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渡口茶棚 一向只知道杀人,这才知道自己也可能被杀。 早也设想过自己随时可能被杀,此刻才真正感觉到死亡的恐惧。 真正无视死亡恐惧的人并不多,这两名杀手早已心胆俱裂,架起同伴的尸体, 急急如丧家之犬,赶紧逃之夭夭。 护卫着邢云飞的庄丁之中,竟有一名女子,越众而出,向亚马怒道:“你怎么 就这样放过他们?” 亚马一面过去察看邢云飞伤势,一面道:“咱们又没丢东西,又没有丢人,留 着他们干么?” 这女子也受了些微轻伤,不知是武功比其他人高些,还是运气比其他人好些, 长得不错却满脸刁蛮,怒气冲冲,又手戟指道:“他们姓甚名谁?是谁派来的?跟 我哥有甚么仇?” 亚马一怔!道:“你是他妹妹?你叫甚么名字?” 这女子道:“我叫做邢幼苹。” 亚马摇摇头,道:“邢幼苹?不对……你不是邢幼苹。” 邢幼苹吼道:“谁说我不是邢幼苹?你问问他们,我是不是冒充的?” 她当然不是冒充的,所以这些庄丁个个点头证明她就是邢云飞的妹妹。 亚马却仍是摇摇头道:“我是说你的名字叫错了,你不该叫邢幼苹,你该叫邢 辣椒!” 他又补充道:“‘幼苹’两个字,应该是个又乖又听话的女孩……” 邢幼苹大怒道:“你……” 吼声中飞身扑上,手中一柄燕翎刀,回风舞柳四十八式,果然又快又狠! 她的身法配合脚法,使她的刀法更似泼风洒雪,又紧又密,保证能在一片柳叶 落地之前,把它劈成四十八片! 但是亚马不是柳叶,竟能在她一片刀光舞影中,连连闪避,脚下却连半步都没 有移动过! 邢幼苹更是大怒,娇喝一声,身形一扭,又是飞快的连劈七刀而来! 蓦然见到一只手,五指箕张,直向她胸前抓来,邢幼苹惊叫着撤身后退。 突地手中一震,人是退了出去,她那柄随身多年的燕翎刀却落入了亚马手中。 邢幼苹又惊又怒,正要开口,亚马却一扬手,将那口刀又抛还给她,一面笑道 :“你看你,动不动就拼命,不是辣椒是甚么?” 邢幼苹正要骂出口的话,竟再也骂不出来。 亚马微微一笑,道:“嗯,这才对了。” 他打量着她,目光炯炯,似能透视,竟令得邢幼苹手足无措起来。 亚马盯视着她,道:“你以前遭遇过杀手没有?” 邢幼苹道:“我又不曾得罪过任何人……” 亚马瞪眼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顶多两个字的答案,你非要说上一大串 不成?” 邢幼苹又要开口,亚马却比她更快一步喝道:“有没有?” 邢幼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吼给慑住,只得回答道:“没有!” 亚马眼中露出嘉许之意,道:“那么,你对‘杀手’懂得多少?” 邢幼苹道:“我不懂……” 亚马喝道:“你哥哥就是职业杀手,你怎会不懂?” 邢幼苹吓得睁大眼睛道:“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亚马打量她良久,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透到她心底去,冷笑道:“如果你是个 职业杀手,你会不会告诉你哥哥?” 邢幼苹道:“也许……不会。” 亚马道:“如果你是杀手,得了雇主的钱,要你去杀人,你须要跟他有仇?” 邢幼苹道:“也许……不会!” 亚马道:“既然不会,我又不肯胡乱杀人,我不放了他,留着干么?养他一辈 于呀?” 邢幼苹忍不住插口,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是杀手?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 为了来报仇?” 亚马摇摇头道:“不像,他这么一个清纯可爱的年轻人……我倒宁可相信是雷 景光的仇,而不是他的仇。” 有人赞美自己的哥哥,确实比赞美自己更受用,邢幼苹果然面色稍霁,有如万 花齐放一般。 亚马微笑着从地上拾起那柄鸡爪镰来,一边仔细打量着,一边道:“你可知道, 江湖上能使用这种外门兵器的高手有多少人?” 邢幼苹不知道。 亚马又道:“能请得动这种高手的,又有几位?” 邢幼苹还是不知道。 亚马再道:“你哥哥除了一直追随雷景光,替他办些琐事之外,有没有跟其他 方面接触?” 邢幼苹还是无法回答。 亚马不禁有些气,怒道:“你跟着哥哥,他在这里是干甚么的?难怪只是为了 吃好的,穿好的?” 邢幼苹委曲的哭了,道:“他一天到晚往外跑,我一个女孩儿家,又不能出门, 更不能寸步不离的盯着他……” 亚马喝道:“不许哭!” 他这一喝,邢幼苹果然不敢哭了。 亚马道:“你们是雷府的亲戚,对不对?” 邢幼苹道:“是呀,雷夫人是我们远房姑妈……” 亚马微笑道:“你姑妈疼你吗?” 邢幼苹道:“嗯……” 亚马拍拍她的肩,柔声道:“你能用最快的方法,去弄一辆最舒适的马车来吗?” 