液已沁出睡虎的衣衫,睡虎仍屹立不动,亦未曾运功抗拒。
  “你敢骗我!”老者突然一声暴吼,抖手问裂帛响处,睡虎踉跄跃出丈外,老者手中一块碎帛和一团血肉。
  “十年来,余不醒从未骗过人。”睡虎任由鲜血染红半边身体,语调反而镇定,好像被撕掉皮肉的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这么说袁老大他……”老者须发无风自动,眼中威棱暴射,心情似极为激动,面容狞厉,神态威猛已极。
  蓝晓晴默默上前撕下三杯大醉侠衣服……干嘛?这件衣服是昨晚才在夜市瞎拼的,花了一个钟头杀价,总算老板大发慈悲惜老怜贫,说好说歹减价十块钱才成交的,你怎么可以超越时空,撕我衣服?
  蓝晓晴默默上前,撕下老方衣服下摆,为睡虎止血里伤。
  这个时候,睡虎泪如江河决堤,一字一泪将自己如何巡山放哨,回来时发现寨中数百口人已死亡殆尽,如何发现痕迹而找到野虎和睡虎,如何传功,如何结义并遗命老方继承职位,如何放火焚尸等等经过说了一遍。
  老者听完一声怒号,抖手将那块血肉抛入一处水池中,后来池中竟长出花朵,后人为纪念睡虎,将此花取名为“睡莲”
  此是三杯大醉侠喝了第五杯后道听途说,信不信由您。
  混世魔王伍炳亦自伏地号啕痛哭。
  刹那间,就像口啼疫……不不!像流行性感冒一般,一大票的男男女女全都捶胸顿足,哭得唏哩哗啦,泪流成河,其声闻于天,连灵霄宝殿的众神仙都停了午休时间探头遥望,只见山川树木皆垂泪,日月星辰齐挂哀,好一派哭景。
  老者老虽老,牙口还挺好的,直咬得卡吱卡吱响,蓦地一声激越长啸,差点把老太白金星吓得从云端掉下来,还好齐天大圣孙悟空猴手猴脚扯了一把,太白金星才没变成一颗殒星……什么话,太扯了罢?
  话说那花甲老者一声怒啸,环顾众人一眼,大声嘶叫道:“你们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老夫一生之中心硬如铁,从来就没哭过,咱们袁老大,这十年来冒着杀头的危险,带着前谷弟兄为我们流血流汗,恩义比天还高。
  但他从来没对我们说过一声苦,从来没放弃过我们,会哭的人不一定会流泪,哭要从心里哭,不要表面做作,我们要把悲恸化为力量,替袁老大及众多弟兄报仇,我们不能让他们死不瞑目,你还哭,不要哭!
  老夫从……从来都不哭……哇啊啊……”
  老者说着说着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蓝晓晴早已泪眼滂沱泣不成声。
  “呜哇……哎唷喂呀……”老方也不得不应付一下,放开喉咙干号一番,身为领导者若不意思意思就不够意思了。
  一票人各自抱头痛哭,哭得人心惶惶,神意慌慌,害得月下老人老牵错线,现代人离婚率那么高,其实其来有自。这顿哭哭得真无聊,老方就是这么认为。
  他搞不懂人死了为什么要一大堆人陪着哭,哭其实不能改变什么,要是哭能让死人复活,他老方早就靠哭打下一片江山了。
  哭了好一会总算收泪,本书总不能一直哭下去作为结局,所以三杯大醉侠笔下叫他们不哭就不哭,当一个创作者就有此权利,也属此时最拉风,古人说:文人的笔比武人的刀更有力量,此诚是狗屁之言也。
  老者情绪仍相当激动,愤然怒叫道:“此必是重庆府羊家那三个混蛋干的好事,老夫急先锋雷厉风近十载未出江湖,他们大概忘了老夫的存在了,我操他妈,大伙抄家伙,随老夫杀上重庆府,拧下他们的狗头当尿壶!”
  混世魔王亦攘臂大叫:“我操!这些狗娘养的,三四年前把我追得走投无路,仗着一身老虎皮,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太泯减人性了,比我混世魔王还混,我操!不把重庆杀得尸积如山,难消心头之恨!”
  一个二十出头的妖娆少妇恨声道:“他们竟敢如此泯灭天良,居然鸡犬不留,我媚娘子焦姣姣有权以牙还牙!”
  “对!”另一个歪戴判官帽的老者也叫道:“我疯判官萧孝喜在此接受五年感化教育,本来已凶性渐消,但以今日凶案而言,他们已犯了越区办案及集体谋杀之罪,本官占旦判羊家兄弟活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另外一个圆头胖脸,下巴叠三层的胖老者嘻笑道:“好极了,听说重庆府的羊肉炉味道不错,值得一吃。”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猥嚣老者亦狂叫道:“我剪他娘,他娘有多少裤带,我就剪多少裤带,他娘有多少口袋,我就剪多少口袋!”
  一时之间,一呼百应,群情汹汹,大伙抄家伙准备干架。
  睡虎力聚丹田大吼:“住手!”
  圆头胖脸老者应声道:“老夫愿当‘助手’。”
  “闭嘴!你们给我‘安静的吵’!”
  急先锋雷厉风性子急,首先道:“爱困的,你就别多管闲事,老夫受人涓滴!每思涌泉以报,在吃免钱饭长达九年之久,如今山寨出事,更生谷全体同仁愿意卯命为五虎山寨弟兄报仇雪恨,你就别大呼小叫了。”
  睡虎睡目暴睁叱道:“雷老儿,枉费你在此潜修近十载,脾气依然如此暴躁,试问,杀官造反的罪名你担得起吗?”
  急先锋愤然叫道:“造反就造反,老子管不了这许多,为了替前谷弟兄们报仇,老夫这颗头颅谁有本事谁拎去!”
  “你雷老儿想死谁也管不着,你要知道杀官造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雷某人无亲无故单操一个,沟死沟埋路死插牌,你死了蚂蚁都不会替你掉眼泪,可是你得替所有的人想一想,他们能跟你一样亡命吗?
  他们有不少人在外头有父有母有兄弟姐妹,至少亲戚五十,朋友八十是免不了,你知道株连下去要死多少人吗?”
  急先锋虽是个性暴躁,倒也不是不明理之人,皇帝对于有人要在他脚下抢夺江山的事是很感冒的,造反是一定夷诛九族的大罪,这个九族可不是台湾九族文化村的九族,指的是父系四,母系三,妻系二,共三代九族。
  一人造反,九族不留,后果岂止严重而已。
  混世魔王却不识相,怒冲冲道。“我操,杀九族就九族,我伍炳才不怕,砍了脑袋也不过碗大的疤,我……”
  急先锋叱道:“你闭嘴,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混世魔王辩道:“我只是急于替袁老大报仇而已。”
  睡虎瞪了混世魔王一眼:“仇是一定要报,但要从长计议,可别仇没报成反而落人把柄,弄得大家难以安身。”
  媚娘子娇俏道:“爱困的说得有理,我赞成从长计议。”
  这媚娘子真的好媚,皮肤细白面貌姣好,身材直欲喷火,媚眼儿那么一勾,小嘴那么一翘,男人不想犯罪也难。
  “爱困的说得是有理,总得要有行动呀!”
