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飘花仙子 那矮胖子一见那老人的脸孔,急忙倒退两步,冷笑道:“我当哪个有这么大的 胆子,原来是‘满天花雨’谢老爷子!” “满天花语”谢进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暗器名家,他的女儿谢金凤,外号“飘 花仙子”也是此道中的高手,难怪其他那几人听得也跟着那矮胖子连连倒退。 还有一人已退出门外,一副随时准备开溜的样子。 谢进却双手藏在被里,一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只轻轻叹了口气,道:“老夫 的胆子一向不大,从来不敢惹是生非,这次不知何故惊动了‘神鹰教’?又有劳‘ 矮判官’孙舵主大驾亲临,实在罪过得很。” 那“矮判官”双手一翻,一对百链精钢的判官笔已护在胸前,厉声喝道:“姓 谢的,你少跟我装模作样,老子没空跟你闲扯,说,人呢?” 谢进道:“甚么人?” 矮判官一字一顿道:“侯玉阳。” 谢进大吃一惊,道:“侯二公子?” “矮判官”道:“嗯!” 一旁的谢金凤也闻之动容,道:“侯二公子还没有死?” “矮判官”道:“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要把他带回去。” 谢进哈哈大笑道:“孙舵主,不要开玩笑了,如果侯二公子真的没有死,凭你 们这几个人,就能把他带回去么?” 谢金凤紧接道:“就是嘛,连你们总教主的女公子,有四、五百人保护,都不 是人家的对手,一场捉奸在床,就被人家宰了,凭你?行么?” “矮判官”冷笑一声,突然喝道:“马成!” 那名已退出门外的大汉,身形猛地一顿,道:“属下在。” “矮判官”甩首这:“过去看看他们有没有把人藏在床底下!” 那名叫马成的大汉“呛”地一声,钢刀先抓在手里,然后才战战兢兢的走进来, 刚刚走到“矮判宫”身旁,只觉得脚下一浮,身体己被“矮判官”抛起,直向躺在 床上的谢进飞去。 其他人也个个兵刃出鞘,一起扑向那张床。 只有“矮判官”双笔一分,一取谢金凤那张俏丽的脸蛋,一点她微微耸起的酥 胸,似乎非一举置她于死地不可。 谢金凤年纪虽轻,江湖经验却极老到,足尖一挑,身下的木凳已然飞出,刚好 将“矮判官”的攻势阻住,手中一把钢针却向窗外打去。 窗外连声惨叫中,已有几个人栽下楼去,但仍有一名大汉破窗而入,对着谢金 凤的脑袋就是一刀,动作剽悍已极。 谢金凤身子往后一仰,脚拨那持刀大汉下盘,两手又已接连打出,左手的菩提 子打向床铺,右手的穹箭直射“矮判官”的双足。 惨叫之声又起,扑向谢进的那几名大汉纷纷栽倒,“矮判官”却在这时陡然翻 起,双笔狠狠的剠入床上隆起的棉被中。 房里所有的打斗登时停顿下来,每个人都吃惊的瞪着几乎整个扑在床上的“矮 判官”。 被里侯二公子也正惊骇万状的望着他,但却不是“满天花雨”谢进,竟然是刚 才被他扔出去的马成。 谢进这时却已站在马成原来准备开溜的地方,哈哈大笑道:“孙舵主,你未免 也太狠了,怎么六亲不认,连自己的属下都痛下毒手?” “矮判官”吭也没吭一声,矮胖的身体已像根木桩一样,整个僵在那里。 谢进走进来仔细一瞧,也不禁整个呆住了。 原来也不知道甚么时候?一只乌黑的长剑穿墙刺入,剑尖刚好刺进了“矮判官” 的咽喉。 随同“矮判官”前来的“神鹰教”大汉,只剩下三个人还站在房里,但已个个 刀头下垂,面露惊惶之色。 谢进凝视了三人一阵,才咳了咳,道:“如今孙舵主已被刺身亡,你们三位何 不高抬贵手,放我们父女一马?” 那三名大汉相互望了一眼,同时点头哈腰的应“是”。 谢进即刻道:“多谢三位网开一面,回去务请上转你们萧楼主,这位孙舵主虽 然死在解某房中,人可不是我父女杀的,这笔账可不能记在我们头上。” 那三名大汉急忙答应,谢进又道:“还有,解某并没有藏匿任何人,我想一定 是传递给你们消息的人搞错了。” 那三名大汉连忙点头,好像他说甚么都是对的。 谢进走到床边,将垂下的被单撩开,道:“你们最好看清楚一点,回去也好跟 上面交代。” 那三名大汉只有硬着头皮,朝床下瞧了瞧。 而就在这时,那柄穿透墙壁的长剑猛然收了回去“矮判官”的尸身被带得往前 一扑,双脚整个悬起,登时吓了那三人一跳,慌不迭的返到门口,却没有一个人趁 机冲出房门。 谢进笑笑道:“三位可以请了。” 那三名大汉连连点头,脚下却动也不动,过了半晌,其中一人才指指那扇破碎 的窗户,嚅嚅着道:“我们可以从那边走么?” 谢金凤身子往旁边二让,道:“请。” 但见灯影轻摇,三名大汉飞快的自破窗口掠身鱼贯而出,转瞬间马蹄声响便已 远去…… 谢金凤这才移步谢进跟前,轻声道:“爹,方才那一剑,我愈看愈像武当朱三 侠的寒铁剑。” 谢进没有回答,只朝门外指了指。 门外陡然有个人应道:“谢姑娘不但暗器手法妙绝,眼力也高人一等,实在令 人佩服。” 说话间,一名面蓄短须的中年人闪身走了进来。 谢进哈哈一笑,道:“难怪那三人不敢出去,敢情是朱大侠堵在外面。” 原来这个中年人正是名满武林的“武当四剑”之首,人称“霹雳剑”的杨长仕。 刚才谢金凤口中所称的朱三侠,就是排行第三的朱怀东。 杨长仕匆匆掩上房门,先向谢进父女施了一礼,才道:“两位受惊了。” 谢进微微一怔!道:“神鹰教找的莫非是你们弟兄两个?” 杨长仕道:“不是两个,是四个。” 谢进皱眉道:“你们怎么把神鹰教给得罪了?” 