邢幼苹一怔!道:“干甚么?” 亚马道:“为了你哥哥。” 邢幼苹不解道:“我哥哥睡在床上好好的……” 亚马道:“如果对方一心想要你哥哥的命,他们这次失手了,会不会再试第二 次、第三次……” 邢幼苹不由变色。 亚马再道:“你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你能不能二十四个小时,分分秒秒的 守护着他?” 亚马再道:“这一次幸运能及时保住了他,下次呢?” 邢幼苹果然有些耽心。 亚马再道:“何况,我知道有个很有名的‘薛神医’一定有办法治好他!” 邢幼苹道:“薛神医?哪个薛神医?” 亚马怒道:“能不能等上了车再慢慢说这些细节?” 邢幼苹吓一跳,果然不再迟疑,调头离去。 那几位庄丁是因为平日与邢云飞颇有交情,才会过来护卫的,故而深知这位邢 小姐的刁蛮脾气。 见她竟能被这位年轻人呼喝怒责,乖乖听说,不由得笑了。 这一笑却牵动伤口,笑声立时变成了呛咳,一阵此起彼落的唉哟哼哼之声…… 亚马笑道:“还能出声,至少死不了……” 雷立铭在餐厅内安排的人手,与雷刚从外面带着冲进来的人手,恰巧旗鼓相当。 双方恰为旗鼓相当,捉对厮杀,竟打得天昏地暗,头破血流。 正在难分难解之际,身为长辈的雷景光也身处险境,一时不得脱身之计。 突地又有一批生力军赶到,加入战围。 情况立时逆转,雷刚兴奋大叫:“雷立铭,这下你死定啦!” 他正要冲上去猛下杀手,雷景光却厉声喝道:“雷刚住手!” 雷刚不由一惊,跳出战围。 雷立铭已在精疲力竭边缘,亦不由得呆立喘息不已。 雷景光再次吼道:“住手,大家统统住手,不许再打了!” 两帮人马纷纷住手,雷景光怒骂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你们干甚么要拚个你 死我活?你们跟谁有仇吗?” 虽然只有几盏灯烛倒下,但是众人只顾打架,没有及时扑救,现在竟已开始燎 原。 雷景光喝道:“还不赶快救火!” 大伙儿同心协力,很快就已将火势扑灭。 虽未造成大灾害,却也是个不小的损失。 雷景光责问雷立铭道:“你们雷庆堂父子,在武汉三镇包下‘酒、色’与老夫 的‘赌’业,泾渭分明,互不相犯,你们凭甚么可以捞过界?” 雷立铭抗声道:“有甚么事实可以证明?只听亚马一面之辞?” 雷景光怒道:“那你把他拉到外面去密谈些甚么?” 雷立铭眼珠子一转,嬉皮笑脸道:“两个男人在一起,能谈甚么事……” 他进一步补充道:“那家伙号称‘武林种马’成天在女人堆中打滚,战无不胜, 攻无不克,我当然要向他讨教‘成功的秘诀’……” 雷景光打断他道:“少跟我嬉皮笑脸!” 雷立铭道:“我们干的‘酒、色’行业,好像比您干‘赌’业的,更须要亚马 这种人才吧?” 雷景光一时无法责备他,却余怒未消,厉声道:“老夫约他来谈生意,你却埋 伏下大批人手,进来搅局,是何用意?” 他却指向雷刚道:“你又凭甚么找了大批人手,闯进我的店里,又打人又砸东 西……” 雷刚怒道:“有混账东西要欺负我老爹,我不能进来保护么?” 雷立铭道:“你怎么恰巧有那么多兄弟在外面,是预先埋伏好的么?” 雷刚申辩道:“甚么叫预先埋伏好?是我跟兄弟们恰巧在附近喝酒庆功!” 雷立铭道:“庆甚么功?” 雷刚道:“你管不着!” 雷立铭道:“这附近的安全,是我的兄弟在管……” 雷刚冷笑道:“你今天却将这些人,预先全调进了酒家里面!” 雷立铭怒道:“这事你又怎么知道的?” 雷刚反目瞪眼,道:“我就是知道!” 雷立铭拍案而吼道:“你敢派人盯踪我?” 雷刚亦一跃而起道:“盯踪你又怎么样?” 眼看双方又要互殴,双方人马立时要开始械斗。 雷景光及时一拍桌子,怒骂道:“够了没有!你们两个定要拚个你死我活,才 肯罢休么?” 这两个年轻气盛的家伙才被他的气势镇住,雷景光进一步道:“一笔写不出两 个雷字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对付那个混蛋亚马!” 雷立铭在暗中冷笑,心想:“只有你才急着要对付他。” 雷景光起身往楼下走去,喝道:“全部收队,回家!” 这女人实在没有出过远门,因为她实在不懂得怎样才算得上是一辆“最舒适”的好 车子。 她弄来的,倒好像是厨房里用的“采购车。” 幸好多弄些床单、枕头上去,才能让那个像植物人一样的哥哥,躺得舒服些… … 就连个顶棚都没有,亚马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这可怜的老哥,很快就需要 另一样东西……” 邢幼苹也发觉自己实在办事不力,为了弥补自己的“无能”立刻接口道:“他 还需要甚么?我马上去办,这次一定会给他弄个最好的来!” 亚马道:“棺材!” 邢幼苹吃惊,道:“你说甚么?” 