  “老夫叫你闭嘴你听不懂是不是?”“我……”混世魔王可没敢顶撞。
  混世魔王在这叫做更生谷的后谷里,人绿相当差,所以人家都不怎么给他“信道”,他也不怎么给人“信道”,唯独对急先锋畏惧有加,不管是武功、辈份、名望、个性,急先锋可把他吃得死死的。
  说起急先锋雷厉风这个人,在十几年前,可以说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性急如火,暴躁如雷,二肓不合就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但为人不失正派,打该打之架,杀该杀之人,名声毁誉参半,得看用什么角度去评判他了。
  当年提起急先锋雷厉风的名头,纵使不能使小儿停止夜哭,亦必能使采花淫贼为之阳萎,荡妇为之月经不顺。
  由于个性冲动,难免四处树敌,但因本身武功修为不差,连官府亦莫奈他何,九年前,他突然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皮肉生涯”:不是揍人就是被揍,所谓动极思静,跑到此地来安居纳福。
  在后谷的这些人当中,急先锋不仅名头最响,也是资格最老的人,武陵野虎看他除了个性之外,其他倒无甚大瑕疵,所以把后谷的责任全权交给他,这么多年来他也能尽心尽力,在后谷中颇孚人望。
  这些年来的薰陶,他昔年的性子已收敛了不少,武功也有了更深的进境,瓶颈突破,他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以他目前的修为,比之武陵野虎或展翅大鹏绝不遑多让,若是此人重此江湖,三省歌谣中的名人绝对有他的份。
  在后谷中,与他身手在伯仲间的人有好几个,而且个个都是愍不畏死的亡命,彪悍的程度连鬼都畏惧三分。
  混世魔王对他心怀忌惮是很正常的。
  老方见他们争个没完没了,心中有些不爽道:“你们争了半天,我这个寨主可没开过口,大哥的仇当然要报,问题是在报仇之前,能不能先拿点东西来祭五脏庙?否则上一任寨主的仇还没报,新任的寨主却先饿死了。”
  急先锋忙道:“你们还没吃饭?”“吃过了,昨天的晚餐。”
  急先锋道:“我们新寨主真会说话。”
  混世魔王忙拍马屁道:“帅哥神武英明,当然不同凡响,威加乱葬岗,泽被墓仔埔,宇宙一废物,乾坤大饭桶。”
  老方瘪道:“拜托,你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混世魔王道:“我正在表现君子风度嘛。”
  “我并不喜欢你这一套。”
  混世魔王忙道:“那我回去换一套再来。”
  急先锋立即插嘴道:“伍炳,你就别打岔,也许新寨主真的饿了,吩咐下去准备一顿‘大便饭’以‘便’招待。”
  蓝晓晴掩口葫芦道:“拜托,有点卫生观念好不好?”
  急先锋忙道:“卫生是有,观念尚待加强。”
  什么跟什么呀,那有这种文法的?
  混世魔王把急先锋扯住一旁低声道:“我说雷前辈,你真的要把这小子当寨主供奉吗?依我看,这小子实在一无可取,江湖中亦未曾听说过此人的名号,来历不明,身份可疑上刖辈可别八十老娘倒蹦孩儿给骗了。”
  急先锋冷然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袁老大义重恩深,不管怎么说,只要是他指定的继承人,老夫一定支持到底。”
  混世魔王道:“前辈说这种话就偏差了,袁老大也是我伍炳的恩人,可是他已经骨肉化灰,至于这小子是不是袁老大指定的继承人,你我都未曾耳闻目睹,是否真实,值得存疑,就算真有其事,他也不是能当领导的料。
  以前辈的声望及武功,对袁老大敬服犹有可说,这小子凭什么能骑在前辈您的头上?前谷已是全军覆没,这后谷都是前辈的人马,这寨子由前辈取而代之是顺天应人,如果前辈没兴趣,我伍炳亦当仁不让!”
  急先锋冷冷道:“你说完了没有?”
  混世魔王居然还不识相,喋喋不休道:“还没说完,前辈瞧瞧他,全身连皮带肉剥下来喂一只狗都吃不饱,头发像冬天的野草,眼珠像螃蟹,身材像僵尸,那像个山大王?!要是他当寨主,我就不怎么服气!”
  俗语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伍炳不过稍微收敛一时,便又故态复萌,越说越大声,唯恐别人听不见似的。
  急先锋早已听得一肚子屎,陡地老眉一竖,双目神光暴射,厉声怒叱道:“伍柄,你简直是在放屁!老夫郑重警告你,袁老大对大伙恩重如山,他辞世尚未满半天,你就想窃占其位,你根本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我问你,你的人性何在?你所说的毫无道理,江湖论辈不论岁,袁老大指定的接班人,无疑的也继承了他的一切权利和地位,如果你真的不服,有两条路给你选择,一是把老夫活活打死,一是你夹起尾巴滚蛋!”
  急先锋声色俱厉,威猛气概令人震慑。
  混世魔王看得心头发毛,忙换上一副笑脸道:“前辈何必生那么大的气?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罢了,人有失眼,马有乱蹄,看走眼亦是人生常有的事,一切大家商量,大家如果没意见,我也不会乱杯葛。”
  媚娘子娇俏道:“雷前辈义薄云天,好叫小妹佩服,伍炳固然不对,但他已知错认错,雷前辈就别苛责了。”
  急先锋冷哼道:“老夫不管你乱蹄也好,眼珠‘拖窗’也好,武林人恩怨分明,你和老夫一样,长年在此白吃白喝,有什么资格好挑剔的?如果你依然不服新寨主的领导,要浪便滚,老夫一点也不惋惜。”
  混世魔王两度被下达驱逐令,神色尴尬已极。
  老方忙打圆场道:“大家都是好兄弟,七月半共享一个猪头,何必为区区小事闹得不愉快?我老方长得是有点抱歉,但这不是我的错,袁大哥临终交给我这么重大的任务,现在也收不回去,何妨让我方某人做做看呢?”
  急先锋表情稍霁道:“你看看,人家新寨主方哥儿,做人是多么的谦虚,你伍炳跟着方哥儿多学着点吧。”
  混世魔王顺着台阶下道:“我错了,下次一定改进。”
  老方道:“谁对谁错不重要,解决民生最重要。”
  急先锋一敲脑门道:“人老记性就差,又给伍炳胡搞瞎搞一阵,居然忘了你们还没吃饭,快!请,这边请。”
  ※※  ※※  ※※  ※※
  更生谷是一个曲折的狭长山谷,长有三里出头,谷中最宽之处亦不过两百来丈,两旁石壁插天,地形险要。
  数十楝石屋则迁就地形倚崖而建,虽然简陋,造型却朴拙可爱,亦有凿石成穴而居,冬暖夏凉,师心独运。
  谷底有一道小小流泉,汇聚成一道小小溪流纵贯谷中,沿溪种了些果树,也有人莳草种花,看起来绿意盎然。
  一眼望去,环境甚为清洁,急先锋没偷懒,管理得不错。
  此时谷中最大的那楝石屋里,一张石桌上已摆了些菜肴,无非是松菇野菜,咸蛋萝卜干之类,主菜也不过半只风鸡,急先锋吹了牛,这根本算不得大便饭,勉强算是小便饭而已……卫生倒好,观念确实尚待加强。
  粗糙米饭一大锅,老方对饭菜并不挑剔,只可惜没有酒。
  从食物可以看出急先锋自奉甚俭,的确收心不少。
  菜色简单清爽,但极为下饭,老方吃得很愉快,心情极佳,毕土见这是他荣任寨主后第一顿正式饭,“气毛”大爽之余,连扒带啃连吞了五大碗仍意犹未尽,直吃得盘空碗空锅盆朝天,人到饿极,连锯木屑也照吃不误。
  刚刚破了空城计,周公便来串门子砍大山,昨晚在山中折腾了一夜,几天都没睡好,老方的睡意比睡虎还浓。
  急先锋人老成精,早看出老方的液态,精神和熬夜写稿的三杯大醉侠一样不济,忙安排他们“水搞搞”(睡觉)
  老方命好,有人安排他去歇息,歹命的三杯大醉侠依旧强睁醉眼振笔疾书,为了多挣点酒钱,实在是情非得已。
  这顿饭也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这场觉亦不知是早觉或午觉,行走江湖只能随遇而安,能吃能睡,夫复何求?