杨长仕道:“方才两位不是已听‘矮判官’说过了么?” 谢进霍然动容,道:“真的是为了侯二公子?” 杨长仕点点头,而且还叹了口气。 谢金凤忍不住插嘴道:“侯二公子真的没有死?” 杨长仕道:“还没有死,不过伤势却很严重。” 说到这里,又是一声沉叹,道:“我们弟兄也知道神鹰教万万得罪不得,可是 碰到这种事,我们能袖手不管么?” 谢金凤立刻道:“当然要管。” 谢进也不禁叹了口气,道:“当然要管……问题是怎么个管法?” 杨长仕道:“本来以我们弟兄四人的能力,把他悄悄送回金陵也并非难事,只 可惜他的伤势太重,非立即治疗不可,所以我们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跑到神鹰第三 坛的势力范围里来……” 谢进截口道:“你们莫非是来找周天羽的?” 杨长仕道:“不错。” 谢进摇头道:“你们能想到周天羽,神鹰教的人也会想到,说不定你们赶到那 里,人家早就布好陷阱等着捉人了。” 杨长仕道:“没法子,因为除了周天羽之外,我们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医治如 此严重的伤势。” 谢进沉吟了一下,道:“但不知侯二公子的伤势,究竟严重到甚么程度?” 杨长仕唏嘘道:“只不过比死人多了一口气而已……” 谢金凤忽然道:“你能不能带我爹去看一看?也许可以想办法先把他的伤势稳 住!” 杨长仕神情一振,道:“对,我竟忘了谢大侠也精通医道!” 谢进淡淡道:“精通可谈不上,刀头舔血的日子过久了,多少总能学到几手。” 杨长仕毫不迟疑道:“两位请跟我来!” 话刚说完,人已到了门外。 床上呆然躺着一个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的年轻人。 昏暗的灯光照着他俊挺潇洒,却苍白得可怕的脸,所有的血色已全都染在他的 衣服上。 他的衣着虽已脏乱不堪,但仍可看出十分考究。 他的脸色虽已了无生气,但看上去仍然英气逼人。 谢金凤不由多看他几眼,道:“这人真的就是鼎鼎大名的侯玉阳侯二公子?” 杨长仕道:“你可认识他左手无名指上这个戒指?” 谢金凤道:“嗯,这就是他侯家的家徽,虎头戒指!” 杨长仕道:“这枚虎头戒指乃万年寒铁所铸,你即使用再大的力量,也休想将 它捏得变形,不信你试试看。” 谢金凤不想试,随口道:“我相信。” 身后立刻有人答道:“绝对错不了,别说他的人还完整无缺,就算只剩下一条 膀子,我也绝对不会认错。” 说话的是“霹雳剑”杨长仕,赶过来挽起侯二公子衣袖的却是人称“君子剑” 的二侠程明,他指着这年轻人左臂上一道尺许的伤痕,道:“这条刀疤,就是为我 们武当派留下来的痕迹。” 杨长仕一旁感叹道:“不错,那年如非侯二公子赶来增援,我武当派只怕早就 在江湖上除名了。” 程明大声接道:“而且欠他们侯家的,并不只我们武当派,中原各大门派几乎 都受过人家的好处,尤其是少林那批秃驴……” 杨长仕道:“当年侯大公子如非为他们身负重伤,也不会如此英年早逝,金陵 侯冢的声势也不至于像如今这么单薄了。” 程明也长叹一声,接道:“那当然,如果侯大公子不死,哪还有他神鹰教嚣张 的分?” 谢金凤又忍不住道:“侯大公子之死,对武林的影响真有这么大么?” 程明道:“怎么没有?他若还活在世上,至少各大门派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盘散 沙,个个闭关自守,任由神鹰教那群败类胡作非为。” 杨长生立即道:“现在金陵侯家只剩下这个二公子,所以这个人我们无论如何 不能叫他死掉,否则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影响武林各大门派了。” 谢金凤听得脸蛋都急红了,急忙拉着谢进的袖子,道:“爹,你就赶快救救他 吧,这个人是死不得的。” 谢进轻叱道:“不要吵,你没看到我正为他把脉么?” 谢金凤果然不再言语,杨长仕弟兄三人也个个摒息以待,神色一片凝重…… 谢进这时的神态,反而显得有些不太安定,原本微微闭起的双眼忽然睁开来, 目光里充满了惊奇之色。 谢金凤一旁急急道:“怎么样?他还有没有救?” 谢进理也不理她,只匆匆将这年轻人的衣襟撩起来,喊了声:“灯!” 谢金凤急忙将灯端过来,一见这年轻人赤露胸膛,立时将头转开,一张俏脸胀 得比侯二公子血迹斑斑的胸膛还要红…… 这时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重伤的年轻人身上,谁也不会留意到谢金凤的 娇羞之态。 谢进更是全神贯注在那年轻人伤口上,仔细的察看许久,才道:“你们给他敷 的是甚么药?” 杨长仕道:“不瞒谢大侠说,我们也不知道是甚么药?这是侯二公子自己带在 身上的,我们只是替他敷上去而已。” 说着从年轻人怀中拿出那盒“天香续命膏”来,道:“就是这玩意……” 谢进道:“在你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的伤口上是不是已经敷了药?” 杨长仕道:“当然有,我们从神鹰教徒手中抢救他时‘崆峒三英’正是为了保 护他,力战而亡!” 程明道:“我们发现他不过才三天,而他跟神鹰教的冲突,却是半个月之前的 事,如果当时没有敷药,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谢进道:“‘崆峒三英’可是精通医道的人?” 