亚马道:“像他这个样子,半歪半躺着,一路上日晒雨淋,颠簸摇晃……用不 了三天,这条小命就要玩完啦……” 邢幼苹才知道自己犯了多严重的错误,羞得满脸通红,嗫嚅道:“好嘛,我再 去想办法重弄辆车……” 亚马拦住道:“不必啦,在路上再另想法子!” 亚马的“采购车”乘夜而行。 果然是轮板“吱嘎”有声,颠簸难行。 那马儿又老又瘦,一路走来,气喘如牛。 更糟的是,才不多久,后面尘头大起,数十骑疾奔而来。 邢幼苹惊道:“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亚马叹口气道:“不用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才把马车在路边停好,片刻间大批人马疾驰掩至,一下子就将他们包围在中 间。 为首的竟是雷刚,戟指而吼道:“亚马慢走!” 亚马笑道:“你没瞧见我已经把车停到路边了么?” 雷刚指着车里,大声道:“他是我雷家的人!” 亚马笑着打断他道:“差一点是你雷家的一具尸体……” 雷刚道:“他的死活我们会负责。” 亚马把脸拉下来,道:“可是你们并没有负责!” 雷刚道:“你甚么意思?” 亚马道:“你们家的庄丁没有向你报告么?” 雷刚道:“报告甚么?我们才一回到门口,就听人报告说你把人劫去了!” 亚马道:“你就立刻追了上来?” 雷刚道:“让你插翅也难飞!” 亚马笑了道:“你把他再带去,等杀手再找上门来,你们再出面负责埋葬了事?” 邢幼苹忍不住开口道:“刚哥,你真的不知道刚才杀手已经找上门来了么?三 个都是高手,要不是这位……” 后面跟上来的一辆豪华马车内,果然是雷景光,接道:“你说得不错,我们的 确是疏忽了……” 他从车上下来,一面道:“可是这么晚了,你又能把他送到甚么安全地方去, 不如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 邢幼苹显然是有些心动,亚马冷冷开口道:“这倒不劳你们父子费心。” 雷刚却怒道:“你真的是为了要救邢云飞么?” 亚马道:“你认为呢?” 雷刚个性刚直,似乎真想冲上来动手。 雷景光及时将他拦住,厉声骂道:“蠢材,你真的要逼他去与雷庆堂站到一边 么?” 亚马冷笑道:“我其实并不真的想要得罪你们姓雷的任何人,但是谁要是惹上 我,我也绝不怕事!” 雷刚不敢惹他,可是却敢惹另一个人,他厉吼一声道:“阿苹出来!” 邢幼苹道:“甚么事?” 雷刚道:“跟我回去!” 邢幼苹道:“不,我要服侍哥哥。” 雷刚道:“你……你可知道他是甚么人?” 邢幼苹道:“你刚才不是叫他亚马么?难道不是?” 雷刚道:“他是亚马不错,你可知他是怎么样一个人么?” 邢幼苹道:“他是甚么样的人?” 雷刚道:“他就是恶名昭彰的‘武林种马’!” 邢幼苹咯咯一笑:“种马?好好玩的名字!他还有甚么好玩的事?干脆一次告 诉诉我……” 亚马突然发觉这女人真有意思,似乎对“恶人”特别有兴趣。 雷刚如果稍有一点点聪明,就不该再往下说下去,偏偏他还自作聪明,以为得 计地对亚马继续大加诋毁,道:“他一天到晚在女人堆里打滚,被他玩过的女人不 计其数,事后又把人家全都丢在脑后,一个都不记得!” 邢幼苹拍手大笑道:“好本事,比你强多了,你雷刚玩来玩去,也只不过凤玉 啦、月英啦、雀梅啦……而且还要不断的花大把的金子、银子去哄着……” 她又转向亚马道:“那么多女人,争起风,吃起醋来,你怎么受得了?” 亚马苦笑道:“奇怪的是,从未有女人为了我而吃醋过……” 邢幼苹喃喃道:“奇怪,真是奇怪……” 雷刚忍不住道:“甚么奇怪?” 邢幼苹道:“像他这么好的男人,如果敢来跟我谈情说爱,我就一定把他看得 紧紧的,誓死也不让别的女人碰他一根指头……” 雷刚道:“他就是这种男人,对女人总有一套特别手段,你还敢跟他混在一起?” 人人都以为这个大姑娘家,一定是花容失色,像逃避色狼一样地从车上跳下来, 谁知她却娇笑如花,开口道:“敢!” 雷刚怒道:“不行!” 邢幼苹道:“为甚么?” 雷刚突然语塞,呐呐道:“因为,因为……” 雷景光竟为儿子着急,道:“你说呀!” 雷刚一惊!更是口齿不清道:“因为,因为……” 邢幼苹实在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娇声催促道:“究竟因为甚么呀?” 亚马却突然哈哈大笑道:“我来替他说了吧……” 雷刚却猛地暴喝,厉声道:“不准你说!” 亚马叹了口气道:“对对,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必须由你自己说,才会痛快!” 全场的人全都在等着他说出口来,雷刚反而急得面红耳赤,偏偏就一个字也说 不出口。 谁知邢幼苹却大声道:“算了,你也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你要说的是甚么了 ……” 只有亚马在微笑点头,倒想听听她的答案是甚么? 