  这场好睡从申牌睡到未牌末才起来,匆匆洗把战斗脸,立刻被请去召开紧急内阁会议,急先锋名不虚传,做事毫不拖泥带水,三杯大醉侠临时被通知客串记录,但因正在醉中赶稿,不克参加,对会议内容所知有限。
  根据“路边社”记者“管贤士”实况报导如下:
  该项会议除了老方、睡虎、蓝晓晴、急先锋等人之外,还包括了更生谷中的几位精锐干部,媚娘子也在其中。
  混世魔王不在其中,却也不请自来。
  与其说这些是精锐干部,不如说是一大群坏蛋中的好蛋,就是那种把道义扛在肩上,讲人情却不怎么守五法的人。
  就拿三手神剪来说吧,他可不是裁缝工会的模范劳工,也不是理发院的摩登剪发师,他是不折不扣的三只手,现代人称为扒手,古时候叫剪绺,他不但当扒手神乎其技,武功也相当仿人,江湖门槛更是了如指掌。
  十年前要是提起三千神剪舜守谦,江湖中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作案有许多三不偷五不抢的臭规矩,挑选对象诸多顾忌,往往十天半月碰不上一个好凯,偏他又热心公益,扶危救困,行善济贫不遗余力,到了后来,做小偷居然做到入不敷出,这种小偷倒是少见。
  最后他只好去搞建设,筑了一座债台,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之下,只好跑到更生谷来躲债,您说此贼妙不妙?
  还有那个大饼脸,有三层下巴的老者,他叫笑面阿斗古洛琐,这家伙成天笑眯眯,活像个大白痴,谈笑间杀人面不改色,你说他冷血嘛,那又未必见得,他所杀的都是他认为该杀之人,不该杀的他绝不下手。
  至于什么人该杀,得看他当时的“气毛”而定了。
  这种人有时心如赤子,有时形同恶魔,很难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心情爽时非常好商量,翻起脸来则六亲不认。
  此外,那歪戴判官帽的五旬老者,他叫疯判官萧孝喜,这又是另外一种典型,看起来疯疯癫癫,自称是什么喜马拉雅山圣母峰“最高”学府法律系“博士”班的“棺材生”,因为充当司法黄牛犯了法,才栖身更生谷。
  他不知从那个“鸭毛酒研”捡来一支破笔,自认是无“缘”(椽)巨笔,铁笔横断人间是非,笑话也不知闹了N回。
  至于媚娘子焦姣姣,算是晚辈的后起之“莠”,此女杏眼桃胭,瑶鼻朱唇,双峰竞秀,腰只盈握,集美艳于一身,体态妖娆,骚媚入骨,但是杀人也绝不手软,是男人又怕又爱的人间尤物,套一句现代话:天使面孔,魔鬼身材。
  她自称是被一个男人欺骗了感情,一火大就宰了那男人全家,官府绘影图形捉拿得紧,她才来此寻求庇护的。
  诚如睡虎所说,这些人都有一段不平凡的过去,连三杯大醉侠都为他们记上一笔,江湖中人是忘不了他们的。
  老方被推上了主席台,这高高在上的滋味真好。
  急先锋首先点破主题:“我说方哥儿,袁老大在过世之前,必有一番金玉良一言曰交待,何不说来大家恭聆一番?”
  老方肃然道:“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
  急先锋气结叫道:“老夫是叫你宣布袁老大遗言,又不是叫你背国父遗嘱,这是什么时代,你搞清楚了没有?”
  老方瘪道:“我刚上班接任新职务,对开会的仪式不是很清楚,喂,请问一下,要不要先招魂迎灵奏哀乐?”
  混世魔王讪笑道:“不必,只要五子哭墓便成。”
  蓝晓晴瞪了他一眼:“到你家哭吗?”
  混世魔王窘然住口。
  媚娘子瞟了他们一眼,表情森冷。
  睡虎道:“别再五四三了,快宣布吧。”
  老方道:“大哥挂的时候你也在场,你来说吧。”
  睡虎半闭眼道:“为昭公信,还是兄弟你自己说吧。”老方忸怩道:“这个……好像不太好吧,人家国会都有‘利益回避’条款,这种事情嘛……由我自己来占旦布自己当寨主,好像……好像很不好意思啦,如果有大法官来监誓会比较正式些。”
  这家伙说了半天,居然是自抬身价。
  “拜托你正经些好不好?”
  “我是很正经,读过诗经、易经、面巾、橡皮筋、震惊、射精、蜘蛛精、神经、读了十七八斤,你说是哪一经?”
  急先锋性子急,都快把胡子揪掉了:“拜托,你就当做好人好事,别再吊胃口了,老夫急得脖子都打结啦。”
  老方道:“这是你们逼我说的,我对这个职位不恋栈,也不辞职,如今是处理善后最重要,该负的责任我会负的。”
  这些话好熟悉,是现代官场常听到,出事大官们说的。
  蓝晓晴道:“你真厚脸皮。”“我脸皮那有多厚?上次有人挖了三天三夜挖了两丈多,还没见到血管,只挖出一颗小小的青春痘而已。”
  拜托!这还不够厚啊!难道你一个头就比地球还大?
  幽默是语言的最高艺术,一个人若有幽默感,能够适时表现轻松话题的人,是人间活宝,也必是个爱欢迎的人。
  老方适时表现馍己娱人的幽默感,很快就博得这群率性怪胎们的好感,以老方这块料,无论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甚至头下脚上倒着看,他都不像个人样,更没有一方角头的霸气,但是他搞笑的本领却是另一面的优点。
  老方不安的搓着蒲扇大的手掌道:“方哥儿别再淘气了,老夫都快憋疯了,赶快把遗言交待清楚,老夫是说把袁老大的遗言说清楚,两三百条人命关天,为他们报仇是每个国民应尽的义务,别再节外生枝了。”
  老方先整了整几根“喷喷”的头毛,扯扯衣服,嗯嗯两声清了清喉咙,端了端臭架子,这才开口道:“袁大哥临终之时废话很多,四代同堂族繁不及备载,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把职位传承给我,要我好好混。”
  就说这几句而已?老方也未免混得太凶了吧?
  “袁老大只说这些?”急先锋虽急,倒还能抓住重点。
  “当然还有……”
  “那你快说呀!”
  “袁大哥交待,五虎山寨自即日起,在江湖中除名!”
  “那怎么行?老夫第一个不答应!”急先锋暴跳如雷。
  “我们也不答应!”除了睡虎和蓝晓晴外,众人异口同声表示不能同意,这些人对五虎山寨倒是忠心耿耿。
  “诸位稍安勿躁,下面还有呢!”
  急先锋急道:“‘下面’谁没有?只是形状不同罢了。”
  这老儿心急口快,会错意在所难免。
  蓝晓晴娇颜酡红:“雷老!您,…:”
  急先锋憬然,老脸微赧道:“对不起!对不起!老夫忘了还有未成年女生在座,其实老朽耄矣,早已永垂不朽……”
  蓝晓晴早已掩耳,不忍一中听。
  急先锋亦知自己越描越黑,赧然嘿嘿干笑不已。
  相对于急先锋的老番颠,睡虎不搭不理,仍在闭目“沉思”。
  “老而风流是寿征,雷老好像颇好此道呢!”
  “胡说!老夫已经好多年身分证没盖上淫虫三字了!”
  老方苦笑道:“你嘛帮帮忙,大哥的意思是由于山寨的名字比较敏感,像强盗窝一般,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是这样吗?”急先锋意颇怀疑。
  老方继续道:“大哥的想法和我老方一样,可见英雄所见略同,所以我决定取消五虎山寨之名,以后改称虎头山庄,建些小木屋以供情侣来此幽会,安排针孔摄影机拍下精彩影片卖钱,一头牛剥两次皮,一定削翻了。”
  蓝晓晴叱道:“胡说八道,简直不像人话!”
  老方瘪笑道:“开个玩笑嘛,我现在先作任务分配,可分成老中青三代,老一辈的组成老虎队,中壮年人组成壮虎队,年青人组成小虎队,老虎队的人要负责法统传承,开会签到,举手表决之类的任务。”
  “神经病!”这回不是蓝晓晴骂的,是默口一词的指责。
  “好嘛!你们别冲动,不满意包换,老虎队的前辈们可以当国策顾问或政务委员,负责经验传承、教授武学、闲暇时可以种鸟养花、喝报纸看茶,加上扫地倒垃圾,修剪树木,美化环境,一切庶务一手包一半……。”
  什么话!简直不是人说的。
  “壮虎队的人负责巡山放哨、耕种渔猎、代木开山、畜牧养殖、抵御外侮、维护治安、打击犯罪、担柴挑粪……”
  被编入壮虎队的人不气死也累死。
  “所有的女生一律编入虎头蜂组,负责内务料理,煮饭烧菜、马桶维护、做爱繁殖、兼把男人叮得满头包。”
  这更不像人话,像狗放屁!