杨长仕想了想,道:“可能……” 原本守在门旁的朱怀东忽然走上来,道:“咱们何必为过去的事伤脑筋,眼前 最要紧的是怎么让他在见到周天羽之前,伤势不再恶化。” 程明即刻接道:“三弟言之有理,总之无论如何,咱们也得把侯二公子这条命 保住。” 杨长仕道:“对,就算拚着咱们四条命不要,也得叫侯二公子活下去。” 谢进叹了口气,道:“这么一来,恐怕就不止四条命了。” 谢金凤毫不犹豫道:“六条。” 谢进道:“不错,为了这六条命,我不得不再慎重的请教各位一句,这个人当 真是侯玉阳侯二公子么?” 程明马上将那侯二公子少许翻动了一下,指着他后腰上的一道疤痕道:“谢大 侠请看,这一条就是他去年独闯‘毒龙帮’总坛所负的伤,那一战曾经震惊江湖, 不知贤父女有没有听人说过?” 谢进默然不语,谢金凤却在拼命的点头。 程明又撩起年轻人的裤脚,露出一块淡红色的伤痕,道:“这一块便是蜀中唐 丹凤的杰作,虽然只是两人之间的一点小冲突,但当时却也轰动得很。” 谢金凤没等他说完,便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程明又道:“谢大侠可曾听说过侯二公子独战‘西门岭六雄’那档子事?” 谢进终于开口道:“那是侯二公子成名之战,我曾听很多人提起过。” 程明随手一抽,已将年轻人腰带松开,刚刚掀起裤腰,又急忙盖住,似乎直到 此刻才发觉谢金凤的存在。 谢金凤粉脸又是一阵发烧,忙不迭的把油灯往谢进手中一塞,转身跑到窗口, 背对着众人,在窗枱上坐下来。 程明这才又揭开年轻人裤腰,往里一指道:“你看小腹上的那道剑痕,便是那 时留下来的,虽然害他躺了足有半年之久,却也使他名声大噪,同时也让武林同道 庆幸金陵侯家的后继有人。” 杨长仕紧接道:“而且我们四弟陆友仁,也正因为目睹那场血战,方知人外有 人,天外有天,因此才重返师门,痛下苦功……他的剑法能有今日的小成,也可以 说完全是侯二公子所赐。” 程明双手一摊,道:“试想凭他身上这些安不上,也取不掉的标记,还不能证 实他的身分吗?” 谢金凤远远的抢着这:“当然能,这人毫无问题,一定就是侯二公子。” 谢进道:“但愿他是,否则咱们这六条命就去得太不值得了。” 说着,忽然高举油灯,诧异道:“咦,陆四侠呢?” 原来直到现在,他才发觉房里少了个人。 杨长仕即刻说道:“天未亮时,我就派他去请周天羽了,但愿他能碰得到人。” 程明略显不安的接道:“无论能不能碰到人,现在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 话没说完,坐在窗枱上的谢金凤突然叫道:“有人进来了,我看八成就是陆四 侠……” 程明立刻开门迎了出去,过了一会,果然见他带着一个体型魁梧的汉子走进来。 正是“武当四侠”中剑法最高,年纪最轻的“中平剑”陆友仁。 杨长仕迫不及待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陆友仁未曾开口,便先叹了口气,才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杨长仕一怔!道:“连侯二公子的事,他都不肯来?” 陆友仁道:“并非周天羽不肯来,而是在三天前他就遇害了。” 杨长仕身形猛地一顿,道:“甚么?你说‘神医’周天羽已经死了?” 陆友仁黯然道:“不错。” 杨长仕倒退两步,失魂落魄的跌坐在一张板凳上,再也讲不出话来。 朱怀东却大吼起来,道:“神鹰教简直疯了,对周天羽这种人,他们居然也下 得了手?” 程明长叹一声,道:“如此一来,侯二公子这条命恐怕也完了。” 谢进忽然道:“还没有完。” 众人听得全都闭上了嘴巴,每个人都两眼直直的望着他。 谢进道:“‘神医’周天羽的遇害,固然是武林一大损失,但对这个人的生死 却毫无影响。” 杨长仕一怔道:“为甚么?” 谢进道:“因为……他身上所敷的药,就是周天羽的‘天香续命膏’!” 杨长仕登时从板凳上弹起来,冲到床边,在那年轻人伤口上嗅了嗅,道:“咦? 他身上怎么会带着周天羽视若性命的武林圣药?” 程明赶忙将那盒药膏打开嗅了一下,点头道:“果然就是……” 谢金凤欣喜道:“那就太好了!” 谢进沉吟着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在你们之前照顾他的那个人,极可能就是 周天羽。” 杨长仕一面点头,一面道:“这么说,侯二公子这条命是有希望了?” 谢进道:“那就得看我们能不能把他安全的交到侯家手上了。” 众人听得不约而同的垂下头,好像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坐在窗枱上的谢金凤突然道:“咦,他们急着往外搬东西干甚么… …” 杨长仕急忙跑到窗边,朝外瞄了一眼,道:“不好,他们要放火。” 程明大叫起来,道:“这批家伙也太没有人性了……我们索性先杀他个片甲不 留再说!” 说完,转身就想冲出去,杨长仕喝道:“不可冲动!” 程明只得停住脚,道:“除此之外,还有甚么办法可行?我们总不能白白烧死 在这里吧?” 杨长仕道:“稍安勿躁,且让我先跟谢大侠两量一下,再作打算。” 说着,大步走到谢进面前,突然跪倒在地,道:“谢老前辈,晚辈兄弟有一事 相求,务必请您老人家应允。” 