果然邢幼苹接着道:“你是在向我求婚,要我答应你,跟你回去,做你的老婆, 对不对?” 众人这才知道雷刚说不出口的原因。在那样一个封建的时代,就算是男方又有 钱又有势,这种求婚的话,终究难以当面启齿,何况四周还有一大群手下之人! 邢幼苹却又开口道:“你不用开口了,你就算是终于开口跟我求婚,我也不会 答应嫁给你!” 这下子就连一向自以为机智灵巧的亚马,都意外之极,不由失声道:“为甚么?” 邢幼苹道:“他如求婚,我就开条件,他必定办不到,我当然就不会答应……” 她转向雷刚道:“而我也知道,就算打死你,你也无法办到这个条件的!” 身为老父的雷景光,只怕面子有些挂不住,冷笑道:“你还会有甚么难题,是 我们雷家办不到的?” 邢幼苹向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道:“您老人家刚才提到雷庆堂,您可听说他家 三公子雷立甫的故事?” 雷庆堂的三公子雷立甫,因为娶了个吴芸为妻,谁知那吴芸是个玉清教徒,弄得雷立 甫毒火焚身,痛苦哀号,七日七夜而亡! 纸包不住火,何况雷景光处心积虑要争霸雷氏家族的领导权,到处都有他买通 的眼线,像这等大事,岂有不知之理! 雷景光浑身一阵战栗,惊道:“你说甚么?难道你也是……玉清教徒?” 就连亚马也吃一惊! 邢幼苹道:“谁都知道玉清教专门收养孤儿,我们兄妹正好就是孤儿……” 她一跃而起,站到车上,昂然而立,大声道:“玉清教并不是邪教,也不是甚 么组织,甚么门派,玉清教甚至没有甚么特别了不起的武功。‘玉清’两个字,只 不过是取‘玉洁冰清’之意,要求我们做人做事,诚信正直,尤其是在结婚嫁人这 等人伦大事,更是要求夫妻双方一定要遵守‘忠贞不二,从一而终’……” 像这样一番义正辞严的宣示,只听得在场之人,个个动容。 邢幼苹指着雷刚道:“夫妻双方,永远忠贞不二,从一而终,你办得到么?” 邢幼苹柔声道:“雷大公子,你是个难得的好人,又是个富家公子,只要你肯 把个性收敛一点,你将来的成就非凡,你会是个女人心目中理想的丈夫,所以,你 绝对不愁没有女人。三妻四妾,任由你选,至于外面,更随时可以金屋藏娇……” 雷刚道:“可是,我心里只有你……” 邢幼苹道:“是吗?那就给我发下一个毒誓来,从今天起,除了我邢幼苹之外, 你只要再去碰其他任何女人一下,就会像雷立甫一样,毒火焚身,七日七夜而亡!” 雷刚脸色苍白,喃喃不能成语。 雷景光一把拉住他,阻止道:“算了,像这种邪教的女人,不要也罢!” 邢幼苹大声道:“玉洁冰清反倒是邪教?忠贞不二,从一而终,难道也是错了? 难道你们要去鼓励那些败德乱行,男盗女娼不成!” 雷景光似乎动了杀机,厉声道:“住口!” 邢幼苹似乎仍要开口,亚马及时暗中弹出一粒小石子,击中她的“哑穴”。 雷景光却以为她已经屈服,冷笑一声对亚马道:“这两人你带走也就算了,那 七家尊荣赌坊……” 亚马冷笑着等他说下去。 雷景光道:“要是落入别人手中……” 亚马还是冷静等着。 雷景光咬牙切齿地说出狠话道:“我姓雷的会跟你玩到底!” 亚马赫然大笑:“简单简单,赶快去准备好一百万,我随时会来跟你……” 雷景光厉声道:“你是在敲诈!” 亚马道:“那我就卖给雷庆堂!” 雷景光气得发抖:“你敢?” 亚马大笑道:“他早就把钱准备好在等我……记住,我只再给你一次机会,你 如善财难舍,就准备丢人现眼,让雷庆堂先骑到你的头上去拉屎啦,哈哈……” 雷刚几次想冲上去与亚马当场拚个你死我活,雷景光却将他拉住。 亚马早就看穿他的心理,故意向邢幼苹道:“你可听过一句话:”宇内十大高 手,亚马尚未排名‘?“ 邢幼苹“哑穴”被点,不能出声,只能瞪眼。 亚马笑道:“你再猜猜看,亚马为甚么尚未排名?是根本没有资格排名?还是 来不及排名?或是根本不屑去跟他们争那种无聊的排名?” 他这种轻谈浅笑,完全无视大敌当前的危险,似乎完全不把这些人看在眼下。 这种气度,彻底击垮了雷景光的信心,终于长叹一声,挥挥手领着大队人马, 退了回去。 亚马这才一掌拍在邢幼苹肩上。 她不由呛咳一声,才发觉已能出声了,不禁怒道:“你为甚么不许我出声?” 亚马眨眨眼道:“他们人多势众,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匹瘦马似乎不想赶夜路,就算你逼它赶夜路,大约也走不了多少路的。 亚马一向不想强人所难,所以也不强这匹“老马”所难,便将马车赶到附近的 一座小小林子里去,将它解下轭来,系在的树干上,让它休息。 邢幼苹皱眉道:“我们就在这里过夜?” 亚马道:“这里有甚么不好?” 邢幼苹道:“蚊子……” 亚马却已收集了一些枯枝干草,燃起一堆营火来。 邢幼苹偎着营火取暖,却道:“肚子饿……” 亚马笑道:“大小姐还真难伺候……” 他四下打量一下,拾起几枚小石子来,道:“好吧,我就表演一下黑夜打鸟的 绝技给你看!”他蓦地向一棵大树的树干上踢出一脚。 