  急先锋猛拍脑门道:“老夫越听越糊涂,这……”
  蓝晓晴已叫道:“怎么可以这样?所有的议案要经过‘民主程序’,你这根本是独裁,我抗议你一人‘修宪’!”
  “对!”混世魔王附和道:“你是捡现成的主席当,一个人霸占主席台,有‘独台’的嫌疑,而且寨主的传承涉及‘黑箱作业’,你根本就是‘空降部队’,我坚决反对你外行领导内行!”
  媚娘子以娇滴滴的声调道:“是呀!你歧视后谷这些‘原住民’,‘过客心态’十足,后谷应该成为‘自治区’!”
  急先锋道:“老夫年逾花甲,过两年便可领‘终身俸’,目前沦为‘弱势族群’,你还把老夫编入‘劳动改造’的名单中,显然你的‘社福’政策有偏差。”
  睡虎点头道:“他们说得不错,你‘大胆西进’中也要有‘本土意识’,而且只有一个主席台,有‘台独’嫌疑。”
  老方一个头两个大,高声叫道:“你们这是‘抹黑’我,我不想玩了,你们谁出得起价钱,我就把主席台让给他!”
  睡虎道:“你这又有‘卖台’的嫌疑了。”
  什么跟什么呀,为了一个主席“台”竟惹起如此风波,三杯大醉侠建议你们“戒急用忍”“政权和平转移”可好?
  蓝晓晴道:“死老方,大哥临终可没交待这些。”
  老方辩道:“我本来是要给他一卷‘胶带’的!”
  蓝晓晴娇叱道:“死老方,臭老方,刚当上寨主就这么‘摇摆’,你可别忘了我们在小庙中那一段不可告人之事!”
  此语一出,全场愕然注目,眼神中透着暧昧。
  蓝晓晴这才发觉有了语病,娇颜不禁红如六月榴花。
  她本来是想说在小庙中,老方饿惨了,为了食物情愿认她为老大之事,老方如今贵为寨主之尊,为了维护老方的形象,此事当然不能告诉别人,谁知话说得太快,牛头接上马嘴,引人误会在所难免。
  少女欲笑还羞的表情,是世界上最最迷人的神采,如果男人对这个表情毫不动心,那他必定是“柳下不会”
  那混世魔王就瞧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其实蓝晓晴也不是那种天香国色、闭月羞花般的美女,更无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的娇容,也缺少天使般的脸孔和魔样的身材,纯外表而言,她就比媚娘子逊色,但她却有媚娘子所缺的优点,那就是纯与真。
  或许有人称这种人叫有人缘,只要和她接近,就会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她就像邻居的女孩般的平易近人。
  “美人”的定义相当笼统,自古以来就没有准绳可一吉,以身材而言,汉代崇瘦,中国历代四大美人之一的赵飞燕,“美人上马马不知”,可见她是如何的瘦,到了唐代变成尚肥了,也是四大美人之一的杨玉环,“美人上马马不支”,可见她肥到什么程度,所以美人是没有标准的。
  当然啦,这个世界上美人还是不少,以前专门剥人头皮的印地安人是道道地地的美人,后来从欧洲移民新大陆的白人,也称得上是美人,至于近年来,许许多多的豪门巨富拼命争绿卡,拿到的人也勉强挤进美人之林。
  我在说什么呀?美人跟美国人差很多耶。
  如果以三杯大醉侠的醉眼看来,还是咱们东方的女人最美,含蓄、隽永,有些会比较淫荡,但不失勤劳、节俭,少数会爱花钱,但温柔、体贴,只是偶尔会割掉男人那话儿……干嘛呀?哪壶不开提哪壶,三杯大醉侠一定又喝醉了。
  老方怔了怔道:“那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小庙地方太小,我们只干了一下而已,被你一用力,我就吐了……”
  老方话中所谓“干了一下”指的是干架,被蓝晓晴用力一掌打在胃部,疼得他把肚子里面的水都吐了出来。
  说的全是事实,就是这么巧合,叫人不想歪都难。  蓝晓晴差点没瞪死老方。
  “我吐得你胸前也有,小腹也有,全身都有。”
  众人晔然惊呼,惊讶于老方有如此充沛的“精”力。
  “后来说可以先上车后补票的也是你……”
  “哗!”众人又是一声惊呼,望向蓝晓晴。
  “你提议打野食,我提着棒子就上……”
  老方指的是到墓地打野狗那回事。
  蓝晓晴羞得无处容身,差点没找个地洞好藏身。
  “这些事有你挺着,我玩得不亦乐乎……”
  蓝晓晴一声娇叱,面前茶杯连茶带杯砸向老方。
  老方一躲闪,撞翻了桌,撞倒了杯,会场一塌糊涂。
  急先锋叫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老方苦笑道:“没什么,被虎头蜂叮了一下而已。”
  这场会议比中央民代的会场还乱,根本开不下去。
  这场戏也是乱七八糟,根本连不下去。
  正当三杯大醉侠感到江郎才尽黔驴技穷,灵感无以为继时,蓦然睡虎睡眼一睁,一声怒叱,于是又连上戏了。
  “你们闹得也太不像话了,五虎山寨遽遭巨变,大哥临终以重大责任相托,而今他尸骨未寒,寨中数百冤魂仍在九泉幽泣,你们却还在摸鱼打混,扪心自问,你们难道不会感到不安吗?不会感到惭愧吗?
  做人就要有做人的基本原则,做江湖人要有江湖人的骨气,负起你们该负的责任,跑江湖不是耍无赖的代名词。
  我睡虎余不醒,平日似是睡眼惺忪,遇事却绝不含糊,方兄弟固是迫于现实临危受命,但既受人之托必须忠人之事,人无信而不立,岂可等闲视之?死者或可欺,眼前这些弟兄却是活见证,你们尚有何说?”
  一番话,连没胡子的蓝晓晴也被刮得金光抢抢滚。
  蓝晓晴自知理屈,一句话也没敢辩解。
  ※※  ※※  ※※  ※※
  少女情怀总是诗。
  蓝晓晴正值豆蔻芳龄,所谓豆蔻年华,就是最容易长痘子掉扣子的年龄……长痘子是有,掉扣子那倒未必,除非她经常跟人家拉拉扯扯……什么话!其实豆蔻年华指的是十七八岁,有点熟又不会太熟的少女。
  我这么说并没错,那年头女孩子十五及筓,十六岁出嫁是很正常的,十八岁还没婆家是会被人看笑话的。
  江湖儿女都比较晚婚,倒没人敢笑她。
  少女的心有时候很难捉摸,三杯大醉侠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故此亦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此是题外话。
  老方这个死毛头不刮不亮,一刮就亮,睡虎一番义正词严的指责,总算让他把如脱缰野马的心给收回来,抱歉的笑了笑道:“对不起嘛,我还年轻,心情还不定,先轻松一下,这样办起事来也比较有效率。
  我的意思是,以后我们不要称寨,也无须称帮道派,也不必结什么盟连什么线,名号喊出去难免树大招风,每次扫黑都跑不了你,老往国外躲也不是办法,尤其是身为老大的我,颇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所以呢,我想把组织重新定位,改为什么度假村啦,休闲农场啦什么的,今后大家都要投入工作,我们已经没有本钱好养闲人,不想工作的可以自己出去挣饭吃,时值动员勘乱,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急先锋道:“方哥儿想将此地改名为虎头山庄?!”