那三人一听,也同时跪了下来。 谢进惨笑道:“你这一称晚辈,我这条老命只怕已经去了八成。” 杨长仕忙道:“晚辈情非得已,还请您老人家包涵。” 谢进指着床上侯二公子,道:“你是不是想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塞给我?” 杨长仕尚未来得及回答,谢金凤已抢着道:“爹,他不是山芋,他是侯玉阳侯 二公子啊!” 谢进长叹一声,道:“好吧,就算他是侯玉阳,你们把他交给我之后,是不是 打算出去跟神鹰教那批人拚了?” 杨长生立刻道:“晚辈还不至于那么愚昧,晚辈只想以身作饵,设法把神鹰教 的人引开,好让您老人家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 谢进道:“你不要想得太天真了,神鹰教那批人精得很,你想把他们引开,恐 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杨长仕道:“如果晚辈把隔壁的死人带一个出去,或许可以骗过那些人。” 程明附和道:“对,找个体型差不多的,把侯二公子的衣服往他身上一穿,乘 夜突围,混战中哪怕眼力再好的人,也很难分辨出真假。” 谢金凤一旁道:“这个办法不错,爹,你说是不是?” 谢进只好点点头,道:“嗯,的确不错。” 谢金凤道:“那你们还迟疑甚么?再拖下去,他们真要放火了。” “武当四剑”却只是直挺挺的跪在那里,非要等谢进一个答复。 “满天花雨”谢进又迟疑了一阵,终于点头道:“你们净跪在这里干甚么?还 不赶快动手准备。” 杨长仕神情一振,道:“您老人家可答应了?” 谢进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不答应行么?” 程明立刻到隔壁那间客房,搬来一具体型差不多的尸体过来,动手将衣衫互换。 陆友仁扛起那尸体,杨长仕转身再向谢进道:“整个武林将来的命运,就靠您 老人家啦!” 谢进道:“你们自己也多多保重吧!” 杨长仕一挥手“武当四剑”毅然突围而出,果然将神鹰教的歹徒引去许多,只 剩下少数几人,严密守候在楼下。 但是他们畏惧“满天花雨”谢进父女厉害,不敢随便上楼来。 谢金凤急忙转回天字三号房,将随身衣物很快就收拾妥当,一副马上要走的样 子。 谢进却不慌不忙的抱着那年轻人走回天字三号房里,随手把他扔在地上。 谢金凤大吃一惊,道:“爹,你这是干甚么?” 谢进道:“把尸首集中,好等着他们来清点人数。”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另一具尸体上弄了点血迹,涂抹在那侯二公子脸上。 谢金凤感触道:“何必再多费手脚,现在一走了之,岂不省事得多?” 谢进道:“如果现在出去,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落在他们手里。” 谢金凤道:“何以见得?” 谢进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么,神鹰教这批人诡诈得很,想骗过他们,就非得 做得天衣无缝不可。” 说话间,外已响起了脚步声,只见刚刚替神鹰教指路的那名伙计,鬼鬼祟祟的 走进来,朝地上的尸体点数着,道:“咦?怎么少了一个?” 谢准立刻把棉被一掀,道:“在这里。” 伙计奸笑道:“这小子倒会选地方,死都要死得比别人舒服……” 谢进没答腔,一只手却伸进怀里。 那伙计急忙摆手道:“您老人家不必向我下手,我只不过是名小伙计而已。” 谢进慢慢的把手掏出来,手里已多了锭白花花的银子,和颜悦色的望着那伙计 道:“你不用紧张,我只是赏你点银子,请你替我们换个房间……这房间我们是住 不下去了。” 那伙计喜出望外的接过了银子,道:“那好办,这整个二楼天字号房统统都空 了,随便你们住那一间……不过你们最好明天一早赶快离开,县里的官差可难打发 得很,万一被他们碰上就麻烦了。” 谢进道:“多谢关照,天一亮,我们就上路。” 那伙计道:“那就再好不过了,明天早晨我会上来把你们叫醒。” 说着,目光却色迷迷的在谢金凤身上转了转,道:“要不要帮你们雇辆车?” 谢进忙道:“那倒不必,我们是穷人,哪里雇得起车?” 他嘴里说得寒伧,却又取出锭银子塞在那伙计手里。 那伙计这才一步一哈腰的退出房去,临出门还在谢金凤微微耸起的酥胸上死盯 了一眼,口涎都几乎流下来…… 谢金凤狠狠的在他背后啐了一口,道:“这个死王八蛋,我真恨不得给他一刀。” 谢进急忙探首门外瞧了瞧,道:“你若真给他一刀,我们父女就再也离不开浏 家集了。” 谢金凤忿忿道:“我就不相信凭神鹰教那些喽罗,就能拦得住我们。” 谢进指着地上那年轻人道:“就算我们闯得出去,可是这个人怎么办?我们总 不能把他丢在这里不管吧!” 谢金凤不讲话了,脸上的怒气也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进看得眉头一皱,道:“凤儿,你今年几岁了?” 谢金凤道:“十九了……我是说再过几个月就十九了,爹突然问我的年龄干嘛?” 谢进道:“老实告诉爹,这些年来,你的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 谢金凤不假思索道:“有。” 谢进吓了一跳,道:“是谁?