这一脚力道之大,震得整棵树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树上的宿鸟惊飞,四下乱窜间,亚马听音辨位,手中的小石子挥洒而出。 然后就是一些跌落的声音,亚马已扑入漆黑的林间去,不一会儿工夫,他就已 绕行一圈,将跌入林间的鸟儿全都拾了回来,竟有十数只之多,全都抛在邢幼苹脚 前,道:“你会处理吗?” 邢幼苹直摇头,亚马笑道:“看来你这孤儿也实在太好命啦!” 他取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削下一根细长树枝,将鸟儿头爪切去,劫肚取肠,再 串在树枝上,交到她手中,道:“伸到火上面去烤,记住别烧焦啦!” 邢幼苹吓一跳,惊道:“你呢?你要到哪里去?” 亚马伸出两手道:“当然是找找看哪里有水,把手洗洗……” “你要去多久?” “谁知道,也许就在附近,也许去出好几十里……” “不,我伯……” “可是我这双手非洗不可。” “我跟你去!” “好,跟我去,把你哥哥一个人丢在这儿。” 邢幼苹又惊道:“不,不行。” 亚马笑道:“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邢幼苹气得把手上的小鸟串往地上一扔,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吵着肚 子饿,你也不必弄得满手脏啦!” 亚马道:“所以,这是给你这位大小姐一个教训,凡事要三思,千万不可任意 而行……” 她已急得要哭了,亚马却笑了起来,道:“别出声,注意听!” 邢幼苹果然静下心来,果然听到有淙淙流水之声。 亚马道:“你听到甚么?” 邢幼苹道:“流水声……” 亚马道:“在哪个方向?” 邢幼苹伸手一指:“那边!” 亚马道:“有多远?” 邢幼苹再仔细分辨一下,道:“十丈之内。” 亚马道:“我到十丈之内去洗这双手,你怕不怕?” 邢幼苹破涕为笑,追着要打他道:“你坏死了,你故意吓我!” 亚马哈哈一笑,一闪而逝。 邢幼苹望着他的去向,深深一叹,从发间拔下一只金钗,一扬手就扔入了草丛 中去…… 亚马一定是不想让她一人在夜暗中受怕,所以很快就洗好手回来,一面笑道:“那 里的水还能生饮,如果你口渴,也可以临时解渴。” 说着就挨着她身旁坐下来,接过她手中的小鸟串,一面慢慢烘烤,一面道: “我们俩今晚第一次见面,相互了解并不深……” 邢幼苹道:“不错。” 亚马道:“为了你这个哥哥,往后必须还有一段日子要相处下去。” 邢幼苹道:“不错。” 亚马道:“所以,我有几个问题。” 邢幼苹道:“我也有问题问你。” 亚马很干脆,道:“行,我一向尊重女性,所以由你先问,直到你满意了,我 再来问你。” 邢幼苹道:“你甚么时跟我哥哥变成生死之交的好朋友的?” 亚马道:“我跟他不是朋友,倒是他一心想杀我。” 邢幼苹道:“不是你想杀我哥哥,而使他受伤的么?” 亚马道:“不对,他杀我,我反抗,他伤在自己同伴的手上,而我却杀了他那 两个同伴!” 邢幼苹道:“真的?” 亚马道:“现场还有赌王曹七太爷和他手下七大金刚,实情如何?一问便知。” 邢幼苹道:“如是实情,他都想置你于死地,你又为何要拚了性命的来救他?” 亚马道:“因为我不能让他死,因为我要他赶紧醒过来,好回答我的问题。” “甚么问题?” “我有个朋被绑架,只有他知道线索。” 邢幼苹想了想,又问道:“你真的有个外号叫‘武林种马’?” 亚马道:“是。” “你真的处处留情,又处处无情?” “是。” “你到底有过多少个女人?” “不记得。” “你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人的?” “不知道。” “你用甚么办法去追上女人的?” 亚马盯视着她良久,苦笑道:“你是女人,学去了也没用……” 邢幼苹逼视着他道:“你说!” 亚马道:“我见到有趣的女人,会主动上去表示兴趣……她们多半也不会拒绝。” “还有呢?” “还有许多次是机缘巧合,凑到了一起……” “哦?” “也有些是她先注意到我,再找个理由,送上门来。” “甚么样的理由?” “千奇百怪的理由,莫名其妙的理由……反正是你想都想不到的理由!” “例如说?” “例如……”亚马眨眨眼笑道:“例如有一个女人说,她要去嫁人了,一定要 先来杀我!” “结果呢?” “结果反而投怀送抱,变成了我的女人!” 邢幼苹皱眉道:“所有自动送上门来的,你都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亚马笑道:“怎么能拒?如果挑挑捡捡的,被挑上了固然高兴,没挑中的岂不 伤透了芳心?” 亚马毅然道:“我宁可伤了自己,也绝不愿伤了女人!” 邢幼苹不由自主地一阵感动,道:“任何肥瘦美艳,来着不拒?” 