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韩丞相论山陵书

宋 苏洵


     四月二十三日,将仕郎守霸州文安县主簿礼院编纂苏洵,惶恐再拜上书
昭文相公执事。洵本布衣书生,才无所长,相公不察而辱收之,使与百执事
之末,平居思所以仰报盛德,而不获其所。今者先帝新弃万国,天子始亲政
事,当海内倾耳侧目之秋,而相公实为社稷柱石、莫先之臣,有百世不磨之
功。伏惟相公将何以处之?古者天子即位,天下之政必有所不及安席而先行
之者。盖汉昭即位,休息百役,与天下更始,故其为天子曾未逾月,而恩泽
下布于海内。窃惟当今之事,天下之所谓最急,而天子之所宜先行者,辄敢
以告于左右。
     窃见先帝以俭德临天下,在位四十余年,而宫室游观天无所增加,帏簿
器皿弊陋而不易,天下称颂,以为文景之所不若。今一旦奄弃臣下,而有司
乃欲以末世葬送无益之费,侵削先帝休息长养之民,掇取厚葬之名,而遗之
以累其盛明。故洵以为当今之议,莫若薄葬。窃闻顷者,癸酉赦书既出,郡
县无以赏兵,例皆贷钱于民,民之有钱者,皆莫肯自输。于是有威之以刀锯,
驱之以笞箠,为国结怨。仅而得之者,小民无知,不知与国同忧。方且狼顾
而不宁,而山陵一切配率之科,又以复下,计今不过秋冬之间,海内必将骚
然有不自聊赖之人。窃惟先帝平昔之所以爱惜百姓者,如此其深,而其所以
检身节俭者,如此其甚也,推其平生之心,而计其既殁之意,则其不欲以山
陵重困天下,亦已明矣。而臣下乃独为此过当逾礼之费,以拂戾其平生之意,
窃所不取也。且使今府库之中,财用有余,一物不取于民,尽公力而为之,
以称遂臣子不忍之心,犹且获讥于圣人。况夫空虚无有,一金以上,非取于
民则不获,而冒行不顾,以徇近世失中之礼,亦已惑矣!
     然议者必将以为古者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以天下之大,而不足于先帝
之葬,于人情有所不顺。洵亦以为不然。使今俭葬而用墨子之说,则是过也。
不废先王之礼,而去近世无益之费,是不过也。子思曰:三日而殡,凡附于
身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于棺者,必诚必信,勿
之有悔焉耳矣。古之人所由以尽其诚信者,不敢有略也,而外是者则略之。
昔者华元厚葬其君,君子以为不臣。汉文葬于霸陵,木不改列,葬无金玉,
天下以为圣明,而后世安于太山。故曰莫若建薄葬之议,上以遂先帝恭俭之
诚,下以纾百姓目前之患,内以解华无不臣之讥,而万世之后以固山陵不拔
之安。洵窃观古者厚葬之由,未有非其时君之不达,欲以金玉厚其亲于地下,
而其臣下不能禁止俛而从之者,未有如今日之事,太后至明,天子至圣,
而有司信近世之礼,而遂为之者是可深惜也。且夫相公既已立不世之功矣,
而何爱一时之劳,而无所建明。洵恐世之清议,将有任其责者,如曰:诏敕
已行,制度已定,虽知不便,而不可复改。则此又过矣。盖唐太宗之葬高祖
也,欲为九丈之坟,而用汉氏长陵之制,百事务从丰厚。及群臣建议以为不
可。于是改从光武之陵,高不过六丈,而每事俭约。夫君子之为政,与其坐
视百姓之艰难,而重改令之非,孰若改令以救百姓之急。不胜区区之心,敢
辄以告,惟恕其狂易之诛,幸甚幸甚,不宣,洵惶恐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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