你怎么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 谢金凤嗤嗤笑道:“就是爹呀,做女儿的喜欢爹,难道还要每天挂在嘴上不成?” 谢进松了口气,道:“你不要胡扯,我是问你除了爹之外,有没有其他男人?” 谢金凤俏脸一红,道:“当然没有,自从娘死了之后,我跟爹没有一天离开过, 如果有,爹还会不知道么?” 谢进长叹一声,道:“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你都快二十了。” 谢金凤道:“可不是么,这些年爹也显得老多了。” 谢进怜惜的望着谢金凤,道:“爹几乎忘了你已经长大成人了,等这次事了之 后,如果我父女还有命,爹一定想办法给你张罗个合适的婆家……” 谢金凤截口道:“我不要嫁,我要一直陪着爹跑江湖。” 谢进苦笑道:“那怎么可以,你总不能为了陪爹跑江湖,把自己的终身大事都 给耽误了。” 谢金凤跺脚道:“我说不嫁就不嫁,我绝不能留下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江湖上 受苦。” 谢进只好点头道:“好,好,那是后话,暂且不提也罢,咱们且先搬到最后那 间房去再说。” 谢金凤急道:“爹,别搬了,还是赶快走吧。” 谢进道:“你不要着急,时间还充裕得很,你先用灯光把外面的眼线帮我引过 去,我好趁机溜出去探采情况,也好顺便找个可以隐藏这个人的地方。” 说着,足尖还在那侯二公子头上拨了拨,谢金凤紧张叫道:“爹,你不要忘了, 他是侯二公子呀。” 谢进淡淡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尽量想办法把他安全的带出去。” 谢金凤不再多说,左手拎起包袱,右手端起油灯,毫不迟疑的走了出去。 来到隔壁门前,腰身一摆,用屁股将房门拱开,高举着油灯朝里照了照,然后 又转到另一间。 又将房门挤开来,同时手里的油灯又高高的举起,左照右照。 如此一路照下去,直走到最后一间,才将油灯摆在床头的一张茶几上,随手把 包袱往桌上一甩,人又飞快的冲回了天字三号房。 房里早已不见父亲的踪影,大约真的乘机溜出去探路去了。 那年轻人依然躺在几具尸体中间,暗淡的月色从破窗子斜照进来,将房里映昭 得朦朦胧胧,如真似幻,也凭添了不少恐怖气氛。 谢金凤当然有点害怕,但她还是壮着胆子,将那年轻人从几具尸体中抱起,小 心翼翼的转出房门,穿过漆黑的通道,直奔最后那间房。 夜色更深,除了一轮水曰罂似的明月,四下一片更加死寂。 只有被风不时吹动着窗纸,发着“波波”的轻响。 谢金凤呆呆的端坐在床前,用手绢沾着茶水,小心翼翼地为侯二公子擦拭脸上 的血迹。 目光不时在紧闭的门窗上扫动,一脸焦急之色,显然是在耽心老父的迟迟不返。 远处隐隐传来了几声更鼓,已是三更时分。 谢金凤终于忍不住放下手绢,站了起来,刚想走到窗口去瞧瞧外面的动静,忽 然觉得衣裳下摆被甚么东西扯动了一下? 急忙低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正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的盯着她。 是床上那年轻人,也不知他何时清醒过来? 方才扯动她下摆的,正是那年轻人垂在床边的一只手。 谢金凤手抚胸口喘气道:“你醒了?” 年轻人其实就是被误认为侯二公子的小马,只见他嘴巴翕动了半晌,才说了一 个字:“水……” 谢金凤赶紧把桌上的水壶提过来,小心的将壶嘴送到他的口中。 小马一口气喝下了大半壶,才将头撇开。 却无意间触动了伤口,登时大叫一声,道:“哇,痛死我了!” 谢金凤急忙道:“哪里痛?是不是伤口痛?” 小马咬牙呻吟着:“到处都痛……肚子最痛……” 他的到处都痛,当然是身上的伤,他却不知道他肚子痛是因为他服下了“碧眼 金蝇”那种至淫之物,在他肚子里作怪的缘故。 谢金凤自然更是不会知道,只能伸手抚着他的额头,安慰道:“忍耐一下,你 要勇敢,要坚强,忍耐一下……” 这样轻声细语,温柔抚慰,无形中就熨平了他的情绪。 望见窗外明月,耳畔似乎隐隐传来虚无缥缈的声音: 吞日为阳…… 吹月属阴…… 阴阳合和…… 妙谛真经…… 是谁?是谁在说话? 他转头四顾,这里只有谢金凤,根本没有旁人。 但是耳畔那虚无缥缈的声音仍在索绕: 吞日为阳…… 吹月属阴…… 吞日?吹月?这是甚么意思? 腹中疼痛,一眼望见窗外明月,忍不住的吸一口气,对着月亮用力吹出。 似乎有些效果,立时又用力吸一口,再吹出来。 才吹了几口,似乎周身的疼痛就缓和了许多。 谢金凤忙道:“你受了伤,千万不要乱动。” 小马这才缓过一口气,向四周打量着,道:“怎么搞的?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谢金凤道:“你逃过了霍传甲‘断虹宝刀’,又被神鹰教数十名高手追杀,只 受了点伤,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小马茫妖道:“神鹰教追杀?” 他又茫然又苦恼,呻吟道:“神鹰教我是听说过,那些人都厉害得不得了,可 是……他们为甚么要追杀我?” 谢金凤苦笑道:“你杀了他们总舵主的女儿,他们当然要杀你。” 小马急道:“这是哪个胡说的?我虽然每天手不离刀,却从来没有杀过人。” 谢金凤不由怔住了! 小马斜着眼睛端详了谢金凤一阵,道:“你是不是神鹰教的人?” 