亚马微笑道:“肥环瘦燕,各有韵味,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同的女人就像 不同的食物,只要你能耐心去发掘,细心去品尝,总会发现她有不同的优点!” 邢幼苹笑道:“这就是你对女人的态度——品尝?” 亚马赞道:“你看,这就是你的优点之一,你能很快听懂别人说话的直正含意!”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道:“有一句形容女人的话,用在你身上最恰当!” 邢幼苹被他瞧得一抖,嗫嚅道:“甚么话?” “比花解语,比玉生香……” 普天下的女人,没有一个不爱听赞美的,只要你赞美得恰到好处,恰是时机! 邢幼苹显然已经受不了他的赞美之辞,已经无限情意地轻轻倚偎上来。 亚马柔声道:“你说的不错!‘品尝’是我对女人的态度,也可以说是我对女 人的哲学,有些女人可以大快朵颐,有些女人只能细嚼慢咽;有些女人浅尝既可; 有些女人则百吃不厌……” 邢幼苹已经全身都赖进了他的怀里,又娇又羞道:“我呢?我是哪种女人?” 谁知亚马却扶得她坐好,道:“你是我最爱吃却又不敢碰的‘禁果’。” “甚么?” “我爱喝牛奶,可是我绝不愿在家里养一头牛。” 邢幼苹一拳捶在他肩头,笑骂道:“你要死了,把我们女人比做牛!” 亚马捉住了她的手,道:“你却是‘圣牛’是印度人崇拜的神牛,我绝对尊敬 ‘忠贞不二,从一而终’但我绝对办不到,所以我只能望着你流口水,简直连碰都 不敢碰一下……” 谁知她却咯咯大笑道:“你也真的以为我是‘玉清教徒’?你看清楚了!” 她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她袒露了自己的胸膛…… 丰满而有弹性的胸部,洁白如玉,非但没有那朵鲜艳的玉清印简直连一点瑕疵 都没有! 亚马看得眼都直了…… 她却以优美的动作,褪除了身上的全部衣物…… 在篝火的照映之下,一具完美的金色女神,就在他面前…… 不,不是女神,是个女人,是个正在情欲巅峰的女人,挨到他身上来:“现在, 你打算怎么‘品尝’我?” 亚马不必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必用嘴巴来回答,他只是用行动来回答…… 就在露天下,就在篝火旁…… 他细细地嚼,慢慢的咽…… 他尝遍她外在的每一寸…… 现在他开始“品尝”她内在的每一寸! 现在他由浅尝变成狂嚼! 本来他还是君子,此刻他已比野兽还要狂野! 此刻的女人,一定不会还要君子,她一定宁可要野兽。 任何淑女到了此刻,自己也会变成野兽…… 激情终于渐褪…… 篝火也几乎熄去…… 邢幼苹紧紧地缠住他…… 眼角却噙住晶莹的泪珠…… 亚马淡淡地道:“你现在后悔了吗?” 邢幼苹轻轻地啜泣道:“我后悔放弃了杀你的机会……” 亚马毫不惊异,仍是淡淡地道:“你以为你一定能杀得死我?” 邢幼苹仍紧紧地缠住他,嘴唇仍在吸吮他的脖子、咽喉,喃喃道:“你想呢?” 亚马笑笑道:“以前也有很多人想杀死我,他们用的,也都是自己认为一定能 杀得了我的法子。” 邢幼苹轻轻咬住他的脖子的大动脉,道:“结果呢?” 亚马道:“至少我现在还没有死。” 邢幼苹凝视他,脸忽然又红了,叹道:“你的确没有死,我却差点死掉……” 亚马道:“为甚么?我又没有要杀你!” 邢幼苹叹道:“不是你,是他!” 亚马道:“他是谁?” 邢幼苹道:“除了你的小弟弟,还会有谁?” 亚马大声道:“原来是他,这么不乖,我还是把他拿走……” 邢幼苹却紧紧夹住道:“不不,让他再留会儿!” 亚马道:“可是他还是会不乖……” 邢幼苹道:“不要紧,既然刚才我没有死掉,就让我再死一次吧!” 亚马道:“好,我就让你多死几次!” 他随手又丢了几块木柴在火堆上面。 火焰又旺了起来…… 他们又热情起来…… 邢幼苹真的又死了好几次…… 每次从死的边缘苏醒过来,亚马就会让她再死一次…… 她终于讨饶道:“不行了,你放过我吧……” 亚马轻笑道:“应该是你放过我。” “甚么?” “至少你手腿要松开,我才能叫小弟弟出来呀!” 她终于醒悟,原来她一直都是自己害死自己…… 放开这样的一条宝贝虽有些舍不得,但是不放开又实在受不了。 几经犹豫,终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让那宝贝暂时离开…… 亚马这才问她道:“你刚才打算怎么杀我?” 邢幼苹疲累已极,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道:“一支发钗,里面有毒的……” 亚马道:“发钗呢?” “我扔掉了……” 亚马从身边取一支发钗来:“是不是这一支?” 邢幼苹吃惊,接在手中:“你怎么会知道的?” 亚马微笑道:“你以为我怎么会活到今天的?难道都是凭运气?” 邢幼苹道:“这东西其实就是一支毒液注射器,里面的药量,足以杀死一头牛!” 亚马道:“我看得出来。” 