  老方道:“有此构想。”
  急先锋道:“要改虎头山庄狗头山庄还是老鼠头山庄,老夫完全没意见,老夫只急于替袁老大报仇而已。”
  老方道:“雷老请‘戒急用忍’,事情总要一条一条来,山庄改名之后!就不会落人口实,不过大家可得辛苦些,老猫钓鱼——自食其力的日子会很苦,但自己挣的饭,吃起来心安理得,味道一定更香甜。
  武陵山那么大,历史悠久物产丰饶,只是文化不怎么发达,前谷还留有庄稼,只要我们同心协力,是绝对饿不死的。
  如果有人受不了苦,要走就走,我会叫龙发堂乐队送上山头,留下来的人精神与我长相左右,共享一切俎豆馨香,以上本席简单致词,各位若有别的意见请踊跃表达,只要你们不说话,本席绝对尊重你们的发言权。”
  前半段倒还像人话,后来就变漫画了。
  “不说话的发言权”,这种词只有老方想得出来。
  睡虎又眯起了眼睛,沉思得像是挺尸。
  急先锋道:“你说什么老夫都没意见,反正老夫年纪已是一大把,再活也活不过三万六千五百天,百年岁月等闲过,除了在此地继续卖命以外,亦是别无选择,此生只要能替袁老大报仇,其余都无所谓。”
  这老儿直说没意见,意见却特别多。
  三手神剪舜守谦激昂叫道:“我在外头负债累累,债权人比蚂蚁还多,本不欲再度风尘,宁在此躲债一辈子,如今袁老大遇害,这个仇是非报不可,只要仇报了,我的心愿已了,从此就不再出山了。”
  笑面阿斗古洛琐白痴白痴的道:“那可不行,你要是死了都不‘出山’,岂不臭死了一庄人,袁老大的仇固然是非报不可,你要是挂了,山还是要出的,至于是先报仇还是先出山,那就要看你要怎么死了。”
  “呸呸呸!”三手神剪连呸三声笑骂道:“闭上你的乌鸦嘴,在未替袁老报仇之前,我老偷儿绝不会先死。”
  疯判官萧孝喜挥舞手中尺八破笔迎风乱点,口中疯狂叫道:“万国公约律法N章N条N节记载,杀人者人恒杀之,不杀人者人亦杀之,原告被告通通要告,有包没包一律抓包,来人呀,给本官打!”
  “打什么?”
  “打安定牌!”
  “什么叫安定牌?”
  “笨!就是相公牌嘛,别放铳就好。”
  媚娘子媚眼带钩似的瞟了老方一眼,腻声道:“疯老头,山寨发生那么大的事,你居然还打得出安定牌,我媚娘子自从两三年前宰了那薄情郎一家以来,都还没开过杀戒,这次非好好杀他天翻地覆不可,我主打‘变天牌’。”
  老方差点连魂都被勾去了,坐在那目瞪日呆。
  其实这位媚娘子来头并不简单,最擅长迷魂拍花之术,所谓拍花迷魂,是利用一些迷失神智的药物,加上高超的催眠术,使人丧失意志而随人摆布,这门功夫易懂难学,天赋不够的人休想学得起来。
  蓝晓晴见老方双目直勾勾的看着媚娘子,露出色眯眯的样子,心中可不是滋味,暗中狠狠的捏了他一把。
  “哎唷!”老方跳起来,又撞翻了桌子,撞倒了茶杯。
  “怎么啦?”有人问。
  老方神魂入窍:“武陵山上虎头蜂真多。”
  急先锋却已不耐烦,拍案而起道:“开什么鸟会,大家都在此坐而言,开到明年也没结果,老夫可不想浪费时间,各位弟兄们,想替袁老大报仇的随老夫一道杀上重庆府,捉几只小羊儿,烤道涮羊肉祭拜袁老大!”
  三手神剪当先“出山”道:“我要去!”
  笑面阿斗忙附和:“给我跟!”
  疯判官大叫:“本官升堂,威——武——。”
  媚娘子起身道:“拿石头碰他们的羊蛋!”
  混世魔王亦煽风点火:“正好是饿虎扑羊!”
  老方劝阻道:“你们何必那么性冲动?”
  “什么性冲动?老夫早已冲不动,”急先锋火烧屁股叫道:“袁老大是江湖怪杰武林铁汉,大仁大义大忠大勇,这种人都得不到善终,老夫是锥心泣血,老夫是个行动派,不报仇难消心头之恨,座位有限,要去的人及早报名!”
  三手神剪道:“我要去!”
  笑面阿斗跟屁虫:“给我跟!”
  疯判官叫道:“菜头铡伺候!”
  “………”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激进应派的声音,练武的人大部份都是好战份子,显然这些年的静修没多大作用。
  “闭嘴!我一言你们就‘九顶’,我放屁你们就塞孔,你们‘为反对而反对’!分明是在制造‘党内分裂’!”
  混世魔王叫道:“你独断独行,不尊重我们的发言权!”
  “闭嘴!谁说我不尊重你们的发言权?”
  也不知“闭嘴”之后是如何有发言权的。
  “各位请先坐下来‘事务协商’。”蓝晓晴柔声道:“不同的意见须要沟通与整合,切勿制造‘白色恐怖’,雷大老,舜前辈,古仙角,萧大人,焦美女,伍大牌,大家先平心静气坐下来,坐,要上阵也请先喝杯茶再走。”
  蓝晓晴笑容可掬,语调从容不迫,客客气气,又适时奉送了几顶高帽子,听得大伙舒舒服服清清凉凉火气尽消。
  人在站着的时候,情绪比较容易激动,不管再大的纠纷,只要双方肯坐下来谈,保证发生冲突的机会会少很多。
  蓝晓晴冰雪聪明,知道这些人大都以急先锋马首是瞻,只要能把急先锋这老凯稳下来,其他人起不了什么作用。
  “雷大老,您在我们这群人当中,已经算是‘党国大老’了,我知道您为袁大哥报仇的心比任何人都急切,我也很想跟着您杀上重庆府,问题是,谁能确定这些事是羊家他们干的?要是弄错了对象,岂不有损雷大老的英名?”
  一番话连吹带棒,急先锋为之动容。
  女性的声音天生娇生柔媚且富感性,容易引起共呜,说服力十足,若再配上丰富的表情,简直令人无法挡。
  所谓柔能克刚,又说百链钢能化绕指柔,女性温柔婉约的特质,任何铁铮铮的英雄硬汉遇上都会难以抗拒。
  妲己个性若如项羽,纣王就不可能为她丧国,褒姒若像只母老虎,幽王又怎会烽火戏诸候呢?西施再美,若个性像张飞,谁又敢说她能沉鱼落雁?所以说温柔是女性对付硬绑绑臭男生的最大利器亦不为过。
  陈圆圆要是蛮横拔扈,吴三桂绝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温莎公爵不爱江山爱美人,这个美人如果不是温柔体贴入微,温莎公爵怎可能为她而作那么大的牺牲?
  宇宙之间阴阳协调,刚柔互济本是天经地义,武林人物大都刚直宁折不弯,吃软不吃硬,蓝晓晴这把算是搔到痒处。
  这些都是题外话,只是在说明女性娇柔的说服力,要比男性阳刚的说服力强,若再配上像蓝晓晴这般清纯自然的妙人儿,简直比国民大会修宪的条文更具公信力,急先锋是一根肠子直通屁眼的人,不坠入壳中才怪!
  “蓝姑娘说的也是道理,不过老夫仍然认为以羊氏兄弟的嫌疑最大,袁老大义贯千秋,武林中谁不景仰?就只有羊氏兄弟不买他的胀,双方结下了梁子,正好他们又来袭,两相印证,老夫认为一定是他们干的。”
  急先锋肯讲理,这是个好现象。
  “雷大老似乎太武断了。”
  “什么才五段,我恨不得砍他十七八段!”
  笑面阿斗道:“不对!我记得你家住高速公路七段。”
  急先锋没好气道:“你家还住电线短路烧断呢!”
  笑面阿斗白痴白痴道:“有这种路这种段吗?”
  蓝晓晴含笑道。“别把话题扯远了,依据我们的旗手情报,羊氏兄弟此刻尚在赶来途中,还没抵达武陵山区呢。”
  “或许他们使的是暗渡陈仓之计,大队人马吆喝引起我们的注意,精锐高手却暗中潜来下毒,此亦不无可能”
  “不无可能就是不确定,我也承认他们的嫌疑甚大,不过倨晚辈所知,他们名声虽不太好,对用毒却是个大外行,再说双方实力相差匪遥,他们是代表白道正义的一方,官兵剿匪名正言顺,似无暗中派人下毒之可能。”
  “那你认为凶手又是何许人?”