谢金凤道:“当然不是,如果我是神鹰教的人,你还醒得过来么?” 小马点点头,道:“那么你是谁?” 谢金凤俏脸一红,道:“我姓谢。” 小马十根手指同时动了动,道:“螃蟹的蟹?” 谢金凤失声笑道:“二公子真会开玩笑,哪有人姓螃蟹的蟹,就姓解,也是螃 蟹下面没有虫的那个解。” 小马恍然道:“我知道了,你姓的是羊角解。” 谢金凤怔了怔,道:“甚么羊角解?” 小马道:“一个羊肉的羊,再加上一个菱角的角,不正好是你的那个解字么?” 谢金凤轻轻一笑,道:“不对,我不姓那个解……” 小马道:“对,是谢谢你的谢。” 谢金凤一笑,千娇百媚,道:“看样子,你好像是饿了?” 小马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他的柔荑,叹气道:“我已经快饿扁了。” 谢金凤忍笑解开包袱,取出一袋干粮。 同时也露出了一柄短刀,缠绕在刀柄上的猩红丝绳,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小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谢金凤道:“那是我防身用的兵刀,是不能吃的,能够充饥的只有这袋干粮, 你就先将就着垫一垫肚子吧!” 说着,取了一块肉脯,喂在他嘴里。 小马立刻狼吞虎咽地吃着,边嚼边道:“原来这里不是你的家?” 谢金凤黯然道:“我没有家。” 小马嚼着肉脯,一面含含糊糊道:“那么这是甚么地方?” 谢金凤道:“这里是浏家集的‘平安客栈’。” 小马嘴巴停了停,道:“浏家集?” 谢金凤道:“是。” 小马道:“离扬州远不远?” 谢金凤道:“远得很,少说也有五、六百里。” 小马咕地一声,便把口里的肉脯咽了下去,叫道:“我的妈呀,我怎么跑到这 么远的地方来?” 谢金凤笑道:“我不是你妈。” 小马道:“我知道你不是,你太年轻,当我姊姊还差不多……” 谢金凤不再跟他开玩笑,道:“是‘武当四剑’带你来的。” 小马皱眉道:“甚么‘武当四剑’?” 谢金凤眉棺也微微动了一下,道:“就是武当派第十代弟子中的四名俗家高手, 难道你连这四个人都没听说过?” 小马摇头,浑然不解道:“他们把我带到这里来干甚么?” 谢金凤道:“来找周天羽替你医伤,周天羽是武林中有名的神医……可惜现在 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不禁悠悠的叹了口气。 小马眼睛一眨一眨的又呆望她半晌,才道:“原来你说的都是些武林人物,那 就难怪我对他们一无所知了。” 谢金凤也呆了呆,道:“我爹爹也是武林人物,江湖上都称他为‘满天花雨’ 谢进,这个人,你有没有个耳闻?”小马依然摇头。 谢金凤俏脸一沉,忿忿道:“你侯二公子高高在上,当然不会把我们这些小人 物看在眼里,可是你知道么?这些小人物,现在却都在替你卖命啊!” 小马忽然撑起身子,道:“等一等,等一等……你方才叫我甚么?” 谢金凤道:“侯二公子,你不是侯玉阳侯二公子么?” 小马道:“难怪我们说起话来格格不入,原来是你认错人了。” 谢金凤跳起来,道:“甚么?你不是金陵侯家的侯二公子?” 小马咧嘴干笑道:“我当然不是,我从未到过金陵,而且我也不姓侯……” 谢金凤截口道:“那你是甚么人?” 小马神色自负道:“小马,扬州小马。” 一听就不像个正经名字,她不禁笑道:“你一定在骗我。” 小马急道:“我没有骗你,我在扬州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不信你可以到瘦西 湖旁的水月楼去打听打听。” 谢金凤一个失神,手中的干粮“哗”地一声,整个洒在地上。 她一面后退,一面摇着头道:“我不要去水月楼,我也不要去打听,我根本就 不相信你的鬼话,我认定你就是侯二公子!” 小马瞧着洒得满地的干粮,叹了口气,道:“或许我长得很像甚么侯二公子, 可是我真的不是他……” 话没说完,陡然“碰”地一响,房门已被人撞开,但见一条黑影疾若闪电般的 窜了进来,手中长剑一挺,对准床上那侯二公子就刺。 谢金凤反应极快,想都没想,随手抽出桌上那柄短刀,头也没回便狠狠的甩了 出去。 只听那黑影闷吭一声,人已栽倒床前,但他手上那柄利剑,却已刺进了床头的 枕头。 幸亏侯二公子机警,身子一缩,已滚到床角边。 几乎在同一时间,谢进也陡然自窗口出现,脚未着地,暗器已如雨点般打出, 便将想陆续冲入的人给逼出门外。 他足尖在地上一点,庞大的身躯已落在床边,一把便将那侯二公子抱了起来, 扭头冲着一旁的谢金凤喝道:“还不快走!” 谢金凤双脚动也不动,只凝视着插在那枕头上的那柄利剑,道:“爹,那不是 韩二侠的寒铁剑吗?” 谢进顿足叹道:“程明和朱怀东都已被杀,咱们再不走,也要跟着他们去见阎 王了。” 说话间,又是一把暗器打出,外面的人刚想冲入,又被吓了回去。 谢金凤立刻收起了短刀,也拔起了那柄寒铁剑,回首望着谢进,道:“从哪边 走?” 谢进没有回答,抬腿踢出一张板凳,将窗户砸了个粉碎,人也跟着掠出了窗外。 谢金凤却倚着窗口在等,直等到那柄寒铁剑贯穿了第一个冲进房门的大汉胸膛, 她才从容不迫的自破窗中窜了出去。 在神鹰教高手的追逐下,三人在暗巷内闪躲了大半个时辰,才窜进镇尾一间黑 漆漆的谷仓里。 谢进将那小马往稻草堆里一丢,挥汗如雨道:“幸亏追赶杨长仕和陆友仁的那 些人还没有回来,否则,咱们父女早就完了。” 