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修河第三状

宋 欧阳修


     右臣伏见朝廷定议,开修六塔河口,回水入横陇故道,此大事也。中外
之臣皆知不便,而未有肯为国家极言其利害者,何哉?盖其说有三:一曰畏
大臣,二曰畏小人,三曰无奇策。
     今执政之臣,用心于河事,亦劳矣。初欲试十万人之役以开故道,既又
舍故道而修六塔,未及兴役,遽又罢之。已而终为言利者所胜,今又复修。
然则其势难于复止也。夫以执政大臣锐意主其事,而又有不可复止之势,固
非一人口舌可回。此所以虽知不便而罕肯言也。
     李仲昌小人,利口伪言,众所共恶。今执政之臣既用其议,必主其人。
且自古未有无患之河,今河浸恩、冀,目下之患虽小,然其患已形;回入六
塔,将来之害必大,而其害未至。夫以利口小人,为大臣所主,欲与之争未
形之害,势必难夺。就使能夺其议,则言者犹须独任恩、冀为患之责,使仲
昌得以为辞,大臣得以归罪。此所以虽知不便而罕敢言也。
     今执政之臣用心太过,不思自古无不患之河,直欲使河不为患。若得河
不为患,虽竭人力,犹当为之。况闻仲昌利口诡辩,谓费物少而用功不多,
不得不信为奇策,于是决意用之。今言者谓故道既不可复,六塔又不可修,
诘其如何,则又无奇策以取胜。此所以虽知不便而罕肯言也。
     众人所不敢言而臣今独敢言者,臣谓大臣非有私仲昌之心也,直欲兴利
除害尔。若果知其为患愈大,则岂有不回者哉。至于顾小人之后患,则非臣
之所虑也。且事欲知利害、权重轻,有不得已,则择其害少而患轻者为之,
此非明智之士不能也。况治水本无奇策,相地势、谨堤防,顺水性之所趋尔。
虽大禹不过此也。夫所谓奇策者,不大利则大害;若循常之计,虽无大利,
亦不至大害。此明智之士善择利者之所为也。今言修六塔者,奇策也,然终
不可成而为害愈大;言顺水治堤者,常谈也,然无大利亦无大害。不知为国
计者欲何所择哉?若谓利害不可必,但聚大众,兴大役,劳民困国以试奇策,
而侥幸于有成者,臣谓虽执政之臣亦未必肯为也。
     臣前已具言河利害甚详,而未蒙采听。今复略陈其大要,惟陛下诏计议
之臣择之。
     臣谓河水未始不为患,今顺已决之流,治堤防于恩、冀者,其患一而迟。
塞商胡,复故道者,其患一而速。开六塔以回今河者,其患三而为害无涯。
     自河决横陇以来,大名金堤埽岁岁增治;及商胡再决,而金堤益大加功。
独恩、冀之间自商胡决后,议者贪建塞河之策,未尝留意于堤防,是以今河
水势浸溢。今若专意并力于恩、冀之间,谨治堤防,则河患可御,不至于大
害。所谓其患一者,十数年间,今河下流淤塞,则上流必有决处。此一患而
迟者也。
     今欲塞商胡口,使水归故道,治堤修埽,功料浩大,劳人费物,困弊公
私,此一患也。幸而商胡可塞,故道复归,高淤难行,不过一二年间上流必
决。此二患而速者也。
     今六塔河口,虽云已有上下约;然全塞大河正流,为功不小。又开六塔
河道,治二千余里堤防,移一县两镇,计其功费,又大于塞商胡数倍,其为
困弊公私,不可胜计。此一患也。幸而可塞,水入六塔而东,横流散溢,滨、
棣、德、博与齐州之界,咸被其害。此五州者,素号富饶,河北一路财用所
仰,今引水注之,不惟五州之民破坏田产,河北一路坐见贫虚。此二患也。
三五年间,五州凋敝,河流注溢,久又淤高,流行梗涩,则上流必决。此三
患也。所谓为害而无涯者也。
     今为国误计者,本欲除一患而反就三患,此臣所不喻也。至如六塔不能
容大河,横陇故道本以高淤难行至商胡决,今复驱而注之,必横流而散溢;
自澶至海二千余里,堤埽不可卒修,修之虽成又不能捍水。如此等事甚多,
士无愚智皆所共知,不待臣言而后悉也。
     臣前未奉使契丹时,已尝具言故道、六塔皆不可为,惟治堤顺水为得计。
及奉使往来河北,询于知水者,其说皆然。虽恩、冀之人今被水患者,亦知
六塔不便,皆愿且治恩、冀堤防为是。下情如此,谁为上通?臣既知其详,
岂敢自默。伏乞圣兹特谕宰臣,使更审利害,速罢六塔之役,差替李仲昌等
不用,选一二精干之臣与河北转运使副及恩、冀州官吏,相度堤防,并力修
治,则今河之水必不至为大患。且河水天灾,非人力可回,惟当顺导防捍之
而已,不必求奇策立难必之功,以为小人侥冀恩赏之资也。况功必不成,后
悔无及者乎!臣言狂计愚,惟陛下裁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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