  “凶手是谁?目下尚难断言,羊氏兄弟这条线索仍有追查的必要,晚辈只是希望在未有确切证据之前,暂勿轻举妄动,否则我们跟羊氏兄弟杀得昏天黑日两败俱伤,真正的凶手反而在看笑话,试问,那时情何以堪?”
  老方道:“大哥临终前也是这么说的,说要上体天心下行仁道,‘天心’我知道,就是那个‘上体’很波霸的女生,至于下‘行人道’是为了交通安全,大哥很关心我们,还要我们节哀‘顺便’去找老板拿‘报酬’。”
  急先锋不安道:“那我们要如何追查呢?”
  蓝晓晴道:“凶手固然狡诈,表面上似乎不留痕迹,不过仍有脉络可循,天下之事,不可能是天衣无缝的。”
  “姑娘似有所见?”
  蓝晓晴理了理思绪,嫣然笑道:“晓晴年轻识浅,江湖经验尚嫩,跟各位比起来,犹如星火皓月,愿就浅薄之观察提供大家参考,或对研判案情有所助益,首先从物证来分析,这种毒似乎有几个特性。
  第一,它必是无色无味,否则凭大哥的江湖经验,不可能在毫无警觉之下着了道。第二,它极可能是气体,以寨中弟兄几乎同时死亡的情况来看,若是下在饮食之中必有先后,唯有空气才能使寨中男女老幼同时中毒。第三,这种毒会使人血液很快变质,从遇害者的皮肤颜色判断,血液里为蓝色。第四,这重毒有很奇怪的味道,有点像稻草的腐败味,又有点像煮糖烧焦的味道,似乎又有点花香味,三种味道居然不混合,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第五,这就更神奇了,我和老方都有闻到这种毒,当时只感到头晕目眩反胃呕吐,此外并无中毒现象。
  以上是这种毒的一些特性,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一种毒会有三种味道?为什么我和老方都闻到却没有中毒?各位见多识广,可有人知道谁拥有这种毒?”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一脸迷惘。
  急先锋老眉微锁道:“以用毒而言,主毋五无疑是第一把交椅无疑,此人生性孤癖,很少与武林同道来往,且和五虎山寨素无瓜葛,这怪老儿虽爱玩毒,但不失为性情中人,他不可能是做此案的凶手。
  再来就是四川唐门,唐门与五虎山寨亦是河水不犯井水,而且唐门已被迫闭门十年以上,没有理由去怀疑他们。
  此外就是大漠毒鹰,毒鹰是汉外用毒的第一高手,但听说已经死了好些年,五虎山寨跟他们也没有纠葛呀?
  岭南温家只会用迷药,其他老夫就一无所知了。”
  “再者,武陵山山区辽阔,防守不易,虽派有明桩暗卡,但仍很难避免真正的高手渗入,但是五虎山寨内的警戒却甚严密,凶手如何神不知鬼不觉侵入寨内下毒而不被发觉呢?难道凶手有飞天遁地之能?”
  “这点的确可疑,姑娘是说……”
  “有件不明之事请教三哥。”
  “小妹请说。”
  “这前后谷之间是否另有秘道相通?”
  睡虎一震,睡意全消:“小妹是怀疑:!”
  蓝晓晴平静的道:“没什么,多掌握一些资料就多了一分破案的线索,多一分线索就多一些破案的希望。”
  睡虎双目如炬,眼神充满怨毒,缓缓扫视众人。
  “三哥别激动,请答我问。”
  睡虎刹时神色颓然宛如泄了气的皮球,以空洞的声音答道:“没错!前后谷之间确有秘道相连,这条隐密狭径鲜少人知,除了我们兄弟之外,只有少数干部曾经走过,后谷除了雷老之外,应无他人知悉。”
  混世魔王叫道:“我操!这里居然还有秘道可通前谷,我在这都住了三四年都不知道,你们保密的工夫真好。”
  三手神剪瞪了他一眼:“我老偷儿专门寻虚蹈隙,挖墙撬洞闯空门,连我这住了七八年的人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笑面阿斗跟屁虫:“对嘛!我阿斗专门嘘嘘拉屎,挖肠破肚走后门,连我这煮了七八年的人都没吃到,你怎么会吃到?”
  疯判官一拍桌面:“有秘道走后门,张飞跳粉墙私会黄莺莺,合该各打一张三万,放回家去劳动生产!”
  急先锋神色凝重:“姑娘怎么会知道有秘径?”
  “猜想而已。”
  睡虎无精打采道:“小妹是如何想到的?”
  蓝晓晴道:“这只是一个逻辑问题,试想,前谷的弟兄个个身手不凡,谷中三面悬崖,以弟兄们的实力,敌人要悄悄入侵根本就不可能,而弟兄们都是经过严格考核才留下来的,忠诚度也应无问题,何况他们全都舍身捐躯了!既然前谷外人难越雷池,谷中弟兄又没问题,唯一的可能就只有走后门直捣中枢了,前后谷之间绕山道远,为联络方便,另辟秘径亦是可能,这只是一般推理罢了,晓晴愚蠢,仅能作此推断,是否正确尚待大家斟酌。”
  蓝晓晴的意思很明显,凶手是自己人,就是后谷这些人之一。
  五虎山寨养虎遗患,难怪刚才睡虎眼中怨毒如此之深。
  而睡虎嗒然若丧的失望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最最难过的人是急先锋,武陵野虎把后谷的管理全交给他,现在漏子桶那么大,心中那份愧疚就不用说了。
  叹了口气,急先锋道:“姑娘可否分析更明白些?”
  蓝晓晴笑道:“晓晴初来乍到,对人事地理尚未熟悉,同时后谷的份子太复杂,门禁又自由,有些人恐怕雷大老都未必熟悉,我倒宁愿是外人做的,总而言之,在真凶未出现之前,谁都有可能。”
  急先锋无奈道。“老夫是最大的嫌疑人。”
  笑面阿斗道:“雷老是‘咸鱼人’,我当‘糖葫芦’。”
  疯判官忙问三手神剪:“你有没有目击?”
  三手神剪谑笑答道:“我可是三千神剪,不是三只神眼,没看到的不敢乱说,以免三手神剪变成‘三手传播’。”
  媚娘子深蹙黛眉道:“谁会是引起惨案的‘媒体’呢?”
  睡虎喟叹道:“大哥豪气于云,对人一视同仁,对后谷这些人更是仁至义尽,我实在想不出有谁会谋害他。”
  混世魔王双目含泪,义愤填膺叫道:“我操!我操操操,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我★○×……”
  混世魔王的话骂得很粗,实在不能载之于中小学课本,为免影响本书之格调,故此以符号代替,尚请海涵。
  由于案情胶着,几乎个人都有嫌疑,大家心情沉重。
  许久许久,大家默默相对,无话可说。
  没得争吵打屁,老方顿感无聊,什么都没得玩,只好玩起左手跟右手猜拳的把戏,这家伙简直就不是块料。
  ※※  ※※  ※※  ※※
  蓝晓晴心细如发,点破了五虎山寨惨案的关键,事情真的是这样吗?凶手又是谁呢?作案的动机又是什么?
  一切仍在一团迷雾中。
  一场会开得无疾而终,又是晚餐时光。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除了老方仍然据案大嚼外,其他的人都无心食用,草草将就一顿,气氛又陷入极度不安中。
  老方刚端起一杯滚烫的热茶,一名大汉忽然急匆匆的闯入,口中大呼小叫:“不好了!有大批强盗杀过来了!”
  老方差点烫伤了嘴唇皮!
  在强盗窝里喊强盗,天底下真的没有新鲜事。
  急先锋大声叱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大汉道:“不好了!有一大陀的人马气势汹汹的杀过来,都快到谷口了,请雷老和各位前辈速作定夺。”
  “是哪一路的?”
  “‘某裁’(不知道)。”
  急先锋破口骂道:“都是你们这些粪虫,平常吃得比谁都多,遇事无三小路用,快去打探清楚给老夫报来!”
  大漠面露难色道:“这么多人我怎么抱得动?”