谢金凤喘气道:“咱们父女死不足惜,这个人,咱们不能丢下他不管。” 谢进道:“直到现在,你还想舍命救他么?” 谢金凤道:“当然想,如果我们现在罢手,怎么对得起‘武当四剑’?咱们非 想办法把他救出去不可。” 谢进点头道:“还有周天羽,我想这个侯二公子一定是他最后的杰作……” 谢金凤道:“最要紧的还是整个武林,如果没有金陵侯家,今后武林的局面, 实在让人不敢想像。” 谢进缓缓的点了点头,忽然道:“有一件事,我觉得非常奇怪,怎么想都想不 通。” 谢金凤道:“甚么事?” 谢进道:“这个人虽然没有武功,可是却有一双使刀高手的手掌,周天羽纵然 妙手无双,但掌中那些老茧和腕上的筋肉,却是无法做上去的。” 谢金凤立刻抓起了那侯二公子的左手,道:“他有镂着虎头的寒铁戒指,这可 是只有金陵侯府主人才有的信物!” 谢进冷冷道:“谁捡到都可以戴上。” 谢金凤道:“金陵侯府原来的主人是大公子侯玉麟,五年前过世,这寒铁戒指 就在二公子手上戴了五年……” 谢进道:“戴了五年戒指的手指,当然会有些不同,但是我们却无法从这上面 去证实他的身分真假。” 谢金凤道:“为甚么?” 谢进道:“我刚才已经试过,他手指的关节太大,除非把手指砍掉,否则再也 取不下来了……” 谢金凤惊道:“不,不要砍他的手指!” 谢金凤突然嘘了一声,道:“有人!” 果然有脚步声奔行而过。 谢金凤紧张地抓住短刀,道:“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谢进道:“当然有可能……” 谢金凤立刻抓起了那侯二公子的手,那只手忽然也紧紧的抓住了她,虽然谷仓 里很暗,但她的脸孔仍觉一阵发烧。 只听那小马呻吟着道:“你们不要管我,赶快走吧,免得丢掉性命。” 谢进轻哼了一声,道:“听他这口气,倒有点像侯家的人。” 谢金凤摸着那侯二公子的手掌,道:“也许他真的是侯二公子,他只是不愿意 承认罢了。” 小马道:“我不是真的不是……” 谢进叹了口气,道:“其实无论他是不是真的,都已经不重要,如何让他活着 才重要……因为他即使没有侯玉阳那套天下无敌的刀法,至少也可以暂时维持金陵 侯家在武林中的影响力。” 小马周身是伤,腹中又开始疼痛得已经没有精神跟他们多说话了。 他虚弱地闭目休息,脑海里却又莫名其妙地浮现那个虚无缥缈的声音: 吞日为阳,吹月属阴…… 阴阳合和,妙谛真经…… 他又猛然睁开眼睛,望着那“满天花雨”谢进,却见他满腹心事的呆坐,完全 没有开口说话。 他当然知道不是谢进在说话,谢进说话不是这样的声音! 他受伤很重,一定是心理产生的幻觉…… 他又闭上眼,那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又来了: 吞日为阳,吹月属阴…… 谷仓里很暗,从屋顶的缝隙间洒下一缕银色的月光,小马不由自主地深深吸口 气,撮口向月亮吹去…… 也许是心理作用,这一吹,居然又是疼痛略减,心下甚奇,深深又吸口气,撮 口再向月亮吹去…… 疼痛略减,却听谢金凤道:“是……如果他是假的,那么真的侯二公子呢?” 谢进道:“当然是死了,就跟我们听到的消息一样。” 谢金凤道:“但人死了总该有尸体才对,尸体到哪里去了?” 谢进道:“当然在‘神医’周天羽手里,否则周天羽再聪明,也做不出那些难 辨真假的伤痕。” 谢金凤沉默着,谢进继续道:“我想周天羽肯在他身上下了这么大的功夫,抱 的也一定是这种心态。” 又是一阵沉默,同时心里也涌起了一阵难以名状的伤感。 谢进长呼短叹道:“如今周天羽一死,所有的真相都已无法查证,就算他是假 的,也变成真的了。” 谢金凤道:“这么说,周天羽也可能是以死来封住自己的嘴,否则他大可跟这 个人躲在一起,何必赶回家里去等死?” 谢进道:“不错,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得非把他交到金陵侯家手里不可。” 谢金凤沉吟答道:“可是我们如何才能摆脱神鹰教的拦劫呢?” 谢进道:“在这种时候,我们想把一个不会武功又身受重伤的人带出去,简直 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想了一个特殊的方法。” 谢金凤忙道:“甚么特殊的方法?” 谢进道:“我已经在那边的墙角下挖了个坑,而且已在坑里撒了药物,虫蚁一 时不敢接近,你可以把他埋在坑里,叫他在里边安静的睡一阵。” 谢金凤大吃一惊,道:“把他埋在土里,他还怎么呼吸?” 谢进在怀里摸索一阵,道:“我这里有颗药丸,你只要给他吃下去,他就可以 龟息二十四个时辰,两日两夜之内就不至于闷死。” 谢金凤急忙把手抽回来,接住那颗药丸,道:“二十四个时辰以后呢?” 谢进又是一叹,道:“傻丫头,这还用问么?” 谢金凤也叹了口气,道:“其实有二十四个时辰也应该够了,问题是咱们怎么 把这个消息传给侯家的人?” 谢进道:“那就得看你的了。” 谢金凤怔了怔,道:“那么爹呢?” 谢进道:“我要想办法把他们引到另外一个方向去,你才有逃出去的希望。” 谢金凤道:“那我以后怎么跟爹会合呢?” 谢进想了想,道:“三天之后,你可以在嘉兴城南的正兴老店等我……如果等 到月底我还没有回来,你就不必等了。” 谢金凤急道:“那我以后怎么办?” 谢进沉默片刻,道:“首先你要活下去,因为你还年轻,但从此绝对不能再与 武林中人来往,更不能接近侯家,当然最好的办法是更名改姓,让人永远找不到你 ……” 谢金凤截口道:“为甚么?” 