邢幼苹瞪大了眼,道:“那你还敢捡回来还我?” 亚马道:“我不知道你为甚么要杀我,怀着仇恨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所以我还 是要让你试一试才行……” 他指指自己的心口道:“来,从这里刺进去,无论杀死我没有,你一定得解开 心里的仇恨才行!” 邢幼苹睁大了眼睛,好像在瞧着一个怪物似的瞧着他:“就算你已经把毒药都 已经弄掉了,就算这只是一支最普通的发钗,刺入你的心脏还是一样会死的!” 亚马道:“我知道,但是唯有这样,才能解开你心底的仇恨……” 邢幼苹握住发钗,手已开始发抖…… 亚马干脆闭上眼睛,挺起胸膛,道:“刺吧!我不会闪躲,更不会还击的!” 邢幼苹却像握到一条毒蛇般地把那发钗抛出老远,然后伏在他胸膛上哭泣起来 道:“我下不了手,我跟你根本没有仇,我又有甚么痛苦?” 亚马搂住她,道:“开始是如何让你觉得跟我有仇的呢?” 邢幼苹痛哭失声道:“是雷景光父子,他们一再说是你下的毒手,才把我哥哥 害成那样,他们又反覆不断恶言中伤,说你是女人的恶魔,杀了你不但能给哥哥报 仇,更是为天下女子除害……” “哦……” “他们说你武功极高,要找你报仇只能用美人计,他们说你唯一的致命伤就是 ‘女人’!” 亚马叹道:“这句话倒是没有说错……” “他们给我这支发钗,叫我来接近你,他们说只要划破一点皮肤,你就必死无 疑……” 亚马道:“那么刚才在半路上的一段求婚,又是怎么回事?” “那也是他们设计好的一场戏,他们说这样一来,你不但会更放心的让我接近, 更不会任意就侵犯我……” 亚马失笑道:“他们还真了解我……” 然后又道:“是甚么原因让你放弃报仇的呢?” 邢幼苹道:“因为那三名杀手!不管是谁派来的,却绝对是真的要杀我哥哥灭 口,而你适巧闯进来救了他……” 亚马道:“这又能证明甚么?” 邢幼苹道:“第一,这三个杀手不是你派来的。第二你并不打算要我哥哥的命。 第三,你不但不杀他,反而要保护他,所以就算是你伤了我哥哥,也只能算是失手, 更何况……” “何况甚么?” “他们给我这支有毒的发钗,叫我用毒来谋杀……又何况……” 亚马道:“还有何况?” 邢幼苹脸又红了道:“何况亲自见到了你之后,就发觉你如算是个恶人,他父 子二人都只能算是畜牲!又何况……” 亚马吓了一跳道:“还有何况?” 这次她却羞得把头都埋进了他的胸膛:“事实证明,你是男人中的男人!” 亚马苦笑道:“要做这样的男人还真辛苦……” 旭日初升,秋风吹着蓑草,岸上渺无人迹,一只乌鸦远远的飞过来,落在岸旁系船 的木桩上。 这里一直就是个很荒凉的渡口,这里来往的行旅本来就不是很多,何况河里的 唯一渡船,仍在河心,正载了第一班客人,已往对岸去了。 要等那渡船再回来,时间还早得很,亚马与邢幼苹,却扶着一口棺材,上好的 楠木,亚马特地用高价,请了四个最好的脚夫挑着。 因为这棺材里躺着的是邢云飞,是那邢幼苹的哥哥,不管于公于私,亚马都不 能亏待了他。 邢云飞并没有死,所以邢幼苹也还用不着为哥哥戴孝,又因为他随时都可能断 气,所以邢幼苹不能穿得太花俏。 其实邢幼苹穿得素一些反而好看,这一路行来,是她一辈子走过最多的路,平 日的娇生惯养,经过这些日子的风吹日晒,再加上亚马给他的爱情滋润,脸蛋儿红 扑扑的,更是娇艳欲滴! 邢云飞就躺在棺材里,棺材里不但安全舒适,而且不会风吹日晒雨淋,是脚夫 挑着的,所以也绝不颠簸受苦。 如果有事要静静思索,也绝不会有人打扰! 亚马自己就很想躺进棺材里去,可惜他不能,他还要与邢幼苹一路护送这口棺 材到黄梅岗去找薛神医! 时间还早,要等的渡船也还早,他们又不能站在江边等,所以进了这间路边茶 棚。 大约每个渡口都会有一个这样的茶棚,专给等渡船的行旅用的。 用碗口粗的毛竹,搭起个凉棚,四面倒有三面半露空,没露空的半面是个简陋 的柜台,后面连着一间简陋的草寮。 四面一片青翠,凉风阵阵送爽,在酷热的天气里,赶路赶累了,又偏巧遇上非 歇脚不可的片刻,能够找到这么样一个地方歇歇脚,也实在很不错。 现在天气虽然还不算太热,可是既然非等船班不可,大多也都会进来,花两文 钱,喝碗凉茶辣酒。 道路太崎岖,行路太艰苦,能有机会享受片刻安逸,谁都不愿错过。 人生亦如旅途,在崎岖艰苦的人生旅途上,又有几人能找到这样的歇脚处? 有时你就算找到,也没法子歇下来,因为你后面有根鞭子在赶着你。 生活的本身就是根最无情的鞭子! 责任、荣誉、事业、家庭的负担、子女的衣食、未来的保障……都像是无情的 鞭子般,不停的在后面抽打着你,你怎么能歇得下来? 亚马一口气喝掉碗里的辣酒,正准备再叫一碗时,就看见两顶“滑竿”转过了 路弯。 滑竿不是轿子。 滑竿是四川特有的一种交通工具,用两根粗毛竹,抬着一张椅子,人就坐在椅 子上。 不管你这个人有多重,也不管路有多难走,抬滑竿的人都一定可以把你平安的 抬过去。 