  急先锋气得眼一瞪,大汉抱头风窜而去。
  蓝晓晴道:“是羊家的人马到了。”
  “姑娘如何知道?”
  “算时间,如果他们以精锐抄捷径,此时到达不稀奇。”
  “不是说他们后天才会到吗?”“别忘了;我们传递消息也要半天时间。”
  “奇怪,后谷地势隐密,他们居然也能找到?”
  “这并不稀奇,我们这里既然出了内奸,难免不会通外鬼,再秘密也不算秘密了,来了不意外,没来才意外。”
  “那岂不坐实了谷中有他们的桩?”
  “不错。”
  “这……”
  “这次他们大概准备犁庭扫穴了。”
  “哼,他们敢!”
  蓝晓晴道:“他们为何不敢?他们是官,我们是匪,官兵捉强盗是天公地道的事,你敢伸长脖子他绝不会手软!”
  笑面阿斗道:“‘天空’也有‘地道’吗?”
  混世魔王大怒:“他们敢来两个,我就杀他一双!”急先锋推案而起:“老夫杀人也不手软。”
  三手神剪大喝道:“我就挥剪剪他娘!”
  笑面阿斗跟屁虫:“对!剪他娘的口袋和裤带!”
  疯判官巨笔一挥:“口袋和裤带两代同堂。”
  蓝晓晴娇叱道:“你们别吵!”
  老方道:“要吵也要安静的吵。”
  这安静的吵是如何吵,三杯大醉侠想了三天三夜,一共想破七颗脑袋还是想不出来,直到有一天,看见一位朋友戴着耳机听重金属,还手舞足蹈,终于智珠豁然开朗,原来这就是“安静的吵”;识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也。
  急先锋火烧脚毛般跳脚道:“人家都已经打上门来了,若不给他们一点下马威,他们还当咱们是软柿子呢!”
  混世魔王更为激昂:“我操他老母,前谷杀了几百人,现在连后谷也不放过,赶尽杀绝莫此为甚,我伍炳已经忍了很久,若不宰掉那些狗养的,何以安慰数百泉下幽泣的冤魂?走!我追随雷老杀他片甲不回!”
  很久没说话的媚娘子也改变声调急切道:“他们的对头冤家是袁老大,袁老大已死,连我们也不放过就欺人太甚了。”
  三手神剪道:“羊家这群混蛋是狗娘养的!”
  尖面阿斗道。“狗娘养的羊还真是混蛋!”
  疯判官叫道:“狗羊通奸乱伦,两造各再打二十大板!”
  急先锋愤然道:“老夫主张出谷决一死战!”
  急先锋是后谷的龙头,他的主张自有一定的领导作用,一时间群情汹汹,主战派占尽上风,抄家伙准备硬干。
  蓝晓晴一声娇叱:“不许动!”
  全体立刻高举双手……又是抢劫吗?
  “不好意思,大家别乱动,别踩着我的隐形眼镜。”
  原来是饰演蓝晓晴的女演员隐形眼镜掉了,拜托,连这样NG镜头都没修剪,三杯大醉侠未免太混了吧?
  “不许动!”蓝晓晴娇叱。
  急先锋道:“什么不许动,我们要杀他个‘厕所’不及!”
  蓝晓晴道:“雷大老请听我二白……”
  “一元有个屁用!”急先锋人老口齿不清兼耳背。
  “雷大老请稍安勿躁,此时出战于事无补。”蓝晓晴冷静的分析道:“羊家兄弟挟天子以令诸侯,以官家的身份压境,在气势上已占了上风,他们既敢远离巢穴长征,亦必有万全之准备,此时与其斗力实属不智。
  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有哪些高手,有什么手段,我们全都一无所知,且我们这些人久未经战,全是乌合之众,兼之我们内部有些人的忠诚度并不可靠,有如附骨之毒,如此不知己又不知彼,若出战焉有不败之理?
  纵使各位前辈武功高强,若是临敌之际内部先乱,杀手隐于肘腋,万一不幸为之所害,岂非白白牺牲?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延续山寨存亡的命脉,我们没有本钱作这种孤注一掷的豪赌,赌输了我们将永无翻身之日。
  所以,我们不能出战,战必殆,各位以为如何?”
  蓝晓晴分析得入情入理,急先锋耸然动容。
  没有错,看得到的敌人好搞,隐伏在身边的杀手才令人恐惧,对战之时,莫名其妙被桶一刀,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更生谷已是山寨命脉之所寄,若这些人有了重大伤亡,不仅仇报不了,恐怕连还没成形的虎头山庄也完了。
  想到虎头山庄不能成立,老方心里就急了,去他奶奶,这怎么成,没了虎头山庄,老方这个庄主还混个屁!
  “对!我们不能出去,可以放鞭炮欢迎他们进来!”
  三手神剪道:“进来可以,别让他们闯空门。”
  笑面阿斗跟屁虫:“闯空门好!我要跟!”
  疯判官破笔一挥洒出“江八”:“偷窃有理,把风无罪,若把风不严而感染伤风者,著令鞭打‘李六条’!”
  混世魔王叫道:“自古以来只有决战于外,哪有把敌人往家门口请的?蓝姑娘,莫非你是食生怕死想投降?”
  “我是不战也不投降。”
  “那你……”
  “不战、不降、不守,这是我的‘三不政策’。”
  急先锋疑道:“那你要如何?”
  “走!”简单明了。
  “走?你是叫我未战先逃?岂有此理,我混世魔王在武林中也是有头有脸有身体的动物,若是传扬开去,我将要如何出山?出山后又有何面目见好兄弟?怕死的人可以走,是好汉跟着我杀敌去!”
  “我媚娘子一介女流,既然投身江湖,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拼将热血酬知己,为了报答袁老大的大恩大德,我不怕死,血染黄沙死亦甘,我跟你走,战死总比被人讥为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好。”
  急先锋受不了激:“老夫也不怕死,决定死战到底!”
  笑面阿斗跟屁虫:“给我跟!”
  蓝晓晴愠怒道:“你们敢!”
  媚娘子道:“别拿鸡毛当令箭吓唬我。”
  闭目“沉思”甚久的睡虎突然醒来,猛然一拍桌,沉声叱道:“谁拿鸡毛当令箭?蓝小妹是老五虎的结拜小妹,外号叫虎虎虎,五虎她就占了三虎,我睡虎都敬她八分,她的话条条是理,有谁不服的?”
  混世魔王叫道:“我不服!”
  媚娘子也道:“我也不服!”
  疯判官破笔一挥“三点不露”叫道:“不服可以上树!”
  “上树?”
  “说错了,我是说上诉!”
  老方适时道:“上诉驳回。”
  混世魔王怒道:“我抗议司法不公!”
  老方道:“抗议无效,辩论终结,本席随便什么虎占旦判,一切以蓝晓晴姑娘的意见为主,违者以国安法议处!”
  “那又怎样?”混世魔王负隅顽抗。
  “不怎样,逐出本寨而已。”
  “你……”
  睡虎沉声道:“暂时忍耐不是示弱,避其锋锐徐图后计,如有不从者,可以离开,从此一刀两断,永无瓜葛!”
  “这……”混世魔王细目中眼珠一转,立刻堆下满脸笑容道:“说得也是,避其锋锐,我们徐图后计,好!好!”