谢进道:“因为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周天羽,才能永远保守住这个秘密。” 谢金凤整个怔住了! 谢进停了停,又道:“然后你再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但你千万记住,甚么 人都可以嫁,就是不能嫁给武林中人。” 谢金凤依然没吭声,眼泪却已夺眶而出。 谢进将重要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取出来,不声不响的塞在谢金凤手里。 谢金凤再也忍不住一头栽到谢进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谢进却一把将她推开,轻声叱道:“这算甚么?莫忘了你是侠义中人,而且你 是我‘满天花雨’谢进的女儿。” 谢金凤哭声顿止,只泪眼汪汪的呆望着谢进模糊的轮廓。 谢进道:“如今周天羽、‘武当四剑’等人的愿望,以及整个武林的命运,都 已寄托在你的身上,在这种紧要时刻,你应该挺起胸膛才对,怎么可以表现得如此 懦弱无知?” 谢金凤眼泪一抹,挺胸道:“爹还有甚么吩咐?” 谢进道:“还有两件事,你仔细听着,第一,我在坑边准备了一块木板,你在 掩埋他的时候,要把木板遮在他的脸上,最好给他多留点空间,以防侯家的人不能 及时赶到,也好让他多支持一段时间。” 谢金凤道:“是。” 谢进又道:“第二,你要在第二遍鸡啼之后,再让他服下药丸,动手掩埋,开 始逃脱,因为那个黎明破晓的时刻,是人们防守最薄弱的时刻。” 谢金凤道:“是,我知道了。” 谢进继续道:“第三,你将他掩埋之后,直奔嘉兴,切莫回头,路上遇到,你 只把消息传给他们就好了,千万不要露相,也跟着回来。” 谢金凤道:“爹是怕我惹起神鹰教眼线的注意?” 谢进摇头道:“那倒不是,我是怕侯家的人一旦发现这个人是假的,会杀了你 灭口。” 谢金凤道:“杀我灭口?为甚么?” 谢进道:“金陵侯家长房只有两个儿子,长子侯玉麟五年前过世,没有留下一 男半女,如果找到这个侯玉阳,即使明知是假的,也要相办法说成真的,否则他们 长房失势不说,天下武林亦会因为失去精神领袖而分崩离析……所以他们非杀了你 灭口不可。” 谢金凤大声道:“我怎么可能去拆穿……” 谢进道:“可是他们不会相信!” 谢金凤听得不禁倒抽了一口气,沉默许久,才道:“除了这三件事之外呢?” 谢进缓缓的站起来,道:“没有了,以后一切就全靠你自己了。” 他转身再向躺着不能动弹的侯玉阳道:“我不认识你,我们却都肯为你牺牲生 命,只希望你能联合天下武林团结,不再受到荼毒残害……你若只是眷恋权势,酒 色财气,作威作福……” 谢金凤立刻道:“他不会!” 谢进道:“最好不会,否则老夫即使作鬼,也不会饶他!” 说完,转身便走,不带一丝眷恋的味道。 谢金凤却早已伤心得泣不成声…… 天色漆黑,气压低沉,空气完全没有一丝流动…… 只有一条鬼魅似的黑影,沿着巷弄屋角流窜…… 故意绊倒一堆斜靠在中墙上的竹竿“哗啦啦”一阵大响,把隐伏在角落里的暗 桩,吓得跳起老高,喝道:“谁!” 只见一条人影疾奔而去,他拔刀而上,奋力追去,一面喝道:“站住,别逃!” 一刹时惊得群犬狂吠,隐伏在暗处的神鹰教歹徒纷纷现身围捕。 但那黑影却有如狡兔般,迅速向北方逃去…… 小马一直在默默的吸着月光精华,默默的吐纳止痛。 直到此刻才转头望着她,开口道:“那个人,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么?” 谢金凤边哭边道:“他是我爹,对我怎么不重要?” 小马忙道:“我说的不是令尊,是那个姓侯的。” 谢金凤一听,连哭都忘了,立刻道:“侯二公子不仅对我重要,对整个武林都 很重要,否则怎么会有这许多人甘心为他赴死?” 小马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们认错了人,我根本就不是甚么侯二公子……” 谢金凤登时叫起来,道:“人已经死了这么多,你怎么还能讲这种话?” 小马道:“我说的是实话,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我不是侯二公子,是小马,我 是扬州小马。” 谢金凤气急败坏的喝道:“事到如今,了你居然还在胡说八道,你怎么对得起 那些为你死掉的人?你怎么对得起我爹?” 一说到她爹,她又开始大放悲声,比先前哭得更加伤心。 小马手足失措的呆望她半晌,道:“好吧,你不要哭,你说你叫我怎么办?” 谢金凤哭着道:“我叫你坦白承认你就是金陵侯家的二公子,侯玉阳。” 小马牙齿一咬,道:“好,我就是他妈的侯玉阳,行了吧?” 谢金凤呆了呆,道:“侯玉阳就侯玉阳……还带着他妈的干甚么?” 他赌气道:“好,去皮退壳,甚么都不带,我就是侯玉阳,侯玉阳就是我,总 可以了吧?”他的腹中突然一阵痛楚,不由得呻吟出声。 谢金凤关心道:“很痛么?” 她伸手摸着他的额头,吃了一惊道:“你在发烧!” 他急忙从腋下取出自己的汗巾为他擦拭着。 这汗巾上有浓郁的香气,少女的体香! ---------- 双鱼梦幻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