因为干这一行的人,不但都有特别的技巧,而且每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只是这种四川特有的交通工具,怎么会抬到这里来了? 原来乘坐这两顶滑竿的人,竟也是四川人。 是不是四川人,只要看他头上的白布就知道了,亚马看得傻了,因为他从未看 过这么胖的四川人。 事实上,他也从来未看过这么胖的其他人,这个人几乎可以说是世界级的超级 胖子!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见,他绝不会相信这么胖一个人也能坐进滑竿,更不能相信 这两个看起来骨瘦如柴的竿夫,居然能把这个人抬起来。 而且显然是一路从四川抬来的,这中间也好像并不打算再换甚么交通工具。 现在当然要换,滑竿可以走任何路,但滑竿不能过河,现在,他们也只得停下 来等船。 连滑竿一起坐船过河。 这个人不但胖,而且胖得其蠢无比。 不但蠢,而且蠢得俗不可耐。 这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块活动的肥肉,穿着打扮却像是个暴发户,好像恨不 得把全副家当都带出来,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有钱。 他的同伴却是个美男子。 他高大英俊、健壮、宽肩、浓眉、大眼,充满了男性魅力。 就连亚马都差一点自叹弗如,难怪邢幼苹看得眼都直了…… 现在两顶滑竿都已经停下,两个人都已走进了这茶棚。 胖子喘息着坐下来,伸出一只白眫眫的手,手指上戴满了各式各样宝石、翠玉、 珍珠的戒指。 那高大英俊的美少年,立刻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巾递过去。 胖子接过丝巾,像小姑娘扑粉一样的在擦汗,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知 道最近我一定又瘦了,而且瘦了不少。” 他的同伴立刻点了点头,带着极诚恳而同情的语气说:“你最近又忙又累,睡 眠不足,吃的又少,怎么能不瘦?” 胖子愁眉苦脸地叹着气,道:“再这样瘦下去,怎么得了呢?” 他的同伴道:“有那么多事情非得等你亲自处理,睡眠时间实在无法增多,所 以……” 胖子道:“所以怎样?” “所以你一定要想法子多吃一点!” 这胖子立刻就接受了他的建议,立刻就要这里的伙计,想法子去烧两、三个蹄 膀,四、五只肥鸡来。 他只吃这一点,因为最近他的胃口一直不好。 但是他一定要勉强自己吃一点,因为最近他实在瘦的不像话了。 至于他身上的那一身肥肉,好像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不但他自己早就忘了, 他的同伴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 可惜别人都看见了。 这个人究竟是胖是瘦?这身肥肉究竟是谁的?大家都看的很清楚。 大家都忍不住偷偷在笑。 亚马没有笑。 他并不觉得这种事有甚么好笑,他只觉得这是个悲剧。 这个美少年自己当然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很可笑,他还是要这么说,只因为他要 生活,要这个胖子供给他生活。 一个人为了生活,而不得不说一些让别人听了很可笑,自己觉得难受的话,就 已经是种悲剧了。 这个胖子更可悲,他要骗的竟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一个人到了连自己都要骗的时候,当然更是种悲剧。 亚马忽然觉得连酒都已喝不下去了…… 除了亚马之外,居然还有个人没有笑。 他没有笑,并不是因为他也有亚马这么深的感触,只不过因为他已醉了。 亚马与邢幼苹来的时候,他就已伏倒在桌上,桌上就已经有了好几个空酒壶。 他没有戴帽子,露出了一头斑斑的白发,和一身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服。 人在江湖,人已垂老,喝醉了何妨?不醉又能如何?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亚马忽然又想喝酒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看见了六个人,从大路上转了过来,往这渡口而来。 六个青衣人,黄草鞋、灰布袜,六顶宽边浅沿的斗笠,笠沿都压得很低。 六个人走得都很快,脚步都很轻健,低着头大步走了进来。 第一个进来的人,眼光横扫,开口道:“外面这口棺材,是哪一位带来的?”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