  媚娘子亦道:“既然如此,也只好先避一避了。”
  后谷这些人没有拖家带眷的,说走就走。
  一行人由睡虎带头,从一处极隐密的山间谷径撤走,这条谷经后谷的入口,距离地面高有十丈,谷口又有巨石为屏,若不是熟悉者,很难找到这么隐秘的通道,再隐密的通道被有心人探知后,就不算是秘道,因此断后的急先锋等人通过后,便立即动手摧毁秘道。
  秘道出口处是五虎山寨后面山麓,距地面约有三十丈高,每隔丈余有级磴可供落脚,普通高手上下并无困难。
  放眼望去,平常生气勃勃的五虎山寨,已成一片灰烬。
  五虎山寨经过一整天的燃烧,此时只剩余烟袅袅,数垛断垣残壁,其他都已化为飞灰,焦臭之味触鼻欲呕。
  站在三十丈高,仍可感受余温迫人,温度虽仍高,却无法让人有一丝暖意,反而更感阴森、凄凉、寒悚。
  对于眼前的景象,他们实在不忍心多望一眼,也没时间哀悼凭吊,多逗留一分钟就多一份伤感,早走早好。
  很快的,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丛山深处。
  他们前脚刚走,羊氏兄弟已浩浩荡荡杀进谷中。
  更生谷内早已人去谷空,连老鼠都跑得一干二净。
  他们原来杀气腾腾直扑前谷,却只见烈焰熊熊,五虎山庄陷入一片火海,二十丈外仍然热气蒸腾,令人片刻难耐。
  他们略作商量,一致认为这是武陵野虎惧怕他们,故意采取的破釜沉舟之计,用焦土政策让他们知难而退。
  如果武陵野虎不正面迎敌,在山区采取游击战,由于五虎山寨的人马对武陵山区了如指掌,几百个人躲在辽阔的山林,就算出动十万大军也无济于事,敌暗我明,抽冷子来一下,保证十人遭殃,他们不禁心中惴惴难安。
  远道之兵利在速战,时间而言,对他们也是致命伤,他们不可能旷费时日在此穷耗,这也是他们的困扰之一。
  他们在穷搜四周不见人影后,决定先铲除后谷这些粪虫,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先断武林野虎的奥援,武陵野虎是仁义大爷,必不能再做缩头乌龟,面对面搏斗,他们有必胜的把握,因为他们手中有王牌。
  等他们扑向后谷,连人屁都没问到一个,空自恨得牙痒。
  脾气爆躁的推山掌,气得直骂干破伊娘。
  推山掌羊殿凤这回可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卯定要将五虎山寨从武陵山中连根拔除,除了精挑自己门下的精锐和重庆府辖下一些武师痞棍,人数不算少,此外还广邀武林同道助拳,实力相当雄厚。
  脚程慢的走大路吸引注意,他们这些高手则抄捷径飞赶,准备直捣五虎山寨中枢,杀他个流水落花春去也,没想到连屁都没得放,硬是吃了不折不扣的空城计。
  想破脑袋也搞不清楚情况怎么变得如此扑朔迷离。
  羊家的老大叫羊殿康,外号渝州一剑,为人比较持重些,本来不同意火兵远征武陵山,但拗不过推山掌羊殿凤再三坚持,同时也气不过武陵野虎完全不顾他的面子,公然羞辱他的亲兄弟,闹了一场武林丑闻。
  羊殿康是个爱面子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武林中人大都惜名如惜命,性命可以不要,面子可不能丢,为了争面子而杀得刀光血影尸积如山,为争排名而大动干戈之事层出不穷,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渝州一剑为仍弟争面子的心态是可以理解的。
  渝州一剑在川、溯、鄂三省的武林中,可不是默默无闻的人,也没有打断牙齿和血吞的雅量,所以他来了。
  羊家另外一个兄弟是老三花中狂客羊殿孝,听名字好像满善良的,外号却令人不敢恭维,这家伙一肚子坏水,贪财好色,个儿像条竹竿,面色青中带白,彷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倒,是个被酒色掏空骨髓的家伙。
  在重庆府,他仗着乃兄渝州一剑在武林中的地位,以及推山掌在官府中的势力,一个人就开了三家武馆,阿猫阿狗的广收徒众,纵容这些爪牙包揽了重庆府的赌场及风化事业,外人难以插足一步。
  此外,收收所谓的“规费”,暴力讨债之类算是额外收入,可说是重庆府的一霸天,本身又好色如命,那些徒子徒孙不免投其所好,搞七捻三没干过一桩好事,善良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
  这三个兄弟这回倾巢而出,请来助拳的人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一方角头,倒有几个真正是一等一的真正高手。
  一个人的内力修为到了某个阶段,其流露在外的特殊气质就大不相同,有人显得豪气于云,有人却霸气十足,有人却变得阴阳怪气,也有人变得凶残暴戾,而能够修为达到沉稳内敛,由实返虚的人毕竟是少数。
  以羊氏兄弟的为人和名望,似乎请不动那些真正炉火纯青的高人,但其中有数人的器宇风标却特别抢眼。
  这几个人算得上是三省中的风云人物。
  其中那位头顶花阳笠,背上背着一大捆不知啥“碗糕”的五旬老者,神态倨傲,表情其酷无比,此人正是川东双霸天之一,和东河钓叟齐名的西河渔翁韩江雪,果然有些霸气,不愧是一方角头。
  还有两个面貌颇为相似的中年人,满面神采飞扬,红光满面,志得意满的样子,此二人即是行走川、湘、鄂三省的交通巨子,路氏车行的东家,日行千里路子宽和神行太保路子广两位同胞兄弟。
  兄弟俩中年得意,难怪沾沾自得。
  另外还有位外貌并不起眼,神情亦颇猥亵,年约五旬的怪人亦在其中,看外表似乎不像块料,唯其形状特殊举止怪异,所以显得特别扎眼,除了羊氏兄弟以外,他也不和别人打交道,知其来历者甚少,三杯大醉侠是其中之一。
  虽然此人年纪不小,在武林中却是个新鲜人,但是若提起此人之出身,大家便会恍然大悟,此人来头果然不小。
  提起四川唐门,只要和武侠沾上边的人,包括爱看武侠小说的英明读者们在内,必然耳熟能详,他就是唐门中人。
  唐门的独门之毒,令人闻名色变,艺业传媳不传女,唯其如此,更显得神秘无比,武林中人莫不敬鬼神而远之。
  这真是令人意外,因为唐门之人已多年未现江湖了。
  十余年前,唐门因涉及了一段武林公案,惹毛了当时的一位神秘怪侠,把唐门打得鸡飞狗跳,把当年唐门的掌门人一指追魂唐宋逼得走投无路,被迫订了城下之盟,占旦布唐门闭门谢客十年,其间不得涉足武林。
  算算时间,十年之期该过了,唐门子弟终于重现江湖。
  今天来的人就是唐宋的胞弟,叫唐元,初履江湖,没混到绰号,唐门再现武林,是福是祸尚难评断。
  其实河西渔翁,路氏昆仲或是唐门,他们不管是对五虎山寨或武陵野虎个人,都没有任何仇怨或瓜葛,也没有利害冲突,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他们都在此地出现?说起来,他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也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悲哀。
  河西渔翁韩江雪的势力范围,从重庆府沿长江两岸,和羊氏兄弟算是近邻,平日就声气相通,推山掌羊殿凤以官府的身份为他撑腰,他才能明目张胆干他水上老大的事业,这也算得上是“政黑挂勾”的典型。
  他和河东钓叟江泰恭之间的地盘之争,羊家兄弟就曾拔刀相助,所以羊家兄弟要他来他不得不来,也不敢不来。
  路氏双英路子宽和路子广,他们的一父通车辆通行三省,重庆府是个赚钱的大站,仰仗羊家的地方甚多,路氏兄弟也很诈,他们商量好,卯硬的别人上,打落水狗我来,他们确也有不得不卖羊家面子的苦衷。
  唐门,这个已封门长达十余年的神秘门派,十余载的沉寂,使目前流行于武林的歌谣中,已把他们给漏失了,他们也亟思振作,企图挽回声誉,他们的老巢也在四川境内,推山掌算得上是他们的管区,他不来还不行。
  其实唐门应邀而来,一方面可以讨好羊家,二方面藉机重振声再创高峰,正是一举两得,他也就欣然而来。
  这些人的份子复杂,有黑有白,有白中透黑,也有黑中泛白,说穿了不过是彼此间的利益牵扯,大家在互相利用罢了,这种生态在生物学中有个专门名词,叫做共生,也就是互相依赖生存的意思。
  就好比大鱼须要小鱼清除牙缝的残局,小鱼又能藉此撑饱肚子,又如牛背上的小鸟,小鸟替老牛清除身上的寄生虫,又可以自牛的行走时赶出的昆虫取得食物,这种自然现象不胜枚举,这就是这群人结合的理由。
  总而言之,他们之间关系微妙,外人颇难忖度。
  (请看第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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