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孟
宋 王安石
贤之所以贤,不肖之所以不肖,莫非性也;贤而尊荣寿考,不肖而厄穷
死丧,莫非命也。论者曰:“人之性善,不肖之所以不肖者,岂性也哉?”
此学乎孟子之言性,而不知孟子之指也。又曰:“人为不为命也,不肖而厄
穷死丧,岂命也哉?”此学乎杨子之言命,而不知杨子之指者也。孟子之言
性,人之性善;杨子之言性,人之性善恶混。孟子言命,莫非命也;杨子之
言命,人为不为命也。孟、杨之道未尝不同,二子之说非有异也,其所以异
者,其所指者异耳。此孔子所谓言岂一端而已,各有所当者也。故孟子之所
谓性者,独正性也;杨子之所谓性者,兼性之不正者言之也。杨子之所谓命
者,独正命也;孟子之所谓命者,兼命之不正者言之也。
夫人之生,莫不有羞恶之性,且以羞恶之一端以明之。有人于此,羞善
行之不修,恶善名之不立,尽力乎善,以充其羞恶之性,则其为贤也孰御哉?
此得乎性之正者,而孟子之所谓性也。有人于此,羞利之不厚,恶利之不多,
尽力乎利,以充羞恶之性,则其为不肖也孰御哉?此得乎性之不正,而杨子
之兼所谓性者也。有人于此,才可以贱而贱,罪可以死而死,是人之所自为
也。此得乎命之不正者,而孟子之兼所谓命者也。有人于此,才可以贵而贱,
德可以生而死,是非人之所为也。此得乎命之正者,而杨子之所谓命也。今
夫羞利之不厚,恶利之不多,尽力乎利而至乎不肖,则杨子岂以为其人哉,
亦必恶其失性之正也。才可以贱而贱,罪可以死
而死,则孟子岂以为其人之命,而不以其人之罪哉,亦必恶其失命之正
也。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四支之于安逸也,
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之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
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之命也。”
然则孟、杨之说果何异乎?
今学者是孟子则非杨子;是杨子则非孟子,盖知读其文而不知求其指耳,
而曰我知性命之理,诬哉!